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海又哭又笑, 将手中的肉芙蓉石放入法阵中,霎那间,数十道光线从法阵中出现, 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蠕动着朝着阵中被束缚着动弹不得的凌云而去。
它们像是某种白色的蠕虫, 甫一近身, 便沿着凌云的身躯向上,直到到达他的头部后,这些怪物尝试着沿着凌云的五官, 疯狂地往他的身体中挤去。
凌海笑嘻嘻地看着他的兄长,安抚道:“兄长莫怕,我不知道该如何使用肉芙蓉石, 所以我换了个用法,以前我总想着,不要陨落,可是自赤练仙子陨落后,我突然有了另一个念头。”
那法阵中的白色蠕虫,随着凌海的话语,狂热地袭击着凌云,而凌云闭目闭眼,运转起周身的灵气,一时半会, 它们找不到进去的入口, 纷纷愤怒地扭曲起来。
看着兄长这样八风不动的模样, 凌海口中啧啧称奇, 找到法阵中属于自己的位置,站了上去, 笑道:“我想着,我不必要一定要使用自己的躯体,赤练仙子不让我做掌门,我偏偏想尝尝当掌门的滋味,这肉芙蓉石真正的用途我也不知晓,就拿它护住我神识,总是没问题的。”
此时凌海脚下的法阵也亮了起来,以肉芙蓉石为中心,这两兄弟相对而立,凌海欢喜的迎接着那些白色蠕虫探入自己的身体内,他嗬嗬道:“兄长,同母所生,你用这具身体用的够久了,换我用用吧!”
凌海的身躯被法阵中白色蠕虫抬高在空中,他此时口不能言,眼不能视,耳中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因此他没有意识到,原本被法阵困在其中,无法动弹的凌云,忽得睁开了眼,那些见此机会试图侵入他体内的东西,被他的灵气弹开。
凌云站定在法阵中,只是抚开了那些让人不适的东西,却没有试图离开。
他看着凌海被他自己召唤出来的物体高举着,口中、眼中、耳中都塞满了异物,凌海僵直着,倏地开始猛烈挣扎起来,他五官中开始滴淌起红色和乳白色的混合物,因为疼痛,凌海开始不住地抽搐。
而他试图夺舍的那具身体,他嫉恨了一千余年的兄长凌云,却面无表情地观看着。
观看着自己在此界最后一个血亲的陨落。
在凌云毫无感情的注视下,被夺走了五感后,凌海无声无息的化做了一滩浓稠的**,慢慢地沿着法阵,流淌到肉芙蓉石之上。
那小小的、肉色的、闪耀着荧光的石头,在血肉的刺激下,开始伸展开来,它颤颤巍巍地把凌海化作的那一滩脓血吸食干净。
待到一切又恢复如常,这石头已经变做了粉红色,它的表面仿佛被撑到了极致,隐隐透着底下血肉的流淌。
这法阵也失去了威能,熄灭了下来,凌云低头看着这饱食一顿的肉芙蓉石,嗤笑道:“谁告诉你它是这样用的,一千多年了,还是这样蠢笨,这个法阵摆的一塌糊涂,我还真纳闷,它居然真的能运转起来。”
凌云将肉芙蓉石收回在法囊中,第一次仔细打量,也是最后一次仔细打量了这赤练仙子曾居住过的洞府。
这洞府也是金碧辉煌,打眼望去全是奇珍异宝,门口数个漂亮的人形傀儡矗立在原地,对里头的动静置若罔闻,乍一看去,仿佛身处祁玉峰凌海的居所一般
凌云又低头看了看脚下这凌海所绘法阵,粗制滥造、狗屁不通,亏得他也敢用。
几百年他就跟赤练仙子说过,凌海此人天赋差,心术不正,即便由他看护之下能坐稳这玄清门长老之位,恐怕他自己也能闹出不少事端来。
可赤练仙子偏偏不听,那仙女望着他笑道:“你们总归是兄弟,彼此扶持之下,我陨落之后,也更为放心。”
碍于这掌门之位到底是从赤练仙子那儿继承而来,凌云捏着鼻子接了凌海这个大包袱。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个草包终于是惹出了大事来。
凌云此时恨不得将赤练仙子从地底揪出来看看,她的宝贝儿子现在的下场。
