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里,叶泉凤眼微垂,浅浅笑意如春风拂过,温柔而平静。
第一眼梅兰就把她认定为坏人,愤恨怒火却不由自主被抚平许多,也终于拨开了怨恨的迷雾,听进了人说话。
“我还……活着?”梅兰茫然,但很快又脸色一变,“活着又怎么样!我没学上了!我怎么没死,我要他一起去死啊!”
刘升本来期待着大师拦住鬼,帮他解决麻烦,但越听越不对劲。刘升悄悄往后挪去,准备趁人不注意爬山跑路,去找能帮他的大师。
活着的时候喜欢归喜欢,谁要跟鬼一起去死啊。
刚走出一步,刘升还没来得及窃喜逃出生天,就被拎住衣领拽住。
“唉哟!”刘升扑通摔倒,砸进一地泥水里。
叶泉啧了一声,按住又要扑过去的魂魄,“和他一起去死,不嫌恶心吗?这个世界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绝望……柏微。”
“兰兰,你还在医院!你爸妈弟弟和老师都很担心你,最新协调结果,你可以去上重点高中了!”
柏微跟着从车里飘出,赶紧把这些天听梅家人说的好消息复述给梅兰。这些话她早就想说了,但愤怒追着刘升跑的生魂,压根不肯停下听她说话。
一腔愤怒的浑噩生魂,有些难以处理报复以外的消息。梅兰呆呆地,一时做不出反应。
“你、你听到了吗!你可以去上学了!”刘升被找上门连吓了几天,阳气低迷,虽然还不至于见鬼,但已经能听到怪声。
刘升顾不上想多出来的那个阴森森的恐怖声音是什么东西,抓住新消息就激动起来。
他这些天想联系家人也发不出去消息,只知道梅兰跳楼了,和生魂一样,压根不知道,其实她没死。
没死好啊,没死也没必要杀他了不是!
刘升自觉想到了好主意,“我就跟你开了个玩笑,你看你这不是没事吗?我让我叔叔给你钱——啊啊好痛!”
梅兰呆呆飘过来,在刘升背上狠狠跳了几下,让他怎么也爬不起来。
只要没犯大错,叶泉懒得阻止梅兰小小报复一下。
佟子轩和乔旺还都属于熊孩子范畴,眼前这个初中生,却已经是个又蠢又坏的恶徒了。
梅兰听着刘升连连的求饶声,轻声重复,“我可以……上学?”
柏微哽咽着点头,“可以的,真的可以的。你能上重点一中!你跳楼的那天,你爸妈就是得到最新通知被叫去教育局,联合几所高中协调研究解决方案的。只是协调结果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就……”
只需要再等一等,就能看到希望。
生气想不开很正常,但绝不至于走到自杀这一步。只是,柏微不忍责怪这个孩子。
十六岁的女孩人生才刚刚开始,她还不曾面对更大的人生风雨。一句恶劣的话、一次失败、父母师长的态度变化……都是顶顶重要的影响。
在别人看来可能为此绝望牺牲性命,是很傻气的,但在她短暂的人生里,上学已经是和未来所有命运相连的天大的事。
选择是不够好。但将她逼到做出冲动选择的,不正是恶人的恶意吗?
梅兰渐渐没那么呆滞了,眼珠动了动,看看面前的一人一鬼,最终停在叶泉身上。
“那他呢?”
梅兰等待着一个答案。她看了出来,叶泉才是那个更有分量的人。
只有“刘升害她不能上学-她要报仇”这一个逻辑思维的愤怒,随着一部分被解决淡化,但并没有完全消散。
柏微这几天追着梅兰,能听到前面的部分已经不错了,对刘升的处罚也不是很清楚。“刘升的叔叔已经被暂时停职了,警方在重新查,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刘升惊了,比梅兰反应还激动,“叔、叔叔停职了?不可能!你一定在骗我!”
柏微不屑,“等你回去自己就知道了,警察马上把你抓起来!”
