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开始了。

开始时悄无声息。

在众人尚未察觉到的时候到来,在民众们意识到的时候,战火早已开始熊熊的燃烧起来,绵延、扩散……

大夏乃当世强国,理论上是不怕战争的。

但是这个世界的国家,对于战争的认知过于浅显,其文明发展的基础并不是来自于旷日持久的战争,而是来自于英灵血脉的馈赠,来自于其他世界的知识和科技。

他们本身对战争的了解不够深刻,却要面对一个几乎无法战胜的战争对象。

大夏要面对的战争对象并不是一个国家,而是整个世界的历史,是无穷无尽如潮水般袭来的暗影,还有无时无刻都在涌出大量魔种和奇异妖魔的太阴魔域,以及击杀了千年来第一人的太岁。

这是一场看不到尽头的战争。

即便在开战之初士气如虹,所有士兵和前来参军之人都认为,要打退这一次影世界的进攻并不是一件难事,因为过去的千年来,他们一直都是胜利方。

但这种天真的想法,只要去前线看一眼,就一眼之后,就会立刻抛弃这个念头。

因为战场是残酷的。

即便是身经百战的磐岩军也从未遭受过如此惨烈的损失,更没经历过这样令人感到胆寒的战场。

戍边之人也曾经在阴影中冒出的无数暗潮之中搏斗厮杀,但那只是潮水,而如今出现的这些,分明就是海啸。

对普通士兵来说,纯粹的数量令人绝望,不过只要封圣出手,一切都会好起来。

但即便是封圣出手,也不代表绝对安全……因为太岁的存在,他并不会直接参与对战线的破坏,而是盯着封圣进行追杀。

一旦有单个封圣甚至两个封圣露面去驰援,就会立刻被太岁盯上。

仅仅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三位封圣先后重伤,就连十强第三位的洪庐居士更是几近陨落。

对此,哪怕是用兵多年的兵圣陈不忍也只能采取收缩策略,将战线压缩。

封圣是最为紧缺的战力,又不能让他们单独出行,必须组成三人队伍进行抱团才能行动。

这就导致可镇守的防线被严重压缩了。

同时数量庞大的魔种也在后方搞着破坏,弄的人心惶惶。

阎罗司的日夜游神、黑白无常和判官们根本忙不过来……缺少了暗中行动的黑煞弓使们,就连阎罗司都没想到,魔种的蔓延速度竟然会如此迅速,它们根本不在意暴露身份,而是在以极快的速度孵化新的魔种,将更多人转化为堕魔身,以便于制造更多的混乱和恐慌。

自战事开始后,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大夏肉眼可见的衰落。

原有的国土都维持不住,随着战线的不断收缩,大量的地区沦为沉降区,被阴影吞噬。

许多城市甚至沦为空城,不得不开始迁徙大量民众去往中心城市避难。

可大夏是个近十亿人口的大国,这些行为谈何容易?

目前损失的只是一两个省,南方尚且安泰,而黄河以北已彻底沦为军事管制区域,燕云一带的所有百姓平民都大量朝着南方迁移,因为这里注定成为战场。

如果北方都守不住,那么集中人口最多的中部南部,若是有一座大城市沦陷,死伤将以千万计。

好在战火目前还没烧到这里。

如果群魔中部甚至南部,那么大夏必定是要派人前来驰援的,这就会导致战线拉长;

但这场战争中,双方的目标各有不同。

在灭世者一方看来,摧毁大夏的核心在于京城,只要攻破京城,灭杀所有封圣,剿灭所有有生力量,那么剩下的中南部不过是摧枯拉朽的屠杀罢了。

如果是要给大夏放血,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进攻中部和南部……可不论是太岁还是外神都缺乏这么多的耐心,他们的目标仍然是攻破京城,而且是需要在一年之内做到这一点。

这是优势方独有的余裕,坐拥太阴魔域就意味着拥有近乎无穷的兵力可从影界中抽调,随时可以改换战略目标。

大夏如今面临的困境和局面可想而知。

更艰难的在于其他诸国居然是在观望。

罗马一方即便想驰援也有心无力,没办法跨越重洋而来,而周边附属小国不提也罢,少数几个拥有国力的国家却根本没参战的意图,甚至试图搞些偷鸡摸狗的事。

如此情况,说是危局甚至有些轻微了。

哪怕是当世第一强国又如何呢?

