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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茵梦知道自己气色差, 在池生来前就施了淡妆掩饰,不想还是没能骗过她的眼睛。

“没休息好。”阮茵梦随口敷衍,又示意浴室的方向, “现在去洗干净, 还能一块儿睡会儿。”

平时她主动邀她一起待会儿, 池生必然喜上眉梢, 都不必她说,就会马上去浴室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

但今天池生只是看着她。

时间在这瞬间仿佛缓慢下来, 池生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变换都那样清晰地倒映在了阮茵梦的瞳孔中。

她看到池生骤然绷紧的唇角与沉重起来的呼吸,看到她朝她身上滑过的目光,十分短暂,却又带着那样难以忽视的探究。

池生的目光像是被烫了一下,猛地转开头,看到窗外灼热的阳光, 方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太明显了,又转回来,重新看着阮茵梦。

她情绪在阮茵梦眼中如此直白,即便她极力掩饰,极力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 落在阮茵梦的眼中依然无处遁形。

阮茵梦看穿了她在想什么, 她误会了她这两天的去向, 以为她消失两天是出台接客去了。

池生触上她低沉下来的目光, 眼神躲闪了一下,但下一秒,她便不避不闪地和阮茵梦对视。

这两天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具体的画面, 不去想阮茵梦会和谁在一起,不去想他们会做什么。

她只用不停的奔波将自己填满, 她以为她可以冷静,把眼光看得长远,可当她此时站在她面前,这些所谓的冷静几乎碎成了渣。

你别做这个了。池生没有出声,但她的眼神、表情处处都在说这句话。

阮茵梦没有解释,也没有应承。

她甚至觉得让池生误会也好,最好是能将她的一时迷恋就此斩断,让这段比露水还薄的情缘就此蒸发消失。

她勾起了唇角,分明是在笑的,眼神却沉得像无边无际的墨海,她缓缓地开口,轻巧道:“你也可以离开。”

镜头一转,是那扇镶嵌着磨砂玻璃的浴室门,里头的光氤氲着迷蒙的雾气,里外都是一片寂静,只有水声隔着门传出,闷闷的。

镜头再转。

池生身上带着潮湿的热气,走进卧室,阮茵梦侧躺在**,她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

池生把毛巾挂到椅背上,爬上床,爬到里侧躺下。

窗开着,窗帘缓慢地飘动,落地扇对着床拼命地吹,发出吱呀吱呀的噪音。

池生伸手在阮茵梦的背上写:“我想参与你的未来。”

阮茵梦睁开了眼睛,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虚空。

身后那人顿了顿,指尖在她背上缓慢地滑动,又写了一句:“我想了解你的过去。”

她的一笔一画隐忍沉默又带着一腔不撞南墙绝不回头的孤勇,像一个科学的信徒虔诚叩问真理般,叩问阮茵梦的心门。

阮茵梦的心门被叩得松动,她的睫毛颤了颤,像是走过了数不清的挣扎,而终究只能归于无力的寂静。

沈宜之坐起来时,宁稚沉默地从她身后绕下了床,她穿上鞋子,背对着床站了好一会儿。

沈宜之靠在**,神色也有些怔愣。

宁稚长长地吁了口气,回头看了眼沈宜之,沿着床边坐下来,双腿伸直,鞋跟轻轻地磕着地面,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你昨晚说,会分清戏里戏外,不会把我当成别人,真的能这么进退自如吗?”

