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之前我们找到那只……那位月兔种的教堂好像就是一座愈腐教堂来着,在我们施瓦利境内已经看不到那种东西了,全部都被拆除了。”
会议室里,巴尔扎克抿了一口北境特产的热茶,突然想起了什么,如此说道。
瓦伦蒂娜捧着自己的脸,敲打了一下自己的轮椅扶手,
“我在雪花城堡里听说过施瓦利感染死腐病的历史,据说根据不完全统计因为那场疫病死去的人高达数百万,堪称西大陆历史上最严重的灾难,甚至就连萨丁女国境内都出现了疫病的火种,不过因为这边天气实在是太寒冷了,疫病并没有蔓延开来。”
“老板,其实不止数百万这个数字。根据后来我们家族的保守估计,死在那场灾难里的人至少有一千五百万人。当时施瓦利的城镇里到处都是尸山,贵族和皇族们也纷纷染上疫病,封闭了城堡与皇宫,仅仅依靠着医生与教会的神职人员自行处理这场灾难。”
巴尔扎克抿着茶,眼神中透露出了一些哀伤,任何阅读那段历史的学者都会被那段历史的残忍所震惊,
“处理的结果就是,没有任何结果,医生们穿着防护服与死腐病在一线战斗,但救治的效果却微乎其微,每天死去的人连烧都烧不过来。人嘛,当一件事情困难到接近绝望时,解决问题便成了奢望,他们纷纷将希望寄托在看不见摸不着的母神身上。”
“呵,那是一场回顾起来让人汗颜的灾难,你们已经知道了人们甚至开始赞颂死腐病是母神赐予的责罚,因此称呼蔓延整个国度的疾病为无刃骑士。他们为这个存于想象中的惩戒骑士起了名字,将他的地位念诵比肩‘天启’……”
费舍尔将手中翻阅书本的动作停下,微微抬起目光看向了坐在沙发对面的巴尔扎克,看着他忽然用施瓦利语低声念诵道,
“‘在母神慈爱的注视下,你洁白的披肩沾惹了灼痛的狂风。’”
“‘没有刀刃的鞭打下,用死亡见证洗涤灵魂的纯洁。’”
“‘被惩罚的孩子愚昧,分不清您到底是剧毒还是解药。’”
“‘啊,尊敬的母神使者,纯白无暇的无刃骑士。’”
瓦伦蒂娜饶有兴致地歪了歪头,她听不懂施瓦利语,于是扭头看了一眼翘着腿的费舍尔,只见他摸着下巴说道,
“这是当时施瓦利的愈腐教堂歌颂死腐病的圣歌?听起来的确像是教会的人能编出来的东西,没想到施瓦利的历史中还有这样的事情,这是我之前所不知道的。”
“呵,毕竟哪一个国度都有一点不想让外人知道的家丑,施瓦利是这样,纳黎也逃不脱这个规律。因为我是哈恩家族的人所以才能读到这些藏在王室图书馆里的藏书,我和家里那些混吃等死的废物不一样,所以女王才会看在我的面子上将哈恩家族的永久驱逐令改成了现在的模样。”
巴尔扎克的目光有些火热,藏在红色长袍下的手也微微握紧,似乎表示着他的某种决心,他要找到霜雪梧桐树回到施瓦利去夺回属于他家族的荣誉才行。
房间之中的聊天稍微停歇了一瞬,没过多久,将下面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的海迪琳才走了上来,简单汇报了一下下面的情况,听到所有的东西包括典籍、魔法材料等都放置妥当之后,瓦伦蒂娜才点了点头吩咐女仆去准备晚上的饭食。
等到海迪琳应声准备离开时,瓦伦蒂娜偷偷瞥了坐在沙发上的费舍尔一眼,忽然又补充了一句,
“对了,赶紧把菲莉丝那家伙给叫来,已经买了这么多东西了,是该过来工作了……让她来帮我推轮椅。”
海迪琳回头捂嘴笑了笑,头上碧翠色的发冠熠熠生辉,
“没问题。”
……
……
正如瓦伦蒂娜之前所吩咐的那样,第一天刚刚到弥亚基本上没有什么事情可忙,今晚瓦伦蒂娜租下的酒店之内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很早就休息准备面对第二天的各种难题。