它要面对的对手,根本不是一个国家,也不是一个文明,甚至不具有实体。

军营中,灯火通明。

陈不忍站在军事沙盘前,难掩疲惫之色,他的气色并不好,不单单是由于疲惫,更是源于前些日子被太岁袭击了一次,命是留了下来,却也留下了暗伤。

全是靠着黄龙真人给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他喝了一口酒……原本军营里是不能喝酒的,但他喝酒是为了镇痛。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陈不忍看着一片飘红的沙场阵盘,眼中流露出的是茫然,也有不知前路在何方的怅然。

他身为兵圣,被人说是用兵如神,自从登上军方一把交椅后,内心想着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如何收复沉降区,光复国土,为此他准备了太久太久。

陈不忍没有家仆,也没有妻子和后代,他将养父母送走后就再也无牵无挂,从未踏入军旅生涯。

这辈子就为了这一件事而来,眼看着距离完成它只剩下最后一步,只剩下最后难啃的太阴魔域。

他本以为只要再三年就能拿下此地,好让大夏真正的成为那万邦来朝的真正盛世!

那是他发誓要为了中湖院落里的那位办到的不世之功。

可罗睺一死,过去成就的所有功业都付之一炬不复存在。

他不仅丢掉了过往光复的所有疆土,甚至燕云半数都没能守住。

最前线距离京城不足千里远。

陈不忍感到了来自命运的深深的嘲弄,他喟叹,他愤怒,但毫无意义。

他倾其所有却也不能找到破解之法。

兵圣也知道,这最关键一点就在于无人能制住太岁……罗睺一死,太岁就是人间无敌。

目前他只能竭力维持着战线。

只不过这样下去,恐怕最多五个月,战线就要被压到京城门前了!

这还是用人命填出来后的计算结果。

一个月内磐岩军伤亡率来到惨不忍睹的地步,全国都在动员民众参军。

各地高校的超凡者们的第一批也已经抵达前线。

唉……卫国战争啊,这会足足打光一整代人。

正在陈不忍思索着该如何拖延更多时间的时候,营帐被推开,一道人影冲了进来,扰乱了他的思考,同时重重的拍打在桌案上,那声音激烈而刺耳。

进来的人是花溅泪,只有封圣才会无视陈不忍的军中规矩,她重重的拍下了一张纸:“这个,你知道了?”

陈不忍低头看向那张白色的信纸,上面只有一行鲜红的字体,仿佛血液写成。

‘——交出白玉京,可延战三年。’

陈不忍心头一震:“这是哪里来的?”

“前线……”

“哪里?”

“哪里都有。”花溅泪呼吸沉闷:“到处都是!”

陈不忍猛地握住手中白纸,纸张化作碎屑:“无耻之尤!”

“太岁知道白玉京是唯一有机会杀它的人,所以采用了这种手段,是要用舆论战逼迫白榆那小子出来和它提前决一死战!”花溅泪恨声道:“该死的狗东西,连阳谋阴谋都用上了!”

她目光一扫:“让军队里的委员给所有人做做思想工作,把利害说清楚明白!”

陈不忍道:“这不会是最后一次,可能只是第一波,前线是军营,我们尚且能稳住,但后方呢?”

花溅泪沉默。

老百姓不知情啊,就算知情了,谁能保证几亿人里不出傻逼呢?

如果真的有人相信了交出白榆就能停战三年或者逼他出战就能停战三年的说法,就容易引发大范围的舆情,这种内耗对如今的大夏更是一种国力的消耗。

万众一心、众志成城的时候,一旦出现这样的内耗情况,所谓劲往一处使就成了笑话。

不论这次的计谋是否真的能逼出白榆,当它引发争议的那一刻,这一计谋就已经生效了。

虽然目前还不会造成广泛的恶劣影响,但它就像是提前埋下去的一颗种子,一旦发言就会导致成片的坏死。

如果前线继续败退,糟糕的消息持续下去,谁能保证它不会造成更加恶劣的影响?