刘升气急败坏还要再说什么,梅兰蹦到他脑袋上,阴气沉重地压住脑袋,塞进了泥里。
“呜咕噜噜——”
泥水灌了一嘴,刘升恶心坏了,但在场的谁也没有怜悯他。
“恶心吧?”梅兰厌恶地飘开,“被你们刘家人堵门,拿权势拿钱打发我时,我也是这个感觉!”
如果刘升能得到真正合适的处罚,梅兰倒不是一定要杀了他。
她还记得叶泉说的,杀了他,她就没法回去上学了。
她……想上学,想回家了。她的爸妈弟弟和老师们,还在等她。
梅兰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变成鬼的,咬着嘴唇有些不安地看着两个陌生来客,“我该怎么回去呢?”
怒火褪去,梅兰这才顾上思考别的事情。
她看着柏微,感觉有些熟悉,叫她时语气也很熟稔亲近,但她却一点也没有印象了。
“我……我认识你们吗?”
看着她慢慢平静下来,柏微松了口气,笑了笑,“我认识你就够了。这位是叶大师,叶大师能帮你回去,兰兰,回家吧。”
梅兰飘向叶泉,叶泉拍拍她,“走吧,上车。”
梅兰乖乖应了,和柏微一起登上车后座,自以为隐蔽地打量着柏微,一副好奇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样子。
叶泉拎起晕晕乎乎的刘升,丢到后备箱躺着,顺便给老陈和清静各发了一条消息。
车开下山,刘升丢到最近的警局门口,免得出事碰瓷,也顺便给找人的警方节省时间。
吉普车安静地停在外面,梅兰看着雨幕里,刘升被拉起来,核对身份后表示涉及一起案件暂时不能走,她这才完全相信了柏微说的。
“我好像……吓他不让他用手机……是不是添麻烦了?”梅兰想不起来如何离魂,怨怒上头时的事都记不太清楚了。
叶泉端详了一下梅兰的魂魄,染过煞气不是很稳定的生魂,在慢慢平稳下来。“没关系,这不是送回来了吗?”
和唐易濒死时生魂执念离体不同,唐易是浑噩意识不清不知道自己是谁,梅兰的浑噩却是被怒火蒙蔽理智。
医院里梅兰已经脱离了危险,只是暂时没有醒,没铸就大错,也没超过离魂时间,可以让魂魄更稳定一点,慢慢送回去。
雨幕外一辆车停下,陈金宝拎着一个大袋子下了车,叶泉给他开门,从大袋子里取出锡纸盒子递给坐在后座的梅兰。
“现在送你回去,先吃点东西吧。”
“谢、谢谢。”梅兰小声说。
尽管是刚见面,但也许是叶泉带来了好消息,柏微又莫名熟悉,梅兰很能听得进去话。
在家里也是受照顾的孩子,听着爸妈老师的话长大,不受刺激时,梅兰看起来乖巧又文静。
打开盒子,一股浓郁的麻辣鲜香味霸道地占据了整个车厢空间,梅兰下意识咽了咽口水。虽然鬼并没有口水。
麻辣味最为先声夺人,铭刻入人们的本能记忆,光是闻着就能想象出该有多好吃,腾地升起辣得满头大汗的热意。
魂魄明明是冰冷的,却从记忆里泛出了一股暖。
“猪脑花?”梅兰想哭又想笑,“每到周末妈妈就会去买一个,说是补脑子的。妈妈很会挑新鲜的菜,爸爸很会做汤,炖一大碗,他们一口不吃,脑花都舀给了我,我和弟弟一起喝汤。”
大概每个家里有学生的、看重孩子的家庭,对以形补形和其他的补品,都有种深深的迷信。无论南北,饮食上都有奇妙的相似传统。
