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管!”余婵顶回去。
石斌无奈地笑了一下,像看着不听话的孩子。
余婵瞪着他,越看越厌恶,“你不愿意继续查,我来查!我做妹妹的,一定要还姐姐一个真相!”
“你以为婉婉不在了,只有你伤心难过是不是?”
风度翩翩的中年人压抑着痛苦反问,声音有些哽咽,“那是你的姐姐,也是我的妻子,我的爱人,我们相爱了十年,我以为我们能一起白头到老……她就那样不在了,我也很难受……”
同样的对话,一年里发生过无数次。
余婵不假思索地冷笑,打断他,“少假惺惺的。我不相信姐姐真的什么都不要了就去世了!招魂招不到,我就找人找到能招魂回来为止!”
余婵原本已经要坚持不下去了,叶泉找到的新的变化,像给她注入了一记强心针,让她依然能倔强地反击。
“你当我没找过吗!”
石斌像被戳中了心痛处,攥起拳怒吼,“我去磕过长头,去求过漫天神佛菩萨道君!婉婉不在了,祂们谁怜悯过我和婉婉?都是骗子!被吹上天的白云观那些人都没用,你找这些又有什么用?!”
他像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露出了风度翩翩下的真实悲伤。
吵架声传出去,整个楼梯间都是回声。在家的邻居往外走了几步,就在楼梯间里遇到了同样出来吃瓜听八卦的人,对视一眼,都啧啧两声。
“小石这人不错,对老婆没的说。人总要朝前看,那天我说给他介绍个女孩子,他都拒绝了。可惜老婆死的早,小姨子胡搅蛮缠的,他也不容易。”
“真是,这小姨子住进来还不够,成天搞七搞八搞得一层都乌烟瘴气,那天下楼梯吓我一跳!小石也不是每次都能赶过来,她们家又没长辈管,造孽哦。”
“大师都说了没有没有,就她不信,闹得姐姐没法安心投胎她就舒服了。说不定,就是心虚……”
“嘘,别乱说。”
叶泉倚在窗口,若有所思地看着石斌。
过于平静的态度与吵起来的两人格格不入,目光落在身上让人难以忽视。
“叶大师不是你说的那样!”
余婵刚想反驳,想起自己的怀疑,把叶泉查到了新的信息的事,又咽了回去,只怒气冲冲地瞪着石斌。
“真的?”石斌目光动了动。他吐出一口气,不再与余婵剑拔弩张,有些疲惫地看向叶泉。
“见笑了。您是小婵请来的大师吧,抱歉先前遇到了太多骗子,是我太激动了。”
风度又回到了石斌身上,崩溃后留下的脆弱让人忍不住更想相信他、帮他一把。
“您既然愿意帮婉婉,能不能请您看看,看看婉婉和宝宝现在过得好不好?我不求别的,只要知道她们现在过得怎么样……我很担心,很想她们。”
石斌哽咽了一下,眼眶泛红,恳求地望着叶泉,像是被余婵的话点亮了一点期待。
他的要求很低很低,仿佛即使只要能听到一点消息,他就心满意足。
……哪怕是欺骗,能骗过这个可怜的男人,被骗过无数次的他也愿意相信。
连余婵看着这样的石斌,都没法跟他吵起来了。她在他身上看到了与自己相似的痛苦,一样沉浸在失去里无法自拔。
余婵同样期待得到姐姐的消息,期待地看向叶泉。
叶泉却摇了摇头,“不能。”
拒绝声冷漠又清晰。
石斌愣了一下,“为什么?我可以给你钱,一百万够吗?对不起,我刚刚情绪激动说了重话,其实我尊重所有有本事的玄门大师的。我没想做别的,只要知道婉婉还好……我和婉婉从校服走到婚纱,恋爱十年,我们曾以为真的能白头偕老。”
石斌陷入了回忆,疲惫脸庞上浮现出一点恍惚的笑容。
“是我的错。婉婉刚毕业那几年工作上升期,不适合要孩子,一晃就过了三十,不是最佳生育时间了。但我们商量后,还是想要个孩子。
“我想要个我们共同的宝宝,男孩像我们一样聪明,女孩像她一样漂亮。婉婉可以教孩子读书,她在研究所忙的时候,我可以带孩子去看山看海,看看爸爸给她打下的零食江山……婉婉也说,她亲缘薄,妹妹不想结婚,她生个孩子她们姐妹就又有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余婵捂住嘴,忍住一声呜咽,别过了脸。