偏偏……

大夏一方根本没办法应对。

若是稳住战线和打赢了还好说,但现在接连战败的颓势根本没有半点说服力。

人类在绝望时候会不惜代价的抓住微弱希望,哪怕那个希望是假的,是陷阱,是诱饵。

一想到这里,花溅泪感到一阵胆寒。

她想愤怒,但在愤怒之前,先一步感到的是脱力和虚弱。

她作为武圣,作为亿人之上的存在,拥有开山劈海的武力,但无法对抗灭国的灾害,也无法抗衡人心之恶。

那些不是人力所能及的事物。

即便是圣人也不行。

花溅泪沮丧道:“我们该怎么办?”

“封锁消息……”

“能封锁得住吗?”

“我的意思是,不要让消息被白玉京得知。”陈不忍沉声道:“然后,尽量拖延时间吧。”

……

军营前线,看到这张宣传白纸的人也有更多的人。

刚刚从前线退下来的一名青年沉默的望着手里的纸张,目光带着几分茫然。

“这纸上说的是……”

“有什么好说的?真是一派胡言!”旁边小队长直接撕碎了纸张,怒道:“一群腌臜玩意,似人非人的狗东西,居然还玩起攻心计了!”

旁边的战士低头吃着罐头,缓慢咀嚼着低声说:“指名道姓让白玉京出面,即便是魔祖化身都知道,罗睺死了之后,若是谁还对他有威胁,只有白玉京。”

他斜眼望着周边人:“你们不会真的相信这张纸上的话吧?用脑子想一想就知道了……他白玉京若是死了,战线只会崩溃的更快罢了。”

军营内的人都沉默着。

角落里有一人冷不丁的说:“我也明白,只不过……我不想深入的想太久;才来十天前线,死了多少人,今天下来,队伍三分之一都没了。”

“我是个大三学生,来之前也觉得为国效力很光荣,但来后我发现自己还是怕死的……我昨天就一直没接到我哥的消息,他被分配到了陷阵营了,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爹妈。”

“我想写一封遗书,但是手都在抖着……”

他揉碎了手里的纸张,双手抱着脑袋,瘫坐在**,眼睛里满是血丝,低声问:“你说我还能怎么办?我知道不该相信,但信不信……有什么区别吗?我们能赢的了这场战争么?”

周边人都不说话,沉默中有一种绝望的情绪在蔓延。

最可怕的就在于战争根本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胜利的希望,所有人都怀抱着保家卫国的信念而来,可若是一丁点胜算都没有,谁又甘愿这么毫无意义的死去?

原本这已经是动摇军心的发言,是可以按军法惩处的。

但小队长叹了口气,只是说:“刚刚那些话,都忘了吧……我们在这里拼命,都是为了家国,以后这些话,各位不要再说了……否则在你死在影潮之前,就会先一步被绝望吞噬。”

……

区区几张白纸并不能动摇大夏的抵抗意志和军心。

它暂时不会显露出恶果,只是留下了些许的痕迹,埋下了一两颗种子。

目前是这样。

但正如陈不忍和花溅泪早已预料到的一样,战局继续恶化,防线继续收缩。

在时间的流逝中,死伤人数在不断的累积和增加。

很多人甚至连尸体都带不回来。

一个个生命永远定格在了那个年龄,不再变老。

而战况的恶化、北方战场的收缩、燕云的继续沦陷都在进一步加剧着全国民众的焦虑情绪,即便是身处于安全的南方也时刻被北方的战局牵动着。

虽然战时管制,大夏官方掌握着舆论渠道,但不意味着全部消息都被封锁了。

尤其是在这个存在超凡力量的世界,信息的流通各渠道是很多的。

再加上有心人在暗中进行推波助澜。

开战两个半月后……

几个城市上空,出现了大片印刷纸张,写满文字的纸张如同雪花般被泼洒在闹市区。

与此同时,又一篇文章忽然传遍了整个互联网,流传速度极快,在相关部门反应过来进行管制封杀前,它就已经扩散出去,如同瘟疫般。

文章的名字叫做《为何战场不见圣人》

具体内容倒是没有直接把矛头对准某些人,而是对准了封圣群体,在文章中大肆指摘,颠倒黑白,搬弄是非,春秋笔法,说前线死伤多少人,但封圣拒不出战,就看着许多士兵战死,自己却贪生怕死的躲在后方;世家和豪族都安居后方享乐,根本不派遣弟子上前线厮杀,仍然享受着荣华富贵,只有无辜国民在平白战死;战争开始至今见不到任何战果,只有不断飙升的伤亡数字,根本就是兵部无能所致……