叶泉轻笑一声,“先吃点烤脑花,给你补补。等你回去了,再喝汤吧。”
“好。”梅兰轻轻应了,精心调配后的香味引诱着注意,比清淡的炖汤味道更鲜明。
芹菜香菜碎祛除了大多腥味,蒜蓉辣椒已经被烤出香味,一起托起了中间的小块。撕去了血膜,除了看起来还是个沟壑深深的脑花模样,猪脑的腥气几乎没有。
青红双椒圈撒在上面,调好的料汁红油半没过脑花,鲜亮颜色像火一样燎起。
比豆腐更嫩,更软绵,带着独特的胆固醇脂肪味道,卷着刺激的香辣入口即化,咽下去的时候,心底自然涌起一股柔软却充盈的满足。
梅兰抱着盒子,舀出一口又一口,动作格外用力,仿佛在泄愤。
“我其实并不是那么喜欢喝猪脑汤。我和弟弟约好,考完试,拿到奖学金,要和爸妈一起去吃烧烤。”
去吃烤肉串,去吃蒜蓉烤茄子烤脑花,去喝冰可乐冰啤酒……从繁重的生活里暂时脱出来,去一起放松地吃一顿平常不舍得买的烧烤,就已经是梅兰能想到的最好的庆祝了。
烧烤贵也不贵,但对每一分钱都要精打细算的梅家来说,意义并不一样。
梅兰算出分数后早已期待过那一瞬未来,但没来得及拿到奖学金,就面对了猝不及防的恶意。
“我活着的时候都没吃到,没舍得吃,变成鬼了,却可以吃了……为什么别人都可以顺顺利利,我却得面对这些!我没办法不在意,凭什么别人犯错,是我倒霉啊!”梅兰越想越委屈,想哭,却哭不出来。
她其实知道自己冲动了,但她实在不知道,当时还能有什么办法。
父母只是最普通的人,他们已经够累了。能全家一起拒绝妥协,已经比很多人要好,梅兰似乎不该委屈,不该难过。
梅兰是个会反省自己的性子,也正因此,更为苛责自己,更容易钻了牛角尖。
叶泉笑了笑,“何必和别人比,逼着自己不在意呢?在意并没有错。”
叶泉看了一眼旁边的老陈,陈金宝活了八十多,变成鬼的这些年加起来,已经是百岁老人。连他都不能说,自己真正搞懂了自己的人生、死前真正什么都不在意,又怎么能要求女孩在逆境中事事冷静、做到最好?
她何必急着拥有看什么都风淡云轻的心境呢?
学校做不完的考卷拿了高分、同学朋友们一起挤上班车幸运的等到了一个座位、回家和家人一起高高兴兴吃一顿晚餐……甚至只是捡到一片好看的树叶,就能让人一整天都开心起来。
对什么都风淡云轻看淡了,往往不过是不得已为之,或是过尽千帆后的平静,但到那时,也很难再有那样简单的快乐了。
陈金宝看着女孩笑眯眯的,说出老人的经验之谈,
“一切还来得及。以后啊,多等等,多看看。人生路没有那么短,也不是只有一个事可以做。这边此路不通,也许另一边分叉就通了呢?之前路不通,也许坚持下去路就通了呢?不用着急让自己的未来和别人一样,慢慢来,没有人的生活完全一样,做你想做的事就够了。”
吱呀——
吉普车停在医院门前,梅兰抱着烤脑花的盒子,也吃完了最后一口。
“走吧,你可以回去上学了。”叶泉拉开车门,向梅兰伸出手。
从志愿出事到现在,梅兰像落进了一场一直醒不过来的噩梦,只是前半段是折磨,后半段是痛苦的报复。
梅兰看着车门外亮起的红十字灯光,声音很轻,像担心惊醒最后这段难得的美梦。
“真的,可以了吗?”
