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界与现实的夹缝之中,随着那悬浮在半空之中、作为神降基座的巨树阴影陡然消失,那不断朝着神之基座移动的猩红之雾也同时停在了灵界的门扉之前,可那弥漫整个夹缝、不断腐蚀着达拉斯贡制定规则的红色雾气却一点没有消弭,反而变得越来越浓郁起来。

“Mugennoawanoyode……”

那分不清圣洁还是令人恐惧的呢喃声再度震耳欲聋,那低语猛然贯穿了费舍尔他们所处的梦境魔法,明明只是一句让人理不清含义的声音却直接将还纠缠在一起的厄尔温德和费舍尔给震得分开,刚才因为他们的互相吞噬,这一下子断开竟让他们同时尝到了灵魂分裂的巨大痛苦。

费舍尔和厄尔温德痛苦地倒在了地上捂着自己的头颅,那种深入骨髓的剧烈疼痛让人头脑一片空白,只能痛苦地保持着呻吟。

就在费舍尔和厄尔温德两个人倒在一片猩红色的雾气中时,存在于这一片广袤空间的神明达拉斯贡当然不会放过那猩红存在因为基座陡然消失而停顿的动作,下一秒,费舍尔便忽然感觉到身周空间的能量猛然翻涌起来。

夹缝、梦境全部都被一种深邃的黑暗所吞噬,但仔细看去你便会发现那些黑暗原来都是有形状的,那是无数个大大小不一、完全没有色彩的不知名物质组成的气泡,那气泡宛如一个个黑洞,疯狂吞噬着这夹缝之中的光亮,当然也包括那不断弥漫的猩红色雾气。

在一片静谧的黑暗中,四面八方的气泡都如同一枚枚眼球一样睁开,死死地盯着远处那破开一个大口的灵界门扉,那里正源源不断地蔓延出猩红色的雾气。

原本大小不详的夹缝空间在这一刻变得极其狭窄起来,而随着夹缝的不断压缩靠近,一片黑暗中,那些黑暗深邃的气泡中也不断传来着此起彼伏、交汇不歇的声音。

气泡之中是一道道模糊不清的灵魂形状,是所有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灵魂与灵界联系的转译器,是一幕幕轮番上映景象的电影,是一个个无法被察觉的幻梦,是潜意识的洪流,同时也是达拉斯贡的权能。

在难以言喻的伟力之中,夜幕笼罩下的万千生灵都在无意识的睡梦中、毫无自觉地做着同样一个梦,那个梦境太过于真实也太过于恐怖,他们仿佛化为了万千沙砾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枚,被挤压的夹缝空间推动着砸向了一位猩红色的存在。

那猩红色存在原本已经大半个身子探出了灵界的大门,却因为基座的消失加上前推后拽的前后夹击被击退了一段距离,重新回到了幽暗深沉的世界深层灵界之中去了。

一片黑暗中,费舍尔等人当然无从得见神灵出手的宏伟模样,但随着世界上所有睡梦的洪流化为的进攻朝着大开的灵界之门涌去,所承载他们的梦境魔法也如同狂风暴雨之中的一眼扁舟一样摇摇欲坠起来。

“Tsuyunogotoku……denkinogotoku……”

那毫无感情与波澜的呢喃完全听不出那位恐怖神祇此时的感情色彩,在完全无法理解的声响之中,祂的身体已经退回了灵界,无数蔓延开来、不断弥漫的红色雾气也被出手的达拉斯贡推动着倒贯回遥远的灵界大门之内去。

“咔咔咔!”

可就在这关键的一刻,那无数倒退的猩红雾气却仿佛即将坠入深渊的狂徒拼尽全力想要抓住崖旁的石头一般,那倒退的猩红色雾气猛地想要拽住因为灵魂分裂而无法移动身子的费舍尔和厄尔温德。

费舍尔鼻尖嗅到的那一抹芳香忽然变得浓郁,同时一股毛骨悚然的寒凉也涌上大脑,他也顾不得达拉斯贡的嘱托睁开了眼睛,却只看到了一片疯狂的红雾朝着自己扑面而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身后厄尔温德那一双冰凉的手却忽然将他推开,那原本锁定住两人的红雾一下子扑了个空,悉数钻入了厄尔温德的体内。

周遭的黑暗猛然退去,在夹缝亮起的一刹那,费舍尔和瓦伦蒂娜都同时回头愕然地看着那捂着自己身体跪在地上的厄尔温德。

“厄尔温德……”