到了最后,还留下了一句问询。

——为什么开战至今,白玉京从未离开过京城。

这篇文章显然是出自于太岁之手,他没发表任何意见,就是单纯的质疑、质疑再质疑,把能挑动的矛盾都挑动了一遍。

挑唆起人类内部阶级矛盾仇恨,再借题发挥立足人性自私的特点,呼吁着不患寡而患不均,哭诉了一番战死战士的无辜,并且搞出了一种阴谋,说前线不是打不赢,而是由于封圣不肯出战而导致的一败再败、战局糜烂……试图将封圣拖入泥潭,以此方式冲击官方权威,激起内部矛盾。

看完这篇文章后。

谬天机都感慨了一句:“写的真好啊……艹,换成我来也想不出比这个更绝的毒计了。”

每一个人都可能是理性的,但大众不是理性的;每个人若是坐下来好好谈谈说明白,他们都可能表示理解,但放在一块就会被舆论浪潮裹挟,成为乌合之众。

所以群众是感性的……他们的眼睛未必是雪亮的,而是只能看到别人想给他们看到的那些部分。

不过,这一波节奏扩散了两天不到就被按死了。

其背后的推手也被抓了出来,是一家搞传媒的小公司,加起来也就几十个人,却引发了数千万人的恐慌。

抓捕现场,此人被证实并不是堕魔身,而是一个人类。

他被抓的时候也并未表示后悔,而是对着镜头冷笑着说‘时间会证明我才是对的’。

但他没机会了,当天就被拖去枪毙了,相关人员也纷纷无期徒刑。

该抓捕消息新闻被披露了出来,用以震慑其他的骑墙派和走狗派。

人性并不都是高尚和伟大的,三体里都有降临派的存在。

面对亡族灭种的威胁,面对群魔的**,总有人会低下头接受太岁递来的‘方舟船票’,他们认为只要自己接受了魔种成为堕魔身就可以换上一种身份和生命形式活下去。

而且这种渗透不是近期才开始,而是早早就开始了,太岁埋下的暗子数量极其之多,其中一些人根本没有堕魔身,却愿意为对方服务以换取活下去的权力。

而这类人是最可怕的,他们外表和人无异,却无法判断是否早已被收买,而且这些人一旦上了贼船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会造成远比普通堕魔身更深远的影响,甚至会诞生一种名为皈依者狂热的病态心理现象。

于是……

更加激烈的舆论攻势开始了。

从第一次的文章过后,似乎每一周都有新的地方产生类似的舆论。

并且言论也更加激烈。

从开始的质疑,变成指责甚至辱骂,痛斥封圣无作为和无能。

骂人是不需要过脑子的。

抒**绪也不需要。

反对一件事根本没有任何成本。

就像是你要推倒一座房子很简单,但要把它建立起来要困难几十倍。

因此作为一个拥有健全思维的人,在对一件事发言之前,该考虑的是自己是否真的了解又是否具有对应的解决方式,如果只是单纯的发泄情绪就一通指点江山,把所有提出意见的人都质疑了一遍,却唯独没给出自己的意见,那就是纯粹的杠精附体,或者是个可笑的梗小鬼。

但杠精的快乐,一般人根本想象不到,偏偏杠精不自觉这一点,认为指点江山很快乐,把所有人都怼就很舒服。

因此指责和辱骂会立刻引爆情绪点,并且泛滥式的扩散。

哪怕有几个理性的声音也会被迅速淹没在骂声的潮水中。

几个月来,民众情绪积压的太久了,也压抑的太久了,他们需要发泄的窗口,谁这时候被立起来成为了靶子,就注定会遭殃。

舆论爆发的后果,就是产生对抗行为和逆反思想。

这自然而然的就在大夏内部制造出了分裂。

甚至连同征兵工作也受到了一些影响。

辟谣的速度赶不上舆情的爆发速度。

官方也在努力澄清,却挡不住谣言一条条的泛滥式增长。

因为根本问题不在于舆情,也不在于太岁安插的反动分子,而是在于不断溃败的战局。

拿不出胜利,民众们积压的不满情绪就无处去释放,最终就会带来反噬。

前线的接连溃败和战线的收缩更是使得军部焦头烂额。

战争开始后四个月。

燕云彻底陷落。

举国同悲。

原本只是哀悼,但这股情绪再度被利用。

悲伤转化为愤怒,继而变成指责和谩骂。

这些愤怒的情绪、汹涌的民意,最终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回旋镖。

明明白白的击落在‘白榆’这个官方曾经力推标榜的榜样上。

因为白榆始终没露面,也没有出现,更没有离开京城,如同人间蒸发。

网络上各式各样的白榆笑话开始流传。

譬如什么《白玉京在京城》的世界名画;

