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色的视野里,拉法埃尔被视角的主体托举着推入了夹缝之中,做完这一切的伊丽莎白才闭上了双眼,仿佛才重新开始呼吸。

天空之上的一切都依旧纷乱,在那一片占据了所有视野的金色光芒之中,除了拉法埃尔那愕然的眼神之外便再没人发现伊丽莎白的所作所为。

而拉法埃尔的反应如何,伊丽莎白看都未看,再睁眼时,便是下方圣纳黎的景象了。

上方那无限蔓延开来的金色威芒已经占据了绝大多数人的目光,那些恐惧的纳黎民众早已在此争斗之中被迫走出了家门,下意识地走向了圣纳黎的中枢,黄金宫。

黄金宫之前的茉莉看着天空,旁边的阿拉吉娜也面带紧张,因为上方的瓦伦蒂娜已然摇摇晃晃地坠落而下。

阿拉吉娜快步要去接对方,但瓦伦蒂娜却摇晃了一下身子平稳落在了地上。

茉莉也快步跑向她,连忙问道,

“怎么样?药送到了吗?”

“我……我不知道,上面的光实在是太亮了,我什么都看不清楚。而且那混沌种还坠落下来了,我不敢在那里停留……”

“光?”

茉莉心中隐隐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果不其然,半晌之后那天穹之上忽而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清脆响声,让下方的所有人都微微一震。

那仿佛是……

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茉莉瞪大了双眼抬头看向天空,却见那漫天的金光陡然碎裂开来,那象征着玄参黄金之律的光芒终于在彻底绽放出威势之后濒临破碎无法维持。

“咔咔咔!!”

在光芒破碎之后,徒留几位身受重伤的混沌种,以及那捂着自己胸口、浑身都是律法裂隙的玄参。

“哈……破坏……神……”

玄参虚弱地瞥了眼前的敌人一眼,刚要有所动作,天穹之上的夹缝忽而又风起云涌起来。

失去意识的达拉斯贡当然无法再操纵权柄,此刻能有此举动的只有费舍尔。

“嗡!”

随着一声爆鸣,那几位混沌种也被猛然拉入了夹缝之中消失不见。

“妈妈!!”

茉莉刚刚松了一口气,可天空之上的玄参却不受控制地向着下方坠落而来,瓦伦蒂娜的脸色也微微一变,刚准备展翅高飞,身后伤痕累累的翅膀却让她一下子感到了疼痛。

什……什么时候?

刚才与金牛追逐的时候她拼尽了全力向上飞翔,身体内的激素让她暂时感受不到疲惫和伤口的疼痛,可此刻稍稍一歇息便疼得厉害了。

“嗡嗡嗡!”

可就在玄参掉落至半空时,无数台枢机却忽而从半空之中截住了她,将她小心翼翼地托起,往这边飞来。

是阿拉吉娜!

茉莉感激地看了一眼阿拉吉娜,心中却焦急万分。

此刻的天空突然安静下来,那些周遭被骇得无法动弹的纳黎人便更加疑惑,朝着这边而来,很快就将整个黄金宫的广场给包围,也远远看到了此处的场面如何。

“爸爸,妈妈她……她怎么了?”

茉莉的小脸苍白,与远在灵界的钩吻对话起来。

而钩吻刚才似乎也在试图与玄参通话,但那边已然没了回应,此刻忽而转向茉莉这边,语气也是一等一的焦急,

“茉莉,你听我说,你妈妈刚才强行使用了破碎的律法,现在她体内律法的伤口正在不断扩散,如果扩散至全身,等到律法破碎,那时她就会死!但别慌,我不是说了还有机会吗?刚才我留你在地面便是为了这一步,只是没料到你妈妈动手得这么快……”

“爸爸,你快说啊!别解释了!妈……妈妈她……”

茉莉的小脸苍白,整个眼眶周围也控制不住地流下泪来,那种知晓玄参即将要离开她的感觉让她痛彻心扉。

过往玄参对她的爱,对她的关心全然在此刻变得岌岌可危,即将变成回忆。

她不想失去这些,只是感受到失去这一切她就觉得痛彻心扉……

“好……茉莉,听着……在刚刚,夹缝之中三位神祇合而为一的时候,祂们的体内生成了一个崭新的律法……那个律法的性质很特殊,因为那律法是吞噬了费舍尔身体的一部分形成的……那律法有着天生能与其他权柄兼容的特点,当然也包括律法。只要拿到那全新的律法,就能修补你妈妈破碎的律法,她就还有救……那律法现在就在你身后的那个人类女皇的义眼里面,你……”

