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再度被压制下去之后,破军的目光已经望向了下方的永夜殿——他伤得太重了,黄昏之海的神力无法支撑他恢复,眼下最稳妥的方法应该是暂退到神力更为深厚的永夜殿,只要有片刻的喘息之机,他就有机会修复受损的精魄。
可惜这个念头才冒起,帝仲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将全部力气集中在左手一刀挥落!破军仓皇躲避,发现这道强悍的刀气并非直接冲他而来,而是精准地砸向了下层永夜殿!
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一丝后悔,帝仲站在黄昏之海璀璨的星光下,血从胸口汇聚到刀身,只一刀就将永夜殿彻底毁灭不复存在!
破军在这一刻凛然心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一切,为了彻底阻断他恢复的后路,这个人连永夜殿也能击毁?要知道日月双神都已经死了,极昼和永夜一旦毁灭就没有人可以再修复!
恍惚之中他似乎想起了那句萦绕在上天界的预言——帝星起,天地对饮,日月同辉;帝星坠,山河失色,日月同悲。
预言……是真的!眼前这个温柔又强大的男人,是真的能左右上天界的存亡!
一秒的心不在焉之后,帝仲箭步掠到了破军面前,金光密密麻麻的追着主人的身影,宛如天罗地网将敌人围绕在中心,破军惊变了脸色,有一种直觉让他毫不犹豫地抬手捏住了自己的喉咙,扯着嗓子嘶哑地威胁:“你想他死?!”
果然,金线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放慢了半拍,破军看着眼前占据着绝对优势的对手强行往后退了一步,终于将所有的违和串联呈现,他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嘴角,露出不屑一顾嘲讽的大笑:“原来如此,杀我或许不难,难的是救他!你真的是个和萧千夜一样优柔寡断的人,那你就该做好和他一样得不偿失的准备,机会这种东西稍纵即逝,错过了……死的就是你!”
尾音铿锵有力传入他耳畔的一瞬间,帝仲清楚地感觉到背后有什么庞然大物赫然闪现,破军咧着不可一世的笑,一字一顿地讥讽:“我本来不想放它们出来的,因为自我吞噬它们至今都没能完全将其消融,它们若是老老实实在我的身体里,我还能勉强控制它们的力量为我所用,一旦脱离,我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呵呵……这鬼地方我一秒都不想待下去了,让它们陪你玩吧。”
即使危险迫在眉睫,帝仲的目光还是死死盯着破军不曾挪开分毫,他完全不顾扑到背后的巨大黑影,手上的神力再次凝聚成长刀的形态,在破军消失的前一瞬精准的出手再次阻断了对方的退步,眼前的身体仿佛失去灵魂的雕塑一动不动僵硬的站立着,一抹不易察觉的鬼魅幻影从内部脱离,朝着肉眼无法捕捉的方向转瞬消失。
“煌焰!”帝仲焦急地喊了一声,直接将神志不清的同修拉回身边,但他再转身想反击却已经来不及躲避,不等他看清背后黑漆漆的一片到底是什么东西,一束更加明艳的火光从上层极昼殿迸出,火色的羽翼照亮了昏暗的黄昏之海,炽热的火光化作一根利箭砸在他和黑影的中间,战场被凶悍的流火一分为二,另蠢蠢欲动的黑影也胆战心惊地退缩了几步。
云潇卷起两人快速远离,帝仲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女人,看着她急得发红的眼眶和已经开始闪烁的泪光,听见一声带着后怕的颤音:“好险……还好赶上了,还好、还好赶上了!”
他被云潇搀扶着坐到了中层台阶上,一动也没有动,只是一直看着她,恍惚之中仿佛又回到了那天的厌泊岛,她也是在危急之中杀出重围开开心心的冲自己跑来,也是这样红着眼睛一脸担心的神情,这样的景象是如此的熟悉,却又恍如隔世,化作心底的一阵刺痛,那样细微的感情波动,让他的喉间忽然干涸的无法出声,又是一口血污倒逆而出。
云潇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刻面前两人眼底流转的复杂,想也没想地做了一个理所当然的动作——她再一次从心口将火种取出,小心地捧着放到帝仲受伤的胸膛上,炽热的火焰让他的精神微微一怔,也让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住了云潇。
这一刹那,他真的是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清楚了,他明明想放下厌泊岛之时伪装出来的气愤,想弥补那天的遗憾,想让她知道自己其实很开心,但当目光穿过云潇的肩膀看向浩瀚的黄昏之海,刚才恶战的地方被巨大的黑影笼罩,一眼望不到尽头,虽不能准确判断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本能理智地告诉他危险已经濒临极限,他竟然毫不客气地厉声呵斥:“不是让你好好留在极昼殿吗?你跑出来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这里很危险,没人能保护你!”