譬如把白榆过去做过的一些事说过的一些话断章取义的裁剪出来和如今情况进行对比来明嘲暗讽;

譬如跑到南陵三中门前开喇叭骂人,甚至用油漆泼在‘优秀毕业生’的照片墙上……

种种不理智的行为举动却得来了大量点赞。

前线打生打死,人命填满战线沟壑;

后方骂声如潮,舆情逼迫封圣去前线送死。

这世道就是这么魔幻。

整个大夏都是一派群魔乱舞的景象。

恐怕只有等到某一天群魔打穿了北方战区,来到南方后,这群人才会惊悚的发现,他们所认为的真相都是假的,并不是有人在划水摸鱼,也不是封圣怯战不露面,而是这一场战争的艰难程度大的难以想象。

可若是真到了这一天,也没人在意什么真相了。

这意味着国之将亡,遍地骸骨。

……

正月十五,京城冬日。

天气冷寒,窗上凝霜。

庭院中,苏若离呵出一口寒雾,端详着手中的纸张,念道:“这个白玉京真该死啊,沽名钓誉,被吹捧为年轻一代的第一人,却贪生怕死的藏在京城里拒不出战,他的战绩恐怕根本没有几个是真的,就是官方推出来的一个傀儡,他根本没那么优秀,哪有谁能在三年内做到那么多的成就,全都是虚假的骗局,如今这谎言终于维持不下去了。”

“别念了!”苏若即听不下去了,她低声说:“我不想听。”

陶如酥则是直接破口大骂,三言两语间就光顾了一下写出这些恶臭文章的文字工作者的全部女性家眷,以祖宗十八代为半径疯狂进行aoe打击。

或许是她骂的太难听了,连一旁的慕遥夕都忍不住拍了拍耳朵,试图把这些脏话从耳朵里倒出来。

“我真想要狠狠骂回去。”陶如酥愤愤不平。

“你不是骂过了吗?”

“我说的不是在家里,而是在外面!”

“在外面,你一开口就要被喷回来。”苏若即摇头说:“而且我们越是反驳,越是会被当做无能狂怒来对待。”

“是啊。”雨宫真昼表示赞同:“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民众的意见并不重要,决定这场战争胜负的,只在两人之手。”

“太岁这么做,反而是在证明他对木头有多么的忌惮。”苏若离将纸张丢垃圾桶里。

慕遥夕云淡风轻道:“不过这些发言我都会记住的,等此事了结,我会慢慢清算他遭遇到的名誉损失。”

“那是一定要的。”

女孩子们欢声笑语的谈论着。

院子门口走过一人,敲了敲房门。

是敖玄月。

她一袭戎装,看了眼有说有笑的女孩们,很是羡慕这群人的轻松心态。

“你们倒是一点都不紧张啊……明明燕云都已经陷落,对方都要打到京城门口了。”

“紧张难道敌人就不来了吗?”陶如酥伸了个懒腰:“而且日子还是要过的啊。”

