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冬整日疲惫不堪,实在提不起精神同他们争辩,倒是张子实在路过的时候脚下一个不稳,手里那盆脏水尽数泼在众人身上。

面对众人的怒目而视,他端着盆嘿嘿傻笑,“几位阿叔阿伯阿婶,真是对不住,这不知怎么的,手就打滑了,许是今日刮的妖风太大,吹得人站不稳呢。”

仇冬远远瞧见,忍不住会心一笑,就连这一整日的疲劳仿佛都减轻了许多。

河对岸的病人还没安置两日,村里先出事了,被李福严密保护那么久的儿子,突然染上了瘟疫。

一大清早,李福就跪在外面,求仇冬救命,“仇女郎,从前的事都是阿叔不对,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救救小儿吧!他才不到两岁啊!”

仇冬静静看着他,“李阿叔,您不必如此,你我往日恩怨与阿弟无关,人我会救,可阿弟太过年幼,我不敢许诺您一定能救活他。”

村里并没有多少婴儿,其他的要么地动时死了,要么瘟疫时没熬过去,李福为了护住自己儿子,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从发现疫病开始,他就没让孩子出现在众人面前过,可也正因为这样,孩子一直不见光,又吃不上母乳,只能靠稀薄的米汤面糊续命,身体如何可想而知,如今再染上瘟病,怕是凶多吉少。

一想到这里,仇冬就觉得忧心。

她救不了那个可怜妇人,难道如今竟连她的一丝血脉都保不住吗?

听她这样说,李福脸上闪过一丝阴霾,但还是强笑道:“阿叔相信你,那么多人你都治好了,只要你出手,就一定能救我儿子的!”

得知此事后,张子实劝她:“要不你还是别管这事吧,先前李家阿婶的事你忘了?回头那孩子出了什么事,他还要赖到你头上。”

仇冬苦笑道:“我不管他就不会记恨我了吗?”

张子实沉默了。

仇冬望着虚空,轻声道:“阿兄,那不仅是他的孩子,也是阿婶的孩子,他还那么小,才不到一岁……”

“阿婶从前虽过得不好,可每次见了我也是笑脸相迎,平日也会偷偷给我塞些吃食,她是个好人。”

“我知道这孩子可能活不下来,但总得尽力一试,至少也要去看上一眼,若真的什么都不做,就这样任他死去,我今后还如何能活得安稳?”

张子实叹了口气,“是啊,李家阿婶是个苦命人……你别怕,若回头李阿叔真的找你麻烦,阿兄会护着你!”

仇冬感激地望着他,“谢谢你,阿兄。”

“不必言谢。”张子实侧过头去,不敢看她。

时隔日久,仇冬终于再次见到这个孩子,他看起来瘦弱而苍白,像一只病猫。

仇冬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活不了了。

“阿叔。”她有心想劝两句,可念及往事,还是忍住没有多言,但她也没再给孩子看诊,而是直接转身离开。

见此,李福急了,“仇女郎,你这是作何?说好救我儿子的,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呢?”

仇冬深吸口气,转过身来看着他,“阿叔,他活不过今晚了,现在为他施治也无济于事,您还是——”

“你胡说!”李福急红了眼,“我儿子可以活的!只要你救一救,只要你救他,他肯定能活!”

仇冬摇头,“我救不了他。”

李福突然跪下,砰砰给她磕起头来,“仇女郎,往日多有得罪,是我对不住你,可我儿子是无辜的啊!您不能见死不救!我求求你了,救救他吧!”

他上次下跪,是为了陷害仇冬,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他还能真心实意给仇冬跪一回?

这番动静将村民们都吸引过来,仇冬无奈避让到一旁,再次当着大家的面解释了一遍,可李福已经完全陷入疯狂,他听不进一句话,只管砰砰磕头,到最后竟将额头磕得一片血红。

村民们见了,有人心生不忍,“仇女郎,他往日是得罪过你,可孩子是无辜的啊!”

“就是啊,那么点孩子,他懂什么?你就发发善心,救救他吧!成不成的总得试过才知道啊!”

仇冬望向说话之人,“那您可愿为我作保?只要我施救,无论最后孩子是死是活,这责任都由您来担。”

男人神色一滞,悻悻别过头去,“我就是瞧着他们父子可怜,忍不住多劝一句,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又不是大夫,我如何能担责?”

仇冬冷笑一声,没再说话。

李福还在自顾自磕头,砰砰的声音重重砸在心底,一时间众人不由神色各异。

仇冬暗自叹气,终于下定决心往里走去,“阿叔,您别磕了,我这就为他施针。”

她知道,只要她还活着,还在这里,无论是救,还是不救,这孩子的命,李福终归是要算在她身上的。

她躲不过。

张子实赶到的时候,仇冬刚为孩子施完针,他瘦弱的身躯上扎满了细长的银针,看得人心里发麻。

只一眼,他就挪开视线看向仇冬。

仇冬收拾好针囊,也没再理会一旁神色癫狂的李福,打算出去透透气。

张子实见状连忙跟在一旁,见她神色郁郁,忍不住解释道:“我方才去搬柴火了,不知道这边出了事,你不要紧吧?”

仇冬摇头,却没有说话,见此,张子实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跟在一旁。

良久过后,仇冬才突然开口道:“阿兄,你说,这场天灾还能过去吗?”

她举目四望,神色茫然,“我怎么觉得,过不去了?”

他们被困在这里,疫病,缺粮缺物,废墟里所有还能用的东西都已经被翻出来,山里也渐渐寻不到草药和吃食。

他们仿佛陷入了一座牢笼,里面不仅有艰难的环境,还有诡谲的人心。

张子实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一遍遍重复道:“会好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可他们心里都清楚,这日子确实是看不到多少希望的。

“无事,就当我在胡言乱语吧。”

不知相对沉默了多久,仇冬终于状似轻松地笑起来,她转身往回走去,“我先去拔针了,阿兄,你也忙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