可转念一想,她为凌海谋划半生,凌海却怨恨了她半生,也算是自食其果,可笑至极。
凌云冷笑一声,不再思考这二人的种种,明明生为至尊的先天灵物,却一直沉溺于凡人才拥有的软弱情绪,以至于双双陨落。
凌云踏出望月山,想着他的徒弟如一,不知他无极岛之行是否顺利,若是顺利的话,冥海珍珠、肉芙蓉石都有了,只差宁神谷中那永岁寒冰有些麻烦,不像冥海珍珠,毕竟无极宗珍藏有几颗,永岁寒冰乃世间仅存的不化之冰,宁神谷并不肯出借也是情有可原,他要想个法子……
还没等凌云思考该如何夺取永岁寒冰,甫一踏出望月山的范围,无数传音法宝便找上了凌云,可谓是遮天蔽月,凌云乍一看去,此时玄清门中几乎所有人都给他送了信来。
他心里一沉,知晓门中恐怕是发生了大变。
凌云一眼扫去,看到了婉莹的白玉小鸟,便伸手让它停在手中。
白玉小鸟一张嘴,婉莹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师父,魔气入侵玄清门,周灵失踪,速归。”
凌云瞳孔骤然变大,他气息大变,团团的阴云以他为中心迅速集结,他的脸上霎那间闪过无数表情,最终又回到原点。
凌云面无表情的徒手碾碎了婉莹的白玉小鸟,他身边的空间瞬间扭曲起来,再一眨眼,他便从此地消失了。
在婉莹将白玉小鸟传出前几个时辰。
玄清门若是以周灵的眼光看来,到更像一所大学,弟子们每周上一次大课,由长老或者菁英弟子们负责讲解、演示,其余时间用来自行修行,或者处理门中事务,每周大课安排各有不同,上课的人也有所不同。
今日是婉莹负责给新入门不久的弟子讲课,她早早地到了碧泉峰上演武场上,先环视一周,点了点弟子的数量,却发现萼茵今日并没有出席。
婉莹有些纳闷,每周的大课,旁人可能会想办法不上,但萼茵从未缺席过。
也不知是否碰上了为难的任务,导致赶不回青池山。
婉莹暂且按下忧心,按部就班的向这一届的小弟子们授课,一开始,一切都好,小弟子们都十分认真,哪怕是以往向来对她有些意见的庆山和江琴,看上去都没有异状。
变故发生在婉莹在小弟子们两两捉对,练习法诀之时。
江琴本来一直与庆山一齐练习,今日不知为何二人闹了变扭,江琴的搭档变成了嫣然。
二人对练,江琴一时没有注意施放灵气的力度,灵气激**之下,嫣然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整个人飞出去数十米。
江琴哎呀了一声,嬉皮笑脸地看着摔倒在地的嫣然,不那么真诚地致歉道:“嫣然,没事吧,不小心下手重了一点,你怎么不躲啊。”
可嫣然却久久没有回答她,江琴笑着的脸慢慢垮了下来,她回首看了一眼婉莹,眼见婉莹似乎还没有注意到自己,便一脸不耐烦地走向伏在地上的嫣然,见她还趴着,便伸脚轻轻踢了嫣然一脚,轻声道:“喂,没死吧,别装了啊。”
可嫣然还是没有动静。
江琴倏地有些害怕起来,因为上次嫣然说自己跟萼茵很熟,自告奋勇地去打听那日在大殿中,孕器到底做了什么,可最后灰溜溜地回来,一问三不知,自己生了她的气,这回练习时也确实是故意朝着嫣然撒气。
但她只是想小小的教训嫣然一下,可不想闹出什么大的动静来。
江琴见左右都没有注意到她们,俯下身来伸手推了嫣然一把,低声叫着嫣然的名字。
嫣然蓦地抽搐了一下。
江琴被吓一跳,有些害怕的退了一步,又回头看了一眼婉莹。
便是在她回头看向婉莹之时,嫣然倏地从地上跳起来,猛地扑向江琴,狠狠地咬住了她的喉咙。
演武场上顿时一片混乱。
在婉莹上前将二人分开之后,众人发现,嫣然的眼中一片混沌,眼黑眼白搅合在一起,变成一种怪异的灰色。
婉莹一愣,下意识的使出了除魔法诀。
嫣然被法诀击中,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栗着,口中发出嗬嗬地声音,丝丝缕缕地魔气自她身体内飘散开来。
小弟子们纷纷惊叫了起来。
“嫣然怎么入了魔!”
