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灵在荣宝的恶人谷与晏华一家三口谈笑用粥期间, 玄清门上正是乱成一锅粥的时候。
前一晚周灵逃离玄清门时看到的那颗星子,正是凌云本人,他接到传音后立即启程, 片刻不歇,终于赶回玄清门时, 周灵已经捏碎了传送令牌消失了。
待凌云亲至, 首先便是想从周灵身上那玄清门留下的熏香入手,找寻她的踪迹,可那原本应该深入周灵神魂深处, 轻易无法摆脱的小线索,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凌云只能转而从别的方向去找寻周灵,他乃玄清门掌门, 自有秘术,青池山上上下下所有动静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周灵传送带来的小小灵气波动,因靠护山大阵十分接近,也在凌云的感知之中。
这此界中几乎至尊的存在,寻到了那处引起灵气波动的地点后,被地上留下的几个大字气了个仰倒。
——周灵到此一游
凌云哈的笑了一声,让候在身边随时听从召唤的长月与婉莹低下头来,只做没有看到,没有听到。
凌云觉得一团怒火直冲他的天灵盖, 他仿佛能看到那个孕器在地上写下这段话后沾沾自喜的表情, 当时在大殿中仰着头无声大笑的周灵再一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那时的周灵没有笑出声, 此刻却在他脑中不住地大笑着。
嘲笑、讥笑、冷笑、狂笑,他无法确定这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声音, 周灵的脸在他脑海中盘旋,她无所不在,她嚣张跋扈,她在用笑声一下、一下、一下地钻着凌云的脑仁。
好疼啊,这不知是不是实感的疼痛,凌云只能闭上眼,运转起周身的灵气。
他乃玄清门掌门,仙道第一人,天命在他,岂能由小小孕器踏着他凌云的头颅放肆。
他终究有一天会找到她,现在要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凌云定在原地半响,终于睁开眼时,又是那个超凡脱俗的仙人,他按照之前所思所想,想要从灵气细微的变化中探明周灵究竟去了哪儿
可他发现,这踪迹他居然追踪不到。
一个传送令牌,连接两处地点,既然已经使用过了,那便代表可以沿着离开这一点,探寻到到达那一点。
可在凌云的细细探究之下,这里的灵气波动仿佛只有离开那一刻的剧烈波动,然后便消散在空中,仿佛四散去了无数方位,没有一个具体的地点。
若是要沿着这些四散而去的灵气追踪下去,即便整个玄清门倾巢而出,也无法一一找到对应的去向。
制作这枚令牌之人,恐怕对灵气的控制到达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换句话说,是位当世大能。
凌云第一反应,则是怀疑上了与他达成了交易的其余二位宗门掌门,若是这两人也对龙卵产生了一些与他相似的想法,那么以凌云对他们的了解,直接上青池山来抢人,也不是这二人做不出的行为。
但思及青池山上那些突然出现的魔种,与猝不及防中招的小弟子们,将龙卵偷走这一行为,主谋是魔物的可能性还是最大的。
电光火石之间,凌云的内心已经走过了全部的思考流程,他紧紧抿着嘴唇,朝着跟着身后大气不敢出的长月和婉莹道:“先回主峰。”
二人连忙应是。
待到回到主峰上,日头都要高过头顶了,长月一个人侍奉在凌云左右,忍了又忍,终归还是将压在心里的问题提了出来:“掌门师伯,我已经数日都无法联系上师父了,门中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恐怕也需要我师父出面处理门中大小事务,您看?”
自回到主峰后,凌云便下令将此时在青池山上的门人全数集中到主峰大殿中,此后,这个仙门第一人便倚靠在圈椅中,闭上双眼,再也不发一言。
此时听了长月所言,凌云于这常年照不进日光的昏暗大殿中扯了扯嘴角,睁眼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来。
他的眼中不含表情,笑也没有旁的意味,长月见了,心中一沉,一些荒唐的想法不由自主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不会吧,她堂皇失措地想到,不会是师父出了什么意外吧。
长月能以青年弟子的身份,分理众多门中庶务,自然不可能是因为她修为有多深厚,更多是因为她拜了一个好师父,凌海本人贪财懒惰,也不擅长处理庶务,这些年来全靠长月在背后出谋划策,才能坐稳这九长老之首。
时间久了,长月甚至都产生了自己便是下任九长老的错觉。
直到此刻,眼前凌云嘴角那抹似笑非笑才教她清醒过来。
凌海若是有事,长月便再也保不住自己现在的位置,她背上不禁渗出许多冷汗,勉强维持出了脸上的笑,恭敬地又问了凌云一遍:“师伯是有我师父的消息吗?他可是出了什么事?”
