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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节当天, 阴、小雨。

这天气不给情面,秋雨下得阴冷带潮。

造型工作室二楼,羊羊探到窗外看了眼, 扭头报告:“沈老师已经在楼下了。”

她们昨晚说好的, 一起去会场。宁稚本来就急, 听到沈宜之到了, 顿时有些坐不住,惹得造型师又哄又吓:“乖, 不要动,否则化花了要重化。”

宁稚只好不动,眼睛却不断朝窗外瞟。

造型师看得好笑,一面上妆,一面说:“你昨天可把我们折腾得够呛,原来是因为沈老师。”

她心思活, 一看到这情形就联想到昨天的事。

昨天宁稚在这边试了一整天的造型,几套品牌方送来的高定都让她挑剔了一遍,惹得来对接的设计总监直翻白眼。

幸好最后造型团队挖空心思,好歹让这难搞的小祖宗满意了。

宁稚的心早就飞到了楼下,她说的话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只“嗯嗯”地随口应付。

造型师倒没在意, 她说话也只是让宁稚放松下来, 配合她把妆化完。

等到最后一步完成, 宁稚立马起身,一秒钟都没有多待。

她几乎是飞奔下楼,却还记得小心地提着自己的裙摆。

毛毛雨还在下, 又细又密,飘在人肩上就是一滴滴晶莹的小水珠。

造型室外是一片花园式景观, 得走出去好远才是马路。

羊羊在身后追着给她打伞,她却越走越快,朝着那辆停在路边的轿车。

沈宜之的经纪人站在车外,正弯下身对车窗里的人说话,听到背后的声音,直起身来转头,看到宁稚,他神色一顿,转身去了后面那辆车。

他一走,让开了车窗,宁稚就看到里头沈宜之礼裙的一角,是漂亮的红色。

因快速下楼而急促的呼吸平缓下来,宁稚的心情不知不觉地雀跃。

她坐进车里,仔细地顾着自己的裙摆,车门从外面关上,里面形成了一个温暖封闭的空间。

她做好,看沈宜之,雀跃的心情都在了眼睛里,像黄昏的星星明亮又活泼。

沈宜之看上去心情也不错,抽出纸巾帮她擦身上的水珠,一边抬眼·问:“你的助理没给你撑伞吗?”

宁稚顿时泄气,她这两天那么努力地试妆,为的就是让沈宜之多看她两眼,然而现在却被这些玉珠抢走了视线。

她低头看了看,戳了戳肚子上的水珠:“撑了,是我走得太快。”

一说完,她想到自己是因为什么走得快,悄悄地看了看沈宜之。

但是沈宜之不知道,只以为她是怕去会场迟到:“别担心,来得及,说不定到了那儿还要等呢。”

宁稚点点头,看到沈宜之指间的那张纸巾,因为沾了水软塌塌的,贴着她纤长的手指,沈宜之眼眸垂着,面容专心,好像替宁稚擦拭水珠是多么要紧的事,心无旁骛。

宁稚抿了抿唇,唇角带出笑来,细致地看她。

今天的沈宜之拥有与平常不同的魅力,不再是或漫不经心或温柔轻笑的样子,她穿了一身红色,一如既往的典雅,却少了平常的内敛,而多了几分夺目的光彩与妩媚。

沈宜之帮她擦好了水珠,调高了车内温度,这样宁稚身上本就不算湿的衣服很快就能干透,不至于感冒。

宁稚有了被照顾的熨帖,她看沈宜之,却不敢让目光陷得太深,转向窗外,没话找话似的叹息:“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

她说完,听到身后悉悉索索的声音,回头一看,沈宜之从另一侧拿出两个包装漂亮的盒子,递给了她:“说不定等我们出场就停了——看看喜不喜欢。”

又是给她的礼物,宁稚兴奋地接过来,迫不及待地拆开,两个盒子,一个装着一块表,宁稚在手腕上试了试,表链长度正好,款式也适合她,只是表盘上几颗光芒耀眼的钻与写着品牌名称的那行字母,在诉说它的价格不菲。