“不对!近些日子她都没有下山,她是何时入的魔?”
到底是玄清门的小弟子,一时入了魔,只要还未变做魔物,将魔种拔除,还能救回来,婉莹来不及多想,又用法诀将她捆住,暂时限制住她的行动。
可就在她处理嫣然之时,小弟子们又发出了惊呼。
“仙长!江琴她也入魔了!”
“庆山也!”
婉莹回头看,见江琴和庆山也僵直着,眼神混沌,周身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再处置好这二人,又有几个小弟子相继入魔,婉莹咬咬牙,干脆将所有的小弟子都控制住,再来一个一个拔除魔气。
正在她动作之时,一道女声如响雷一般,突然出现在碧泉峰之上。
长月传音于婉莹道:“速来祁玉峰,护山大阵出现不稳!”
护山大阵,乃是玄清门最后一道防线,该阵法由初代玄清门掌门所创,受历任掌门不断加固,是此界中数一数二的顶级阵法,以青池山主峰为中心,将整个青池山笼罩在隔绝魔气的阵法之中。
可此时,护山大阵出现不稳。
婉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在碧泉峰上接二连三的出现小弟子入魔之前,萼茵正蜷缩在后山一处人迹罕至,靠近护山大阵边界的地方。
她在等待。
等待她脑中那人给她下一步的指令。
此时她的法囊之中,有一件被玄清门上下任何人瞧见,都不会给予她辩解的机会,将她格杀当场的东西。
一件此界中独一无二的魔器。
她倚靠着树林深处一颗小数,抱着膝盖,茫茫然地看向被树荫分割做几块的天空。
今日的天真蓝,这样的天,正适合下山走走,萼茵漫无目的地想着。
青池山中居住着许多的小鸟,在这种天气中,它们一向是很愿意出来唱歌的。
而此时这片本就偏远的小树林中,却没有一丝一毫除了她的呼吸声以外的声音。
萼茵知道为什么,她身体上的变化,这些浸润着灵气的小生灵比玄清门中自大的灵物们更先知晓。
她伸出手来,遮住天上的太阳。
光线被她遮住时,她脑中也出现了那人的声音。
“把东西埋在我说的地方吧。”
萼茵机械地站起身来,找到他们之前说好过的那个地方,将法囊中那散发着不详与邪恶的魔器放了下去。
“这样就可以了吗?”
“是的,现在,你可以去找我的夫人了,萼茵。”
萼茵站起来身来,并没有动身,她看向空中,好似那就是那人所在之处,认真地反驳道:“你说的不对,她不是你的夫人,她有名字,她叫周灵。”
那声音倏地大笑起来,他笑过后,开始用一种甜蜜诱人地声音说道:“萼茵,若是嫉妒,你也可以是我的夫人,只要你想,我会像疼爱她一般疼爱……”
那声音还未说完,萼茵骤然开始运转起全身的灵气来,灵气开始运转后,她的脑中瞬间一片清明。
药郎君在她身体内种下的魔种,无法在灵气过于浓郁的环境中运转,萼茵默默地回想着这一点。
她抬脚朝着东阳峰上走去,随着她的离开,这便小树林中缓缓地溢满了魔气,随着这魔气愈发浓郁,慢慢地在空中凝结成了活物。
一个又一个奇形怪状的小魔物掉在了地上,他们长相诡异,拥有的智慧不多,甫一落地,便成不分敌我地开始吞噬同类,吃到最后,变成许多个大腹便便、头小四肢短的畸形魔物,这些魔物的脑子里,好似拥有了一些除了吞噬本能以外的东西,他们迈着长短不一的腿,朝着护山大阵的边界而去。
若是萼茵回头看到这些奇诡污秽的邪物,她恐怕会立刻张嘴吐出来。
这些像是抱着恶意的人类捏出来的怪物,都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那是英俊的、属于药郎君的脸。
她只敢脚步不停的朝着东阳峰上跑去。
此时凌海、如一都不在青池山上,凌云闭关不见人,是最好的时候。
随着萼茵的奔跑,她的身体上开始滴淌墨色的**。
黑漆漆的**顺着她的双腿汩汩地流到地上,仿佛有神志一般,一落地便四散,朝着碧泉峰、祁玉峰等地而去。
萼茵本人,也呈现出了奇怪的形状,她的躯壳随着跑动而颤抖着,仿佛充满了**,像一粒过于丰盈的露珠,薄薄的皮肤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壳而出。
而她的气息近乎于无,在玄清门数位长老们一起设下的禁灵阵前,像一片羽毛般,无声无息地飘了进去。
当萼茵踏入东阳峰上的那一刻,她那薄到呼吸之间便能破裂的皮肤,也随之爆裂开来,腥臭污秽的气息顷刻间便占据了这灵气断绝之地。
令人不适的不仅仅是萼茵带来的魔气。
她的身体内,灵气与魔气不断争夺着控制权,全然不顾宿主的死活,萼茵肿胀成了可怖的模样。
要快一点啊,她支撑不住多久了。