凌云嗤笑一声,淡然道:“长月,你待在你师父身边这么久,祁玉峰上大大小小的庶务,其实都是你在处理吧。”
长月闻言,下意识地帮凌海辩解道:“都是师父教导有方。”
凌云听了这话,一脸忍俊不禁,好似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仰头大笑起来,等他笑完,面前的长月早已是抖如筛糠。
见她这般不禁逗,凌云兴味阑珊地挥挥手道:“别去想你师父了,他的事你都能做,你就先帮他做着吧。”
长月本以为若是凌海出了什么意外,掌门会将他手中的权柄重新收回来再议,没想到这天大的好事竟然落在了她的身上,一时之间,她的表情都还未转换过来,仍保持着那副惶恐的模样,俯下身去,轻声道:“长月一定不辜负掌门师伯托付。”
太好了,虽然此刻凌海只是口头委任了长月,可她知道,这玄清门中,没有第二人能做的比她更好了,凌海若不在,她再也不用做谁背后之人,不知何时才能有出头之日,只要能让她长久地坐在凌海那个位置上,这个位子,她就必不可能再让出去。
长月心中默默祈求道,师父,您平时待我不薄,这回能不能不拖我的后腿,为了徒儿好,您就在这个世界消失吧。
长月虔诚地给凌云行了大礼,虔诚地祈祷着凌海的死亡。
婉莹带着凌云点名要见的几位小弟子,候在大殿门口,眼观鼻鼻观心,若如没有听见一点大殿中传来的只言片语,此时对她而言,凌海的去向、长老之位,都不在她的考虑之中,现在的她满心都是她身后跟着的这些小弟子们,的其中一个。
萼茵。
婉莹的小徒弟,她们之间还只有师徒之名,并未正式在门中走完拜师之礼,只因婉莹还未有能正式收徒的资格。
本来这也不算什么,在玄清门中,资深的菁英弟子,收几个刚入门的小弟子当当名义上的师父,让弟子们处理一些生活琐事,本也是平常。
可婉莹此刻却万般后悔,自己与萼茵没有正式的师徒名分。
只因她身后这些受凌云召见的小弟子们,全都是先天灵物出生,或是父母之一为玄清门人,只有萼茵,是里面唯一的后天灵物。
换句话说,只有萼茵无依无靠,是最不值得认真对待的那个。
可是我愿意做她的倚靠,婉莹忍住回头看看她的念头,紧紧地捏着自己双手,等待凌云的召唤。
凌云之要召唤的这些小弟子,大多是昨日那混乱当中第一批入魔的那些,还有几位当时不在碧泉峰上,待到后来长月组织起搜查后,才被找到的小弟子。
恐怕这些都是凌云认为有疑点,需要他亲自验证的人。
当然,若是萼茵全然清白,婉莹自然不会觉得如何,可她现下如此焦虑,与她对萼茵之前那些怀疑脱不了关系。
婉莹深吸了一口气,脑中破天荒的出现了一个念头。
如果,玄清门的掌门是我,那我必然可以护住萼茵的周全。
像是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般,婉莹猛地一哆嗦,额头不知不觉浮起许多汗珠。
正在此时,长月在殿中出声道:“婉莹,把他们带进来吧。”
婉莹赶紧把种种念头抛在脑后,刚开口应了是,便听得身后一道划破长空的轻响,接着一个身影从她身边擦肩而过,没让小弟子通报,直接踏入了大殿中,婉莹只来得及看清那人的侧脸。
剑眉星目,俊朗不凡。
是如一回来了。
婉莹不知为何,忽得松了一口气,并未遵守凌云的指示,带着小弟子们静静地在殿前等候着。
果然,里头传来了如一与凌云的争执声。
婉莹微微一笑。
周灵有些笑不出来,她不知自己是如何搞成现在这样的,蹲在一处大树旁,左边趴着即便贴着地不动,也高高隆起像小山一般大的荣宝,右边是一言不发靠在树边的白狰。
荣宝还交代她务必要收敛气息,不要教灵气外溢,惊扰到他们今日观察的对象。
这让周灵有些辛苦,来到这个世界也有好几年了,要说修为,托阿离的福,周灵的修为并不低,这些年不分昼夜的汲取天地之间的灵气,教她的修为起码与荣宝不分上下,可在对灵气的控制上,周灵却是一张白纸,特别是现在这种需要精细控制自身灵气的时候,她与荣宝的差距便显现出来了。
荣宝不愧拥有一双修为深厚的父母,于灵气控制这基本功上十分的扎实,轻而易举地把自己这巨大的身躯掩藏在轻轻地呼吸中。
而白狰是妖,本就擅于遮掩自己的气息,不像灵物这般,还需要调整气息与灵气运作方式,他与这古老、宁静地森林仿佛融为了一体。
只有周灵,这么久下来,她已经有些控制不住灵气运转了,附在荣宝耳边悄声说道:“荣宝,咱们可以走了吧,树狐宝宝们都已经睡了。”
荣宝有些不高兴,但见周灵一副坚持不下的表情,便善解人意地点头道:“好吧,周灵姐姐小时候偷懒,不好好修行,长大了控制这么一点点久的灵气便坚持不住了,哎。”