只见在他们的面前,厄尔温德跪于地上止不住地颤抖着,哪怕只是一点点快要完全退去的猩红雾气末端的注入,也几乎将厄尔温德的灵魂彻底扭曲。

他的灵魂上一点点生长出畸形的眼睛和羽毛,立刻就出现了之前凤凰们变作的基座的特征,但毕竟厄尔温德的层次远不能比凤凰种,那基座的力量转瞬间就要将他吞噬殆尽。

哪怕以厄尔温德的阶位完全无法承载祂的伟大存在,甚至作为基座都只能存在几秒,但费舍尔可不敢相信那神明出现在现实到底会发生什么……

此时此刻,厄尔温德的灵魂一点点被灵界污染腐蚀得扭曲,费舍尔深知那灵魂的扭曲所带来的疼痛是难以忍受的,而且因为之前他们二人的灵魂交融,那猩红色的污染还有朝着他蔓延的趋势。

但此时的厄尔温德只是扬起了他的鸟嘴面具安静地看向了眼前的费舍尔,声音也十分平静,依旧彰显着他身上非人所拥有的理智,

“费舍尔……我们两个的灵魂现在链接在一起,你很快也会被祂污染……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二者都是极端的聪明人,哪怕彼此为死敌,但费舍尔还是在一瞬之间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要想将灵界的污染驱逐出去就必须要将现在身为基座的厄尔温德彻底杀死,但被猩红雾气包裹的他不是现在已经精疲力竭的费舍尔或瓦伦蒂娜能杀死的,除非……

费舍尔的面目狰狞,连忙来到了厄尔温德的身边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身体将他带起,然后回头对着瓦伦蒂娜喊道,

“瓦伦蒂娜,这个梦境魔法是由某种存在的力量构建的,达拉斯贡无法解除它,你必须带着我和他离开这个梦境才能送我们返回现实!”

瓦伦蒂娜看着周围重新变得明亮的夹缝,连忙张开了巨翼不敢迟疑地朝着费舍尔和厄尔温德飞了过去,

“好,费舍尔,抓紧了!”

费舍尔抓住那正在不断被猩红雾气所转化为基座的厄尔温德,随后牵住了瓦伦蒂娜的手快速地腾空而起,沿着周遭逐渐破碎的梦境魔法朝着外围的夹缝处飞去。

远处的灵界大门因为厄尔温德这个新基座的存在暂时还无法关上大门,就在费舍尔飞出那梦境魔法的一瞬间,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四周的夹缝歇斯底里道,

“达拉斯贡!!”

随着这一声呼喊而出,所有人的意识都被一种难以言喻的伟力拖拽着下沉,几乎只是一秒钟就产生了极其迅速的着陆感。

“哈……啊……”

“费舍尔,你回来了!刚刚……”

返回现实身体的费舍尔的脑袋晕晕乎乎的,在他的耳边,他似乎听到了埃姆哈特正在和一个慵懒的女声交流的回声,而那个女声竟然和当时危急时刻提醒自己念“唐沢あすか”的女声一模一样……

但他现在完全顾不上去探究那说话的女声是谁,他发了疯一样地坐起身子来,将想要和他说一些什么的埃姆哈特推开,颤抖地拽住了身旁掉落的死亡符文,喘息着一瘸一拐地朝着前方奔去。

在他的不远处,戴着鸟嘴面具的厄尔温德痛苦地匍匐在地上,那被灵界神祇锁定的痛苦感让他全身上下都长出了一根根狰狞的血肉触手,他发了疯一样地攥住自己的鸟嘴面具,想要将那面具撕扯下来,一边撕扯着,甚至是将自己身上的血肉扯了下来都没摆脱那副面具。

他痛苦地喘息着,直到看到那朝自己奔来的费舍尔才稍稍变得平静一点,

“呃……哈……哈……”

基座还在变异,那位神祇还想要降临于此世,哪怕只是一瞬间,但费舍尔却不敢给祂这个机会。

费舍尔第一次握住了那柄艾利欧格赠给自己的短刀冲到了厄尔温德的面前,在他即将抽刀要砍向厄尔温德时,厄尔温德颤抖地抬起头来看向他,笑了一声说道,

“动手之前提醒你一句,阿加雷斯是直接截取的……死亡,这是对一个个体的最终宣判,不是常物能躲开的概念……刚才,你的灵魂咬下了我灵魂的一部分,拔刀将基座毁灭的一瞬,你也会被死亡咬住,你必定会死……”

“费舍尔,不……等等,这里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你……”