“可以。”叶泉握住了她的手。
梅兰回头,陈金宝和柏微一起对她挥挥手,露出鼓励的笑容。
“谢谢你们。谢谢大师。”梅兰飘出来,深深鞠躬。她用力对他们挥挥手告别,顺着隐约的牵引感,往前走去,步子越来越快,最后跑了起来。
叶泉拎起陈金宝带来的另一个保温桶,慢悠悠跟在后面。
看起来走得速度不快,但始终能不紧不慢地跟在魂魄后,一直走到了病房。
看见亲人脸庞的一瞬间,梅兰扑上病房大门,像一只迫不及待回家的小鸟,扑棱着翅膀飞走。
“姐姐!”趴在病床边守着的男生含着一汪眼泪,惊喜地喊了起来。
“303的病人醒了?!太好了!”呼叫铃响起,医生们紧急赶来。
梅兰睁开眼,还有些晕眩。她越过检查着的医生们,看到后面急匆匆带着晚餐回来的梅家夫妻俩。弟弟还没开始长个子,一直在后面蹦跶着,试图越过人群看她,好像一个错眼,她就会消失似的。
她仿佛很久没有见到他们了。
梅兰努力张开嘴巴,笑了一下,眼泪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梅家夫妻俩心疼坏了,一下子扑了上去,“哪里难受?兰兰,没事了,没事了,你可以去上重点了。姓刘的案子重新调查了,他肯定要吃报应!别担心,你好好休息好好听医生的话,咱们出院之后,一起看他倒霉!”
说到后面,两人已经咬牙切齿。
梅兰轻轻点了点头,乖巧地应了。
医生们还在检查,叶泉敲敲门,唤到梅家夫妻的注意。
“您是……”夫妻俩看着她,有些紧张。
叶泉轻轻一笑,笑意如春风抚平了他们的不安,“你们房东很担心你们,托我来送点吃的看望。正巧碰到孩子醒了,就当是祝贺礼物吧。”
柏家人是房东没错,但最初的房主柏微,怎么不算是房东呢?
“啊!这太谢谢您了。”夫妻俩双手接过叶泉递来的保温桶,半边心神还操心着病房里的女儿,眼睛含着泪花,“我们女儿刚醒,现在太匆忙顾不上招待,我们洗干净一定还。”
叶泉止住他们更多的道谢,摆摆手离开。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没想到房东会这么好。
梅家走投无路时,试着找本地人房东打听过消息,房东的指点,帮了他们很大的忙。没想到房东竟还惦记着……虽然遇到了不好的事,但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
梅兰跳楼送医院后,除了脑袋缝了针,有些脑震**外,身体恢复得很好,只是迟迟没醒。见到人醒来,医院也松了口气,初步检查确定神志清楚,就通知再观察观察,恢复得好就能出院了。
梅家夫妻和小儿子千恩万谢不提,正送医生离开,就看到病房走廊冲来一群人。
梅家人脸色一下子变了,咬牙切齿,“姓刘的,你们来干什么!我们闺女都这样了,你们还想做什么?!”
“瞧您说的,我们这不是来看小姑娘吗?听说兰兰醒了,诶哟那可太好了!”刘家人脸上是不似作伪的欣喜,话锋一转,“你们住了这么些天,进医院就是烧钱,很吃力吧?上学和你们生活也要钱……我们家升升也就是对小姑娘有好感,他也认识到错误了,既然能上学了,要不就算了?”
梅爸爸后退一步,避开刘家人往怀里塞的卡,“你们什么意思?”
病房里渐渐清醒的梅兰,虽然还有些虚弱,但已经能听清楚外面在说什么。她努力张开嘴,“我……不。”
梅兰深呼吸一下,声音更清晰了一点,“我绝不,原谅。”
梅妈妈擦了擦眼泪,“对,不能就算了!”
刘家人急了,又气又怒,“你们怎么能这样啊!走刑事以后一辈子就毁了,当兵从政政审都过不了……你不是没事吗,又不是我们升升让你自杀的,小小年纪心肠这么狠毒,毁了我们升升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不出具谅解,休想拿到一分钱!”
刘升这些天莫名其妙联系不上,刘家只当是他聪明了去找狐朋狗友去躲风头了,倒没怎么担心。只是警方的调查越来越不利于他们,只好让人盯着医院,等人醒了随时过来想办法拿到谅解书。
好声好气被拒绝,他们立刻变成了习惯了的威逼利诱。
听着他们倒打一耙,气得梅爸爸半天说不出话,只拦在病房外,重复着“走”赶人。
“我可以觉得事情很重要,但不至于重要到去死,你们这些害人的人,凭什么这样说呢?”梅兰声音还很虚弱,但清晰无比,“凭什么呢?要不是我们自己坚持努力,要不是官方帮忙,我的一辈子,也毁了啊!”