她没想到她会送她这么贵重的礼物,很是不安,想摘下来,放回盒子里,一只的手按在了她的手背上:“跟你今天的礼服很搭,不要摘了吧。”

她的语气真挚,看向宁稚的眼睛里含着期待,让宁稚怎么都没法拒绝。

沈宜之神色一松,伸手点了点另一个盒子,示意她接着拆。

这个盒子里是一个陶瓷娃娃,手掌大小,是京剧里旦角的形象,带了点卡通风格,胖胖的,很可爱。

这显然是沈宜之在学戏时看到买给她的。

宁稚的惊喜全写在了脸上。

她不去想,这兴许是沈宜之让助理去买了一堆当地特产送朋友,其中这个给了她。

而是固执地认为,一定是沈宜之时常想起她,才会在某个纪念品商店看到娃娃的时候买下来,放在身边,等着见面时亲手给她。

玩了一会儿,才想起跟沈宜之道谢:“谢谢!我好喜欢!”

她显然喜欢这个可爱的瓷娃娃多过那块奢侈的手表,沈宜之心里有个地方不受控制地柔软下来,跟着点了点陶瓷娃娃的大脑门。

正如沈宜之所言,她们到得太早,在嘉宾休息室待了好一会儿才出去。

宁稚才知道原来看似排场极大的红毯现场,其实挺拥挤也挺乱的。

负责调度的工作人员,维持秩序的保安,数不清的媒体,还有那些光彩鲜亮的明星组成了一幅闹哄哄的画面,到处都是人。

她们被工作人员带到入口,等调度员指挥。

主办方安排她们压轴,并进行了清场,这是沈宜之一贯的红毯待遇。

她是这样了不起,哪怕宁稚如今也是万千粉丝眼中最了不起人,不再是那个一无所有只会说喜欢的小孩,却依然仰视她。

宁稚突然有点紧张,像是准备已久的一场考试,原以为准备充分,临到头还是忐忑。

沈宜之说:“别怕,跟着我就好。”

宁稚心想,正是因为跟你一起才紧张啊,但还是点头说好。

里头准备好了,调度员示意她们入场。

踏上红毯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充满掌声,闪光灯亮得能代替电灯照明,是名利与电影艺术的代名词。

宁稚的感官仿佛无限放大,她感觉到脚下柔软的触觉,听到一声声快门声响,看得清最前排摄影师眼镜框架的颜色。

也感受得到身边人的呼吸与体温。

明明很细微,轻得几乎感受不到,却让宁稚的心滚烫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跟沈宜之第一次站在这么多闪光灯前并肩出现。

她紧跟在沈宜之身边,一步步朝红毯的另一端走,不时地停下,供媒体拍照。

明明灭灭的闪光灯间,她的注意力大半都在沈宜之身上。

走到一半的时候,她不合时宜地走神,想他人眼中她们是什么样子,是否势均力敌,是否还算般配。

沈宜之挽上了她的手臂,轻轻地将她的心神带了回来,她转头看她,都在眼睛里看到了彼此。

宁稚的思绪像蒙上一层细纱,有些恍惚,幸好还记得场合,向沈宜之稍稍靠近一点,朝向镜头,笑容不由自主地在唇角漫开。

到了后台,宁稚像逃脱了某种可怕的事物一样,拍了拍胸口,全程不过几分钟,她却夸张得像死里逃生。

沈宜之见她可爱,好笑地问她:“这么紧张吗?”

后台没有前面那样光鲜的布景,边上还有个工作人员在指引嘉宾该往哪儿走,忙碌而混乱,倒让人有了些真实感。

宁稚含糊地嗯了一声,心里却想,还好今天是和她,要是沈宜之真的跟乔淳一起,像刚刚那样挽着乔淳,在红毯跟她对视的话,她一定会嫉妒死的。

人就是这样禁不起惦记,想到谁,她就出现了。

当晚宁稚就见到了乔淳。

开幕式红毯后,主办方安排了一个电影人的冷餐会。

托《池生茵梦》的福,宁稚勉强够上“电影人”这个称谓。

这样的冷餐会沈宜之往往会缺席,但宁稚最好去,这是她多认识点人的好机会,江鹏生怕她任性躲懒,昨晚特意打电话跟她再三强调必须到场。

沈宜之也知道这一点,于是整晚都待在宁稚身边,心甘情愿地沦为陪衬,将她介绍给到场的制片人、导演,好话说尽。

交际其实挺累的,因为不是自然的聊天,而是怀揣某种目的,注意着说话的技巧,耗费心神地进行一些并不感兴趣的话题。

沈宜之神态自然地帮她向一个大导要机会:“这么难得的新人演员,你手里要是有好剧本,可不能小气。”