跟在他身后的埃姆哈特显然认出了那柄武器和厄尔温德所说的话的含义,他有些焦急地飞到了他的眼前,但却被厄尔温德此时此刻的恐怖模样给吓得再也说不出话来,大脑空白一样地浮在半空中。

闻言的费舍尔迟疑了一瞬,但却依旧没放开那握住死亡符文的刀柄,他扭头看了一眼之前凤凰种的遗蜕方向,却见那被窃取了基座的凤凰种肉身已经化作了臻冰一样的物质,那冰块像是有生命一样正在萎缩着,直到变作了一枚巨大的椭圆形蛋体。

在那蛋体之中,一个模糊不清的阴影正在里面拍打着蛋壁,模模糊糊地传来了瓦伦蒂娜的声音,

“费舍尔!费舍尔!你在哪里!?”

费舍尔喘息了一秒,突然问道,

“她……活下来了?”

“……我不清楚,似乎有谁对基座动过手脚,在夹缝中基座被窃走的时候。按照常理来说,基座被偷走,凤凰们的肉身也会损坏,但现在基座却似乎正在与那图兰家的女孩融合。”

“那就好……”

费舍尔笑着扭过头来,看着眼前匍匐在地的厄尔温德,一点点拔开了手中封存的短匕,突然开口道,

“还有,她叫瓦伦蒂娜。”

下一刻,随着他的手指轻动,随着那短匕一点点被推开,一抹不断蔓延的幽深也离开了阿加雷斯所制作的封存物,在出鞘的一瞬,短匕的刀鞘便瞬间化作了飞灰,只在此时,费舍尔的手中,一柄纯黑色的、如一根长约十厘米、宽约两厘米的方形构造便显现而出。

那并不能称作为刀刃,也并不是任何可以被语言所形容的物质,而更像是一个概念。

它是所有还能奔跑的、还能想象的、还能感受的生灵所本能恐惧的存在,是无意识的、无情的终点,费舍尔深吸一口气,甚至都还没看见那刀刃的模样,便不假思索地推动着那“刀刃”没入了在地上匍匐颤抖着的厄尔温德体内。

死亡符文并没有造成任何伤口,没有什么毁天灭地的动静,这里除了远处那枚冰蛋之内瓦伦蒂娜不停敲打蛋壁呼喊的声音之外便安静得吓人,但在死亡符文没入厄尔温德体内的一瞬,厄尔温德浑身的颤抖瞬间就停下了。

灵界之内,那还拖拽着厄尔温德这枚基座的猩红雾气瞬间退了出去,因为在概念上,这枚基座已经死去了,在这一瞬间,夹缝之中又传来了一股力量,将祂一下子轰回了灵界大门之外。

灵界的大门再次被达拉斯贡关闭,那边猩红神明依旧存在的灵界中的情况不得为人所知,但夹缝之中却再度死寂下来。

现实世界中,费舍尔忽然浑身一软,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涌上心头,但却没有任何剧烈的征兆,他无力地倒在了旁边梧桐树的一块碎片旁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此时此刻,那恐怖的斗争终于才落下了帷幕。

“费舍尔……费舍尔,你怎么样,你别吓我,你的脸好白……”

埃姆哈特连忙飞到了费舍尔的身边,看着他软倒在地上,不停地想要确定费舍尔的情况,费舍尔呆呆地看着上方,直到好几秒之后他才愣愣地回过神来,对着眼前焦急的埃姆哈特摇了摇头,指了指旁边封存瓦伦蒂娜的那棵巨蛋,说道,

“埃姆哈特,你先去瓦伦蒂娜那边安抚一下她,我和厄尔温德有一点话要说……”

“好吧……那你……呜呜呜!”

埃姆哈特微微一愣,回头看着另外一边同样软倒在地上、戴着鸟嘴面具的厄尔温德,迟疑了半天,这才哭喊着往那颗巨蛋那边飞了过去,连头也不敢回一下。

费舍尔低着头喘息了许久,到现在为止,他才忽然感受到了那种被死亡咬住的感觉,那是之前完全健康的他所不能想象的感觉,那种如影随形的虚弱、仿佛下一次眨眼就要再次无法醒来的恐慌便是死亡……

就在这尘埃落定的时刻,他的耳边传来了厄尔温德平静的嗓音,

“真是令人……赞叹,面对死亡时,竟然能如此果决地下手……你本应和我们一样,是追逐真理的天才……”

厄尔温德躺在费舍尔的不远处,他们两个的狰狞争斗终于在现在尘埃落定,以这样一种堪称为戏剧的方式结了尾,到了最后,他们的争斗也如同他们所执的理念那样没有一个胜负,因为此时此刻,距离他们不远的下场都一样的。

那就是,死亡。

“你是这么想我的?”

