范海尔司马和秦致远的会谈没有任何结果。

范海尔司马不敢承诺不干涉华人和婆罗洲土著的争斗,那会导致局面无法控制。

荷兰人并不担心那些婆罗洲土著,对华人倒是保持了足够的警惕,因为范海尔司马很清楚,仅凭那些婆罗洲土著,他们做不了任何事,根本不可能危及到荷兰人的统治。

反而是那些华人,如果他们得势,凭借手中本就雄厚的财力,如果再加上军政界的助力,说不定就会导致荷兰人在婆罗洲殖民统治秩序的坍塌。

这肯定令荷兰人无法接受。

而对于秦致远来说,这就是个温水煮青蛙的过程,只要不和荷兰人撕破脸,使荷兰人无法动用军队发起攻击,就凭那些婆罗洲土著,秦致远同样不放在眼里。

所以看上去,只要就这么拖下去,秦致远肯定会达到目的。

只可惜现实往往和人的意志相违背,婆罗洲的局面发展很快就令秦致远和范海尔司马他们都措手不及。

11月初,蓬莱岛上的张添寿得到报告,泗水郊外农庄里的三户华人家庭发生血案,这三户家庭中的男人全部出门劳作,然后留在家里的14口妇孺全部被人虐杀,哪怕是襁褓中的婴儿也未能幸免。

张添寿立即登船前往那座农庄。

这是一座位于泗水东南方大约15公里的农庄,说是农庄,其实就是自然形成的一个小村子。

村子里百余户人家,除了三家华人,剩下的都是婆罗洲土著。

这三家华人平时来往密切,他们一起在附近的山上种植了近千株油棕树,靠提炼棕榈油为生。

棕榈树是一种经济作物,其经济效益大概是甜菜的十五倍,橡胶树的十倍,获利甚丰。这三户华人因此在当地的日子过得很是逍遥,生活条件比起那些不事生产,每天靠采摘椰子为生的本地土著强得多。

问题就在于,那些不事生产的本地土著,并不认为这种生活上的差距是因为他们自己的懒惰,而是认为是因为华人的到来抢走了本应属于他们的财富而忿忿不平。

大概本地土著单纯的脑袋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在华人到达这里之前,他们守着这片土地已经生活了数千年,却从来没有人种植过哪怕是一株棕榈树。

有些人看到差距会奋起直追,有些人看到差距就只是羡慕嫉妒恨,他们不想着依靠自己双手的劳动获得较好的生活,而是幻想依靠手中的长刀不劳而获。

于是在“泗水事件”之后,当这种羡慕嫉妒恨累积到极致,终于爆发这场骇人听闻的惨案。

张添寿带着一个连赶到事发农庄的时候,两拨人正在现场对峙,一方是有男有女的本地土著,另一方自然就是全部是男人和男孩的华人。

这些本地土著大多一脸鄙夷的看着这些悲愤莫名的华人,有些人甚至还在谈笑风生,大肆喧哗,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幸灾乐祸和“你能奈我何”的优越,更有几名远远蹲在旁边的青年一脸玩味,看向那三户华人家庭的眼神充满暴虐和回味。

从表面上看,这三户华人住宅的房屋质量要明显好于那些本地土著,不仅门庭院落齐全,而且窗明几净,砖瓦齐整,和那些本地土著居住的黑蒙蒙低矮茅草房形成鲜明对比。

买房置地安家落户,这本来是华人的优秀传统,但没想到在婆罗洲却成了指引那些不法分子的下手的明灯。

场中,几名身穿制服的警察和两名西装革履的殖民地官员正在处理。

刚刚看到这个场景,就令张添寿气不打一处来。

虽然都有作案嫌疑,但所有的本地土著都是站着的,而那些身为受害者蒙受屈辱的华人则是全部被勒令蹲下,连站立的资格都没有。

公平?

呵呵!

当一溜三轮摩托疾驰而来的时候,村口一干人等都在扯着脖子张望。

当然是面色各异。

华人们像是见了亲人一样眼圈发红,警察灰溜溜的滚远,殖民地官员拍着脑门发愁,那几名刚才还远远蹲着的土著青年想偷偷溜走,却又被那几名警察连打带踹的赶回来。

只有哪些妇孺还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他们不知道这些三轮摩托代表着什么,发生在泗水的惨案还没有传到这些消息封闭落后的农村。

实际上但凡消息灵通点的,都已经知道了发生在泗水的惨案。但问题是就有些个不信邪的,刀不架在脖子上就不知道死活。

但当这支传言中杀人不眨眼的部队风驰电掣般赶来的时候,终于还是有人恐惧。

直到此时,他们才真正意识到,华人,已经不再是无依无靠任人欺负的华人,当华人遇到不公正时,会有人为他们出头,为他们求一个,或者是讨一个公道。

当看到这支来自法国的“雇佣军”的时候,殖民当局的官员非常头疼。

当面对华人的时候,殖民官员或许能把摆下架子、抖抖威风、打打官腔什么的,但当面对同样是来自欧洲的法国人时,虽然也是一样的黑头发黑眼睛,但这个官腔就是打不起来。

荷兰人在法国人面前打官腔?