茉莉听着听着,她便眼神微缩,回头用通红的双眼看向了身后的伊丽莎白。

那种压抑在她体内的怒火,那种过往在圣纳黎的仇怨,那种对母亲的担忧此刻全部都喷发而出。

“茉莉祭……”

就连身边的瓦伦蒂娜都被吓了一跳,茉莉已然情绪崩溃地冲向了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避也不避,只是任由茉莉扯住了她的衣领,将她推搡着向后,直直地锁住了她的脖颈,带着怒火和哭腔地咒骂着她,

“我杀了你!伊丽莎白!你……这个畜牲!”

“……”

伊丽莎白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茉莉,空洞的黄金眸子中倒映着她要杀人的目光,茉莉手中的黄金长剑猛然伸长,竟然是打算直接剖出她伊丽莎白的眼睛去救玄参。

“铛!”

伊丽莎白动也不动,只是任由她竖起刀剑,好像看透了茉莉的目的是自己的眼睛,她这才面无表情地说道,

“没用的,义眼与我绑定,没有我的意愿你取不下来……就算把我杀了,义眼也会与我同样灰飞烟灭。无论你想要什么,都得不到。”

茉莉竖起的长剑微微一滞,那盛怒的表情也在此刻产生了怔愣,此刻,耳边那因为崩溃的情绪而产生的耳鸣声也逐渐消弭,也重新听到了钩吻的声音,

“茉莉!茉莉!她的义眼用常规办法是取不下来的,只有她自己才能取下来……无论如何都必须说服她,实在不行,去夹缝之中让费舍尔下来……恐怕只有费舍尔才能让她这么做了。”

茉莉的表情挣扎,她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伊丽莎白,眼泪止不住地流淌,那盛怒一点点褪去,只徒留下了悲伤。

她的手腕一点点晃动着,举起的长剑也再没力气支撑掉落在了地上。

“铛铛……”

茉莉咬着牙,泪水源源不断地落下,她看着眼前的伊丽莎白,终究是不解,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为什么啊……伊丽莎白……我们到底哪里对不住你了?为什么你能这么轻描淡写地做出这样的错事来?我的姑姑明明如此善良,难道只是因为碍了你的眼就要死吗?为什么……”

听着茉莉的询问,伊丽莎白额头上的青筋也一点点暴起,她冷笑了一声,看着眼前的茉莉嘲讽道,

“你怎么还是什么都不明白?这么多年过去,你怎么还如当年那样天真?明明你什么都看见过,就是不愿意细想其中的原委……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只愿意接受你相信的事情……”

在茉莉微微怔愣的表情之中,伊丽莎白伸手将她拽住自己衣领的手掌给打开,她拍了拍自己的手,咬着牙看着茉莉,

“你的姑父,开拓公司的创立者,我父王的挚友,这么多年来制定了开拓公司的所有策略,是那么多年纳黎的最大势力,这件事你难道不知道吗?

“你先前不是问我,为什么人类过往如此弱小,等到强大了之后却肆意欺辱南大陆的亚人吗?我现在就告诉你为什么,因为开拓公司只追逐利益,在你姑父制定的蓝图里,无论是亚人、国家和人民全部都不过是商品!只是一个数字,你懂吗?

“开拓公司投资、我父王提供政策便利,他们在南大陆开采资源、将亚人的人口贩卖到四面八方;为了发战争财,在纳黎与施瓦利战争的时候,他们宁愿看着前线的战士死光也不愿意自己手中的火炮和兵器卖不出去……你以为这些策略是谁定的?啊?你以为这些事情你的姑姑不知道吗?”

伊丽莎白看着眼前的茉莉,眯起了眼睛,嘲弄着她的天真,

“你当年不是亲自去过你姑父的地下王宫吗?在皇家的重地之下,竟然有他埋藏的比整个纳黎国库还要多的财宝,你以为那些钱是大风刮来的吗?你不是亲眼看到过吗?那个地方只有你们鲸人才找得到,你以为那地方是谁为他找的?那些难道也是我的潘多拉义眼操控他得到的欲望吗?