直到现在,费舍尔才忽然明白了别人所说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意思,在死亡的压迫下,之前很多很多在意和追逐的东西似乎都必须放下,哪怕你一点也不情愿,在没有之后、无所顾忌的情况下,那些囿于现实、立场的灵魂才有了真诚交谈的空间。

听到厄尔温德的话语,费舍尔却摇了摇头,对他解释道,

“我不是果决,是担心一旦迟疑去思考就会后悔……我现在就已经后悔死了,一想到还有那么多没做的事情,还有没见到的人就觉得遗憾,后悔得要死。”

厄尔温德微微一愣,他抬头看着眼前抬头仰望着上方空间的费舍尔,愈发认识到此时他所说之言的真诚,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是和我一样,做出了基于理性的权衡才做出如此抉择呢。”

“理性?”

费舍尔喘了好几口气,没看他,只是嘲笑地接着说道,

“刚才,我们搏斗时,我吞没了你的灵魂碎片,因而看到了你的记忆……如果你真的那样理性的话,当时为什么要放走伊洛丝修女呢?我没猜错的话,你并不是因为那位亚人修女手中的创世经才放走她的,你是因为她背后那位赐予她亚人修女身份的教会人员才放走她的……”

“……”

闻言,厄尔温德沉默了,一时之间竟没有回应费舍尔的话语。

“如果当时,在你外出对抗死腐病的时候,在你的家乡也有一位这样善良的教会成员没有辜负你妹妹对母神的信任,那么会不会她就不会死了?你是这么想的吧……因为当时存在的罪恶吞没了你的妹妹,于是你便不愿意辜负养育伊洛丝的修女,让她寄予厚望的孩子死于你手。”

“……”

费舍尔低下头来,和眼前安静看着自己的、戴着鸟嘴面具的厄尔温德平静对视,

“如果你真的理性的话,你就不会多此一举地拯救雪狐种一族了;如果你真的理智的话,你就应该在和我争斗时运用你储存在身体内的那些微生物才对,你一生都在研究它们,甚至已经能够凭借肉身操纵它们的来去……如果你愿意用那些病菌作为武器对付我,早在弥亚时我就已经死于某种不知名的疾病了。”

“你遮掩住了你的长处,进入灵界的夹缝,以我擅长的灵魂之道与我正面对抗,而我还险些不是你的对手……即使是我也不得不承认,托尔加,你是一个真正的天才。枢机卿称呼你为被补完手册蛊惑的疯子,但在我看来,你并不是一个被补完手册所支配的狂人。在魔法里,我听到了那些比我阅读灵魂补完手册还要恐怖的呓语,你压根没有受到那些呓语的蛊惑,对吗?”

眼前的厄尔温德一动不动,直到听完了费舍尔的话语之后,他才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双手,有一些嘲讽地笑了起来,

“托尔加么……我曾经宣誓过,要用我毕生的学识去对抗掠夺人们生命的疾病与死亡,因此不愿意将我原本死战的敌人作为我手中趁手的兵器……呵呵,我放弃了我作为人类的一切,我的身体、姓名、过往,我以为我能抛下这些无用之物,执着地去追求真理,却没想到,无论我再如何剔去内心的一切,它们还是留下了痕迹。而这,可能才是我失败的真正原因吧?”

“可能是这样,也可能是因为,那些无论如何都无法从你内心剔去的‘弱点’,正是你身为人类的证明……哪怕你再如何理智,你曾经身为人类这一点都在阻止你将人类的一切所割舍掉……咳咳,真的要死了,反而还有些舍不得了……”

费舍尔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拉法埃尔、茉莉、伊丽莎白、瓦伦蒂娜她们的身影轮番浮现,还有……蕾妮。

那些还没再见的遗憾,还未完成的诺言,全部都涌上心头来,让他真的非常后悔刚刚做出了这个选择,即使这个选择已经是最优解了,他只是有些不甘……

“费舍尔,给我看看你所持有的另外一本手册吧,临终我还是想要知道,魔法卿是不是真的将她的遗产留给了你。”

“遗产?你在开什么玩笑,我连她都没见过,怎么会有她的遗产,手上的戒指是之前一艘探索南大陆的船上无意间得到的而已。至于我的另外一本手册……”

费舍尔笑了起来,将手中的亚人娘补完手册给立了起来,在厄尔温德认真的打量下,那一行仿佛玩笑一样的文字被他看在了眼里。

现场的气氛沉默了一瞬,随后是费舍尔自己有些忍不住地捂着小腹笑了起来,而厄尔温德也愣愣地躺回了原地,看着眼前费舍尔哑然失笑的模样,他平静了好几秒,最终却还是忍俊不禁地抖动起了肩膀,也跟着他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原来……原来是这样一本……哈哈哈!”

