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董小宛到了车上,有些不自在的斜了柳如是一眼,正犹豫要不要旁敲侧击探问一下,柳姐姐和那赵峥是什么关系,忽听对面的陈圆圆好奇道:“你怎么会认识状元郎的?”
“跨马游街那天,恰逢我家老爷休沐,我们便在临街茶楼包个雅间。”
董小宛态度冷淡的答道,当年她与冒辟疆结识在前,对其情根深种立誓非其不嫁,冒辟疆中途却一度同陈圆圆谈婚论嫁,若不是陈圆圆被别人抢先赎走,说不定她与冒辟疆就此无缘。
如今虽然往事已矣,可要让她对陈圆圆笑脸相迎,却是万万办不到的。
陈圆圆虽然早就放下了,却也不愿拿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
一时车厢里又陷入沉默。
柳如是见气氛有些尴尬,只得压下纷乱的心绪,询问道:“冒大人与龚大人相交莫逆,却怎么只你一人前来吊唁?”
董小宛面对柳如是,那就又是另一种态度了,伸手握住柳如是的柔荑,解释道:“得到消息的时候,我家老爷已经去了衙门,我等不及他回来,所以才独自赶了过来。”
说完,又对柳如是道:“姐姐的气色怎么这般差?”
柳如是抬手轻按太阳穴,苦笑道:“一时伤心,触动了先前留下的旧伤,若不然,今儿也不会让你瞧了笑话。”
说着,冲着车外扬了扬下巴。
说实话,此时稍稍压制住情绪后,她也有些后悔拉着赵峥一起来龚府吊唁,可既然已经被小姐妹撞破了,她也没想过要继续隐瞒,而是选择了坦然面对。
董小宛暗叹一声果然。
作为欢场里出来的女子,她对这种事情有着天然的敏感,虽然对于柳姐姐的选择并不认同,但面对柳如是这般坦然的态度,一时却也不知该如何劝解。
这时马车忽然放缓下来,紧接着车帘被挑起半边,赵峥探头提醒道:“外面的情形好像有些不对,突然一下子走了不少人。”
三女闻言忙都向外观瞧,果见前面乱哄哄的正做鸟兽散。
“莫不是龚家又出了什么意外?”
柳如是催促道:“快些把车赶过去!”
赵峥答应一声,催动大叫驴选了处刚腾出来的车位,停稳后先把台阶摆好,然后就准备去栓好缰绳。
“你不用在这里等着。”
柳如是边往下走,边对他道:“一会儿我坐小宛的车回去就好。”
“可这……”
赵峥冲龚家突然清净的门庭指了指,担心之情溢于言表。
柳如是心中熨帖,却还是摇头道:“放心吧,真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也牵连不到我们几个外姓妇人头上。”
说完,便拉着董小宛、陈圆圆两个从侧门进了龚府。
赵峥略一犹豫,最终却没动地方。
本来他也担心会被人瞧出来,但现在聚在龚府内外的人少了大半,危险也降低了不少,再加上遇到这种事情,正是刷分的好时候,他又怎么可能一走了之?
且不提赵峥如何在外等候。
却说柳如是等三人入府之后,先暗中观察了一番,发现与顾横波有关的一应布置,都是按照正妻的规格来的,不由暗赞童夫人当真是虚怀若谷。
以前还能说是有龚鼎孳压着,如今龚鼎孳已死,她还能这般对待顾横波实属不易——要知道这些年因为顾横波的缘故,龚鼎孳可没少冷落她这个正室夫人。
不过龚府果然是出了意外,吊唁的宾客少了一多半倒罢,连服丧的亲戚都比预料中要少,而且大多一副惶惶不安的样子。难道是夫妻两個有尸变的征兆?
可这种事对于平民百姓是大事,对龚府来说却算不得什么麻烦,随便找两个专善驱邪的儒修就能完美解决。
柳如是满心疑窦的通名报姓,不多时一个老妇人便引着两对儿中年夫妇迎了出来。
这老妇人便是龚鼎孳的正妻童氏,而那两对中年夫妇则都是童氏的儿子、儿媳。
见童氏上前行礼,柳如是急忙将她扶起,柔声道:“逝者已矣,生者当如斯,姐姐千万保重身体,莫要太过悲伤。”
童氏缓缓摇头:“老爷也病了有些时日子,不算横死,说实话我也早有预料,倒是顾妹妹……唉,走吧,我带你们进去给她上柱香。”
她说着,往里相让。
身后儿子儿媳也忙都附和,但看神情动作都透着心不在焉。
柳如是不动声色,带着董小宛与和陈圆圆去到灵堂给龚鼎孳、顾横波两个上了香、烧了纸,又提出要瞻仰顾横波的遗容。
童氏便又亲自将她们引到小一号的女棺前。
因是上吊死的,即便整理过遗容,顾横波的死相依旧显得有些狰狞,尤其舌头半含半露挂在唇齿之间,隐约还带着些干涸了的血渍。
柳如是轻叹一声,伸手在顾横波眉心轻轻一点,原本僵硬的尸身顿时软化下来,含在唇齿间的舌头也缩回了口腔里。
用手背揩去自己眼角的泪水,柳如是这才回头悄声问童氏:“姐姐,方才我见宾客突然一哄而散,却不知是因为什么?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还请姐姐千万不要客气。”
“这……”
童氏犹豫了一下,这才无奈的道出了原委。
却原来龚鼎孳临终上表,指出朝廷现在最的弊端就是首辅懒政怠政,致使很多事情都被延误了,所以当务之急不是选什么次辅,而是请首辅归位,或者干脆让出位置换人来做!
折子是昨夜递上去的,消息是方才传回来的,这才造成了方才的景象,又闹的龚家上下不安。
听了这番话,柳如是和董小宛面面相觑,都觉得不可思议。
龚鼎孳、冒辟疆都是钱谦益的乡党羽翼,三家关系一直十分亲近,所以也算是知根知底。
三人当中,钱谦益一向调门最高,最终却因为说一套做一套而跌落神坛。
而龚鼎孳本是最低调最胆小的一个,向来讲究和光同尘,谁成想临死前竟上了这么一道石破天惊的奏折!
这样的反差,倒让董小宛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该不会自家相公,也藏着另外一幅面孔吧?!
好在冒辟疆这次并没有掉链子,也就在三人陪着童氏说话的时候,他便风风火火赶了过来,对着龚鼎孳的尸体扶棺大哭了一场。
而让柳如是意外的是,钱谦益竟然也来了,还专门做了祭文悼念龚鼎孳。
这就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那老货不是怂了么,怎么还敢来龚家吊唁?
难道他突然又不怕张相动怒了?
这怎么可能?
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时,柳如是也不愿与钱谦益打照面,于是拉着陈圆圆悄然离开了龚府。
本想着先去董小宛车上候着,不想刚出门就见赵峥正踮着脚,满眼关切的向内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