姐夫石斌的话像将她带回了过去的日子,可能很辛苦很累,但有姐姐在,总是快乐的。
石斌叹了口气。
“怀孕后,大概是激素原因,婉婉比过去更敏感、容易情绪波动。
她不适应身上多了个孩子,回来经常哭、吃不进东西,我想了很多办法,找了防妊娠纹的润肤油,找了胎教,学了做饭,和她一起做瑜伽锻炼身体……我没办法代替婉婉生孩子,只能在这些小事上注意点。
到怀孕六七个月的时候,婉婉又被网上生完孩子身体变差、不好看、生孩子很疼很疼那些议论刺激到,忽然说要打胎。
婉婉在做妈妈之前,也是个女孩子,害怕也正常。好在她听进了我的开导,很快又平静下来。
孕期就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的。
睡到半夜还忽然嘴馋过,想吃她没法吃的冰可乐和烧烤。外面卖的不敢让她吃,我就自己想办法做,我新开的孕妇幼童线零食,就是那时候捣鼓出来的。婉婉很喜欢,大家也很喜欢。
孩子出生后,小慕真的很可爱,很像她,第一次叫爸爸的时候,我心都化了。”
他们也曾期待过宝宝出生,也曾一起为宝宝的降生高兴。
“婉婉的确身体没有年轻人好,坐了双月子养身体。婉婉娘家父母有自己的孩子照顾,我、小婵和我妈一直轮流陪着她们,还请了专业的育儿嫂。
宝宝三个月的时候,婉婉一天天好了起来,在计划回去工作。接下来要交给我带宝宝,我也忙起来,尽量之后把活交给下属去做。
那天我妈托人买的老母鸡到了,她去拿,想着婉婉在家,还有育儿嫂,离开一下没关系。谁知道……”
但厄运很快降临了。
石斌痛苦地闭了闭眼,“我接到小区电话赶回去的时候,地上……全是血。我甚至分不清,是她们谁的血。”
谁都没想到,看起来很正常的余婉,会抱着孩子一起跳楼。
“我后悔了。”石斌喃喃,“要是再来一次,我绝对不会要婉婉生孩子了。跟她比起来,孩子算什么呢。”
疲惫的男人恳求道,“我不求婉婉原谅,我只希望知道她在下面好不好。您如果真有本事,帮帮我和婉婉,行吗?”
石斌进门太匆忙,不知是没注意还是不小心,门没关严。
痛苦的祈求声传出屋子,楼道里闲的没事听八卦的人们,感情丰富的几个人已经在抹眼泪了。
“小石重情重义,确实可惜了。他只是想知道老婆怎么样了,这大师心肠太硬了,没必要这样冷漠地拒绝吧?”八卦群众们怜悯不已。
叶泉不为所动,甚至笑了一下,“你想见她,想知道她怎么样了,但她想见你吗?”
余婵感觉这个问题有些奇怪,一时却没反应过来奇怪在哪里。
石斌痛苦不已,“我知道我对不起她,我也是没想到……没想到婉婉明明看起来没事,怎么会产后抑郁呢?婉婉不在了我才知道这有多可怕,但想要弥补已经晚了。”
八卦群众们听着不住点头。
“这也不是小石的错,谁能想到呢?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别人都没事,就是他家太倒霉了碰上了,小石也没嫌弃不是?我听说小石还给产后抑郁和生病儿童捐款,要不是把老婆孩子放在心上,没必要这样撒钱啊。不在的人一了百了,小石也太可怜了,还要这样被人说。”
余婵气得发抖,一把拉开大门,“他重情重义可怜,他清高,他了不起!我姐姐不可怜吗?我姐姐只是没了命,他可是失去了老婆孩子是吧?!那是我姐姐自己的身体,谁在乎他嫌不嫌弃啊,我们自己嫌弃受不了,不行吗!”
每次和石斌吵架,最后总会变成她无理取闹。这次似乎也一样,只是多了个大师陪她一起被指指点点。
“真要这么在乎,早干嘛去了!让人怀的时候不后悔,生的时候不后悔,人没了你后悔了,虚伪!现在后悔后悔,过两年娶新老婆,还觉得他重感情也会宠爱妻子,什么也不耽误哈!”余婵扭头瞪着石斌,辛辣讥讽。
余婵冲楼梯间吼完,外面安静了一会。有人小声嘟囔,“但人已经不在了,做人还是要朝前看,总不能一直为这个让他忏悔吧?”
