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升是用一根削尖了的筷子,捅进自己心脏里自尽身亡的。

和先前死掉的小管事一样,他也是盘膝靠在墙上,一脸充满禅意的和煦笑容。

而他留下的自白血书就在被子的反面,自承的罪状基本都是在宁国府内犯下的。

除了遵照贾珍原配夫人的指使,给两个怀孕的小妾使绊子,导致一个流产、一个一尸两命之外,主要就是盗窃主家财产,骗奸丫鬟仆妇乃至失了宠的小妾。

别的倒罢,听了赖升盗取的财货数量,贾蓉顿时怒发冲冠,愤愤骂道:“亏老爷如此信重这老猪狗,不想原是个贼心烂肠的!”

见到赖升突然殒命,他一开始还兔死狐悲的掉了些眼泪,如今得知赖升贪了府里恁多银子,又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

原本等父亲一死,那些钱可就都是自己的了!

不想话音刚落,他就被苏百户一把提了起来,疾言厉色的喝问:“你方才说的什么?!”

贾蔷见堂兄被提起,下意识就想起身展现一下兄弟义气。

旋即反应过来,现下可不是在和勋贵纨绔们殴斗,更不是在欺压无权无势的百姓,于是忙又一屁股坐了回去,把头埋在**,抬都不敢再抬一下。

而被苏百户凶神恶煞提在半空,贾蓉登时熟面条似的软了,甚至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尖着嗓子颤声道:“我没、没没没说什么啊,将军想是听、听错了!”

“胡说!”

苏百户将他狠狠一晃,瞪眼道:“老子分明听你说了‘贼心烂肠’四字!”

贾蓉险些被晃散了架子,上面下面皆是‘泪如泉涌’,骚里娘气的分辨道:“将军,这、这‘贼心烂肠’是骂这老猪狗,可没有辱骂诸位将军的意思啊!”

“老子是问你,为何不骂别的,单说什么‘贼心烂肠’?!”

“这、这这这……”

贾蓉彻底被问懵了,不明白这‘贼心烂肠’四字犯了什么忌讳,直到裤腿里尿液淋淋漓漓灌进鞋里,才一个激灵想起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骂,忙道:“将军明见,这老……这赖升平日就喜欢如此骂别人,所以我才捡了他的话来骂他,万没有别的意思啊!”

他唯恐‘老猪狗’也犯了忌讳,因此临时改了口。

一旁钱百户听了,立刻去别处盘问人犯,发现那四个字果然是赖升的口头禅,且因为上行下效的缘故,府里不少小管事也都惯用这话骂人。

苏百户这才失望又嫌弃的将贾蓉丢了回去,湿淋淋的屁股正砸在抱头装鸵鸟贾蔷身上,将‘熟悉’的味道糊了他满头满脸。

“真特娘的晦气!”

苏百户嫌恶的擦着手,他原以为是抓到了什么证据线索呢,谁知道……

其实这勉强也算是一条线索了,赖升和那小管事的死法,可不就应了贼心烂肠的说辞吗?

不过更准确的来说,是‘穿心烂肠’才对。

查验完现场,指挥着巡丁们将赖升的尸首抬到外面,又请北司调来的大夫验看了一番——虽然这厮是死于灵异事件,但谁说灵异事件就一定不会产生疫病?

“太快了!”

关国纲沉着脸道:“根据尸体的情况来看,两人的死亡时间隔了还不到一个时辰!”

确实是太快了,普通的邪祟事件都是循序渐进,三五天弄死一个都算勤的,而现在不过才短短一个时辰就接连死了两个。

“这赖升在不在目击名单里?”

刘烨则是问出了另一个关键问题。

“不在。”

钱百户回答之后,却又摇头道:“但他也很可能是因为担心节外生枝,所以才瞒着没有上报。”

如果死者限定在目睹过癞痢头的人身上,那这事还算可控,但若不是……“这样。”

赵峥吩咐道:“人犯当中的目击者难以分辨,但咱们自己人总还是能分辨出来的,钱百户,你去把见过那癞头的旗官巡丁集合起来,叫他们互相监管,哪怕是上厕所也至少要三个人一起去!”

钱百户正要领命行事,却不想就有个旗官慌里慌张的找过来,指着二进院子道:“赵公子,几位大人,二进院里又、又……”

“怎么?又死了一个?!”

“不是一个,是两个!”

确实是两个,这次的死法表面上无甚出奇,是一名宁国府的小管事与另外一名家丁互相掐死了对方。

但这在无魔世界,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因为人在窒息死亡之前会先失去意识,那么另外一个人就会因此而得救,基本不可能出现两个人互相掐死对方的情况。

但在如今的大明朝,这倒算不上十分稀奇的死法。

根据目击者的供述,这两人平日里就沆瀣一气,所以看到他们缩在被子里‘交头接耳’,别人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后来发现他们两个始终一动不动,这才惊觉不对。

真正让赵峥等人心寒的是,这次连认罪血书都没有,只有两人中间的墙上,有个拼凑出来的‘罪’字,看起来是两个死者一人写了一半。

这就是老话说的‘萝卜快了不洗泥’?!

问题是这一来,可就不好确定‘审判会越来越偏激’的理论,是不是成立了。

另外,那家丁在目击名单上,被他掐死的小管事却不在,所以依旧无法确认,它的攻击目标是否限定在目击者当中。

再次将尸体抬出来,赵峥趁着前脚的功夫,悄悄拉过刘烨叮嘱了两句,刘烨点点头,又冲关国纲使了个眼色,然后便悄默声的离开了。

“必须尽快让上面想个对策出来!”

苏百户的情绪明显有些不对,到了外面便咬牙切齿道:“若是北司拿不定主意,就让他们请示南衙——我们巡城司本来就是隶属于南衙的!”

巡城司是隶属于南镇抚司的不假,但问题是南镇抚司的镇抚使去了漠北,留守的人会为了两个子系统的百户,就和北镇抚司起冲突吗?

赵峥没有理会他的跳脚,环视众人沉声道:“咱们再盘一盘这案子,我觉得有一个关键问题,先前被咱们给忽略了!”

“什么关键问题?”

正在悄声安抚苏百户的钱百户听了,急忙追问究竟。

就听赵峥道:“负责剃头的巡丁旗官,全都没有目击过那癞头,而所有目击过那癞头的人,都说他是光头秃瓢,那么咱们是不是可以认定,他本来就是光头?或者说……他是个和尚!”

“和尚?”

关国纲皱眉道:“你是说红莲宗的妖僧?”

“也未必是咱们大明的和尚。”

赵峥正要进一步解释,忽见女军的罗总旗风风火火寻了过来,到近前先低头查看了一下那两具尸首,然后才面色难看的禀报道:“新娘子突然说有要紧事禀报,点名要见公子您!”

“这都什么时候了?”

苏百户不快甩手道:“邪祟正在大开杀戒,还管他什么新娘子?!”

罗总旗忙补充:“就是和那邪祟有关,新娘子的弟弟非但见过那癞头邪祟,好像还同它说过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