萼茵大口喘着气,视线模糊,勉强分辨着东阳峰上的种种。
她的面前好像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子,五官深邃,身段曼妙,与她记忆中的许多年前重叠在了一起。
萼茵的嗓子也在融化,她想伸手拉住周灵,可一伸手,原本清瘦的手指肿胀的不似人形,她心中蓦然生出自卑感来,默默地放下了手,嘶哑道:“快跟我走,我坚持不了多久了。”
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跟着她去哪儿,周灵应该好好问问她,但最终她只是伸出了手,握住了萼茵缩回去的那只。
萼茵那颗本该对苦痛感到麻木的心瑟缩了一下,她回握住了周灵的手,随着她们双手交握,一层薄薄的、令人感受不适的膜将周灵整个覆盖住了。
她们朝着禁灵阵外走几步,那嵌了锁魂阵的禁灵大阵,好像没有识别出周灵一般,让她轻轻松松地踏出了这囚禁了她数年的东阳峰。
周灵一时之间都忘了呼吸。
直到她握在手中的萼茵的手,失去了力度。
萼茵再次蜕去了薄皮,她的脸肿胀又青白,完全失去了本来的模样,她身体内的灵气也渐渐地失去了争夺控制权的力气。
那恼人的声音隐隐又在她脑中响起,她知道自己快要魔化了,那被植入识海深处的魔种已经胀大到了她无法抑制的程度。
但她还有要说的话没有话。
萼茵勉力掏出一枚令牌,塞进了周灵的手中,她的声音嘶哑不已:“你跟着我留下的痕迹走,出了青池山,你就捏碎这个令牌,到时候,你就告诉她们,是萼茵让你来的。”
她说的没头没尾的,周灵还是什么都没问,将那令牌拿在手中道:“我现在就救你。”
萼茵摇头道:“不要救我,我犯下这等弥天大错,若是活着,终究逃不脱玄清门的追杀,何况我不想活着,我不愿变成魔物……”
她说着,视线穿过周灵,好像看到了很久以前,喃喃道:“周灵,对不住,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说,那天我祖母在小巷子中装神弄鬼,我不知情,但我却还是害了你,我是帮凶。”
周灵摇头:“你那时候还是个小姑娘,什么都不懂,我们之间,又能说谁害了谁?若当时住在你家旁边的不是我,你的家人们也不会……”
周灵话还未说完,萼茵的表情便倏地一变,她肿胀的脸庞上褪去难过,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来,一个好久没听过的声音从她嘴中响起。
“夫人,好久不见。”
这令人作呕的声音啊,周灵喟叹道:“你为何要利用萼茵,你恐怕也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法阵是能困住我的,无非是需要一点时间罢了。”
萼茵的脸上扬起了一个药郎君的笑来,那邪恶的魔物低低笑道:“可是,我真的等不及了啊,我可是没有一天不想你啊。”
药郎君操作着萼茵的身体,伸手去够周灵的脸颊,她被触碰过的肌肤上留下了黏腻冰冷的感觉,像是某种冷血动物爬过的痕迹。
周灵将萼茵的手小心翼翼地从脸上摘下,她眼中闪过一丝怒意,轻轻笑道:“这些年我也挺想你的,每天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就在想,要怎么样才能杀了你。”
药郎君大笑起来,因为他的笑,萼茵的嘴角被大幅度的牵动,丝丝**随着破裂的嘴角滴落下来。
周灵满面寒霜,她握住萼茵的手,轻轻唤起了阿离。
这贪食的卵已经许久没有进食,好不容易脱离了禁灵阵,早就自顾自的暴食起来,随着周灵呼唤,它注意到了面前一些不甚美味的食物。
虽能饱食,但滋味不佳。
但这些年下来,它依稀能分辨一些宿主的情绪,给予一定的反馈,它能感到,周灵此时的情绪十分强烈。
那便随着宿主的想法来吧。
萼茵身上的魔气,源源不断地被周灵抽取,继而穿过那通往她意识深处的道,到达阿离所在之地。
药郎君的意识很快便无法寄生于萼茵体内,他遗憾道:“夫人,我们要……“
要什么,周灵不耐烦再听,迅速地抽干了萼茵身上了魔气,随着魔气从萼茵身上消失,她身上那颗药郎君种下的魔种也随之消散。
今非昔比的卵快速的将魔气净化,按照惯例,留下了周灵的那一份。
周灵又返还给了萼茵。
这番操作下来,萼茵体内终于稳定了下来,魔气被净化殆尽,灵气又开始运转,魔种也被拔除,她的面容也不再肿胀,不详的青白之气从萼茵的脸上消失。
在药郎君的意识消失后,萼茵被压制在识海深处的自我又浮了上来,她迷茫地张开眼,看向周灵,迟疑道:“我为何还没有入魔?”