余婵还想继续争辩,却听到背后叶泉的声音。
“你的妻子魂魄不在人间,已经毫无留恋地去投胎了,还不足以说明,她不想再和你有联系吗?人要活在现实,要往前看没错,但你去过了自己的生活,不要来打扰死者的安宁。死后万事皆休,如今是你后悔了,还是你想靠着她死后还好安慰自己,你其实心里明白。”
叶泉凤眼微垂着,显得漫不经心极了。
石斌仔细看着她。除了态度过于平静置身事外,太过年轻的明丽少女,实在很难让人相信她真有什么本事。
余婵有些惊讶地看过来,之前叶泉在果园时,可不是这样说的。现在这话听起来,和过去找的那些有点本事的大师说的,没什么区别。都只说了姐姐不在人间无法招魂。
但她没有问,就凭叶泉怼了石斌,她也愿意相信叶泉是来帮她的。
“没错,事后再后悔有什么用?就像现在,你根本没有为我姐姐考虑过!人都死了,还想再利用一次,让自己心里好受点是吧?”
余婵推开大门,比了个手势,“现在这里是我买下的房子,我们还有事,不留你做客了。”
石斌苦笑,“既然不愿意见我,就算了……我承认是我失职,我没想到她会产后抑郁,没发现她笑着的时候心里很痛苦,但小婵,婉婉已经不在了!她看到你这样,也会难过的。”
“姐姐才去一年,你成天都说自己深情自己痛苦,实际什么事都没干,是不是你为了巨额保单害死了姐姐?”余婵冷冷看着他。
石斌怒了,“你说我害死了婉婉,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如果你怀疑我,你不一样也有嫌疑?你那会儿创业资金不足,保单的钱你可没少用!你想害死我们全家,你独吞是不是?!”
余婵脸色唰地苍白如纸。
石斌双目赤红,像濒临绝望的困兽。他急促呼吸两下,慢慢又平静下来,叹了口气,“小婵,你是婉婉的妹妹,也是她这么多年照顾长大。我们几乎把你当我们的孩子,做什么,都没关系。但你不能这样戳我的心。”
他像忽然老了许多,“如果你真要这样想,是我的关心错了。是我的错。我不该来的……明天婉婉忌日,扫墓的时候再见吧。这位大师,无论可不可以见到婉婉,小婵只是病急乱投医,现在也没多少钱了,希望你不要乱来。”
石斌最后的话,就像真的担心余婵被骗一样。他唉声叹气地离开,十分无奈的样子。邻居们看热闹看得心满意足,一哄而散。
无论他是尊重、祈求还是警告,叶泉都不为所动。
石斌情绪变动极为激烈,感情爆发感染力很强。但……就像一张演员的面具。
余婵关上门,也是一身疲惫,“抱歉,耽误了时间。大师,现在可以开始找我姐姐的魂魄了吗?还是要等到晚上?”
余婵记得之前大师们招魂做法,都是午夜才开始的。
叶泉摇摇头,“不需要。你在屋子里走一圈,让我看看就行。”
余婵一头雾水,按要求每间屋子转了转。最后一间,站在罩上防尘布的主卧门口,她眼圈不由得红了起来,甚至有些迈不动步子。
“可以了。”叶泉越过她,走进房间。
主卧里大床边婴儿床、奶瓶玩具和相框之类的,都还像一年前一样,位置都没变过。只要揭开防尘布,似乎这里的主人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很快还会回来。
床头像很多婚房卧室一样,挂着婚纱照。屋子里少有的没被扣住不忍看的照片上,拿着捧花的女人靠在丈夫肩头,和他一起幸福微笑着,期待着未来。
女人手中的红玫瑰,红得仿佛要滴血。
叶泉轻轻一推,摘下照片,放在旁边。
住了几年,照片就在墙上挂了几年。背后的墙面颜色都比其他地方鲜艳些,照片背后积了一层灰,显然没人摘下来过。
“扶好,站稳。我要打开看看这面墙后面的东西。”叶泉看着一脸茫然的余婵,多叮嘱了一句。
叶泉一没算卦二没拿罗盘三没做法跳大神,看起来路数实在难懂,余婵只能安静跟着。
这句余婵听明白了,赶紧道,“不知道这里是不是承重墙。我问一下物业,找施工队来……”
“不用找人。”
叶泉摇摇头,手按上墙壁。
手掌骨肉匀停,指节修长,漂亮得像是一件需要珍藏、小心照料的艺术品。按上去没用什么力,好像只是贴在墙壁上。
下一秒,墙面忽然响起微弱的咔嚓声。
咔嚓、咔嚓——
响声越来越急,连成一片,细小裂纹从叶泉掌心蔓延,越裂越多。
整面墙抖动着,终于到了临界点,哗啦倒下。
这是人能拥有的力量吗?!她到底找到了什么人啊!