宁稚待在她身边,谦逊有态度。

就在这个时候,她看到了乔淳。

她一个人,穿了一身艳压全场的礼服,手里端了杯酒,仿佛来这里不是为了交际似的,任何人到她身边说话,都说不过几句就走开。

喝酒倒是很专心,一杯又一杯。

宁稚本来对她没有太多看法的,因为没有交集,也因为她最后毕竟没有和沈宜之一起。

但此刻,她突然觉得似乎不是那么简单,乔淳的目光始终朝着这边,显然不是在看她,而是看她身边的人。

交际完这位大导演,沈宜之没有急着找下一位,而是将宁稚带到一边,问:“是不是累了?”

宁稚摇头,看到沈宜之的身后,乔淳的目光跟着这边,跟她的眼神对上了,片刻,她端着酒杯,走去了别处,很快就消失在宴会厅拥挤的人群里。

宁稚皱眉,突然发现,她有点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是不是不喜欢这种场合?”沈宜之问。

宁稚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的人,她本来想说不是,她早就习惯这种场合了,也明白身处这个圈子要做很多不愿意做的事,而且要做好。

但下一秒,她改变了主意,点了下头,她不想沈宜之碰上乔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觉得这中间应该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她乖乖的,眼巴巴地看着沈宜之,像是已经受不了这里了。

沈宜之被她的样子逗笑,想了想,压低了声音,到宁稚耳边说:“那我们偷偷溜走,去看电影好不好?”

她靠得那样近,宁稚几乎能感觉到她肌肤的光滑,她立时绷紧了身体,再顾不上什么乔淳了,点头说“好”的时候,甚至没有听清沈宜之说了什么。

地点是沈宜之定的,她们找了休息室换衣服,拿了车钥匙自己去,不要那些人跟着。

到了停车场下车的时候已经十一点,被夜晚的冷风一吹,宁稚冻得吸了口气,看了看另一边沈宜之,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刚刚还在灯红酒绿,觥筹交错的宴会厅,不过半小时,她们就来了一家冷清安静的电影院外。

像极了那种小说里写的,从宴会现场偷偷跑出来约会的女主角。

沈宜之当然是女主角,但她就不一定了。她有些妄自菲薄,看着关上车门朝前走的沈宜之。

沈宜之走了两步,发现宁稚没有跟上,朝她招手,就看到宁稚笑起来,傻得像在野外捡到树枝的快乐小狗,朝她小跑过来,抓住她的手。

她前面的刘海被风吹开,露出漆黑清澈的眼睛,着急地举着手机给沈宜之看屏幕内容,说:“糟糕,忘记买票了,你看下喜欢哪部?”

沈宜之一脸“你现在才想到”的样子,让宁稚觉得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傻话。

到了顶楼,看到空无一人的电影院大厅,宁稚才反应过来,沈宜之包场了。

经理出来迎接她们,带她们到一个屏幕超级大的厅里。

宁稚选了中间的位置,沈宜之跟着她。

经理说,不拘于正在上映,只要上过院线的电影都能放,还拿出了一份片单给她们。

沈宜之看向宁稚,经理就明白今晚的主角是谁了,将片单给她,向她介绍他们影院的放映技术,和几部放映效果超好的高口碑特效片。

宁稚有自己的想法,并没有被他带偏,她想了会儿,有点坏地笑起来,报出一个片名,并用余光瞟沈宜之。

沈宜之听到这个片名愣了一下,随即笑,跟经理说:“就这个。”