周灵失笑:“你忘了,当时你让我看看你快要入魔的哥哥,我也是这样把他身上的魔气拔除的。”
萼茵恍然,待回过神来,便着急地推着周灵,要她快点离开青池山。
“我在后山埋下了药郎君给我的魔器,那边的护山大阵此时恐怕已经被腐蚀出了裂隙,再过不久我散播在各个山头的魔种便要发芽了,你的时间不多了,快走,记住,出了青池山,就捏碎令牌,它会把你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玄清门和药郎君都不会找到你。”
萼茵像是担心周灵不相信,又补充道:“我虽然按照他的要求做了一些事情,但我拿到这枚令牌时用灵气隔绝了他,不会有人知道你去了哪里,他此时恐怕就在离护山大阵不远处等着你,所以你务必一出青池山,就立刻捏碎这令牌。”
说了如此长的一大段,周灵却仍在原地没有动弹,萼茵猛地推了她一把,急道:“快些走!”
“那你呢?”
“什么?”
“我是说,我走了,你要怎么办?你闹出了这么大动静,又放跑了我,玄清门会放过你吗?你跟我一起走吧。”
萼茵坚定地摇摇头,露出一丝苦笑:“我不会离开的,玄清门不放过我,那不是我应得的吗?更何况,我若死了也罢,过一会儿青池山上到处都是入魔的小弟子,便说我因此而死,查不到我身上呢?若是自顾自的走了,师父……不知他们会怎么对待我师父。”
“那好吧。”
周灵伸手把萼茵从地上拉起来,弹指施放了一个小法术。
一阵清风吹过,萼茵身上的污渍便尽数消失了。
周灵道:“这是你师父教我的法诀,她对我还不错。”
“我想,也许有个办法,可以让你不用离开玄清门。”
婉莹赶到祁玉峰时,发现祁玉峰上如同碧泉峰一般,入魔的小弟子们捆在一处,十几个修为深厚些的弟子正在挨个给他们拔除魔气,而已经拔除掉魔气的小弟子们被禁锢在法阵内,防止他们再有不妥。
此时留在青池山中的所有菁英弟子们都赶到了祁玉峰,婉莹放眼望去,只觉不及总数一半,不免有些吃惊。
她匆匆找到焦头烂额的长月,问道:“为何今日留在山上的门人只有这么些?掌门呢?长老们呢?”
长月不耐烦地皱着眉头道:“你问我,我问谁,掌门说自己在闭关,你敢去问一下他是不是真的在闭关吗?我师父也不在山上,其余五位长老,有两位不在山上。”
她说着,面色凝重起来:“现在在山上的那三位长老,一位擅长医术,一位常年闭关,只有镇川长老擅于除魔,精于法阵。”
婉莹越过长月,看向祁玉峰演武场上周身灵气激**的镇川长老,此处乃护山大阵上的一处重要节点,与后山最后接近,他便在此加固那已有裂隙的护山大阵。
长月随着婉莹的视线看去,少见地语气正常的与她说道:“镇川长老在此加固护山大阵,山上还有许多入魔的小弟子等着拔除魔气,那去清除入侵魔物的任务便只能有我们这几个人能去了,目前还不知道究竟是何情况,但,想来敢入侵玄清门的魔物,此界也不多。”
长月提及的是谁,婉莹心中一片清明,她迟疑了一会儿,主动请缨道:“到底在护山大阵守护下,便是你说的那魔物,我也有自信与他一较高下,你们便先去将山中潜藏的那些魔物拔除。”
“这话说的,好像整个玄清门只有你婉莹算得上是英雄了。”长月又恢复了她惯常的那副嘴脸,嗤笑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这护山大阵是从里头破的,你遇上的,便只有魔物吗?”
