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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稚莫名地在意, 也不能说莫名,和沈宜之相关的事,她总会格外地放心上。

她还发现, 直到通话结束, 沈宜之都没问她有什么事。

这更不寻常了。

宁稚想了一晚上没想明白, 第二天见了羊羊, 请她参详。

“如果有个人,半夜打你电话, 也不说有什么事,随便讲了几句话就挂了,你会不会觉得奇怪?会不会主动问这么晚打过来有什么事?”

羊羊把酒店送来的早饭放在桌上:“得看关系吧,关系好常联系的,睡前随便打个电话也很正常。”

关系……宁稚坐下来,端了个碗, 想到她和沈宜之的关系。

宁稚气压低了下来,戳了戳夹到碗里的小笼包,描述:“不好,属于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那种。”

羊羊坐到了对面,给自己端了碗豆腐脑:“那还真是挺奇怪的。正常应该是会问的, 毕竟算是反常了。”

可是沈宜之却连一点疑惑都没有, 没问她一句这么晚了打过来有什么事。

宁稚越想越疑惑。

“不过……”羊羊缓缓地道, “也有两种情况是不问的。”

宁稚望向她:“哪两种?”

“第一种是, 我很讨厌她,所以根本不在乎她有什么事。”

宁稚抓筷子的手紧了紧,又松开, 不会的,沈宜之昨晚虽然像是有些累了, 但她心平气和的,没有一丝不耐烦。

宁稚对沈宜之还是有些了解的,如果她讨厌她,是不会这样虚与委蛇的。

“还有一种是什么?”她问道。

“还有一种,就是我知道她为什么打给我,所以不必问。”

一路上宁稚都在思索这句话,沈宜之知道她为什么打给她。

沈宜之怎么会知道?

宁稚回忆了一下她们的对话,沈宜之祝贺她得了奖,然后,她主动说了去片场是为了找状态,然后呢?

然后是好长一段的沉默,沈宜之的语气低下来,像是突然染上了疲倦,让她早点睡。

对话就终止了。

满打满算也就两分钟吧。

就这么几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话,任凭宁稚怎么想都想不出有什么破绽。

片场很快到了,宁稚不得不把这件事先放一放。

离开两天,梅兰特意多给了她点时间,今天白天没有她和沈宜之的对手戏,沈宜之的戏份得等到晚上。

白天应该是见不到她了。

宁稚自己拿着剧本在楼里转来转去地找寻状态。

这栋房子毕竟是搭建出来的,除了用来拍摄的部分,大部分地方还只是粗糙的毛坯,尤其上面两层,干脆是空的。

不过即便如此,据说也花了不少钱。

她听见过两个副导演私下吐槽过,说这部文艺片的烧钱拍法,要是换个班底,是稳赔的。

宁稚走到二楼和三楼的拐角坐在楼梯上,闭上眼睛,设想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她和阮茵梦去那条写生的河边玩。

宁稚很喜欢设想一些剧本上没有,但应该会发生在池生和阮茵梦之间的事,这样有助于她进一步地理解人物。

她继续将思维发散。

她们会说什么话,会做什么事,会再看到那样一个如火如荼的黄昏吗?

那里的草地茂密,坐下来是柔软的,水也清澈,像个世外桃源,她会对阮茵梦说什么?说些日常的小事,说她学画画时遇到的有趣的事,说很喜欢你,想和你看更多的落日。

宁稚思绪停顿,又想阮茵梦会做什么?

阮茵梦比她直白,她一定会吻她,她们会在落日下大胆热烈地接吻。

她听到脚步声,是高跟鞋的声音,宁稚脑海中的画面乱了,落日消失了,变成了凌晨的楼道,她坐在这里,等阮茵梦回家。

阮茵梦的脚步声不知多少回飘**在她的梦里,她到她身前,戏谑地看着她,笑意间带出的妩媚风情仿佛与生俱来:“这么晚还不睡,在等谁?”

有什么凉凉的东西在她脸上碰了一下,宁稚睁开了眼,看到阮茵梦就在她眼前,微笑地望着她,手里拿着一个冰淇淋。

宁稚惊喜地睁大了眼睛,但很快,她意识到不对,阮茵梦的微笑不是这样的,她笑起来总像是别有深意,或是戏谑,或是挑弄,或是勾引,不会是这样纯粹欣喜的笑容。

宁稚的目光渐渐暗淡下来,她这才正视面前的冰淇淋,关于冰淇淋的记忆被点亮,她抬头望向沈宜之,沈宜之面上的笑容消失了。

宁稚有些紧张地抿了下唇,抬手想接过冰淇淋,沈宜之却把手收了回去,宁稚接了个空。

“宁宁。”沈宜之开了口。

宁稚不知怎么心虚得厉害,她的目光飘忽起来。

沈宜之笑了一下,只是笑容里再没了刚才的欣喜,她轻轻地问:“你把我当成谁了?”