“可能这才是我身边一直有亚人淑女的缘故吧……”

“不,我觉得纯粹是你的原因而已,费舍尔。”

听到这话,费舍尔颇为不服地坐起身子来想要反驳厄尔温德的污蔑,但此时,就在他的眼前,那在看见了费舍尔手中所握的“亚人娘补完手册”之后染上了几分释然意味的厄尔温德的脸上,之前怎么都取不下来的鸟嘴面具正在一点点化作飞灰崩解,连带着她的双脚一起,逐步踏入消亡。

可最令人震惊的是,在那面具之下,是一张安静的施瓦利女性面孔。

她的额上,一缕缕柔顺的、和她妹妹一模一样的红色长发垂落而下,搭在她姣好的侧颊上,将她的气息显得颇为坚毅而平和,一点都看不出这位女士就是造物学会中那位让费舍尔笼罩在恐怖阴影下许久的生命卿。

厄尔温德……不,托尔加的脸上一点点地露出了仿佛她等待了无数时间的疲惫感来,她的下半身一点点化作飞灰,费舍尔也正感觉到自己的下半身正在一点点失去知觉,但在那之前,托尔加已经从怀中抽出了一本手册与一罐药剂,她轻轻一丢便将那两样物品丢到了费舍尔怀中,

“在来北境之前,我已经知道了你有死亡符文,因此当然也考虑了最坏的情况,那就是我被你用死亡符文击中……这个药剂能极大程度地激活你的生命能力,即使是在死亡的追逐下也能让你多活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干一点你想干的事吧,见见你有遗憾的人,当然也可以去寻找其他的方法摆脱死亡。”

“至于生命补完手册,如果研读的话可能会让疯狂彻底侵蚀你的脑袋,不过以你的神奇之处,当然也有可能避免其中的副作用,攀登到比我更远的地方,哪怕真的触碰到真理也不是不可能,你也自己决定吧……”

“还有最后一件事,离造物学会远一点,尤其是命运卿那个骗子……我们的会长魔法卿在很早很早之前就消失了,我进入学会时遇到的魔法卿就是命运卿伪造的,现在学会分崩离析,她的独角戏也唱不下去了,这次拿你当工具去寻找会长,你自己斟酌吧。”

托尔加闭上了眼睛,许久未曾这样舒畅地呼吸过外界的空气了,她深深地汲取着周边的空气,只是忽然间又嗅到了一点香甜的麦香,她睁开眼睛,只见在她的面前是一大片落在夕阳里的金黄色麦田,她穿着朴素的衣物站在田中,愣愣地看着远处戴着帽子的妹妹在麦田之中奔跑穿梭。

托尔加没有说话,仿佛久违一般地呆呆站在这一片麦田之中,直到良久良久之后,那逐渐跑远的妹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回到了自己的身边,紧紧地牵住了她的手,对着她笑着大喊道,

“托尔加!托尔加!姐姐!你在发什么呆呢,你快看,麦子已经熟了啊!好不容易你才回来,我就等着你和我一起收麦子呢,好多好多的麦子!”

托尔加呆呆地看着眼前完好无损的妹妹,表情有些欲言又止,她似乎想说一些什么特别的话,但迟疑良久,不知阔别已久的重逢已经化作了堵在嗓子眼的干涩,竟让她这位拯救了西大陆的天才说不出什么特别的话来……

麦香四溢之中,她颤抖地蹲下了身子,看着眼前已经长到了她胸口的妹妹,笑着摸着她的头说道,

“是啊,麦子已经熟了……太好了,麦子终于熟了……太好了,太好了……”

梧桐树中,托尔加的身躯一点点消失,化作飞灰落于了地面。

死亡还是追上了她,将托尔加的一切夺走,它却仍不满足,只是接着虎视眈眈地看着那坐在她身前的那个同样将死的纳黎男人。

他曾经是与那名为“厄尔温德”的生命卿彼此纠缠的死敌,却同时也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了解那名为“托尔加”的医生的知己。

世间之事,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