婉莹闻言,有些不喜:“你在怀疑门人?”
长月眼中闪过精光:“总归有这个可能,不是吗?对了,你的那个小徒弟,现在在哪里?她怎么没跟着你?还是,她的去向你也不知道?”
长月这话,就差指着萼茵的鼻子怀疑她是门中叛徒,婉莹燃起了熊熊怒火,她的小徒弟,若是她自己有些怀疑,到底她会公正的对待萼茵,会尽可能的找到她清白的证据。
可若是凌海唯一的徒弟,几乎是下一任长老人选之一的长月说出这话来,其中所蕴含的意义便大不相同了。
老实说,她们先天灵物,当真能公平地对待一个入门不久的凡人出身的小弟子吗?
婉莹不信。
她恼怒不已,在心中想了许久该如何反驳长月这观点,好不容易打好腹稿,却被远处忽然传来的巨大声音打断了。
随着那巨响而来的,是一股包含无数细碎的泥土的气浪冲击,一时之间祁玉峰上仿佛下了一场泥雨,精雕细琢的华美建筑群上覆上了一层褐色的铺盖,来不及捏起法诀护身的弟子们泥人一般,被吹出了老远。
长月与婉莹相继撤下护身法诀,彼此对视了一眼,都从中看到了对方的想法——
“东阳峰!这是冲着周灵来的!”
“竖子竟敢来青池山窃取龙卵!”
长月向仍专注在修复护山大阵的镇川长老示意了一下,转身与婉莹一起,瞬间来到了东阳峰上。
此时东阳峰上一片狼藉,山头几乎被夷为平地,用于囚禁周灵的禁灵锁魂双重大阵从外被人用蛮力破解,而周灵早已经不知所踪。
两人见状,都是冷汗汩汩,知道这次的事情恐怕比她们想象中的更为严重。
长月咬牙,强行冷静下来,从法囊中掏出一只巨大的雪鸮,向凌海带去传音,请他速速归来,婉莹也分别传信与凌海、如一。
待二人传完信后,见长月还站定在原地不动,婉莹急道:“护山大阵还未修复,你还不快和我一起前去除魔!”
长月转身面向婉莹,咬牙道:“还急着去什么?人早就跑了!这次来的恐怕不止是一只魔物!”
见婉莹还是一脸疑惑,忍不住骂道:“你这脑子,除了修行外,可还有别的东西?魔种爆发在前,而后是护山大阵不稳,最后是祁玉峰禁灵阵被破坏,期间相隔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一只魔物能同时做到这么多的事情?”
婉莹迟疑道:“可是你之前说,门中有人……”
长月摆摆手:“若真是门中有人做了内应,应当唯恐闹出大的动静,若是能在我们眼皮子地下悄悄把孕器偷走,那才最好不过,这样大张旗鼓,难不成真要叛门而出,从此堕魔了?快些跟我回去,数只魔物一起活动,我们二人不是对手,等镇川长老修复好护山大阵,再组织人手将山中清扫一遍,一切等掌门回来再定夺。”
她见婉莹还想张嘴,便伸出一根手指,竖在自己嘴前,面色阴沉的暗示道:“我说了,是数只魔物一同入侵青池山,你、我,都不是对手,懂了吗?”
“你懂了吗?”
