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光宗耀祖的儿子,陈老头真是有福气啊!唉,不像我家里,就只有个赔钱货闺女,一想到这里,我就发愁啊!”
……
常辛静静听着,神色怔愣。
又走出一段距离后,他忽然呢喃出声,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兰隐。
“为什么女子有钱,就是外室,攀高枝,男子有钱,就是做了大买卖,有出息呢?”
兰隐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随口应道:“现在的人间以男子为尊,女子连生存都尚且不易,更别提这些身外名。”
“可不该是这样。”常辛闷闷道:“男子女子都是人,同样活在这世间,不该只因为身为女子,就要遭受如此不公。”
兰隐静静望着他,一时没有言语。
他似是陷入了什么回忆中,犹自继续道:“就因为身为女子,仇女郎就要因行医遭人诟病,最后还被村民逼着嫁人求全,还有周娘子,杜娘子……她们什么都没做错,最后却都不得善终,这世道为何要对女子如此苛责?”
兰隐收起笑容,叹了口气,“是啊,对于现在的人类而言,似乎身为女子本就是一种错,无论她们这一生如何活。”
“如仇女郎一般出众,如杜娘子一般刚烈,如周娘子一般顺从,最后却都没有好下场。”
“他们承认仇女郎的功绩,却又抹去她的性别,想要将这些功绩据为己有。”
“他们分明知道那一字之差会造成什么样的假象,却仍故布迷障将真相埋藏起来。”
“强权之下,那些零星而微弱的力量实在不堪一击,那些曾为仇女郎正过名、发过声的人也只能隐没在历史中,除了这天地,再没人能记得他们。”
常辛垂着头,心中沉闷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你很有趣。”突然,他听到兰隐说了这样一句话。
“什么?”他闷声问道。
“你身为男子,是这世道之下的受益者,却为何要为女子鸣不平?”
“我不只是在为女子鸣不平,还为公道二字。”
他苦涩道:“她们所求与我昔日所求皆为寻常,可恶意贪婪不尽,平凡自在难求。”
“她们身为女子是错,我身为男子却长了张像妖精的脸也是错,你与陈家五郎的处境分明如此相似,可被编排的却只有你一人。”
“他们似乎打心底里认为好看的皮囊就该拿去换些什么,女子如此,男子也如此……”
“我并不想当什么受益者,我只想要个公道。”
“公道啊。”兰隐有些讽刺地笑了,“这世上哪有什么公道?实力与权利掌握在谁手中,谁就是公道。”
“我能让布庄得益,布庄掌柜就会偏袒我,哪怕知道那二人没说过那番话,他一样会为了留住我这个客人而装糊涂。”
“千百年来人世的权利都掌握在男子手中,为了更长久地拥有权利,他们自然会偏袒男子。”
“说到底,不过人心人性罢了,哪怕是神,也无法做到完全的公允。”
“昔日女娲造人,尚且部分抟土,部分引绳于泥呢,虽说此举出于无奈,并无私心,但对于那些被造出的人类而言,同样是不公允的。”
“公道实为虚妄,偏颇才是常态。”
“世人皆敬神明,可天廷那些所谓的神明,一样分着上下,他们与人类最大的区别就是力量,因为力量太过强大,造成的后果太过严重,所以他们不会轻易争斗,小心翼翼维持着表面和平,这就是最大的公道。”
“你现在觉得不公,是因为权利没有握在自己手中。世间掌权者多为男子,所以对女子不公;你手中无权亦无实力,所以世道对你不公。”
说着,她冲常辛微微一笑,神色虽温和,语气却漠然,“但于我而言不是这样,哪怕我现在身处人世,我也有绝对的实力获得想要的公道。”
常辛愣愣看着她,她就那样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平静地说着这些惊世骇俗的话,周围行人来来往往,却仿佛没有一双眼睛注意到他们,没有一个人听到她这番言论。
“傻了?”静静与他对视片刻后,兰隐忽然笑着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一晃仿佛打破了某种屏障般,周围嘈杂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思绪也一点点从恍惚中回归真实。
兰隐目光落在路边的摊位上,又随口安慰道:“虽说你很弱小,但就像你说过的那样,人活着总有自己的意义,就算无法扭转这样的局面,也总能做些什么。”
说着,她就朝那个摊位走去,常辛见了连忙跟上。
这是一个卖木雕的小摊,她看了一圈后,朝小贩突兀问道:“你会雕龙吗?”
小贩吓了一跳,慌忙望向四周,他压低声音急道:“这位娘子,话可不能乱说,那龙岂是我等小民可以随意雕刻的?您这不是故意为难人嘛?”
兰隐这才想起来,于是又改口道:“那你会雕押鱼吗?”
小贩疑惑道:“什么鱼?”
兰隐笑道:“这样吧,我说,你来雕,无论最后雕得如何,这些钱都是你的。”说着,她摸出一块碎银放在摊位上。
小贩一见,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连忙收起银子,热情道:“娘子放心,小的雕工那可是数一数二的,保管能让娘子满意!”
说着,他就翻出一块木头,按照兰隐的描述雕刻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下刻刀,又将手中木雕清理干净,这才递给兰隐,“娘子看看,可还合心意?”
兰隐将木雕接在手中,但见是一只前生二爪的鱼身异兽,小贩手艺绝佳,将这异兽雕得栩栩如生。
兰隐十分满意,于是又摸出一块碎银放在摊位上,小贩见了有些迟疑,“这……娘子先前付的银子已经足够了……”
兰隐将木雕递给常辛,笑道:“无妨,这东西能为我省许多事,就当是赏钱了,安心收着吧。”
小贩这才喜笑颜开地将银子收起来。
兰隐又在摊位上挑了些其他东西,这才带着常辛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