云潇往后缩了一下,一抬眸看见他严厉的眼睛,不由又有点委屈:“我不是过来添乱的,我只是想起来一些关于破军的事情,担心你们不了解他的真面目会有危险,所以、所以……所以我才跑出来找你们的。”
那些话脱口而出的一瞬间帝仲其实就已经后悔了,刚才若非云潇及时出现,只怕他和煌焰都要被背后偷袭的庞然大物一口吞了,可他竟然半句感谢也没有,还是和上次一样不管不顾劈头盖脸地呵斥她。
更让他惭愧的是,面前的女子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指责而生气,反倒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往他身边靠近了一步,轻手轻脚地用灵力帮他清理着伤口。
“这么大脾气做什么?”许久,还是煌焰在一旁慢悠悠地帮他解了围,他像个散架的偶人无力地瘫倒在地,只有嘴角还勾着一抹淡淡的苦笑,“与其骂她还不如骂我,麻烦是我惹出来的。”
“煌焰。”帝仲这才转过去检查了一下同伴的伤势,煌焰摆摆手,讥诮地自嘲,“这还是我从她身上一根根抽骨压制反噬力之后才能勉强保持的神志,要是没有她……我根本撑不到今天。”
“你没事就好,破军为了逃跑反而把你身上残留的魔气全部逼了出来,也算是一件好事吧。”帝仲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含糊地一笔带过,煌焰眼珠一转,给他使了个眼色微笑调侃,“护短也要有个限度吧?”
帝仲沉默地看向云潇,终于还是主动伸手摸了摸她一直低着的头,轻道:“潇儿,谢谢你救了我们。”
虽然不敢抬头看他,云潇还是鼓起勇气小声地说起了遥远的回忆:“火种上的天狱烙印消失了,我想起来一些破军的传说,神界有四方天柱,其中以东方天柱凝渊之野最为和平,虽然那条天堑鸿沟散发的极寒之气让诸神也无法忍耐,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更多强大的神兽也不会主动靠近,而它们修行的场所位于北冥支柱和西凉支柱,破军本身就是由‘破坏’和‘消耗’的力量孕育而出的魔神,他从北冥杀到了西凉,这才惊动了天帝亲自出手。”
“北冥支柱其实是一片深海,相传海底最深处住着一只强大的鲲鹏,光是负责看管它的神明就有六位,破军去到北冥之后,先是杀了六位神守,继而闯入深海和鲲鹏起了冲突,自那以后不仅鲲鹏消失了,连深海蛰伏的其它神兽也全部不见了踪影,北冥的恶战结束之后,大获全胜的破军还不满足,他一路向西,中途还杀了神界山的三条应龙,一直杀到西凉支柱后惊动了当地的天柱神守,诸神这才知晓了破军之灾,仓皇地将此事汇报给了天帝。”
帝仲的眼眸一沉,这些遥远的过去他能略微记起来一些,但记忆很模糊根本看不清楚,云潇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天帝到了西凉支柱后击败了破军,但因其力量之源太过特殊,最后只能把他关进了天狱大牢的最底层,至于那些消失的神兽,传闻都说是被破军吞噬吃掉了,因为他已经被关了起来,而且非常的厉害根本无法靠近,所以调查神兽去向这件事就一直耽搁下来,至今没有定论。”
帝仲头疼地按住额头,没来由地抱怨了一句:“这是天狱失职了吧,类似心转之术的禁术不在少数,但吞噬过后的力量天差地别,有的只能抢夺对方部分的神力,有的则可以保留旧主的形态取而代之,更甚者能将吞噬对象饲养在体内成为其新的主人,这都不调查清楚,就那么模棱两可地把他关起来就算了?”
云潇尴尬的咧咧嘴,抓了抓脑袋嘀咕:“我诞生的时候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虽然后来犯了错被关进了天狱,但我也不够格和他关在同一个地方,而且天帝忙于修复在战斗中受损的两处天柱,应该是把这件事忘了,再也没有管过破军,再到后来……就算是至高无上的神明大人肯定也没想到坚不可破的天狱竟然会有坍塌的那一天吧?”
“忘了……”帝仲茫然地念着这两个字,抬手指向黄昏之海那片因为过分巨大而根本看不清全貌的黑影,“它不会就是北冥支柱那只下落不明的鲲鹏吧?人界也有类似的传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破军说过它们若在身体里还能勉强控制,一旦脱离他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那就说明这么长时间过去破军应该还没完全将对方的力量和自身融合,所以形态上会有不小的变化,这东西沾染了他的魔气,绝对不能留。”
云潇顺着他手指的地方望去,若有所思地回道:“嗯,破军受了重伤,眼下肯定是借着鲲鹏之影躲起来了,必须要尽快找到他,不能让他缓过这口气。”
说罢她就提剑站起,帝仲愣神看着她,半晌才倒抽一口寒气一把将她抓回了身边,金线密密麻麻的形成屏障,将云潇和煌焰围在中间,他则撑着身体重新站起来,低声叮嘱:“我去找他,你哪里也不许去。”
“我不会拖你后腿的!”云潇认真的看着他,又见他笑了笑,语气意味深长,温柔的回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希望你平安,仅此而已。”
“我不想一直被你们保护着。”云潇手指一点点握紧,坚定的说道,“我也可以和你们站在同一个地方。”
他静默的站着,只觉得那双眼睛比旭日还要明媚,让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第一次对她做出了一个邀请的动作:“好,我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