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从一户人家取完衣裳离开后,天色有些晚了。

在经过一个无人的巷口时,一双大手陡然将她拖入其中,猝然受惊之下,她原本抱在怀中的衣裳散落一地。

她看着那张**笑的脸在眼前慢慢放大,惊恐地睁大眼睛,泪水大滴大滴滑落,可这却激发了男人的凶性。

男人粗鲁地撕扯她的衣裳,她拼命反抗,却只换来火辣辣的两巴掌,她无助地望着虚空,眼神逐渐空洞。

她该怎么办?去告官吗?可她知道,这场官司自己根本不敢去打,县城就这么大,传遍她被糟蹋的事,要不了半天。

她最后的结局不过嫁给此人,被磋磨折辱一生,可明明,日子才刚刚好起来,明明她才刚看到远处的一缕光,为何就要硬生生被掐灭?

就在她绝望至极的时候,一声怒喝从巷口传来,少年挥着拳头,双眼通红地冲上来同男人扭打在一处。

她慢慢回过神,连忙掩好衣襟,擦干眼泪焦急地看向他们。

少年年轻力壮,很快就占据上风,将男人赶跑。

他通红着眼转过身,埋头替她捡散落一地的衣裳,捡着捡着,竟突然落下泪来。

“还好你没事,我都不敢想,我要是晚来一步,你出事了,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玉娘,太好了,我救下你了,我救下你了!”

说着说着,少年竟激动得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她愣在原地,心中一片凄楚难言,却又带着隐隐的喜悦。

这是少年第一次唤她的名字,也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真心实意为自己护住她而哭。

原来,这就是被人保护的感觉吗?真好,原来娘亲就是因为失去了这样的感觉,才会在漫长的岁月里痛苦煎熬,以打骂她为止痛良药。

她不知是感动于少年的赤诚,还是悲哀自己的前半生,那天,他们在巷中相跪哭泣到天黑,后面回想起来,竟还有些滑稽可笑。

几天后,她送衣裳时再次见到少年,少年突然红着脸将她拉到一边,偷偷问她:“玉娘,我若是让母亲上门提亲,你……你会答应吗?”

心陡然漏跳一拍,绯红爬上脸颊。

她低垂着头,脑中不自觉回想起母亲曾经那样追忆过无数遍的,父亲还在世时的美好日子,母亲那时的悲伤绝望,仿佛失去了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她又想起带着体温的油纸包,和巷中痛哭的少年郎。

于是最终,她羞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

少年十分高兴,想要牵她的手,却碍于礼数又克制住,憋了半天只得一句:“玉娘,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加倍的对你好!我会保护你,从今往后,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了!”

尘埃拂尽,终身落定。

刘氏上门提亲那日,拉着她的手不住夸赞,刘氏慈祥的笑脸和温柔的话语,是她从未体会过的,属于母亲的温暖。

她那时想着,这样真好,从今往后,她就有人爱了吧?再也不会孤零零一个人,守在租来的小院中,一个人过着担惊受怕的煎熬日子。

由于父母双亡,家中也没有其他长辈,她的亲事操办得异常简单,不过在朱家略摆了两桌酒席,拜过天地,又去衙门登记后,这桩婚事就算大成了。

婚后小半年,她的日子过得还算和美,郎君对她体贴入微,婆婆也待她很好。

寒冬的天,她不用再将手浸泡入冰寒刺骨的水里洗衣,可以和家人一起围坐在火盆边烤火闲话,这样的日子于她而言,是梦寐以求的美满。

可是好景不长,随着她嫁入朱家一年有余,肚子却毫无动静,渐渐地,婆婆对她的态度起了变化。

一开始,婆婆还只是偶尔不咸不淡地挑剔几句,日子久了,渐渐演变成出口辱骂,动辄挨打。

打骂她的理由很多,早上开门的轻微声响,饭桌上多夹的一筷菜,洗衣时溅出的小片水迹,乃至于烧火时未燃尽的一根木柴。

每当这时,她总会满怀委屈和希望地看向他的少年郎,可那曾经能红着眼将她护住的人,如今在母亲面前低垂着头不发一言。

她那样难过地掉眼泪,但少年只会一次又一次叹息着告诉她:“娘将我养这么大不容易,玉娘,你别老惹娘生气,她年纪大了,你忍让些,就当是为了我,可好?”

于是渐渐地,她开始沉默起来,不再诉苦,也不再心怀期待。

夏日炎炎,她在院中顶着烈日洗衣,婆婆坐在屋檐下,一边摇扇一边骂骂咧咧地挑剔,“要死了的贱蹄子!有气无力的,干活就偷懒,只会吃白饭!你自己看看都多久了?洗快点!”

她头昏脑胀,汗水浸湿衣衫,眼前一阵晕眩,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多说一句话,否则下一刻那把扇子柄就会敲在她脑袋上,砸出红肿的包。

安静的夜里,少年喘着粗气伏在她身上,意乱情迷之际,她却能清晰听见窗下不轻不重的冷哼声和低低的辱骂声,“只见种子不见芽,真是块没用的废田!**妇误我儿啊!”那样突如其来的言语和深深的屈辱,能将她激出一身冷汗。

秋日得豆,她在院中转着磨盘,几颗豆子不小心从盘里滚落在地,下一刻,尖锐的刺痛就出现在她腰间。

婆婆的手掐在她腰上,扯过她头发迫使她往后仰去,身后是尖利刺耳的喝骂声,“白长俩窟窿看不到洒了啊?偷懒睡觉是吧?醒了没?啊?醒了没?”

伴随着一声声斥骂的,是身上腰间接连不断的刺痛,她知道,那是指甲掐住皮肉的感觉,是她已经逐渐熟悉的感觉。

冬日天寒,火盆边不再有她一席之地,她重新将手浸泡入冰寒刺骨的水里,独自在灶房清洗碗碟。

呼啸的寒风将屋内的话送到她耳边,是婆婆尖酸刻薄的讥笑声,“家里这个就是个不下蛋的鸡,每日好吃好喝供着,生不出孙子就算了,让她洗个碗还搁那委屈呢,真是养了条白眼狼!”

“还是你家媳妇好啊,进门一年就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不像这个,没用!平日关起门来,还骂我老婆子呢,说两句就顶嘴,是一点说不得,我这把老骨头啊,迟早要被她折腾死咯……”

她垂着头,眼泪一滴滴落在手背上,和盆中的水一样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