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舍尔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在很多年之前,在他和伊丽莎白分开之后的几年之内,在她率领军队与施瓦利交战之前,他终于克服了犹豫,将那扭扭捏捏再三没有送出去的那封信送到了黄金宫之中。
他梦到了伊丽莎白坐着一辆金色的马车从黄金宫内赶来了他的出租屋,喜出望外地扑入他的怀中,好像这么多年的隔阂都只需要他简单的一封信就能消解。
他梦到她带自己回到黄金宫中面对她的父亲与兄长,多年过去,那在象牙塔之中的少年终于能独当一面,能向葛德林证明他才是那个与伊丽莎白般配的青年才俊。
那时,站在他身边的伊丽莎白会用神采奕奕的目光看着身边的费舍尔,而后在亲人们摇摆不定的时候用自己的决心更改他们的想法。
他梦到他们顺理成章地成了婚,在葛德林的默许之下,在纳黎群众万众瞩目的聚光灯下,帝国的长公主与大魔法师的弟子喜结连理,成为了令人艳羡的一对。
他梦到伊丽莎白穿了一件非常美丽的婚纱,在母神慈爱目光的见证之下,她低垂着头,如雪一样洁白的白纱被费舍尔将之掀起落于脑后时,便能看到她精雕细琢的妆容,那粉红色的红唇微微翘起,满是光彩与感情的眸子里是费舍尔的身影。
旁边,圣纳黎的大主教荣幸为这个仪式做见证,他手捧创世经,庄严地向眼前的新人询问道,
“伊丽莎白·葛德林,你是否愿意成为眼前这个男人的合法妻子,不论贫穷、富裕、健康或疾病,你都会陪伴他,爱他,尊重他,直到死亡将你们分离?”
“我愿意。”
他梦到,伊丽莎白会不假思索地这样说,用手紧紧牵住他的手。
而大主教点了点头,再转头看向另外一位新人,
“费舍尔·贝纳维德斯,你是否愿意成为眼前这个女人的合法丈夫,今后,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富有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无论青春还是年老,你们都将风雨同舟,患难与共,同甘共苦,成为终生的伴侣?”
“我愿意。”
他梦到他也不假思索地做出了回答,从口中吐出的,是如蜜糖一样香甜的承诺。
他梦到他们做了很长的仪式,在盛大的全国转播之中忙碌了一天,直到夜晚的时候喧嚣才一点点散去,将温馨的时间留给他们的独处时间。
他梦到伊丽莎白喝了很多的酒,便有些无力地依偎在他的身上,向他诉说这些年没来得及吐露的感情。
而当一切都只剩下他们的时候,他梦到伊丽莎白轻轻伸出了手,捧住了他的脸颊,用满含爱意的眸子眼神迷离地望着身上的他,她说,
“费舍尔,我把我的一切都交给你,你以后要一直和我在一起……你要成为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父亲,成为我唯一的家人,成为我最爱的人,好吗?”
他梦到她向自己索取温馨的爱,当他低头允诺的时候,她便将自己温热的唇给奉上,要与他合而为一。
他记不清楚那具体的过程了,或者说那原始的繁衍过程原本就不是他想要梦到的?
他只是梦到、感受到她传来的灼热的爱,他梦到伊丽莎白不止一次地在他的脸颊边耳语,她呢喃着、呻吟着告诉费舍尔,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到要完全地占有你,甚至于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开,费舍尔……”
在那迷蒙的梦里,费舍尔那宛如沉溺在一片肮脏油污之中的意识已经完全听不清梦里的话语。他只是忽而觉得胸口有一些闷,难受得紧了到了极限时,意识也随之更加清醒了一些。
于是下一秒他便睁开了双眼,入眼的,是床头随着早晨清风微微摇晃的纱帐。
此刻还是拂晓之前,便只剩下窗户外灰蒙蒙透出一点亮的天空为费舍尔所见,这时间段费舍尔不算喜欢,总觉得太阳未升起之前都太灰败,但一般而言,每当他在这个时候苏醒的时候,身边都会带着一抹馨香作为慰藉。
这次也不例外。
此刻,费舍尔的身上正搭着缕缕散开的金色长发,而在金色长发之上的,则是长发主人过分搭在费舍尔身上的藕臂,不是伊丽莎白陛下又是谁呢。
不过哪怕是睡眠时间,伊丽莎白陛下的睡姿也算得上优雅的了,虽然手臂连同着脸都靠在费舍尔的胸膛以及肩膀上,但实际上这个动作更像是依偎,比不得八爪鱼样式的“毫无风度”。
旁边的床铺上,空****的餐盘、杂乱堆叠在一起的被褥、掀起如层层波浪一样褶皱的被单以及被捏成一个个球、显然被使用过的丝绢球都诉说着昨夜发生的一切。
他愣愣地眨了眨眼,身体也从一整晚的酣眠之中被唤醒,他抬起了手握住了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却因为这简单的动作同样唤醒了枕边的人。
“嗡……”
下一秒,依偎在他身边的伊丽莎白便倏忽睁开了她那双明亮的、空洞的黄金眼,看向了身边的费舍尔。
很快,又从中透露出了罕见的满足的神色,她微微一笑,又眯了眸子,将脸庞贴在费舍尔的胸膛上,手掌也反握住了他的手掌,轻声道,
“早安,费舍尔……”
“早安。”
伊丽莎白闭了眼,像是依旧在睡意未消的余韵之中调整状态,让费舍尔不由得看向她询问道,
“还很困吗?”