是她主演的第一部电影,这部电影上映的时候,宁稚还是个小朋友。

放映厅的灯熄灭,大荧幕上出现出品方的名字。

经理抱着两杯可乐两桶爆米花摸黑进来,服务十分周到。

当影片正式开始,荧幕上出现沈宜之扮演的那个角色,宁稚就着荧幕的光,看到黑暗中,沈宜之有点不自然地抿了下嘴角,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这部电影她自己已经看过许多遍了,连台词都能背得下来。

她只是有点坏心眼地想要看看沈宜之在电影院里看自己的电影会是什么反应。

看到沈宜之那些微不自然,宁稚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得意,但很快内疚就淹没了她,沈宜之好心带她来看电影,她却捉弄她。

而她明知道怎么回事,仍旧放任。

黑暗的放映厅里,只有电影里的人在说话。

沈宜之拍戏从来不用配音,但她每部戏里的声音都有些微不同,根据角色需要变化,跟她现实里也不一样。

宁稚小时候觉得演员真神奇。

她想起第一次进电影院,也是沈宜之带她去的。

她们当时看的是哪一部宁稚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散场后,沈宜之说,你说,我去当演员怎么样?

宁稚那时候已经宽泛地知道演员是拍戏的,拍出来的东西在电视上放。

也隐约察觉,这很难,毕竟全国那么多人,她在电视上看到的,却都是那几个熟面孔。

但她心目中,沈宜之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想办的事一定办得到。

她忘了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只记得沈宜之听到后,笑容很美丽。

电影到了高、潮,宁稚跟着荧幕上的人轻轻地念台词。沈宜之听到了,转头看她。

这个漂亮的女孩在荧幕忽明忽暗的光亮里专注地望着前方,嘴唇微微地动,每次都能念出下一句是什么。

她看了多少遍,什么时候看的。

她的嘴唇看起来那样柔软,那年生日偷吻她时,是什么感觉呢,是紧张还是开心。

年少时的她想到沈宜之时是什么样的表情,是喜悦还是苦恼,是想念还是叹息。

又是否有过那么几个瞬间,难以忍耐地叫她的名字,想象倘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们能在一起……

那是她永远错过的,十四岁的宁稚送给沈宜之的赤子之心。

荧幕上开始播放演职人员表的时候,演播厅的灯亮了,亮得有些刺眼。

两个人的电影散场了。

宁稚站起来,对沈宜之说:“走吧。”

那个殷勤的经理不知道哪儿去了,没有出现。

电影散场后的意兴阑珊在她们之间蔓延,沈宜之想问些什么,却没开口。

还是宁稚,一边走,一边说:“你那时候好年轻哦。”

沈宜之几乎是脱口而出,为自己辩解:“现在也不老啊。”

宁稚抿了唇笑,看了看她,点点头:“嗯,沈宜之永远年轻。”

沈宜之笑,又想这句话是她的玩笑,还是有什么深意。

快要走到电影院入口的时候,宁稚突然站住,在沈宜之反应过来之前抓住她的手往里走。

走了几步,变成小跑。

沈宜之下意识地跟着她,回头看了一眼,是几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女生。

“私生粉,估计是从会场跟过来的。”宁稚跟她解释。

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宁稚带着沈宜之拐进右侧的通道,这里有三个放映厅,还有一间小小的房间。

宁稚当机立断,带着沈宜之躲进那间比人高不了多少的房间里,没有关门。

沈宜之想说找经理处理,刚开口,就被宁稚轻轻地捂住嘴巴,外面的脚步声又快又乱。

宁稚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在沈宜之耳边说:“别出声。”又说,“别怕,没事的。”

脚步声就在门外,她们躲在门后,门是开着的,可以从门缝看到外面的动静,一个人在门口站住,朝里面张望了两眼,这间房间很小,一眼就可以看到全部,里头放着情洁用具,看起来乱乱的。

她忽略了这里,向其他几个发号施令:“三个放映厅,分头找,肯定在里面。”

宁稚的手心很温暖,沈宜之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带着潮意,她身后是坚硬的墙,她却觉得像倒在一团棉花上,而心跳犹如鼓点,响亮得仿佛就在耳边。

