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他再次拜谢兰隐,又恳求道:“待我离开后,姑娘可否将这个包袱里的东西烧掉?”

他已无法在人世穿上妻子所做的衣裳,便希望到地底后能得偿所愿。

可面对他的请求,兰隐却摇头道:“这恐怕不行。”

他听后有些失望,但还是勉强笑着谢过,一时又不由失神喃喃道:“不知待我的死讯传回家中,她们又该如何自处……”

常辛听后难过又不忍,刚想劝慰两句,却听兰隐奇道:“谁说你死了?”

此话一出,几人皆惊。

玄耳反应最大,“主人,你是说他还没死?可他身上鬼气很重,不像生魂啊!”

兰隐解释道:“那是因为他背着无数阵亡将士的执念走了许久,受他们影响,才会变成这样。”

常辛惊讶又高兴,连忙仔细朝元二郎君看去,他此时已经傻了,呆滞半晌才迟疑道:“您是说,我还没死?可我现在……”

“你现在是生魂,但你的生息很微弱,我猜你应该是受了重伤。谢娘子说你上个月就出现了,这样算来,你已经昏迷了近两个月。”

“你现在的情况其实不太妙,但总归生息未绝,所以我会先把你送回去,至于回去后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自己了。”

“我不清楚你们军营中是如何处置昏迷过久的伤患,所以你回去后的处境也未可知,如此,你可愿搏一搏这条生路?”

话虽是这么问,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不可能拒绝。

果然,他很快激动应道:“我愿意!就算最后无法活下来,我也要尽力一试!”

兰隐笑道:“如此,在你临走之前,我还有两个问题想问你。”.

“其一,谢娘子说家书是在你的魂魄到来之后寄的,这是怎么回事?”

元凡仍处在激动中,他深吸好几口气勉强平复下来,这才迟疑道:“我在军中有几个熟识的兄弟,或许是他们帮忙寄出的吧?”

兰隐了然,又问道:“其二,你可还记得那轮血月是何时出现的?你受伤后,还是受伤前?”

这次,元凡想了很久,“好像……那天晚上从一开始,月亮就有些异常的泛红,后面两军交锋以后,就越来越红了……”

“对!是在之前,我记得出发前还听到有人说:‘今晚的月亮看着不太对劲啊,我绝对没记错!”

兰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神色有些凝重,但很快,她就笑道:“我问完了,你若准备好,那便出发吧。”

元凡好奇道:“要如何出发?”

兰隐指向桌面的风筝,“它会带你回去。”

她将元凡的魂魄抽出,下一瞬,那具泥身便碎裂开来,散落一地。

风筝被投入一旁的火盆,燃尽后化作半透光状悬浮至半空,上面的符文隐隐闪烁着金光。

兰隐将他的魂魄固定在风筝上,又看向桌面的包裹,“这东西就先放在我这里吧,若你活下来了,日后便来取回,若没有,我会把它烧掉的。”

“多谢姑娘,您的大恩大德,元凡来日必偿。”

“还是等有来日时,再说吧。”

此时三柱香已经燃尽,话语间,她抬指将炉内香灰引出,香灰化作一层朦胧的薄雾,将元凡的魂魄连同风筝全部罩住。

“它会隐藏你的行踪,将你安全送回,至于后面的事,就要看你自己了,元二郎君,一路好走。”

在几人的目送下,那只风筝很快消失在天际。常辛看着夜空,不禁神色复杂道:“你早知道元二郎君没死,为何不告诉他?”

兰隐拿起香炉,随口回道:“他也没问我啊。”

常辛被噎住,想说些什么,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见此,兰隐笑道:“我只收了一颗糖,就又为他塑身,又送他回边关,已经很亏了,就不要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了。”.

常辛叹了口气,默默跟玄耳一起抬供桌。

他们回来时就没见阿淮,应该是已经回池塘里了,至于金琅,他的房间一片安静,也看不出在没在。

两人将供桌抬回杂物间,出门时兰隐还没进屋,她正仰头看着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此,玄耳凑上前去问,她收回视线,笑道:“我在看月亮。”

玄耳不解,“今天的月亮有什么好看的?咱们还是等月圆再看吧,反正人间经常能看到月亮。”

兰隐轻抚着手中香炉,“月亮确实很常见,但血月可不常见。”

“什么意思?”常辛忍不住发问。

兰隐看了他一眼,解释道:“血月出现,必有灾祸,我不太确定这所谓的灾祸究竟只是藏门关那一场战争,还是会有其他战争,所以我想仔细看看。”

常辛一听连忙问道:“那可看出什么来了?”

兰隐摇头,“完全没有。”

“罢了,这才刚过完年,还是别说这些了,早点休息吧,这两日应该会有人上门拜年呢。”.

她进屋后,常辛和玄耳便也回前院各自歇下了。

他们虽然买了拜年帖,但兰隐完全不用,于是接下来几日,除了接待上门拜年送年礼的客人外,他们也出门分别拜访了一些熟识的人和妖鬼,比如教常辛赶车的师父,再比如玄耳的伙伴们。

期间花花也送来了给兰隐准备的年礼,但他们左看右看,那份路边几文一本的新历书,和那堆同样便宜的礼物,都不值一两银子。

面对他们的质疑,花花一顿插科打诨想要糊弄过去,最终还是敌不过玄耳的质问,灰溜溜落荒而逃了。

上元节后,隐古内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但在他们看不到的远方,因为太后称帝之事而掀起的战争正悄然进行着。

却不知在那些残酷的战争中,又会流多少血?战场上的一具具尸体,皆是跋涉的流云,是不幸的元凡,而他们的名字也终将被埋没,泯然于无情岁月。

常辛后来又见过几次谢娘子和念念,许是有了盼头,她们看着竟比以往还要精神些。

回望过去一年,常辛只觉恍然如梦,不过他很喜欢这样的日子,或许那些久远的记忆并不美好,但现在,他可以期待不是吗?

期待接下来的岁岁年年,今日常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