雪狐种还有好一段时间才会过来,弥亚城市外的荒原又冷又宽广,他们不常过来,也不欢迎图兰家族的人派车队去接,只有任由他们自己安排,反正他们保证会在规定的谈判时间之前赶到就是了。
夜渐深,天空之上刚刚过了满盈期的月亮依旧那样明亮,清冷寒凉的月光之下,将逐渐安静下来的城市衬托得格外美丽。
而酒店漆黑的二楼处忽然亮起了一点点亮光,原来是走廊尽头的升降梯一层层地下降,直到来到了二楼才缓慢停下,打开门扉的同时,也将其中温和的光芒泄露出来,电梯之中,一台沉重的轮椅上,穿着黑色服饰的瓦伦蒂娜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四周,举起了手中握着的小灯。
这一层是她吩咐海迪琳放置那块臻冰的地方,那地方设置了严密的保护措施,但所有的措施自己都知道,所以并不能妨碍自己去接着看那块臻冰。
早晨的时候,瓦伦蒂娜曾经在那块臻冰上感受到了一点冥冥之中的指引,现在她孤身前来便是为了再次一睹臻冰。
“好黑……”
瓦伦蒂娜抿了抿唇,盯着那黑漆漆的走廊待在升降梯中有些犹豫,但深呼吸了几下之后,她还是毅然决然地将手中的小灯挂在了轮椅的扶手上,随后双手颇为吃力地扶住轮椅的轮胎,一点点地向前挪动。
“哈……哈……”
她的身子十分孱弱,没有了枢机能源的推动,她身下的轮椅便变得极其沉重,让她自己推动得颇为费劲,还走出去十米,她便气喘吁吁起来,额上也开始冒出一点点细密的汗珠,她只好走一段停一段,一直向二楼的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呼……”
弥亚夜晚的寒风无情地拍打着窗户,让瓦伦蒂娜后怕地看了一眼身后,这一回头可把她吓了个够呛,只见在她的身后,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跟在了她的背后,就站在她轮椅后的不远处。
“……”
瓦伦蒂娜被吓得脸色一白,但却一点尖叫都没发出来,她只是死死抿住唇从怀中猛然掏出了什么东西对准了远处的人影,那是一柄有着精致雕刻的火铳,但比瓦伦蒂娜动作更快的是那人影的靠近速度。
那人影似乎发现了瓦伦蒂娜的动作,在她掏枪的一瞬间便如同闪电一样蹿了过来,在她将火铳抬起之前,一只火热的大手猛然压在了她的手腕上,让她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来手。
“瓦伦蒂娜小姐?”
听到了眼前人影的声音,瓦伦蒂娜手指上依次亮起的戒指缓慢熄灭,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打量了眼前的人影一眼,借着外面散落的月光,她终于看清眼前站着的是自己聘请过来的纳黎魔法师,那位穿着白衬衫的费舍尔。
“费舍尔,你……你在这里干什么?你是来偷臻冰的?”
“……你是被我吓到痴傻了么?”
费舍尔轻轻放开了瓦伦蒂娜握着火铳的手,直到这个时候瓦伦蒂娜才想起来他是在帕特硫申岛内装着臻冰的箱子里发现苍鸟种印记的,如果他想要臻冰那个时候就应该偷走了。
在黑暗中,瓦伦蒂娜偷偷吐了吐舌头,以为没人能发现她的小动作,却不知道九阶位的费舍尔是完全可以夜视的,便将她的可爱模样收入了眼底,费舍尔刚刚握住她娇小手腕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擦了一下,将那里存留的体热品尝到消散,随后才开口道,
“今天早上,你看见臻冰的时候发现了什么,对吧?”