宁稚放下手,触到沈宜之的目光,手心骤然像着了火,火势凶猛直蔓延至全身。

她下意识地将身子后挪,拉开点距离,才开了口,小声地指示:“打电话。”

嗓子干哑。

沈宜之反应过来,忙低下头,停顿了一下,才从包里拿出手机。

经理很快过来,带着人,把那几个私生粉堵在墙角,然后向她们道歉。

这几个人刚刚就进来过,经理以为是来看电影的客人,就没在意,说明了情况,请她们离开了。

没想到她们没走,趁他走开的时候,溜了进来。

宁稚没追究,只请他看好这些人,等她们走了再放。

被这几个人一打岔,原本美好的夜晚变得惊险起来。

宁稚先送沈宜之回家,路上她解释道:“他们很极端,敌视所有我身边的人,还很嚣张,总是跟我私人行程,前两天还追我车——也不知道她们口中的喜欢是不是真的。”

沈宜之低着头,“嗯”了一声。

宁稚很生气,凶巴巴地说:“要是我一个人,我就去骂她们了,小小年纪不学好!”但是沈宜之在,她怕她们动手。

她说小小年纪不学好的时候,有种故作老成的严肃,沈宜之唇角漫上笑意,正要说一个人才不能跟她们冲突,以一敌多太危险了,就听宁稚跟她道歉:“对不起。”

沈宜之不明白她为什么道歉,眼睛里有些茫然,宁稚看着前方,双手规规矩矩地控制着方向盘,语气很认真:“破坏你的心情了吧。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她们之前做的,已经足够去派出所里蹲几天了,她都有保留证据。

之前姑息是因为她们是她的粉丝,喜欢她,宁稚珍惜所有喜欢她的人,哪怕只是嘴上说说的喜欢。

这些人已经构成不稳定因素了,早点处理了是好事。但沈宜之并不需要宁稚为此道歉,因为不是她的错,何况即便是她的错,她也不必向她道歉。

对不起三个字,不应该存在她们之间。

“不怪你。”她的语气平静,听起来带着贴心的安慰,可她心里却满是无力,因为“对不起”带来的距离感。

心情还是破坏了。

电影刚放完的时候,宁稚脑袋里一口气冒出好多个话题,留着回家路上讲,但现在似乎说什么都不合时宜。

到沈宜之家门口,宁稚停了车,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将在心里过了好几遍的话说了出来:“你以后不要再请我包场看电影了。”

沈宜之看向她,放在腿上的手收紧。

“好贵,很浪费钱。”宁稚鼓了鼓脸颊,做出了一个嫌弃的表情,又笑眯眯地说,“你想看电影的话,请我在家里看就好啦。”

捏紧的手又松开。沈宜之觉得自己今晚过于敏感,敏感得近乎一惊一乍。

她说“好”,然后用一种沈宜之式的揶揄,笑问:“那我找你,你都会来吗?”

宁稚说:“会啊。”

她说得如自然,倒让沈宜之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们一致地沉默。

这一天就要结束,宁稚有点舍不得,她看了会儿前方车灯照耀下的夜色,恋恋不舍地赖在有沈宜之在她身边的此刻。

即便有私生粉造成的不愉快意外,宁稚依然觉得今夜堪称美好。

不过,再好的夜晚都有结束的时候,长大的成年人要学会说再见。

宁稚深吸了口气,说:“我要走……”

与此同时,沈宜之也开了口:“不要走了。”

宁稚的目光中满是惊讶,使得她的眼眸愈加透亮。

已经凌晨二点,再过几个小时天就亮了。

沈宜之请的保洁偷懒,庭院里的落叶厚厚一层,踩上去发出破碎的脆响。

这栋房子跟她前两次来一样,简约冷清,但过了一会儿,随着她们一起换鞋上楼,因无人气的冷清感逐渐消退,变成了一处正常的人类居所。

沈宜之把她带到客房前,去取了一套全新的洗漱用品帮她放进浴室,嘱咐她洗漱完早点睡觉。

宁稚站在门边,有些拘谨地说:“你也是,晚安。”