“我告诉你,你的姑姑从始至终都知道这些事却自己骗自己,因为爱,她装作看不见这一切;甚至于当她的爱人被我放大了与她长相厮守的欲望而杀死她时,她都心甘情愿……所以我要清除掉开拓公司这个腐蚀国家和社会的蛀虫,你的姑姑或许无辜,我也从未否认过她是因我而死……

“但你别在我面前谈什么是非,寻仇就是寻仇,你赢了我输了,我因此付出代价,仅此而已。你自以为这个世界很美好,就以为你的鲸人同胞和她美好的爱情童话多么可惜……其实,不过是因为你的父母把你保护得很好,费舍尔也选择了帮你……”

耳边,钩吻的声音始终没有响起,或许无论是玄参还是钩吻都知道木犀和布莱克的事情,只是一万年过去,经历过几次神话战争的他们看得太多了。

但茉莉看着眼前同样情绪开始激动的伊丽莎白,她喘息着退后了几步,摇着头,忽而就一拳打出,狠狠地打在了伊丽莎白的脸上。

“嘭!”

伊丽莎白的本体才不过是十阶位,这一拳直接打得她倒在地上,而此刻,旁边那些民众也全部都围了上来,那圣纳黎庞大的人口压根不是海底的鲸人种和北境的梧桐树能够比拟的。

外面的人群人山人海,很快就将此处由梧桐树带的不过百人的战场所包围。

“陛下!!”

“那群该死的亚人!”

“保护陛下!”

眼看着伊丽莎白被一拳打倒,所有的圣纳黎都群情激愤起来,开始发了疯一样朝着中心涌过来,在外围举着兵器的巨魔种连忙扬起了手中的兵器,但看着眼前压根不顾他们、只是想要冲到伊丽莎白民众身边的群众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回头看了一眼瓦伦蒂娜,她则皱起了眉头一下子飞上了天,展现出了自己的阶位,用那股仿佛来自遥远北方的寒风力量试图镇住场面,

“肃静!!”

下方的人群安静了片刻,依旧愤愤地看着天空上的瓦伦蒂娜。

但其实他们认识瓦伦蒂娜吗?

并不,他们只是关切被团团包围此刻孤立无援的伊丽莎白而已。

瓦伦蒂娜清了清嗓子,连忙开口道,

“你们都只是被伊丽莎白蒙骗了,她没有告诉你们的是,她……”

“我们全都知道!你给我们下来!”

“你们这群亚人!”

“陛下!!”

“放开陛下!!”

但让瓦伦蒂娜没料到的是,眼前的所有纳黎人几乎都在伊丽莎白发表的电报之后知晓她的所作所为,并非是对他们正在做的事情一无所知。

人潮汹涌之中,更是有不少狂热者直接开始尝试突破巨魔种和苍鸟种的防线,巨魔种回头看了一眼天空上的瓦伦蒂娜,手中的兵器也握得越来越紧。

“停手!”

外面的骚乱一点没有干扰场中对峙的伊丽莎白和茉莉,一滴滴鲜血落在了地面之上,伊丽莎白忽而开了口,让场外狂热的民众们全部都安静下来,却还是焦急地看着场地中的伊丽莎白,朝着她伸出手。

伊丽莎白喘息着,捂着自己被茉莉击打的右脸,而茉莉依旧在流泪,她看着地上的伊丽莎白,眼中流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可悲感,

“伊丽莎白……”

茉莉忽而张开了嘴,用喑哑的声音说道,

“你以为……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只顾着输赢和利益吗?”

伊丽莎白微微一愣,那空洞的眸子微微一动,不由自主地躲开了茉莉此刻伤痕累累的表情。

她沉默了片刻,额间散乱的金发垂落而下,透过那迷蒙不清的视野,她看向眼前的民众们,忽而大声开口说道,

“难道不是吗?你看看眼前的人们,他们难道在乎什么世界的安危吗?他们在乎什么大义吗?难听的说,你觉得他们是在乎我吗?不……只不过是因为我给了他们充足的利益,我也会基于责任保障他们在新秩序的利益,仅此而已……”

她捂着自己的脸和散乱的金发站起身子来,看着眼前安静下来的民众,她那看似自信的笑容也一点点变淡,声音也变轻变淡,

“我愿意把我的义眼给你,鲸人。”

茉莉微微一愣,抬起头来,却看着伊丽莎白神情恍惚,不知道在想一些什么,

“不止是我的义眼,还有我的命,我也一并偿还……拿走我的义眼一定与你的母亲有关,拿走她去救你的母亲;此次的事情,是我所为,我理应承担代价,以死偿还;最后,天空之上的混沌种不愿意离去,我还能告诉你让他们离开的方法,以让其余的人无碍……”

茉莉抬眸看着眼前的果决而嘲弄的伊丽莎白,而她也同时转过头来,最终说道,

“从此之后,恩怨两清,从此之后,纳黎的女皇就是伊莎贝尔,纳黎的子民也不会受到清算,答应吗?”