她心里像残留了一股平静的力量,让她可以有条有理地思考。
“我做了冲动的选择,我付出了代价。我原谅了他,他没有受到惩罚,还会害别人。他做了坏事,也该付出代价。法律会保护我,保护我要到该有的赔偿。所以……”
“拿走你们的钱!我绝不原谅!”
追着气势汹汹的刘家人来的记者,将梅兰轻但有力的拒绝,完完整整录了下来。记者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惊讶于小姑娘的清醒,更惊讶于她的坚持。
权利受侵害时,贫穷的人是很难坚持对抗的。失去的时间,失去的钱财,失去的家人未来,都是沉沉的压力。
迫于现实,没能坚持下去的人并不是完全错的,但无法获得正义完美结局,何尝不是社会的问题?坚持着讨回自己的正义的闪光,更让人想要呵护。
这段视频和梅家人窘迫却坚持的采访放到了网上,和嘴脸恶劣傲慢压根不觉得自己错了的刘家人对比,怜惜的越发怜惜,厌恶的越发厌恶。
不少人都提出,可以捐款帮助,也可以提供法律援助,帮他们免费打这个案子。
网友们越扒,扒出了更多疑点。
梅兰被改了志愿,按现在的制度,要是发现得早,可以找公安报案后找招考改回来,或者走纸质志愿审批。然而她发现得太晚,由于报名录取已经结束,大概率只能接受现实。
但好在这不是高考,中考高中录取还有些转圜余地。无论是当地教育还是重点一中,都愿意协调一下,让学生顺利入学,也就有了飞速协调完成的重点一中同意入学的事。
那么,为什么小姑娘会早早绝望呢?
【我知道,刘升叔叔是本地某个科长,关系还挺硬,刘升在学校打架都很拽的。】
【害,梅家去找重点一中和教育方面前,刘家人提前去过了。本来那会就是原则上不收,但可以收,介于两可之间,有个老师收了钱,就告知梅兰只能复读了,逼着他们只能面对刘家的威胁。结果没多久刘家人又登门说,无论是上中专还是复读,都愿意承担梅兰的学习费用……】
【好家伙,梅家根本拿不出中专和复读的钱,这意思是施舍点三瓜两枣,这事就过去了?】
【不止,刘升还跑去叫岳父岳母了,这是既害了人,还要别人忍着只能低头呢!】
学校和支持梅家的好意,被挡在了刘升和刘家人的乌云后,酿成了绝望的事故。
被权势逼迫走投无路以死抗争这种事,本就是会戳爆网友怒火的。
严查刘家和刘家叔叔的呼声,越来越高。
当地本就启动了调查,很快出来回应。刘升的惩罚正在复查中,目前刘升叔叔已经停职,配合调查。
据刘升叔叔交代,刘升说女孩子喜欢他,想和他一个学校但是不敢给爸妈说,才把密码给了他,让他帮忙改到一个学校。刘升叔叔当然明白,这话里有多少水分,但改都改了,说得过去就行了。
他没有孩子,自家侄子就是家里独苗,这么喜欢一个女孩子,总得帮侄子想想办法。
刘升叔叔隐藏了部分真相将恶行变成了感情纠纷,加上刘升只有十六岁、协调学校准备接收学生,没有造成恶劣结果,警方一通算下来,这才只行政拘留了几天。
——夏国目前没有针对修改志愿处罚的法律,只能算破坏计算机信息系统罪。不够入刑时,普通惩罚行政拘留五天以内,后果严重的五天到十天,刘升关了七天,刘家还觉得警方往重了罚了呢!