伊丽莎白嘤咛地在他怀中点了点头,声音听起来也沉沉闷闷的,
“有一点,不过现在也还早吧,让我再躺一会……”
“好。”
在费舍尔答应之后,躺在他怀中的伊丽莎白似乎又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呵呵……”
“笑什么?”
“昨天晚上吃的好饱,今天晚上也要这样。”
这些对费舍尔而言都是洒洒水了,别说是今天晚上,就算是现在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他甚至可以持续一整天。
仔细想一想,虽然他身上的一切非凡特性都被阿赞罗斯的赐福给还原了,但在这方面却一点没有减弱的感觉。
难道这不算是非凡的特性吗?
费舍尔如此想着,但就是这样一点短暂的神游时间都会被伊丽莎白抓住,她抬眸看着思考的费舍尔,轻轻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将之望着天花板的方向扭转过来看自己,随后手上的动作又变成了轻柔的抚摸,
“在想什么,这么专注……难道,是现在就迫不及待,对晚上特别期待了?”
“……先前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有关什么的?”
伊丽莎白耐心地看着费舍尔,等待着他的下文,而他犹豫了片刻,没有将梦里的甜蜜给复述一遍,反倒是想到了先前蕾妮的提议。
他调整了一下措辞,这才说道,
“伊丽莎白,未来有一天你愿不愿意离开,和我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生活?”
“很远?有多远?”
“……我也不知道,只是一个假设,所以只有一个概念。如果硬要说的话,应该要比天涯和海角还要远吧。”
伊丽莎白眨了眨眼,不假思索地笑着答应道,
“好啊,我愿意和你一起去。”
“这样么……”
“但是……”待在他怀中的伊丽莎白点了点下巴,轻声说道,“那也应该会要很久之后才行。”
“很久之后?”
“嗯,等到我们的孩子出生,我们将这个新诞生的小王子和小公主教育成人。这样,我便会将纳黎和她的人民交给他,我便撒手不管和你一起离开,无论有多远我都愿意和你一起去。”
费舍尔思考了一下,又在这个假设上加了更严格的条件,
“如果没有这么长的时间呢,在我们有孩子之前呢?”
“唔,如果是这样的话还真有一点苦恼。虽然我也会将我的孩子看作是独立存在的个体,但从本质上来说,作为我血脉的延伸,从血缘与切身处地的教育上他也终将拥有我的思考,从而能继承我的一切……”
“你放不下纳黎吗?”
“不是我放不下纳黎,而是纳黎放不下我。虽然可能在你看来,我弑杀亲族篡夺权力全然是为了我自己,我也并不否认这一点,但我知道‘责任’的含义。我向达米安许诺过要做得比德克斯特更好,也向民众们宣誓要改变纳黎的一切,这并不是我能轻易抛下的,我必须要对他们负责。”
伊丽莎白直直地望着眼前的费舍尔,费舍尔也能听出她并未在开玩笑,他点了点头,其实她的话语从某种意义上也更加坚定了他拒绝逃离的想法,
“这样啊……”
伊丽莎白歪了歪头,看着眼前的费舍尔突然疑惑道,
“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难道是觉得待在黄金宫里面很闷吗?”
“还好,只是有感而发想问一下而已,谁叫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呢。”
“梦是现实的映照,日有所思从而夜有所梦,这说明你的潜意识是这样觉得的?”