茉莉咬着牙,沉默之中,耳边钩吻无奈的叹息声也同时响起,

“茉莉,正好,律法的转移本质上就是权柄的转移,权柄必然有载体,不然无法运转……而这个过程中,便有人必然要承担死亡律法的侵蚀,直到你妈妈恢复,以人类之身……既然她如此说,便如此做吧。”

“爸爸,姑姑的事情,你们从始至终都知道,对吗?”

“茉莉……”

茉莉擦了擦自己的眼泪,不再多说,只是点了点头站起身子来,看着眼前的伊丽莎白,将要做的事情告诉了她。

伊丽莎白静静地听完了一切,随后点头接受,但在那之前,她还是看向了旁边的民众,开口说道,

“先前我说的你们都能听到……我将我的责任传给拥有葛德林血脉的妹妹,伊莎贝尔·葛德林……在我死后,她将会成为你们的皇帝,对你们负责……”

“……”

民众全部都安静着,而伊丽莎白也再次转过头来看向茉莉,接着说道,

“使得混沌种退去的最好方法其实是和谈,他们畏惧灵界内的污染。因为按照原先的计划,夹缝破溃的时候灵界内的污染也会进入现实,所以方外的混乱告诉了我一个让那灵界污染畏惧的咒语来保护生灵……你将这咒语告诉他们,他们便能在灵界内安然无恙,这个咒语就是……

“お母さん(母亲)。”

在伊丽莎白将脑中记忆下的咒语说出之后,茉莉的四肢却忽而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许是她的情绪太紧绷了,不过等她从怔愣之中回过神的时候,她却发现她的衣襟都已然被冷汗给浸湿了。

“哈……”

她深吸了一口气,而此刻,远处的阿拉吉娜已然用枢机将闭着眼全身冰冷的玄参给运了回来。

伊丽莎白知道,是时候了。

伊丽莎白扫了一眼眼前沉默着、皱着眉头看着她的那几位与费舍尔关系匪浅的女性,她们站在一起,看起来团结无比、同仇敌忾地要将自己给打倒,就如同她一直抗争的命运那样,看起来无法战胜。

她的眼瞳空洞,沉默之中,她低下了头,双手也抬起慢慢靠近了自己的眼瞳。

“……”

可越靠近那眼瞳,她的手就越颤抖,越恐惧。

并非是潘多拉的义眼传来了抗拒感,传来抗拒的,是她自己。

明明那义眼只有她自己同意才能取下,但为何哪怕是费舍尔在的时候她还是非常害怕费舍尔的手靠近她的眼睛呢?

她或许只是在恐惧,恐惧回到当初她丢失眼睛的那一刻。

万分恐惧之中,她的双手竟然颤抖得无法控制,宛如两块铁一样,连抚摸上脸庞都十分艰难。

可是……

她都知道的……

她向来都知道的。

她已经输了啊。

成王败寇的道理她一直都知道,所以只要赢,只要胜利得到一切就好,输掉就理所应当地失去一切,她向来都是这样认为的。

此刻,既然已经输了,那么她也应该坦然接受才对?

“陛下!呜呜……”

可就在此刻,场外,一声悲戚的声音传来,伊丽莎白微微一愣,而茉莉和瓦伦蒂娜也转头看向了场外。

却看到一位孤苦的老人跪在了地上,满眼泪水,哭泣得不能自己,

“陛下……是您恢复了我儿子的烈士身份……他死在施瓦利的战场上……只有你还记得他!所有人都已经忘了……”

