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世子结亲的消息很快传回了钱府。
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而在钱三十七这里,从上到下就没一个高兴的。
谁不知道现如今天子暗弱、皇室衰微?
别看太子眼下一副搅风搅雨的模样,甚至还凑出了东宫三叟这样的豪华阵容,等到过两年登基做了皇帝,估计也就只能乖乖做个囚徒傀儡!
除非是平民百姓家贪图富贵,否则哪有人愿意去跳这个火坑?
所以在接到消息之后,两个贴身丫鬟愁眉苦脸长吁短叹不说,别的丫鬟仆妇更是起了尽快跳槽的心思。
钱淑英自然也是暗咬银牙,那个什么世子她早就听说过,既没城府又目中无人,明明是个处处不如人的废物,却偏要端着皇室的架子。
关键是长的比刘麻子还矮一头!
刘烨那堪堪一米七的个子,在普遍魁梧的武者当中就已经备受歧视了,比他还要矮上一头的,那得长成什么样子?!
钱三十七在脑海里勾勒出几个丑陋侏儒的形象,气的一把扫落了桌上的茶盘。
她本来都已经放弃对赵峥的纠缠了,想着找个稍差一些的也成,可这前后总不能差的太多吧?!
不成!
必须想个法子把这门亲事推掉!
这门亲事是为了挽回父亲的名声,所以退亲是不可能退亲的。
但这不是还有三十六、三十八和三十九吗?自己这几个姐妹也都不怎么得宠,若是有人能在父亲面前为自己分说,或许就能换成她们去跳这火坑。
钱三十七略一琢磨,就想到了柳如是头上——虽然柳如是已经彻底背叛了父亲,且也从来不肯在这种事情上出头,但钱三十七现在能依靠的也就只有柳如是了。
于是她当即牵了坐骑,独自赶奔柳如是府上。
这一刻,她倒终于有些庆幸自己的武举身份了,若换成普通的大家闺秀,可没办法随意独自外出。
只是没想到到了柳如是处,却意外的扑了个空,听说是一早就被冒夫人【董小宛】请了去。
“大约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小人可不知道。”
还不知道自己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门房,答道:“不过昨天是直到下午才回来的。”
要下午才回来?
钱三十七犹豫了一下,觉得事不宜迟,等闹的满城风雨,再想换人可就难了。
于是问清楚冒府所在,就准备直接去董小宛处寻人。
只是兜转驴头走出十几步,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回身问:“这阵子都有谁来拜访过柳姨?”
“呃,冒夫人来的最多,然后就是刑部龚侍郎家的顾姨娘,礼部黄侍郎的家的夫人,国子监祭酒顾大人的妇人……”
这些很多都是父亲的学生、乡党,不过自从父亲名声受损之后,一些人就主动与父亲做了切割,不想却还与柳姨有联系。
钱三十七正想到这里,忽听那门房又道:“对了,昨儿武状元也来了,听说夫人外出访友,便直接离开了。”
果然有他!
钱淑英心下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她倒也不是没想过拿这事威胁柳如是帮忙,但转念想到连张玉茹都不在意,柳姨既然已经和父亲切割了关系,又怎么会因此乖乖就范?
她一路心情复杂的寻到太常寺卿冒辟疆府上,不想却又扑了个空,根据冒府下人表示,柳如是、董小宛、还有刑部侍郎龚鼎孳的原配夫人一起出门去了。
据说是去了龚家在城外的庄子,估计要等明天一早上才能回来。
至于具体是哪个庄子,冒府的人却并不知情。
钱三十七不死心,又跑去龚鼎孳府上,结果龚府的人也不知情,只猜测夫人应该是去求医问诊了——龚鼎孳年后旧疾复发,如今正卧病在床。
钱淑英无奈,只得重新返回柳宅守株待兔。
一晚上辗转悱恻自不待言,等到第二天早上,柳如是果然回到了家中。
钱三十七忙将她迎入后宅,一股脑将自己所思所想都说了出来,然后就满脸期待的看向柳如是。
谁知柳如是却是毫无反应,表情也透着凄婉呆滞,好像是才刚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
等坐到屋里喝着茶缓了一阵子,她才两只眸子才渐渐对焦起来,然后就盯着钱三十七猛瞧,直看的三十七毛骨悚然。
钱三十七吞了唾沫,小心翼翼的询问:“柳姨,您、您这是怎么了?”