萼茵点点头。
周灵想了想,仍是不甚放心,忧心地望着她道:“那你再复述一遍我的话。”
萼茵失笑道:“我就说我自上回下山除魔时受了一些伤,回来后便在闭关养伤,神识内收,并未听到外面的动静,好了,你快准备好,要走了。”
没错,此时的周灵仍在青池山上,甚至就在碧泉峰上小弟子们的居所中。
碧泉峰、祁玉峰、东阳峰,三峰并立,彼此之间相隔的并不远,在仙人眼中,不过是一抬腿的事情。
因此当东阳峰上周灵远远地引爆了魔、灵二气混合物时,萼茵已经好端端的待在她的居所中,隔山听响了。
周灵当时说,此时玄清门中群龙无首,未必敢追出去找寻她的踪迹,反而恐怕会先在山中好生清理一番,拔除遗存的魔气,他们这时定然不会想到周灵仍在青池山中,这样她便可躲藏在山中,避一避候在山外守株待兔的药郎君。
她的这个计划,萼茵十分反对,护山大阵不仅仅隔绝魔物对青池山的叨扰,还会识别非本门弟子的神识,若是不趁此机会逃出青池山,待到凌云回到玄清门后,周灵迟早会被找到。
周灵微微一笑,要她稍安勿躁,她自有办法。
周灵的办法,还是落在了她体内那无比贪食的神物,只要是力量,无论灵气、魔气,都是它的食物。
而玄清门最为擅长的“法”,不论是阵法、法诀,若要启动,都需要以灵气为引,就连禁灵阵也不例外。
这一点,是周灵被囚在东阳峰上那间小小茅屋中,无数次的尝试后才得知的关键。
在许多个无眠的夜里,她就是这样伴着月光,一点一点的拆解掉囚禁她的法阵,再一点一点拼起来。
什么护山大阵、禁灵阵,本质上又有何不同,不过是复杂程度,和耗费灵气多少的区别罢了。
她简单给萼茵解释了一下自己倚仗的是什么,便把半信半疑的萼茵塞回房内,给她换好干净衣服,做出认真闭关养伤的模样。
周灵自己,则悄悄地掩住气息,藏在了碧泉峰茫茫大的树林中。
果然没过多久,婉莹便带着人,一间间搜查碧泉峰上是否还有未被发现的魔物,他们人数不多,还无法将整个青池山从头到尾搜查一遍,只得着重检查山上的建筑物里头,这时,闭关养伤,对外界全然不知道的萼茵便在众人眼前被发现了。
萼茵周身气息纯净,并无半点魔气入侵的征兆,婉莹细细的用神识查看了一番,也只能看出确有不轻的伤。
婉莹松了一大口气,有心想让小徒弟扔待在这碧泉峰上清净养伤,但碍于长月的要求——她要求将门中上下所有人都集中到祁玉峰上,直到凌云回到门中为止——只能心疼地将面色苍白的萼茵带去祁玉峰。
这群人走后,碧泉峰上下便沉寂了下来,可以说整个青池山,除却祁玉峰外都变得寂静,周灵又等了许久,待到月亮爬上树梢,虫鸣在林间回**,她悄悄转身,朝着与今日玄清门护山大阵不稳处相反的方向而去。
此时山中除却虫鸣鸟叫,便只剩下周灵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她有些紧张起来,心跳加快,脚步也加快,等到了护山大阵边缘时,倏地,一道亮过整片星空的耀眼星子,划过夜幕,降落在祁玉峰上。
有人回来了,要赶快!
周灵伸手向前,触碰到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想来这便是这玄清门护山大阵了,她神识外放,细细地感受着阵法组成的结构,找寻着这阵中最为薄弱的一处地方。
不过一会儿,周灵便找到了她想要找的地方,果然如她所料,这世界中所谓的阵法,便是按照某种规则稳定的释放灵气,但灵气终究不是恒久稳定的,法阵运行中,总有那么一两处地方偶尔会薄弱些,只要找到这些薄弱之处,唤出阿离将灵气吸食干净,便能破坏法阵的结构。
周灵在意识深处轻轻呼唤着阿离的名字,这狡黠的卵因为被迫遮盖住了自己的气息,认为恐怕又要陷入长久的饥饿当中了,便抢先一步开始沉睡,以至于被周灵唤起时,还略带几分不情愿。
但,总归是小事,阿离懒洋洋地依照周灵画出的开始进食,没过一会,这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护山大阵又露出了一丝缝隙。
周灵不敢回头看祁玉峰上的动静,屏息凝神,一鼓作气穿过法阵,此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第一次自由地踏上了这片土地。
她手中捏着萼茵给她的令牌,颤抖着,几乎无法抑制自己大喊的冲动。
周灵咬住了嘴唇,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只瞬间失力般跪在地上,无声地留下了热泪,她朝夜空伸出了双臂,拥抱了满天的星子。
我,周灵,不会再让自己陷入过去这些年困境,我一定会永远的拥有自由。
她翕动嘴唇,朝着自己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