伊丽莎白睁开了眼,转头看向了那穿着羊毛衫,戴着围巾的女士,她捂着自己的脸,泪水便从褶皱之中流淌而下,

“我们送去战场上的孩子啊,就连死去的抚恤都只有那么一点……以前的国王将他们用完就抛弃掉,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在我的街区里面,我的一个孩子,玛莎女士的两个孩子,唐纳森太太的三个孩子……我们的孩子死了,却只能靠我们微薄的养老金接着艰难地生活,甚至被迫要把家里的房子租出去……是您恢复了他们的身份,重新给我们发了补助……”

“我也是,陛下……以前只有皇家学院出来的人才能进入政府工作,像我们这些从乡下、从圣纳黎之外来的穷小子压根没有机会进入圣纳黎,只能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土地上,一辈子种地……现在有了各地的学院,就连我老家那种地方都能出魔法师了……”

“陛下,如果不是你开设的枢机工厂,我这样的中年人早就因为干不了重活被矿场给开除了……咳咳……我……很感激陛下能修订法律,保护我们不用被开拓公司剥削……”

“哗!”

巨魔种之外的纳黎人一片一片地跪下,一双双手从巨魔种粗壮的臂膀之间、从苍鸟种锋利的羽毛之中穿了过来,伸向了伊丽莎白,似乎想要拽住她,可距离太远,人数太多,如何能抓住她。

伊丽莎白看着周围或哭泣、或跪地的民众们,那一口呼吸始终卡在胸口出不来。

这一切明明只是责任……

这一切明明不过是我从父亲、兄长那里夺来的战利品……

这一切明明不过是我证明我比兄长更优秀、更合适的舞台……

可为什么……

可为什么……

伊丽莎白不解地看着周围朝着她不断伸出的手,只是此刻,无论如何动用潘多拉的义眼企图看穿他们的欲望,却都无济于事。

他们或许只是仍然担心在自己死后会被这些其他势力的人清算,所以才想要抓住自己这根救命稻草而已……

可义眼之中不断回传过来的却都是真心实意,让伊丽莎白所不解……

她张开了嘴,终于是一口气送出了自己的胸膛,可却如同哭泣一样,一次呼吸比一次呼吸急促,一次呼吸比一次呼吸脆弱……

“亚人,陛下的所作所为全然是为了我们,陛下所得来的恩惠让我们享受了……所以,哪怕是你们所要陛下承担的一切,也请让我们一同承担……不让她一个人共同负担……”

茉莉和瓦伦蒂娜都未曾遇到过这场面,而面对着那些被泪水包裹的、跪在地上的纳黎人的靠近,哪怕是最冷、最坚硬的兵器此刻也无法抬起。

他们回过头来看向瓦伦蒂娜,而瓦伦蒂娜和茉莉只是看着眼前的伊丽莎白,看着她认输的平静目光一点点产生裂缝,她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那金色的眸子也低垂着,变得通红。

她想要落下泪来,可落下的,只有一滴滴鲜红的鲜血。

“滴滴答答……”

“我……已经……输了……”

“我只是……尽了……我的责任……而已……”

可话越说越颤抖,越说越小声,最后只剩下了啜泣。

她只是想不明白,因为从她被剥夺掉一切的那一天起,她就认为输赢定下一切,成王败寇,不过如此……

所以她使用计谋去拼搏胜利,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当初她被兄长和父王暗算被夺去双眼的时候,她明明都已经输了会那样绝望和伤心?

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当时在圣纳黎她明明都已经赢了,为什么还要放费舍尔走?

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为什么现在她已经满盘皆输时,她却依旧被她的子民所触动?

她或许并不是笃信输赢……

只是她太久没有从“胜利”这一选项之外有所得了,只是太久没有别人能将她从你死我活的泥潭之中拉出来……

“亚人们,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们和陛下……一起承担她所要付出的律法吧,让我们与陛下成为一个主体,共同承担我们的罪过吧!”

茉莉沉吟了片刻,而耳边钩吻的声音在许久没有响起之后终于又开口了,

“我已经把她说的那个咒语告诉了灵魂之海中那群混沌种的同胞了,他们应该能彼此联系,夹缝里的战斗好像也停了……竟然真的管用,让我白跑这么一趟,我都快把他们那群混沌种的同胞给打包绑架撕票了……茉莉,你们这是……”

“爸爸……”

茉莉用一种可悲的目光看着那在民众伸出的手中彻底崩溃的伊丽莎白,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将过往的事情告诉了钩吻。