好一会儿,柳如是才摇头道:“不碍事的,我只是昨夜铲除邪祟时,不小心吃了些暗亏。”“龚家在城外的庄子闹邪祟了?!”
钱三十七诧异道:“怎么龚大人……”
说到一半,才想起龚鼎孳正卧病在床,于是改口道:“龚大人放着那么多同年乡党不求助,怎么请托到柳姨您头上来了?”
“这事和你顾姨有关,童夫人不愿意把事情宣扬出去,所以才特意托请到了我头上。”
这世间也不是所有正妻和宠妾,都像刘关氏和董姨娘一样闹的水火不容,龚鼎孳的夫人童氏就一直对顾横波十分尊重,彼此处的如同姐妹一般。
“原来是这么回事。”
钱三十七见柳如是依旧有些神思不属的样子,下意识追问:“是遇到什么厉害的邪祟了吗?竟然还能伤到柳姨您!”
柳如是虽不是天阶,在地境当中却也称得上是好手,按理说一般的邪祟都该手到擒来才对。
“也不算很厉害,只是……”
柳如是说到半截,又开始直勾勾盯着钱淑英打量,好一会儿幽幽叹道:“没有生过孩子的女人,这辈子果然是不完整的。”
原本的历史线上,柳如是膝下是有一个女儿的。
但在本世界,那几年柳如是恰巧贯通了神念,将一门心思都扑在了修炼上,结果就给错过去了。
钱三十七听她这没头没尾的言语,摇着她的手臂撒娇道:“柳姨,你这到底是怎么了?难道连我也要瞒着不成?”
柳如是犹豫了一下,先叮嘱钱淑英不得外传,然后才把自己这两天的遭遇说了。
却原来顾横波早年间曾产下一子,结果才刚满月就死了,后来她百般祈求子嗣都没能如愿,便请巧匠用沉香木雕了一个男孩,手脚安有卯榫,关节伸曲活动自如,并且雇保姆当成真人悄悄养在城外庄子里,左右都称其为‘小相公’。
这二十年间,顾横波每个月都要去城外庄子里住上几日,与那木雕小相公如同母子一般生活。
这事原本正常的历史线上就有,时人虽为之称奇,却也并没有造成什么大影响。
可眼下的大明朝可是有妖魔鬼怪存在的!
那小相公整日被当成活人一般照顾,天长日久下来不免生出异端。
自从今年开春,就时不时有人目睹它半夜在庄子里跑来跑去。
顾横波本来还想瞒着,但后来事情越闹越大,就有人直接捅到了童氏面前。
童氏倒没有贸然处置,而是找到顾横波谈心,表示希望能把那小相公处置了,哪怕再弄一个新的呢——最好以后每年毁掉再换新的,就像是城外的封鬼槐一样。
顾横波一开始自然不肯答应,但架不住童氏苦口婆心的劝说,最终还是点了头。
于是童氏准备了一些驱邪符篆、大日骨粉,选在阳光正烈的时候把那小相公付之一炬,本以为这一来就能高枕无忧了,谁知那小相公身体虽毁了,却化作了恶煞。
三五日间就有不少仆妇被它魇住,闹的浑浑噩噩失了神志。
而顾横波也因此病倒了,这才有了童氏找董小宛出面,托请柳如是帮忙的事。
那邪祟虽有些能为,但又怎是地境高人的对手?
简简单单就被柳如是打的神魂俱灭,只是它消亡时,却爆发出了巨量的情绪。
本来柳如是是能够将其隔绝在外的,但那股妇人求子无门的遗憾,却引动了她感同身受的情绪,一时恍惚,这才伤了神魂。
其实伤的也不重,只要略略休养两日就好。
但那股发自肺腑的遗憾情绪,却始终萦绕心头难以抹去,使得她说完之后,又忍不住摇头感叹:“女人这一辈子,果然还是要生个孩子才算完整。”
这种在后世被女权极力批判的愚昧思想,在这个时代却妥妥的属于政治正确,钱三十七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宽慰她。
只好又给柳如是倒了一杯茶水,边双手奉上,边在心里暗暗嘀咕,柳姨应该不会是真的想生个孩子吧?
就她眼下这情况怎么生?跟谁生?
总不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