沈宜之推开门,却没有走,回过头,看了会儿宁稚的眼睛,轻声地说:“你今天很耀眼。”

她的声音轻易地融入夜色中,宁稚知道她说的是白天的红毯造型,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惊喜,红晕从脸上蔓延至耳根,她乖巧地说:“谢谢。”

没有说那些谦虚的话,也没有骄傲,本来就是给她看的,她喜欢就是最好的结果。

沈宜之走了好久,宁稚才用客房里自带的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然后去了浴室。

进去以后才发现,不止是洗漱用品,沈宜之还为她准备了换洗的家居服和内衣。

手下光滑的触感与鲜艳的色彩让宁稚知道这些都是新的。

沈宜之就是这样,周到体贴。宁稚想不出这世界上还有谁比她更厉害。

她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不喜欢她了。宁稚想到这个还是会难过,但没有以前那样自怨自艾,沈宜之对她的好,治好了她的悲伤,只留下很浅的一点遗憾和执念,像最虔诚的人求神拜佛时许愿那样,祈祷,最好沈宜之能喜欢我。

若实在不能喜欢也算了,毕竟神佛是不会满足信徒的每一个愿望的。

她小心地摘下手表,放到水沾不到的地方,然后飞快地洗了个澡。

家居服合身得仿佛本来就是为她准备的,红色的料子衬得她唇红齿白,还有右边那片衣服下方一只小狗图案,让这身衣服添了稚气。

宁稚像小时候穿上过年的新衣服那么开心,趴到**,房里暖气很足,不盖被子也不会感冒。

她翻个身,伸开四肢平躺着,心情好得没给睡意任何发挥的余地。

然后她就想起今天还没有和0929说话呢,也不知道她那边的进展怎么样,跟她喜欢的人接近点了吗。

她拿过手机,点开那个app,一进去就是更新提示。

她仔细看了更新内容,发现其中有一项“一起听歌”。

这不会是虚假宣传吧,一个社交软件里嵌入“一起听歌”功能有点不太现实。

因为歌曲版权很贵,开发者大可以做链接,跳到专业的音乐app,而且“一起听歌”在好几个音乐app里都有了,完全没必要。

本来觉得这个社交app专心做产品,没什么广告很踏实,没想到竟然这么浮夸。

她点了更新,决定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更新完,就轮到宁稚诧异了,居然是真的,聊天界面的左上角多了一个音符模样的按钮,宁稚点开,就是一个歌曲界面。

做得很完善,新歌、排行、推荐,甚至可以做歌单。

她搜了一下自己的歌,几乎都有。

宁稚大为震惊,第一反应就是,这款app的老板得多有钱,让他这么造,随即这个念头便被抛到脑后,她兴致勃勃搜了自己最新的歌,邀请0929一起听。

据说分享喜欢的事物有助于相互了解。她很愿意和0929做朋友,当然也愿意增进了解。

但邀请发过去后,她想起了现在有多晚,0929多半睡了。

她也不可惜,晚一两天听也没关系,爬起来,靠在**,舒适地伸直双腿,打开微博看看今天红毯的反响,忽然,房间突然响起了音乐。

是她刚刚邀请0929一起听的歌,她还没睡。

晚一两天听也没关系,但若是分享立即有人听,当然是更好的。

宁稚不再做别的事,陪0929一起听歌。

过了半首歌,她切回跟0929的界面,唇角稍稍翘起,已经准备好听0929夸这歌好听了。

界面做得很漂亮,中间是歌词,下面是播放器,上面则是她们两个的头像,亲切地挨在一起。

头像底下还有一行字,显示着“相距3米,一起听了2分钟”。

这个晚上一切都很顺利,连私生粉的搅扰都不那么令人在意,直到这一刻,看到这行字。

宁稚唇角的笑意僵住了,她再三看屏幕,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但那行字始终如一,没有一丝变动。

她脑海中浮现无数个可能,又像戳破泡泡那样一个个消失,最后只剩下一个,不可能的可能。

她呆滞地转头看了看身后那堵墙,墙的那边是沈宜之的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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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