她只是没话找话,随便说点什么,免得一直陷在池生的情绪里,她还是很容易被角色带跑,不过拍了这么多天,她好歹学会了装出表面的平静。

她说着,转头望向沈宜之,沈宜之也在看她,目光触上的一瞬,沈宜之转开了头,视线落在了墙角大大的书架上。

拍电影真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她们刚刚被那么多人注视着,被好几台机器对着拍,却能心无旁骛地贴近彼此,感受彼此。

而此时,那些人都出去了,这里只剩了她们,她们之间却涌入了大片大片的距离与空气。

沈宜之没回答,宁稚也没在意,自顾自地说着:“我感觉到了,阮茵梦的在意、动摇、不得不狠心的愧疚,舍不得池生又无法回应的无奈,我都感觉到了,即便她背对着我,连看我一眼都不敢,我还是能感受到她被坚硬包裹下的柔软内心,她喜欢池生。”

宁稚缓缓地剖析着阮茵梦的内心,沈宜之依旧没有出声,依旧望着别处。

宁稚好奇地继续问:“这么强烈的感情,你真的可以在梅导说停的瞬间,就抽离出来,半点情绪都不会带到现实里来吗?”

她的语气有些尖锐了,昨晚听沈宜之这么讲了以后,她只是觉得自己很悲哀,可是今天这段演了以后,她又觉得疑惑,真的有人能在这么强烈的情感下从容自如吗?

沈宜之终于看向了她,她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说:“因为一部电影产生好感在一起的演员很多,但他们往往很快就会陷入到相看两厌里,最后闹得像仇人似的分开,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轻轻缓缓地讲这些话,像在给一个乱发脾气的小孩讲道理。

而在宁稚看来,她说这些就是顾左右而言他。

宁稚双眉紧锁,满心的不满,只觉得沈宜之一点也不坦诚。

沈宜之靠在床头,没在意她的不悦,接着说下去:“因为演员和角色毕竟是不一样的,你喜欢的是那个角色,如果因为移情,把演员当成角色去喜欢,最后当然会越来越失望。”

“至少他们选择在一起时是真心的,他们的心动是真的,快乐是真的,我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宁稚不假思索地说完,对上沈宜之若有所思的目光,她立即抿紧了唇,觉得自己讲得太多了,有些越界了。

明明刚刚对话的主动权是掌握在她手里的,结果才几句话,她就转为了被动。沈宜之真的很狡猾。

宁稚愤愤地望着她。

沈宜之含着笑意,从容多了,她掀开作为道具的薄毯,坐到宁稚身边,宁稚烦她,转头不看她。

“所以你为什么要在乎我能不能分清戏里戏外?”沈宜之反问道。

宁稚一听这个问题,就迅速启动防御机制,拣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因为就我一个人入戏不公平!”

沈宜之让她说得笑了一下,就在宁稚以为这个话题就这么翻篇的时候,沈宜之又问:“如果,我也像你一样,分不清你和池生,对你因戏生情,你会怎么办?”

宁稚磕着地面的腿瞬间停下,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略显僵硬地看了眼沈宜之,努力让语气显得自然:“哦,那我得好好想想,要怎么拒绝你,才能不伤你的面子。”

算是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沈宜之点了点头,起身走了出去。

宁稚遗落在后面,觉得沈宜之好像不高兴了。

她惶惑地站起来,看着沈宜之走出门,有些无措地立在原地,沈宜之不会这么小气吧,她又不会真的这么做,只是一个假设而已。

晚上还得接着拍,沈宜之也在。

因为故事大部分都从池生的视角讲述,宁稚的戏份比沈宜之要多许多。

但沈宜之在片场的时间比宁稚多。

宁稚偶尔还会离开一两天去赶个活动,沈宜之却始终都在,像是这几月就安心拍这部电影,别的什么都不安排了。

这是欠了梅导多大的人情,才这么全身心地专注拍摄。宁稚暗暗地吐槽。

她现在和沈宜之的相处变得越来越奇怪。

和睦地聊过几次天,宁稚就无法维持最初的冷淡了,她还是会提醒自己保持距离,但有许多时候,又会忍不住朝沈宜之靠近。

尤其是最近几场戏拍完,她的情绪波动剧烈,会下意识地寻找沈宜之,就像池生会情不自禁地靠近阮茵梦,她也想待在沈宜之身边。

一靠近沈宜之,那些剧烈波动的情绪,愤懑伤心也好,喜悦兴奋也好,都能平复下来,哪怕沈宜之什么都不说,她的存在,她的气息就是好的安抚。

她不想表现得太入戏,她知道沈宜之不喜欢这样,便在她们待一起时找着各种话来讲。

讲过她今年下半年要出专辑,讲过期末考没考,跟学校说好了开学补考,希望别挂科,讲过很多话,不过基本每次都以不欢而散告终。

她还问过沈宜之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沈宜之反问她,是下部戏打算演狗仔吗这么八卦。