白狰闻言,发出一声轻笑,这教周灵更加尴尬,有些后悔为何自己要答应荣宝一同到十万大山的深处,探望他发现的一窝树狐宝宝,更后悔自己当时为何要表示自己对灵气的掌控十分出色,绝不会让树狐发现自己。
周灵讪笑道:“确实是小时候没有修行的错,咱们走吧。”
荣宝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洁白纯美的小树狐们,咬着嘴唇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此时已经到了中午,太阳升到了他们的头顶上,好不容易突破了这重重叠叠的高大树木的阻碍,撒入了十万大山的最隐蔽处。
他们便顶着这难得的阳光,朝恶人谷走去。
恶人谷处于这十万大山的深处,从谷中出来不远,就能走到这窝树狐所在的苍天大树下。
据荣宝说,所有的树狐都喜欢特别高大的树木,可树要长到这般高大,其内很有可能孕育出树灵,树灵是一种很好的灵药,能够极大的缓解神识受到的伤害,是遭受魔物伤害后必备之物。
久而久之,便只剩这人迹罕至的十万大山深处才有这样多高达数十丈的大树,而树狐这种脆弱可爱的小生灵,也渐渐只有这里才存在了。
周灵闻言,有些好奇地问对这些如数家珍般的荣宝:“是不是树狐也对仙人们有什么用处呢?”
荣宝闻言警惕地看着她,狐疑地反问:“你想做什么?难道你也觉得树狐的皮毛很漂亮,还防森林中的瘴气,便要拿它们做衣服吗?”
周灵有些无奈,摇头道:“我自然不会,而且你这不是把它们能做什么都说了吗?”
荣宝听了这话,大惊失色,怔忪站在原地,仿佛遭受了十分大的打击一般,周灵见状赶紧想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哄哄他,可还没等她的手碰到荣宝,他倏地开始狠狠地抽打自己。
他一边打,一边挂着大颗的泪珠大喊道:“我是个傻子,我什么也不会做,我总是做错,我应该挨罚,对不起,娘。”
周灵吓了一跳,想去按住荣宝的手。
却没想到荣宝打着自己,手上竟然使出了全力,他周身的灵气狠狠运作起来,将周灵靠近的手弹了出去,脸上也渐渐溢出了鲜血。
顷刻之间发生的变故,让周灵猝不及防,一时不知自己该如何阻止荣宝,而荣宝拼命认错的这些话语,又让她隐隐生出些疑虑。
就在这时,一直远远走在一旁的白狰如鬼魅一般出现在荣宝身边,不见他怎样动作,便把荣宝狠狠地按在地上,熟练地锁住荣宝的双手,防止他再伤害自己,又掏出一颗药丸,紧紧捏住荣宝的下颌,将药丸送了进去。
再做完一切后,荣宝果然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他的下颌被白狰紧紧捏着,只能呜咽道:“白狰哥哥,我已经好了,不用在捏着我了。”
白狰并未立即放开他,而是仔细看了看荣宝的眼睛后,再慢慢地松手,虚虚地将手放在他胳膊上,防着他再深入失控。
荣宝瘫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揉了揉生疼的手臂和下颌,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又露出憨憨的笑来:“对不起,姐姐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周灵长舒一口气,终于敢上前摸了摸荣宝的头,柔声道:“没有,是我不会说话,吓到你了。”
荣宝挠挠头,脸上的淤痕也渐渐消退,他煞有介事的说道:“你和萼茵姐姐很像,那时候她看到我发病,也是这样安慰我的。”
白狰在一旁听着,见荣宝想要起身,便伸出一只手给他,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三人这回肩并肩的走在巨大的树木之下,感受着从铺天盖地的树冠之中寻得的空隙而洒下的阳光,不时有那不机敏的小生灵好奇的从远处跑到三人跟前,睁大了眼好奇地看着他们。
周灵有心想缓解一下这有些尴尬的气氛,便转向荣宝,提出了自己的问题:“你是如何与萼茵相识的呢?”
“啊,萼茵姐姐啊。”荣宝神神秘秘的笑了起来,“我是偷偷从十万大山溜出去后,在一个凡人居住的小镇里碰到她的。”
“她那时候好凶的,正在打一个毁了容的老道士,我就路见不平,去阻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