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大,倒过来还差不多。

当然了,守护殖民地是这些殖民官员的职责,他们当涉及到殖民地事务时,殖民官员只能打起精神迎上去。

“先生们,下午好。”殖民地官员态度端正,看来法国距离荷兰真的很近,这名殖民地官员的法语说的不错。

张添寿他们身处荷兰人的殖民地内,自然不会身穿外籍军团的制服,也不会挂军衔,那样会引发外交纠纷,因此张添寿他们都穿着来自“猎人服饰”的户外服装。

这样看上去倒是异常的精神,比蓝灰色的法军制服上身效果好得多。

“您好,先生,听说这里发生了点意外,我们受人聘请,过来处理一些纠纷。”张添寿言语间就置身其中,成为局内人之一。

从摩托车上下来的张添寿有一个下意识的抬手动作,这是敬礼的先兆,好在张添寿及时忍住,没有给殖民地官员发飙的机会。

“雇佣?能不能问一下,谁雇佣了你们?”殖民地官员头大如斗,看着三轮摩托车上黑洞洞的机枪口,忍不住开口抱怨:“还有,谁允许你们装备的这些枪支?按照法律规定,东印度境内所有人均不得非法持有枪支,你们现在这样是违法行为知道不知道?拜托请你们收敛一点。”

殖民地官员现在真正是秀才遇到兵。

张添寿不置可否,撇着嘴从殖民地官员面前走过,嘴里不清不楚的嘟囔:“你们不是已经控告我们了吗?在结果没有出来之前,我们享有佩带武器的权利,那是上帝赐予我们的权利之一。”

荷兰是新教国家,同样也是供奉基督的,张添寿拿上帝说事,即使是荷兰人也忍不住要翻白眼。

关于这个持枪问题,“保护伞”公司和殖民地当局已经把官司打到荷兰境内的国际法庭,国际法庭非常想支持殖民当局,但想起在地中海游弋的德军潜艇部队,以及垄断了地中海护航任务的“保护伞”公司舰队,这个官司现在还没有结果。

对于远东地区的依赖,荷兰比法国要严重得多,法国没了远东还有美国、有英国帮忙,荷兰没了东印度估计女王要哭晕在厕所。

地中海,就是远东通往欧洲的咽喉要道,只要卡住这里,就能卡死荷兰人的喉咙。

所以估计在世纪大战结束之前,这个官司不会有任何结果。

殖民地官员当然也明白这个事实,所以对于张添寿的行为很有点无可奈何。

荷兰作为一个欧洲二流国家到现在还占据着荷属东印度,凭借的就是英、法两国对于殖民体系的维护。如果没有英法两国的支持,不管是美国人还是德国人,甚至是日本人,都有能力把荷兰人赶出亚洲。

就荷兰人那支舰队,放在亚洲或许可以耀武扬威一下,放到欧洲不值一提,甚至连传统陆上强国、海军没有丝毫存在感的法国人也比不了。

形势比人强,殖民地官员实在是在“保护伞”公司面前抬不起头来……

同样抬不起头来的,还有这三户人家的男人们。

就在早上出门的时候,家里的女人们还倚在门框上挥手告别,家里的孩子们还在庭院里嬉闹,烟筒里冒着炊烟,锅里熬着汤,那是男人们中午的午饭……

仅仅是一天之间,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纵然是殖民地官员不强令这些华人蹲在地上,他们也想抱着脑袋大哭一场,为了跟着他们远赴重洋的妻子,为了他们尚未长成的孩子。

虽然明知道那些凶手就在不远处蹲着,但这些男人无能为力,他们并不是不想报仇,而是报不了仇。

这样的事情,每天在婆罗洲不知道要发生多少。

这只是小规模的,每隔几十年、或者十几年、甚至几年,还会发生大规模的群体性“排华事件”,那才是真真的日月无光,人间地狱。

华人们都已经习惯了,蹲在地上的这些华人中,就有以前在历次浩劫中侥幸逃得生天的,只可惜,他们身强力壮能够逃得掉,他们家里的女人和孩子却逃不掉。

“都给老子站起来,蹲在地上成什么样子?”一声暴喝在华人们头顶炸响。

沉浸在痛苦中无法自拔的华人惊愕抬头,却发现眼前站着一条高大魁梧的汉子。

汉子怒发冲冠,一手按住腰间的枪套,一手指着远处的那些刚才还幸灾乐祸现在却惊慌失措的土著厉声喝道:“冤有头,债有主,想报仇,现在别像个娘们一样哭哭啼啼,去吧那些畜生找出来,然后一刀一刀斩成肉泥,老子还认你们是带把的,要是你们不想报仇,老子就当白来这一趟,你们就等着被人生吞活剥吧!”

说话之人就是张添寿,他刚去现场转了一圈,实在是无法压制心中的怒火。

张添寿这会已经决定,如果这些华人敢报仇,走的时候张添寿会给他们留下一些武器,给他们保护自己的力量。如果这些华人不敢报仇,张添寿就把他们送回民国,因为懦弱的人就算是留下也无法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