在场的所有女孩都上过战场,镇守过据点,多多少少都有负伤过。

她们也不是安坐在后方享受好日子的,不过为了保证京城的安危,会定期一批三人的轮换回到家里。

经过几月战火洗礼,她们的气质都发生了些许变化,变得更加成熟。

今日所有人都汇聚在院子里,也是几个月来的头一回。

因为燕云全部陷落的缘故。

固守没有必要。

防线已经来到京城外三十里。

不能说是山穷水尽,但这已经是真正意义上的天子守国门。

没人知道京城还能守得住多久。

只是清楚往后就再也不能退了。

继续退的话,就要一路退回江南。

所以对究竟该如何守住京城,守得住多久这一点,所有人的心理预期都不同。

不论是民众、军人、大夏十司的工作人员,还是高层领导班子,亦或者是封圣们……每一个人背负的压力都不小。

人心又是浅显而复杂的。

就连敖玄月都倍感压力,更别说其他人了。

她对白榆的了解已经超过了其他人许多,亲眼看着他一步步登上天骄之位,她本该对于这个少年有着足够的信心,相信他能够击败罗睺都无法战胜的强敌。

她只能逼迫自己去相信,若非如此,她根本坚持不到现在。

可眼前的女子们都不一样,她们能有说有笑的,不是因为背负的压力比旁人更小,而是因为心怀希望。

她们发自内心的相信白榆,只要他还在,天就不会塌下来。

敖玄月本以为这种信赖随着局势的一步步恶化终将被消磨殆尽。

但此时战线已经来到了京城前方,可她们仍然和之前一样,看不出什么精神紧绷的情况,反而在有说有笑。

所以她感到很羡慕。

“玄月,既然来了也别走了。”苏若即拉住好朋友的手腕:“来来来,我们一起包饺砸。”

“不是饺子,是元宵。”苏若离纠正了一句。

“都一样啦。”

“对哦,今天是元宵节……”敖玄月恍然,自从进入战场后,很难再有过节的闲暇了。

“你们快点包,我等着吃呢。”陶如酥一副不打算动手的样子。

“我来教你,元宵还是很简单的。”

雨宫真昼早已准备好了材料。

女子们围坐在桌子旁边,一边聊起寻常事,一边开始包元宵。

寒冬日里,此地的院落中却是多了几分暖意。

……

中湖院落。

谬天机在院子外面拦住了几人。

他目光淡淡一扫来者,抬起手阻拦道:“几位,先不着急进去。”

来者看了眼谬天机,没好气道:“老家伙,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问问你们什么来意。”

“我们都来这里,还能是什么来意?”一名白胡子老者淡淡道:“你眼力这么差吗?”

“你们这群老家伙不都是很爱惜羽毛吗?”谬天机直截了当的问:“免得你们进去打扰了大人,我就说个明白——你们是真打算在这里拼命,还是单纯来走个过场?”

几人面色各异。

其中一人怒目而视:“京城破了,大夏就亡了,我们岂是前来沽名钓誉的?若是没了家国,这名声留着有什么用?”

谬天机嗤笑道:“怎么早不见你们来呢?如果你们提前三个月来这儿报道,我可以笃定,战线还要再一个月后才能到京城。”

另一人说:“现在说这些没有用,我们也是被耽误了不少时间。”

“要报道去军营,或者改天找个城头待着就行。”谬天机直接摆了摆手:“别来这儿找事干。”

几人对视一眼,纷纷离开。

谬天机站在院子门口,跋扈的神态归于平静。

“都走了吗?”背后的院落中传来低沉的嗓音,听上去就像是病重的病人在喘息。

“没事,不会有人进来的。”谬天机安慰道:“您放心,我给守着门。”

“我还是该见他们一面的。”

“这时候恰恰不能见,您虚弱至此,反而是会让这群人的心态动摇……他们也不是什么国士无双,若是真的守不住了,指不定会第一个逃走,所以不能赌。”

院落里的大夏也不再坚持,片刻后,她低声问:“小家伙呢?”

“还没醒。”

“看来,需要找个时间将他转移出去了。”

“可……”

“无妨,我早有心理准备了。”

院中女子接住一片飘零的枯叶,嗓音温婉而平静:“我可死,大夏可亡,若为文明延续而燃尽自身,我亦欣然赴火前往……但那孩子应该留下,他是我们要替此世文明留下的火种,只要他在,一切都能重头再来。”

门外谬天机深深弯下腰,埋下头,沉默着,声如泉流冰下咽。

……

同时,京城门口。

许多人正在出城,拖家带口去往南方。

车辆川流,高速都已经堵上。

离开的大多是年轻人,而老人是不舍得走的。

在京城住了一辈子的时间,哪里舍得就这么离开,便是京城告破,他们也愿意死在家中。

城外三里地。

“好了,就送到这儿吧。”一名年轻的女子握着青年的手,轻声说:“再送,就要到南方了。”

青年握着女子的手掌,沉默着很久,问:“我是不是让你等了太久?就连最后都只是匆匆和你领个证,我也知道自己很自私了,哪怕你骂我两句也好。”

那名貌不惊人的女子平静的望着眼前的男子,伸出手捏了捏他的鼻子。

“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从小到大都这样……小时候我希望你好好读书,结果你整日舞刀弄剑;上学后我希望你找个班上,结果你出门闯**;后来我希望你能回来见我,结果你一去十年;再然后我快忘记你了,你却名满天下了;再后来,我希望你不要再来找我,可你还是找到了我;我希望你不要说你喜欢我,但你还是说了这句话。”

女子叹了口气:“我除了嫁给你,还能怎么办?”