宁稚心里冒出一阵难受,却又无从辩解,她刚刚确实把沈宜之错认成阮茵梦了。

沈宜之等了几秒,没等到她的回答,她伸手牵住宁稚的手。

她的手很凉,宁稚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沈宜之看了她一眼,将冰淇淋放到她的手心,握紧,然后才松开手。

“路上看到买的,我以为它已经停产了。”

宁稚低下头,这才看仔细冰淇淋的包装,是她八岁那年坐在楼道里哭的那次,沈宜之送给她的那个牌子。

她之前找过,没找到,也以为是停产了。现在看来,应该只是缩小生产,只在特定的地域售卖了。

她没敢抬头,心里说不清是懊恼还是别的什么,舌尖有些苦涩。

沈宜之站在她面前,过了好一会儿,她往下走,走下两级台阶,她停了下来。

冰淇淋很冷,宁稚却一点没察觉似的,捏得紧紧的。

她看着沈宜之的背影,沈宜之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宁稚觉得她像是想说什么的,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今天的拍摄不太顺利,问题出在宁稚身上,因为早上这一出,她总是走神。

沈宜之在片场待着,坐在一个外围的角落里,看她和别人对戏。

冰淇淋被宁稚交给羊羊找冰箱放起来了。

她的注意力总忍不住跑到镜头外的沈宜之身上,想知道她会用怎样的眼神看她。

但沈宜之没给她太多走神的机会。

在不知道第几次出错停下,下意识地望向沈宜之的那个方向时,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可能有事走了。

宁稚失神地想着,注意力倒是转回到表演上,勉强在傍晚完成了今天的拍摄任务。

沈宜之是在入夜回来的。

宁稚悬了一天的心,总觉得应该做点什么,哪怕是和她道个歉。

但她们的边上一直有人,宁稚找不到机会。

直到开拍前,她们各自找站位,依然在楼梯上,沈宜之经过她身边,低声道:“好好拍,别想其他。”

宁稚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拉住了她,但也只片刻,几乎是刚碰上,就马上松了手。

沈宜之停下了,询问地望着她。

楼梯窄,她们的距离很近,肩贴着肩。

宁稚脑袋一空,对不起三个字脱口而出。

周围有许多人在看着两位女主角。

沈宜之明白她在为什么道歉。

“为了把电影拍好,你可以把我当成阮茵梦,但是等电影杀青,你要分清我们。”

她的声音很轻,只有宁稚才能听到。

她们在这段狭窄的台阶上,近得能看清彼此脸上的每一寸细节。

宁稚应该答应,可是她望着近在咫尺的沈宜之,突然生出眷恋,想要时间就停在这一秒。

她问:“如果我分不清呢?如果我不想分清,怎么办?”

沈宜之的神色动了动,她望着宁稚的目光像是一汪平静如镜的湖面上丢下了一块石头,湖面波动起来,但没等宁稚看明白波动的含义,她便转开了目光,朝下走去。

几分钟后,伴随着导演的一声令下,宁稚就变成了池生,而沈宜之也变成了阮茵梦。

她们隔着楼梯一上一下地相望,池生先笑了起来,眉眼飞扬地招了招手,在夜色深重的楼道里跑下楼,把手里拿了好久的一个苹果塞到阮茵梦的手里。

阮茵梦神色间有着浓重的倦意,她冷了她好几天了,但这人像是一下子感知迟钝了一般,毫无气馁地接近。

苹果上还带着她手心的温度。

阮茵梦看到池生脸上笑容明亮真挚,她靠近过来,借着自己站得高,倾身到她耳畔,嘴唇佯装无意地划过她的耳根的肌肤。

阮茵梦皱眉后退了一步,才发现池生的脸红得厉害,明明是她在轻薄人,却依旧青涩得像是被轻薄了一般。

她竭力装得像个熟手,但一笑起来,这点强装出来的成熟就被她干净的笑容驱散了。

阮茵梦有片刻的心软,但很快又冷下了心,从池生身边走过上了楼。

池生跟在她身后,一路跟到了三楼。

阮茵梦只当做她不在,找出钥匙开门,进门。

她们隔着一扇门对视了片刻,池生站在外边,没有进来的意思,只问:“我明天可以来找你吗?”

阮茵梦回答:“不行。”

“哦。”女孩的笑容消失了,叹了口气,很失望的样子,“那你好好休息。”

她没勉强,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身摸着栏杆下楼。

阮茵梦说不清自己的心情,是因为她眼中骤然消失的光亮而心软,还是因为不忍心听得她失望的语气,她走出几步,刚迈下楼梯的女孩立即停下了,回头看她,清澈明亮的眼睛在夜色里闪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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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