伊丽莎白的眼神空洞,好像是在从细节上仔细地审视眼前的男人,但停顿片刻之后,她却只是眨了眨眼,好像一无所获那样。
她有一些疑惑,只是并未表露出来,如此开口说道。
这个举动突然让费舍尔意识到,她的义眼好像没有发挥原有的功效啊。
五年之前在纳黎的时候,她的义眼虽然无法扭曲费舍尔的欲望,但却能细致入微地观察他身体的反映得到他的想法,甚至于连他私藏茉莉、对茉莉从未言说过的感情都被她的义眼给看透了。
但现在,她居然用一种“猜测”的语气来诉说一个可能,俨然没从费舍尔的身上得到任何信息……
难道说义眼的功能对他没有生效吗?
可先前和瓦伦蒂娜在奇特尔市的教堂的时候,她明明是能够通过义眼的能力发现自己的位置的啊……
等等,好像这两种义眼的功能之中有一点区别。
先前在奇特尔市是自己看向义眼留下的幻影,导致自己在看向那座位的时候伊丽莎白也能从座位的视角发现打量这位置的存在的目光。
也就是说,这里看到自己的主体是伊丽莎白,而并不是潘多拉的义眼。
这么说可能有一点难以理解,那么来思考一个问题,已知潘多拉的义眼和伊丽莎白都有意识,而潘多拉的义眼作为伊丽莎白的眼睛能帮助她看到外物。
在这个过程之中,所看到的景象其实是同时被伊丽莎白和义眼所看到的。
伊丽莎白看到了景象,而义眼同样看到了景象,还能发动自身的能力发现景象之中更深次的信息并传递给伊丽莎白,所以她才能借助义眼细致入微地发现藏匿起来的细节。
而现在,或许是因为费舍尔被包裹在隐秘的赐福里,他主观上是和伊丽莎白有感情上的联系也非潘多拉的义眼。
所以,其实现在只有伊丽莎白能看到他,而作为一个主观的意识,潘多拉的义眼是无法察觉和观察他的,这也导致伊丽莎白无法再凭借义眼的能力来分析费舍尔是否在撒谎和他内心的所思所想了?
这有一点太夸张了吧,老实说,如果没有那个“复归常人”的拖累,这个赐福绝对会非常夸张。
而其实在蕾妮的提示之下,他觉得这个拖累其实也是可以免除的,只是需要达成什么条件。
不然的话,因为要对抗入侵的混乱他要阅读补完手册,阅读补完手册需要达成阅读的条件,满足阅读的条件时会被混乱的神祇发现并从中阻拦,为了避免被混乱的神器阻拦他包裹了隐秘的赐福,结果包裹了隐秘的赐福无法阅读补完手册和满足阅读的条件。
这不是无意义的闭环是什么?
亚人娘控应该不会这么无聊,拿着比拉玛斯提亚还要更厉害的神祇的赐福来耍他,不然他是真的要说一句“好耍”了。
“对了,费舍尔……”
可就在这脑内的一两秒思考之中,旁边的伊丽莎白眨了眨眼,却好像想到了什么,对费舍尔开了口,
“先前你说的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生活……”
“嗯,怎么了?”
“这个情景的假设里,离开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对吧?”
伊丽莎白保持着微笑看着费舍尔,话语未说尽,好像这句话中有某种更深层次的含义未表明。
“……”
费舍尔张了张嘴,一下子被伊丽莎白的这句话给问得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好了。
嗯,那个……
其实他是想带着所有有关系的女性离开?在灭世预言来临的时候?
天呐,恐怕那个时候,世界的毁灭都还另算,就他们这“方舟”小分队里面都要进行矛盾激烈的几轮搏杀了。
他想都不敢想,但此刻,面对着伊丽莎白微笑的表情,知晓她的义眼无法再判断自己有无说谎之后,他内心的底气也充足了一些,说道,
“当然,只有我和你。”
“太好了……”
伊丽莎白心满意足地环住了他的脖颈,爱不释手地在他的唇边吻了吻,高兴地说道,
“我爱你,费舍尔。”
“……”
此刻,听着伊丽莎白心满意足的话语,费舍尔内心中突然觉得有一些愧疚。
因为他忽而发现,在丧失了义眼的判断之后伊丽莎白还是会下意识地相信自己,而且还如此容易满足。
反观自己……
费舍尔不好评价,但伊丽莎白却已经贴心地认为早起的爱人和自己说这些完全是因为他不想要被关在黄金宫之中,她抬起一点身子,思索了片刻后倏忽提议道,
“如果你不想待在黄金宫之中的话,过几天,过几天我带你去皇家的私人海滩怎么样?就我们两个,我带你去好好玩一玩,也顺带给我放一个假……”
“就当是,度蜜月了?”
她空洞的黄金眸弯弯,如此满怀期待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