青年尴尬不已,低声道歉。

平平无奇的女子继续说:“不过,我并不后悔遇到你,只是我太平凡太普通了,所以我时常会不安会担惊受怕……小时候我害怕你整日打架把自己弄受伤;上学后害怕你不识字不学好;后来我害怕你把我忘了;再然后我怕自己把你给忘了;再后来,我害怕再见到你……如果没有得到过就失去了,那或许不那么让人感到难过。”

她伸出手,轻轻拥抱了一下男人,声音平静却拥有不可撼动的深情和力量。

“不过现在我不害怕了,任南北,我不怕做你的媳妇,也不怕给你守寡。”

任南北用力的抱着女子……他们其实相差了七八岁,只是妻子是个娃娃脸,看上去比较年轻,与其说是青梅竹马,不如说是姐弟恋。

过去任南北一直担心对方不肯接受,也担心旁人的眼光,但现在他反而能放得下了。

他把头埋在对方的头发中,深深呼吸了一口,从此便有了无穷的勇气去面对或许悲壮或许惨烈的结局。

……

京城里。

一对老夫老妻打开房门,走进了一栋新院子里。

商明娥眼睛明亮:“哇,这么宽敞?还是我最喜欢的四合院,你花多少钱买下来的?”

“也不算多吧。”苏浩然笑着说:“你早就说想要一栋靠的孩子们近一些的房子,我早就在物色了,刚刚好最近京城房价跌了许多,也就顺手购置了一套。”

“搬家吧。”

“现在?”

“现在就搬!”商明娥笑着说:“越早越好。”

“好好好,听你的。”苏父点点头,目光平静,神态淡然。

他们是不会离开京城的。

不是舍不得这里,而是孩子们都在京城,他们为人父母的,哪里有理由离开?

不论在何时何处,都应该一家团聚。

……

武圣阁。

花溅泪点燃一炷香,放在武圣阁中的灵位前,望着熏香燃烧。

短短几月时间,武圣阁的四位武圣,只剩下她一个了。

霍秋水、炎无极先后陨落,影圣重伤垂危……反而是她死里逃生。

空旷的武圣阁里,连弟子都看不到几个,全部都去了前线。

今日元宵节,临时召集后,才发现真传和内门弟子,十人里只活三四人。

灵位数量变得更多,许多人尸骨都没带回来,只有几件遗物,勉强做了个衣冠冢。

在众人上香退去后,空旷灵堂中,一向给人以跳脱活泼开朗之感的花圣忽然捂住心口,掩住口鼻,泪流满面。

……

是夜。

京城外三十里地。

一片荒草中,太岁站在制高点看向京城方向,灯火通明,流光溢彩。

即便是退守京城一隅之地,也遮掩不住此地的繁华,哪怕如今留下的人十不存一,也仍然是大夏的首都。

他用了四个月的时间一路打到了这里。

却是不慌不忙,不急不缓……甚至稍稍故意放慢了一些进度。

他知道如今京城中至少汇聚了十多位封圣,要拿下它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但是再多的封圣也挡不住灭亡的进程。

罗睺能一人镇守人间千年之久。

没有了罗睺的神州,竟是如此的不济事。

而被视作毕生大敌的白玉京,却至今都不知所踪,他也未必会在那座城中。

此时太岁颇有些心不在焉,没有什么万丈豪情,反而是眺望京城方向,生出了些许萧索和寂寥感。

没有对手可言的战争,仅仅是一场屠杀罢了。

“罢了……”

太岁抬起手,麾下群魔得到指令,暂时停下了日夜进军。

原本最多三小时就要开始夜战攻城。

太岁喊停了夜战,让先锋等待后续大军。

“今晚让你们好好过个元宵节。”

“明日便送你们去地下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