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看出他心里所想,杜云娘安慰他:“公子不必为奴觉得悲伤,奴已身死化鬼,又借周姐姐的肉身得以从桥上脱身,如今能自在行走寻找凶手踪迹,已是极大的幸事了。”

“娘子生前同周娘子相识吗?”兰隐问了一句。

杜云娘叹息道:“那时候奴刚来到伏县,安定下来后在城西找了份活做,有时赶工太急,来不及吃早饭,那日走到半路时忽然眼前发黑,浑身发冷,险些昏厥过去,是路过的周姐姐见奴可怜,给了奴一块胡饼,奴一直记得这份恩情,可惜寻觅许久都无缘再得见。”

“后来,主家嫌奴容貌太盛,勾得那些男工人无心做活,就把奴打发了,奴回到城南另寻了其他活计,就鲜少再去城西。”

“没曾想再次见到周姐姐,竟是在仇郎桥上,她要寻死,奴无力阻止,只好借了她的肉身回到人间为她复仇,也算偿还当年的恩情。”

常辛没忍住问道:“她死后,你没见到她的魂魄吗?”

杜云娘愣了愣,“倒是见到了,但那时她魂魄刚溢出体外,还浑浑噩噩,奴叫了她许久,她都没什么反应,再后来,勾魂使就来了,他们看了奴一眼,也没说要将奴带走,奴只好继续留在桥上,等他们走后才去河里寻到周姐姐的肉身还魂。”

听到这里,玄耳忍不住气道:“主人你看,他们勾走周娘子魂魄就那么快,见你就次次迟到,我就说他们肯定都是故意的!”

兰隐也很生气,“说起这个,我之前还在沈家等了他们两个时辰,晚上那么黑,那么冷,他们竟然敢让我等!”

不是两个时辰,是一个时辰,那时候是炎热晴朗的夏天,晚上有月亮,屋里还有透出窗纸的灯光,所以既不黑,又不冷。

常辛在心里默默纠正后,又忍不住替黑白无常捏了把汗。

看来,他们下次再来的时候,又没有好果子吃了。

一旁的杜云娘听见他们的话后,看向兰隐的目光忍不住带上了惊疑,“这位姑娘,冒昧问一句,你是什么人?”

先前,她只以为兰隐是懂些术法的奇人异士,怎么如今听着却有些不对劲?

兰隐反应过来,笑道:“我只是个懂些道术的普通人罢了,妖鬼见得多,难免会与勾魂使打交道,交道打得多,心生抱怨也是难免的,娘子莫要在意。”

杜云娘将信将疑,倒也没再追问下去。

回到隐古后,兰隐让杜云娘随意栖身,便满脸困倦地回房睡下了,常辛和玄耳也各自歇下,院中一时寂静,只余杜云娘四处游**的身影。

这晚,常辛做了一个梦。

邛州附郭县(1)明阳县内,十里长街,繁华如梦。

夜色降临后,城中最大的花楼春风楼里华灯璀璨,人声鼎沸。

一名小丫鬟端着件流光溢彩的石榴红舞衣,急匆匆送入一间房内。

“云姑娘,妈妈让婢子给您送衣裳来了。”

铜镜前,坐着一名身姿曼妙的女子,她巧梳云鬓,正在对镜着妆。

听到小丫鬟的话,她轻声问道:“今夜来的人多吗?”

小丫鬟高兴道:“很多呢!这是姑娘第一次登台,城中许多公子郎君都来了!婢子过来的时候听到他们说,就连梁刺史家的少郎君都来了!”

本朝风气开放,对于烟花之所的态度也与历朝颇为不同。

烟花之地中流连着许多有学之士和不得志的文人墨客,他们将自己的诗文带入这些声色犬马之地,借由女妓之口传唱或是引荐,从而引起大人物的注意,并期望获得赏识。

从开朝到现在,通过这种方式被发现提携的人才不胜其数,也因此,到烟花之地饮酒作诗、会红颜知己成为文人雅士们的一种风尚,而这些地方也渐渐变成一道半官方的桥梁,京城之中,出入其中的王孙贵族也大有人在。

听到小丫鬟这样说,女子却并没有什么波动,她依旧细细描着眉,许久才轻嗤一声,“原来,这么多人想看我登台呢。”

听见这句话后,小丫鬟笑着恭维道:“云姑娘的美名早就传遍城中了,大家都等着今夜能一睹芳容呢!”

女子终于画好眉,放下螺黛转过身来,她笑盈盈问小丫鬟:“如何?我美吗?”

小丫鬟看着那副明艳得令人炫目的容颜,不自觉红了脸,磕磕巴巴道:“美,美……姑娘简直比天上的神仙还好看。”

女子闻言,笑意却蓦然黯淡下来。她沉默许久后,才在小丫鬟惴惴不安的神色中轻声道:“好了,我要换衣裳了,你先去吧。”

小丫鬟顿时松了口气,如蒙大赦般退出房去。

不久后,女子身着舞衣从房内款款而出,婀娜动人的身姿顿时引来周围人瞩目。她的面上覆着一道同色轻纱,只露出一双波光流转的勾人美目。

今夜,是春风楼云姑娘首次登台的日子,楼中人头攒动,沸反盈天。

“都说这位云姑娘生得极美,比花魁娘子惊雀姑娘还要美,今夜终于能见着了!”

“是啊,今晚来了好多有权有势的大人物,你看那边那位,就是司马家的三郎君,我之前见过的!”

“司马家的郎君算什么?你看那边白衣裳的,那是梁刺史家的少郎君,就是作出《明阳赋》的那位少郎君!”

“《明阳赋》?那篇被整个邛州传诵称道的《明阳赋》?”

“可不是嘛?”

“竟然连梁少郎君都来了?看来这位云娘子当真不凡,真想快些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美人儿啊。”

……

随着那道石榴红的身影出现,楼中一时寂静下来。

妈妈站在台上,笑得跟朵花儿一样,“……想必各位郎君也都等急了,妈妈我就不多聒噪了,今日是云娘第一次登台,还望各位郎君多多担待。”

妈妈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后,就退下台去,将主场交给了女子。

她袅袅娜娜走上台去,随后乐声响起,她伴着乐曲,跳起一支时下最流行的柘(zhe4)枝舞(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