宁稚好心地说,我可以以局外人的眼光帮你掌掌眼,以免你荷尔蒙作祟,识人不清。

沈宜之怼她,管好你自己。

宁稚说的时候是真心的,她早就出局淘汰了,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得到她喜欢了这么多年的沈宜之的青眼也不错。

但是不欢而散后,她又觉得舍不得,她一点也不想沈宜之去喜欢别人。

拍摄到了电影最关键的地方,宁稚为了保持状态,大部分时间都让自己沉浸在角色里。于是话渐渐少了下来,倒是和沈宜之说过,她理解为什么许多演员都热爱这份工作了。

能沉浸式地过另一种人生,尤其是还有这样浓烈的感情,真的让人很着迷。

池生依然在努力,但她很难再找到一份工作。

她也很累,因为阮茵梦没有给过她任何回应,她们之间的关系像一根脆弱的丝线,稍不注意就断了,她如果松手的话,阮茵梦不会做任何挽留。

她只能一个人撑着。

补习班下课,池生骑车回家。

经过一条幽暗深邃的街时,她停了下来。阮茵梦上班的会所就在这条街上,她白天经过时,那里很安静,看不出任何声色犬马的痕迹,只是一座幽静的建筑。

那它夜晚是什么样的?

池生在街口看了一会儿,转弯骑了过去。

她知道她不该去,但她控制不住自己。

在多日的疲惫之后,在被阮茵梦有意地隔开之后,在夜晚的倦意击败了理智后。

她甚至说不清她为什么过去,是为了了解阮茵梦的生活,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她骑到那家会所外,夜晚的建筑和白天截然不同的热闹,灯光也喧嚣富贵,里头进进出出的满是人,门口停满了车。

池生朝那里看,看得一阵茫然。

一个女的搀着一名喝得烂醉的男人出来。

男人醉得路都走不直,倒是不忘吃豆腐,身子故意往女人身上贴,手也不老实地朝她身上摸。

池生扫了一眼,神色凝住了。

男人的手刻意地往阮茵梦胸上蹭,阮茵梦的妆极浓,风尘得像最不起眼的庸脂俗粉。

她应付惯了这种事,有技巧地躲过,既不惹恼客人,也不被他揩油,好不容易扶着他走下一级台阶,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池生。

阮茵梦的脸色骤然变了,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像被人剥光了扔在雪地里,最后一层尊严被剥得干干净净。

但只一秒,她就反应过来,她哪还有什么尊严,这不就是她所求的?让池生亲眼看到,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身体主动地贴到男人身上,媚笑起来:“您小心些。”

将男人送上车,按照规矩鞠躬,直到车子开走,阮茵梦才直起身,与就在三米外的池生对视。

她就这样面对面地将最后一层遮掩扯开,赤.裸裸展现给池生看。

池生紧紧握着车把,眼睛已经红透了,她咬紧了牙关,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发抖。

阮茵梦笑了一下,姿态轻慢,毫不在乎地转过身。

“想参与我的未来?”

“想了解我的过去?”

“你真的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她感觉得到背后那道心伤愤怒的目光,她的笑容消失,神色木然地走进灯火辉煌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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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经常请假,但其实更得挺多的,按照一章三千字算的话,一周有五六章,没更的时候也没偷懒,只是写得不满意,只能第二天继续改,只要写完,就会放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