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刘贤骑着驴从国子监回来的时候,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因为在今天的实战课上他两战两败输给了曹寅。

而众所周知,小曹曾被李芸当众击败,这四舍五入一合计,岂不就等于自己连个女人都打不过吗?

这让刘贤如何能够接受得了?

他倒也不指望能像大哥刘烨、或者隔壁赵峥那样,在同辈当中难寻敌手,但总不能连女人都……

有些气闷的把驴交给马夫照管,他一路穿行在亭台楼阁之间,刚开始只顾着想心事,未曾留意到四周围的情况,后来才发觉情况有些不对。

府里的仆役妇人,似乎都在有意无意的避开自己。

上次出现类似的情况,还是母亲被刘甯殴打羞辱的时候,难道说是母亲又被……

刘贤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阴沉的锅底仿佛,二话不说转头就去了董氏院里。

进门后,就见母亲正捧着张纸怔怔出神,一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哭的又红又肿。

果然!

刘贤将拳头攥的咯咯作响,凑到近前先看了眼那纸上的画着的图案,却见上面是个桃子似的东西,中间还有块古怪的污痕。

这是什么?

难道是羞辱母亲的新花样?

“娘!”

刘贤咬牙问道:“是不是太太又欺负你了?!”

董氏这才发现儿子回来了,急忙起身道:“不是,怎么会,你误会了!”

然而她越是否认,刘贤就越是认定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当即一屁股坐到了炕桌对面,重重一拳捣在桌上,恨声道:“你等着瞧,我早晚叫那恶婆娘生不如死!”

“嘘~”

见刘贤这话一点都不藏着掖着,声音甚至还拔高了几度,当即唬的董氏脸上没了颜色。

她那日之所以莽撞行事,其实有一半是担心儿子早晚按捺不住性子,闯出祸事来。

自家贤哥儿虽也算出挑,却怎敌得过大少爷的天赋、人脉?

倘若真要是当面闹翻了,大少爷会护着庶出兄弟,还是站在亲生母亲那头,根本不用想就知道!

当下她忙呵斥道:“你胡咧咧什么!太太一早就和隔壁李夫人去听戏了,直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呢!”

刘贤这才记起,好像家里确实得了两张戏票,旋即纳闷道:“那你这是……”

“贤哥儿!”

董氏一把扯住儿子的袖子,激动道:“我找到你舅舅了!”

刘贤愣怔了一下,这才反应母亲说的是什么,急忙追问:“怎么找到的?!舅舅现在在什么地方?!”

董扬古走失时他已有五岁,对舅舅的事情自然也是有印象的。

“你舅舅在河南!”

董氏一边流眼泪一边骄傲的笑着:“他在按察司里做千户,半点不比关家舅爷差!”

听说自家舅舅也做了千户,刘贤也是欢喜不已,毕竟他从小就有些羡慕哥哥身边有两个舅舅帮衬。

不过高兴了一阵子,他忽又觉得不对,疑惑道:“舅舅既然都已经做了千户,却怎么一直音讯全无,从来不联系咱们?”

难道是舅舅做了官之后,就瞧不上母亲这个给人做妾的姐姐了?

眼见儿子表情变差,明显是误会了什么,董氏忙又解释道:“你舅舅也一直在找咱们,不过他当年撞了邪,很多东西都记不清了,先后来过京城两次,却一直没能找到咱们!”

说着,又忍不住哽咽:“我当初让你舅舅在真定府等消息,他却想来京城搭救咱们,因走的急了错过宿头,这才在赶夜路时中了邪,后来又稀里糊涂流落到河南,吃了好几年的苦才熬出头来。”

刘贤听了,也不禁为舅舅的遭遇感叹。

旋即又好奇道:“那你和舅舅是怎么联系上的?”

“这不是隔壁赵公子跟着洪阁老,去河南怀庆府公干吗,正好你舅舅也领了同一个差事——多亏赵公子心细,听了他的遭遇觉得熟悉,回京后就把我找过去询问,这才让我们姐弟俩有机会团聚。”

董氏说着,把先前捧着的纸片递给儿子:“这是从你舅舅身上描下来的胎记,一丝一毫都差不了!”原来如此。

“那可真是要多谢赵大哥了。”

刘贤又追问:“娘,既然得了舅舅的消息,你准备什么时候与他联络?”

“自然是越快越好。”

董氏道:“不过这事需得先禀明太太,不然日后被太太知道了,只怕又要责罚。”

“哼~”

刘贤冷哼一声,却也没有阻止的意思,或者说他迫不及待想让人知道,自己有一个25、6岁就已经做了千户的舅舅。

“另外……”

董氏略一迟疑,才坚决道:“我想让你舅舅调到京城来!”

“这……”

刘贤闻言蹙眉:“这只怕没那么容易,再说那恶婆娘多半……”

“贤哥儿!”

“太太也未必愿意,说不得还会从中作梗!”

“所以这事我没打算惊动太太和大少爷,而是想悄悄的托人把事情办妥。”

悄悄的托人把事情办妥?

刘贤听母亲这么说,脸色却一下子难看起来,欲言又止半晌,最终还是咬牙质问道:“姨娘莫不是又要去求那吴应熊?!”

看他神态、听他语气,董氏隐约明白了什么,脸上也一下子褪去了血色。

半晌才嗓音干涩的颤声道:“你、你是不是已经知、知道……”

刘贤缓缓点头:“本来我就有所怀疑,上回姑姑对你痛下毒手,我就知道……”

董氏打摆子似颤抖着,两只手用力遮住脸庞,身子软软的顺着炕沿往下出溜,最终蹲在地上无声无息泪如滂沱。

就算刘关氏平日对她的羞辱再多再重,也远不如被亲儿子当面戳穿来的深沉。

刘贤站起身来,下意识想要搀扶母亲,可手伸到一半又顿住了,咬咬牙,硬着心肠道:“以前寄人篱下就算了,如今咱们既然已经搬出了,姨娘就该与那吴应熊划清界限,若是再……我倒宁愿舅舅别来京城!”

平时两人独处时,他更习惯称呼董氏为‘娘’,如今这接连两声‘姨娘’,恰如两柄刀子插进董氏心头。

但董氏却也没有解释,因为她压根不想让儿子知道,自己是因为担心吴应熊对他下手,所以才不得不屈从吴应熊——事情既然都已经过去了,又何必让儿子背负愧疚?

她勉强整理了一下心绪,抹着眼泪道:“你放心,我再怎么也不会去求那吴应熊的。”

“你发誓?!”

刘贤却并不是十分相信。

这态度再次让董氏心下酸痛,但还是站起身来,一本正经的发誓道:“苍天在上厚土为证,民妇日后若再与那吴应熊有私,便五雷轰顶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刘贤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也跟着郑重道:“若果真有违此誓,我便与母亲一起应誓!”

见儿子如此不相信自己,甚至不惜为此赌上了性命,董氏心下有些悲凉,知道在儿子眼中,自己多半就是个耐不住寂寞的堕落妇人。

不过无所谓了,只要弟弟能调到京城来,只要儿子日后能有个依靠,自己便是再堕落些又如何?

原本发现自己很可能误会了赵公子的意思,她还一度有些动摇,但现在么……

既然已经立誓绝了平西将军府这条路,那自然就只有孤注一掷,在另一条道上走到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