但往深处一挖,压根就不是刘升叔叔和刘家说的那样,重新审核处罚结果,检察院已经准备起诉了。
行政拘留不进档案,关几天就完了。刑事可不一样了。
刘升已经被抓,跟他一起被控制起来的叔叔和全家,一个都跑不了。由他叔叔牵出的滥用职权、腐败等恶劣事件,让整个市上下都迎来了一场大地震。
网友看着官方通告,不由得幸灾乐祸起来。
【?意思是抓老虎打苍蝇了呗?】
【刘升真刑啊,一己之力把叔叔送进去,判的估计比他还重,不知道他叔叔进去之后后不后悔哦。】
【刘叔叔后不后悔不知道,为他‘行方便’的,肯定悔得肠子都青了。】
篡改志愿事件的余波未尽,叶泉开车带着陈金宝和柏微,回到了夜宵店。
夜宵店晚餐时间刚开始,陈金宝带着刚出锅的第一批烤脑花和汤被叫出来,两个厨子都不在,夜宵店今天开门时间晚了不少。
风雨天,顶风冒雨来吃饭的食客不多,终于等到叶泉回来开门,一拥而入。
“好香好香,这天气吃一碗热辣香喷喷的猪脑花,最好吃了!”
民以食为天,夜宵店里的快乐就是如此简单,却让人百看不厌。
“可以安心吃饭了。”叶泉给柏微端了一碗汤,轻笑一声。
最后一颗猪脑烤完,陈金宝看了眼俞素素正吃着的刘家新瓜,看到梅兰的事有了最新结果,不由得笑了笑。
他解下围裙,把最后用完的一把刀擦干净放好,从冰柜的糖筐里取出粽子糖,分给进门的客人,像往常一样。
今天人不多,林灿找到机会,美滋滋也拿了一碗烤脑花吃。
陈金宝坐在他对面,像过去每次林灿去酒楼点餐,他做好后都等待着老朋友的点评一样。
叶泉看了陈金宝几眼,忽然问,“你想好了?”
陈金宝笑呵呵的,“小年轻们的生活才刚刚开始,有那么多不舍。我已经活了这么多年,我想看的,都看过了,想做的事也已经做完了。孩子们把骨灰坛带回去就行了,我啊,我该去投胎啦。”
陈金宝看过唐易的选择,看过梅兰的绝望,最后做完了菜,留下了一份自己的人生经验,已经心满意足。
“该给你发的工资给林灿抵债了,你们一起走吧。”叶泉也不留他,懒懒摆摆手。
林灿一愣,本是想多留下吃些东西,但和老朋友一起去投胎,似乎也不错。
他又端起了碗,“哎呀,那我要好好吃完这辈子最后一份饭了!”
叶泉看看抱着汤碗,凑到俞素素身边看后续瓜田的柏微,“有什么话,我可以帮你带给白云观的道士们。”
“不能再留下了吗?”柏微跑来找人求救时,已经有了这样的准备。她想了想,“要说的话……谢谢大师吧。没住够十年,多出来三年,也不错了。”
从她决定帮梅兰开始,鬼魂滞留人间后很少会改变的执念,就已经悄然改变。柏微不再执著于自己的房子,真心实意地为梅兰成功回去高兴,并不后悔自己的付出。
陈金宝从兜里摸出最后一颗粽子糖,递给她,“下地府之后,没准我们还能凑在一起做顿饭吃。”
柏微忍不住笑了。
叶泉对门外招招手,无常古之遥一身白衣高帽,身影在雨幕里渐渐清晰。
“我为诸位引路,随我走吧。”
三只鬼经过叶泉,依次行礼,跟着古之遥踏上漆黑前路。坐在原地的火柴人木偶,躯壳里的魂魄消失不见,啪嗒一声倒下。
打烊时间的夜宵店门外,暖黄灯光摇曳,照亮招牌上的金字。
叶泉回头,风雨中门内一室安宁。
地缚灵俞素素看着同事们来来去去,淡淡失落不舍很快被摸鱼危机打破。
俞素素拖着安安崽,狗腿地凑到叶泉身边,两双眼睛扑闪扑闪看过来:“老板,最近要不要出门?我一定好好看门!”
