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长街上,绿灿灿一字长蛇般的队伍正缓缓前行,被押送的哭哭啼啼垂头丧气,负责押送的兵丁却也是一个个的愁眉苦脸。

秦可卿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只怕打从生下来,就从未一口气走过这么些路。

身上那凤冠霞帔、吉服喜鞋,都是最最吉祥喜庆之物,但却从来不是给走路预备的,感受着身上越来越沉重的衣服冠带,她只觉得眼前发黑、双腿绵软、两脚酸疼,若不是瑞珠、宝珠左右扶持着,怕是早就已经跟不上了队伍了。

此时瑞珠、宝珠也有些吃不住劲儿,三人深一脚浅一脚的,俱都是汗流浃背,却都咬着牙拼命坚持。

虽然那些‘阴兵鬼差’不曾杀人立威,但先前纵火焚烧花轿大车,屠宰马骡将尸身丢入火中‘取乐’的情景,众人可都是瞧的清清楚楚。

故此谁也不敢赌,那些‘阴兵鬼差’不会痛下杀手。

宝珠抹了把汗,仰头看看前面一眼望不头队伍,忍不住悄声道:“这走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小姐,你说这些人到底是要干什么?”

秦可卿茫然摇头,她直到现在整个人还是懵的。

从十二三岁起,就开始幻想自己会嫁个怎么样的郎君,出嫁时会是怎样的场面,可想了好几年,也万万想不到会遇见眼下这种荒诞离奇的遭遇。

“姐姐、姐姐!”

这时一声呼喊突然打破了沉寂,秦可卿回头看去,却见秦钟站在一辆大车上,冲着这边用力挥手。

对了!

弟弟也在!

自己怎么竟把弟弟给忘了?!

秦可卿下意识就想凑过去,却被巡丁拿枪逼了回来,瑞珠、宝珠见状,忙扶着她继续向前,宝珠悄声宽慰道:“那车上除了少爷都是伤员,看来这些人还是有些良心的,若不然也不会让少爷坐到车上。”

秦可卿默默点头。

这时忽又听前面有人大声呼喊:“马上就到地方了,都快着些!”

秦可卿闻言如蒙大赦,宝珠却颤声道:“也不知是什么地方,总不会是、是菜市口吧?”

瑞珠则掷地有声道:“怕什么,便做了刀下鬼,总也好过任人凌辱!”

秦可卿默然,她也怕的厉害,更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丢了性命。

好在一刻钟后,她们来到的地方并不是什么处刑台、菜市口,而是一座占地颇广的大宅。

虽然黑暗中看不真切,但一路走来穿庭过院,却至少是四进以上的格局——而等到了第四进院里,看管自己一众女眷的也换成了五大三粗‘女鬼差’。

秦可卿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这些‘女鬼差’比外面那些男人还要粗鲁凶恶,但既然是专门派了她们来看管,最起码不用担心会被人肆意凌辱了。

不想刚起了这心思,忽就听前面院里哭喊叫骂声响成一片,黑暗中也不知是遇到了怎样险恶的事情,这院里四十来个妇人少女听了,也都不由得慌乱起来。

“都站好了,不许乱动!”

女军们见状立刻大声呵斥,蒲扇似的大手掐住几个乱跑乱窜的,提小鸡仔似的丢回了队伍里。

秦可卿明明没有乱跑,却还是被为首的女军顺手扯了一把,当时只觉得半边膀子都要被扯脱了,疼的眼圈顿时都红了。

那女军见她落泪,不屑的撇撇嘴,然后扬声道:“慌什么慌,不过是因为辟邪除秽的符篆不够使,所以要给男人们剃了毛发换掉衣服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宝珠听她这么说,忙小心探问道:“这位姐姐,如此说来,我们是不用剃、剃……”

“自然不用。”

那女军挥手道:“赵公子大发慈悲,替你们讨了符篆,待会进门前都在额头贴一贴……”

这时有个女军提醒道:“罗姐,还得点名呢。”

“在外面叫老娘罗总旗!”