而钩吻沉默了片刻,思考着说道,

“或许不是不能尝试,但人类的阶位太低,以人数多少来承担,就算能成功,死亡律法侵染带来的后果也不是他们能够想象的……而且能为这个人类承担多少,也犹未可知呢。”

茉莉叹了一口气,将钩吻的话语转告了在场的所有纳黎人,而这几乎是圣纳黎的所有人类了。

伊丽莎白闻言脆弱地抬起了眸子,连忙抬起了手,喑哑地说道,

“不……这和他们无关……我……”

“你们听见了!后果如此,觉得无法承受的纳黎人,请就此起立离开。”

而人群外的纳黎人中传来了一些交谈声,其中或许少有几人立刻起身离开,在离开之前却也朝着黄金宫的方向鞠了一躬,随后便低着头快速离开了现场。

外围处,不少官员也啐了一口唾沫,将绅士帽给戴上,坐上了马车,呼唤起了自己的车夫,

“哎呀,快走吧……寻常霍霍我们还没够呢,现在终于要死了。哎,你快起来啊!你走什么?早知道我就换枢机拉车了,让你没有工作!”

不少纳黎人转头离开,却依然使得大部分人留在了此地,留在了黄金宫之前。

天上的太阳经历了一天的恶战终于要沉落而下,天上太阳的光辉一点点黯淡,可那西斜的阳光照在了黄金宫的砖墙之前,便反射着将前方的广场打得明亮。

内外维稳的士兵全数跪下,身上的盔甲也发出了清脆的响声;那明明已然被伊丽莎白命令了要远离的圣纳黎近海的海军将领也还是担心不下,在经历了民主投票,决定要全体承担违抗命令的后果之后驾驶回了近海。

不知为何,那黄金宫前的对话仿佛能通过灵魂传递到每一个纳黎人的耳边那样。

那海军舰船上的将领遥遥地看着圣纳黎的方向同时跪下,以头抢地。

伊丽莎白痛苦地看着四周不愿离去的纳黎人,哪怕只是多一个人都让她的身体更加颤抖。

而在人群之中,她同样看见了那已经离开了纳黎许久、刚才才被她下令擒住的伊莎贝尔……

她也跪在那人群之中,抬起眸光,悲伤而坚毅地看着伊丽莎白。

“我……不……不……妹妹……这一切都是我……是我……是我错了……”

茉莉抬起了手中剑,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的伊丽莎白,轻声开口,宛如下达了判决那样,

“伊丽莎白,把义眼摘下吧,我们要开始仪式了……”

“别让你的子民失望。”

伊丽莎白眼眶通红,转过头来看着眼前此刻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茉莉。

她的眼中,没有获胜者的嘲弄,只有一缕复杂的悲伤。

“咔咔!”

战斗了长久的夹缝此刻也终于安静下来,万籁俱寂之中,伊丽莎白终于再一次低下了头,再一次抬起了颤抖的双手。

闭上的眼眸之中,浮现出了过往的恐惧。

对黑暗的恐惧……

可旁边无数民众跪地的祈祷声、呼吸声却又让她颤抖的手慢慢平稳下来,由此便再一次沿着自己的脸颊向上。

她的眼前,再一次浮现出的,是与赫翁共享视野前所看到的最后一幕。

那满脸鲜血的费舍尔满脸恨意地看着“自己”的模样……

费舍尔,或许也早就对自己死心了。

自己所求的……

不过是想和他回到过去而已。

当眼前的画面猛然出现费舍尔最后满脸恨意的表情时,伊丽莎白颤抖的手终于平稳下来,下一刻,她的指尖已然上下跨过了眼皮的束缚,抓住了眼眶之中的义眼。

“噗嗤!”

“啊……啊啊啊!呜呜……呜……”

那从女皇喉咙之中传来的痛苦声音,那种恐惧、那种颤抖让全部纳黎人都跪地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天空之上潘多拉的虚影一点点溃散,地面之上,从伊丽莎白低垂的脸庞之上,潺潺的鲜血落向了地面,两只金黄色的义眼眼球扭转着,回头看向了那个捂着自己脸,如同不断在流淌下血泪的伊丽莎白……

但下一刻,在血液中的义眼便带着那破碎的律法被茉莉给攥在了手心中,即将为玄参修补她的性命。

“仪式,马上开始!!”

人群一动不动,唯独在那密密麻麻的人群之后,一双蓝金色散状瞳孔的眸子徐徐收回了视线,很快就消失在了原地,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