俞素素就差把“求老板出去看看哪只鬼顺眼,拎回来给我当同事”的念头,放大加粗黑字写在脸上了。
叶泉:……
叶泉推开她,“扫地关门。”
“好嘞!安安快来!”俞素素欢快地跑了。
叶泉懒得刻意去找员工,鬼多了有多的用法,少了也有少了的营业。倒是食客们有些惊讶,纷纷问起是不是叶泉钱不凑手,要不要帮忙。
一直站在催叶泉全天开业赚钱第一线的食客们,唐易现在有钱有闲,基本隔两天就跑来打卡一次。
他终于又找到机会劝说,“老板,你看,你只做晚上生意没多少钱的,你做白天生意,我们众筹让你暴富!”
叶泉还没说什么,俞素素就瞪住了他,“老板没全天开业也暴富了!”
面对唐易卷王发言,俞素素警报瞬间拉响。什么?有人要老板加班,那岂不是也是让她加班?绝对不行!
没了同事,自己工作时间从一个小时变成一个半小时,半小时也是时间!再加班,俞素素就要摆烂开闹了!
抱着一箱子玩具刚进门的余婵,对老板是否富裕深有体会。笑死,叶老板还会缺钱?真缺钱也没必要开饭馆啊!
再说了……
余婵把玩具放下,拿出一个小纪念牌,“谢谢叶老板给基金会的捐款。我会盯着,把钱用到该用的地方,不让您失望的。”
小小的纪念牌是水晶透明质地,画着一双双托举的手,汇聚成一个完整的爱心形状。余婵开设的帮助离婚女性的基金会,正是在一个个人的托举中,成功运转起来。
“很漂亮。”叶泉接过来,挂到了二楼自己房间窗户边缘。
每天阳光都会照亮这里,让纪念牌一起闪闪发光。
俞素素忙碌送餐中,依然坚持见缝插针地摸鱼,看了一眼大眼仔,看到了最新通报。
“老板!刘家的案子判了耶!”
刘升和刘家人想避开的犯罪进入档案记录,最后还是没避开,梅兰坚决拒绝谅解,刘升最后判了五个月拘役。虽然是自由刑罚里最低的惩罚,但从此刘升就是有着案底、半年后才能重新回到社会的人了。
而等他出来,多少判了几年的刘家人,大多还没出来呢。
曾经是他的靠山的刘家人,在判决中彻底和他反目。前途断送了的刘叔叔,厌恨起曾经喜欢的这个侄子,但也已经晚了,只能和侄子一起,被关着后悔了。
民事赔偿案也有了结果,曾经被刘家威胁着不原谅就没法得到赔偿,梅兰和家人,终究还是在法律的支持下,获得了自己该有的赔偿。
虽然不多,但赔礼道歉和支付的金钱,代表了他们的坚持没有错。
忙碌有了结果,奔波的一家人重新聚在租住的房子里,买了烧烤庆祝。梅兰打开房门,突然想起曾经听房东说的事。
“要不,我们给这里去世了的那个姐姐,也供一点烧烤吧。让她也沾沾喜气。”梅兰隐约的,对这里前任主人,有些熟悉的好感。
就好像……她曾在什么时候帮过自己一样。
梅爸爸一拍脑袋,“对对,房东帮了我们不少,是该供一些的。我去买香烛!瞧我,都忙糊涂了,上次人家还来给咱们送过汤呢。老婆,你记得给房东发消息感谢一下!”
梅妈妈揽着两个孩子,笑着应了。
梅兰想起刚醒时喝的汤,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原来是房东送来的啊。”
收到感谢的柏微家人,却一头雾水。
他们是给梅家指点过该怎么找人查这件事,但……他们什么时候让人去送过汤?
柏微父母对视一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是他们让人去的,但房东,可不只有他们。
拿到保温饭盒,柏微父母托人查了一圈,才从被叶泉通知了的白云观问到,早早去世的大女儿到底去了哪里。
赶来夜宵店时,不必开口,叶泉已经知道他们的来意。
“柏微已经放下了,去投胎了,你们可以放下了。”
“投胎就好……”柏微父母和弟弟妹妹抱在一起,捂着嘴哭出了声,“投胎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