罗总旗呵斥一声,回头又对众女道:“进门前都把名字、年龄报出来。”

正说着,一个女军举着蘑菇从外面进来道:“罗总旗,赵公子吩咐,让咱们审一审新娘,问清楚她的家世来历,也好跟新郎那边对证。”

“知道了。”罗总旗应了一声,当即一把扯过秦可卿就往厢房里走。

“小姐、小姐!”

瑞珠急忙去追,却被旁边女军横臂拦住,任凭她使出撞柱的力气,也不能撼动分毫。

宝珠也作势欲追,但看到女军阻拦,便又缩回了瑞珠身后,反而小声劝说道:“只是盘问身份,再说都是妇人,她也做不了什么。”

瑞珠仍是担心不已,可那几个女军如同城墙一般,根本冲突不出去,最后也只能默默为自家小姐祈福。

却说到了那厢房里,那罗总旗先挂好两盏蘑菇灯,然后才冷冷的打量秦可卿。

越是看她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这罗总旗心下就越觉得不痛快,最后啪的一拍桌子,疾言厉色的喝道:“脱衣服!”

秦可卿吃了一惊,掩着衣襟颤声道:“方才不是说,女眷不用、不用……”

“老娘怀疑你暗藏凶器,不行吗?!”

罗总旗说着,撸胳膊挽袖子道:“不然都是女人,你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脱不脱?再不脱,老娘亲自帮你松快松快!”

秦可卿轻咬贝齿,眼见那罗总旗张牙舞爪就要上前,终于还是颤巍巍解开了吉服扣子。

…………

审问新郎新娘的任务,虽然赵峥下的,但他本人却并未参与,而是一直在第五进院落里陪着母亲和刘关氏说话——既然已经和秦可卿关在一起了,什么时候见都行,眼下自然还是陪着母亲妹妹最为重要。

初时两个做母亲的都担心不已,只不过李桂英担心的是这次惹上祸端;刘关氏却担心的会误了儿子春闱。

“娘,您就放心吧。”

赵峥首先宽慰的自然是李桂英:“你儿子我如今可不是什么小人物了,就算真有什么变故,朝廷也绝不会放弃咱们——何况现在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怎么可能有什么意外?”

“就怕出现真定府那样的尸毒……”

“那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再说就算是锦衣卫也染了毒,这不是还有儿子和青霞在吗?单只是青霞一人,就能把这府里上上下下全都镇压!”

宽慰好一阵子,眼见母亲终于踏实些了。

赵峥这才又对刘关氏道:“我已经托人把刘烨的事情报上去了,料想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春闱暂时也难以为继,等到重新开始比试,料想刘烨的事情也该有个说法了。”

“但愿如此吧。”

刘关氏说着起身,郑重一礼道:“多谢你替烨哥儿出头,若不然凭他自己的脾气,多半是不肯给朝廷添麻烦的。”

说麻子麻子就到,话音未落刘烨便大步流星从外面进来,先见过两位长辈,然后才对赵峥道:“赵兄,且请门外说话。”

赵峥跟着他到了外面,见他一脸严肃的样子,不由紧张道:“怎么了?难不成这么快就有人出现症状了?”

“不是这方面的问题。”

刘烨摇头道:“是我和舅舅审问那新郎的来历,却听他自称是汉朝子民——不是刘汉,而是陈汉!”

“陈汉?”

赵峥一时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好在刘烨很快给出了解释:“便是陈友谅建立的那个汉,他自称祖上在南京犯上作乱,坑杀了本朝太祖皇帝的子女,断了太祖皇帝的粮道,致使太祖皇帝兵败鄱阳湖,最终陈友谅坐了天下,他祖上兄弟二人也因这功劳封了国公!”

啧~

竟是这么个背景的红楼世界。

这事儿说来其实没什么影响,毕竟又不是同一个世界。

但毕竟是事涉太祖皇帝朱元璋,虽说现在皇权暗弱,但大家毕竟还打着大明朝的招牌,遇到这种事情,总还是要正正经经报上去的。

只是这一来贾蓉贾蔷兄弟可就惨喽,直接从阶下囚变成‘现行反革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