余婵张大了嘴巴,呆滞得说不出一个字。
几秒前还完整的墙面,瞬间裂开一个长方形大洞。恰好只有床头宽,叶泉手掌位置那么高,所有崩碎的墙砖都向后砸落,没有一丁点落到这间屋子里,激起半点尘埃。
宛如,叶泉只是轻轻推开了一扇门。
一阵满是灰尘味的风从破洞卷进来,掉落的墙砖后,一起落下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
叶泉控制的力量范围相当精准,一掌下去,墙面碎裂,原本砌在墙内的木盒,却连边角都完好无损。
叶泉伸手接住,打开盒子。
里面赫然是个用稻草和发丝一起扎成的巴掌大人形。
朱砂黄符贴在稻草人身上,却贴得不怎么紧,盒子刚打开,就晃了晃,似乎随时要掉下来了。盒子晃动时,稻草人身体里发出几不可闻的沙沙摩擦声,像装了什么东西。
稻草人头顶和四肢分别钉着一根似木非木、非金非石的黑红色钉子,草人心口上,蘸着干涸的血迹,写着一行姓名与生辰八字。
正是余婉的。
盒子打开的瞬间,屋子里忽然冷了下来,余婵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她在叶泉身后,看不到盒子里是什么,只看到叶泉从墙里拿了什么,还以为是砖头。
屋子冷得奇怪,余婵想到了什么,声音忍不住放轻,像生怕惊醒一个梦,“我姐姐的死,真的有问题?”
她纠结、痛苦,苦苦寻觅了一年的答案,似乎即将浮出水面。
叶泉看着盒子里被死死钉住的稻草人,没回答余婵的问题,反而问了个似乎不相干的事。
“过去你找玄学人士来这里时,石斌也会来找你吗?”
“最开始他也会经常找人来看,后来就少了。”余婵摇摇头,努力回忆,“半年前开始他就不再找人,我找来大师们看的时候,差不多……七八次里他会来劝说一次吧。上次见到他,大概是一个多月前了。”
叶泉点点头,“那就对了。”
余婵越听越迷糊,终于没忍住,上前探头看了一眼。
“这是什么?!”余婵忍不住惊呼一声。她这才发现,叶泉手里哪里是砖头,分明是个看起来就邪气的稻草娃娃!
想到自己住在这里时,墙里还有个娃娃,余婵就背后发凉。尤其是看清上面写的是姐姐的名字时,一股怒火窜了上来,“是谁?是不是石斌?他用了什么邪术诅咒了姐姐?!”
过去没觉得奇怪的细节,随着叶泉的问题引出,瞬间成了证据。
余婵愤怒极了,“好啊,这面墙从装修时就没动过了,没想到他心机那么深沉,那么早就开始害姐姐。出事了难怪不敢住在这里,来劝我,也是怕被发现他用了邪术吧!”
叶泉轻轻点头,拿起稻草人头上的符纸,“过了零点,就是余婉的周年忌日。他不想出意外。”
揭开符纸,消失得一干二净的阴气,乌黑如云,滚滚涌出,瞬间占满了整个屋子。
一声不似人的尖叫从阴云里响起,饱含怨恨愤怒,在耳边猛然炸开。
余婵本能地捂住了耳朵,却在下一秒放下。她努力看着什么都没有出现的四周,眼睛亮了起来,甚至往前走了两步,期待地呼唤:
“姐姐?姐姐是你吗,你回来了,我是小婵啊!”
灯光开始滋滋闪烁,一身血衣的影子在黑云若隐若现。
女鬼四肢僵硬地立着,手臂弯曲,像抱着一个孩子,却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她长长的黑发披散,看不清五官,只有血红的眼睛格外清晰,恶狠狠地看过来。
叶泉挑了挑眉。红衣厉鬼,倒是少见。
电光火石间,红衣女鬼动了,却不是像余婵希望的那样回应她。
“嗬嗬……”红衣女鬼喉咙里滚出野兽般的嘶哑声音,黑发瞬间变长,每一根都像针尖一样尖锐锋利,铺天盖地地冲过来,封锁了所有可以躲避的方向。
完全是想要余婵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