“你知道?等等,所以当时你才一直盯着我看?”
“嗯,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一直要看你?”
“我以为……”
瓦伦蒂娜脸色红润了一秒,但随后便将双手放在了自己的黑裙上,抬头看着费舍尔道,
“这就是你这么晚还跟着我一起下来的原因,你知道我晚上一定会过来看这个臻冰?”
“也不是,只是察觉到了你早晨的异样而已。你在看臻冰的时候状态不太对劲,一开始我以为是你犯病了,后来才感觉你有一点意犹未尽的意思,正好晚上因为刻魔法没有睡,在走廊上不小心听到了你推轮椅推得气喘吁吁的声音,所以跟过来看看。”
事实是,费舍尔早就猜到她今晚会下来一个人看臻冰,所以早就等着她下楼了,但费舍尔这样的话术成功让瓦伦蒂娜降低了一点警惕,她叹了一口气,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真没想到你居然会这么关注我,就连海迪琳都没发现我的异样。”
“你是我的老板。所以,介意我加入你的夜晚臻冰行动吗,看起来你正好缺一个推轮椅的帮手。”
瓦伦蒂娜瞪了一眼眼前面无表情的费舍尔,什么帮忙都是扯的,这家伙一看就知道是对自己为什么能和臻冰起反应有了兴趣吧?
“随意你吧……不过我先提前说好,在和臻冰起共鸣的时候我感觉到了……我体内家族的遗传病有加重的倾向,这不是什么好的征兆,有可能会有危险,也有可能会让我的丑态暴露在你的面前,你要答应我不能告诉巴尔扎克和其他员工,这是我们一起出发的前提。”
“其他人不知道你有家族遗传病吗?”
“……他们当然不知道。”
“那作为为数不多被瓦伦蒂娜小姐实情以告的人,我可真是幸运了。”
费舍尔已经走到了她的轮椅身后,看着她无奈地扭过头来看着自己,在月光之下,她的白发又柔软又好看,她没戴那顶早晨一直随身的小帽子,因此显得恬静又居家……嗯,让费舍尔有点想摸一摸她的脑袋是什么感觉的,不过思来想去还是没动手。
繁衍能力的副作用最近又开始冒头,从各个方面来说他都必须要克制。
“还不是因为赫尔多尔,那天晚上你又这么不凑巧撞进来,我……只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多说一些而已,你应该没有告诉别人吧?”
夜晚的她要比早晨活泼一些,尤其是与费舍尔独处的时候,无论是那天晚上她哭泣的时候还是现在都是如此。
瓦伦蒂娜指了一个方向,费舍尔推着她往那边走,速度当然比之前她自己费力地推要快上了不少,一边走,费舍尔一边开口道,
“当然没有……不过海迪琳日夜贴身服侍你,她应该对于你们家族的遗传病了如指掌才对,你要看臻冰让她带上来给你就好,不用这么晚偷偷跑下来,反正臻冰现在是归你们图兰家族保管。”
“我……这次不想告诉她这件事情。”
“为什么?”
瓦伦蒂娜捏住了手上佩戴的戒指,犹豫了好几秒钟,等到差不多费舍尔都认为她不会再回应的时候,她才突然开口说道,
“……之前我和你说过,任何家族中追寻霜雪梧桐树的族人都会死得很惨,越是与遗传病共鸣便越表明如此……如果她知道了我能与臻冰共鸣,家族中肯定也会知道此事。家族里的人在北境指手画脚习惯了,明明怕得连雪花堡垒都不敢出,却经常对我指指点点。”
“我现在有些厌烦听从他们的意思了,至少这一次关于臻冰的秘密不想和他们分享,万一这里面有什么价值,那群蠢货又会因为这东西而减缓寻找霜雪梧桐树的过程。”
“这样。”
费舍尔推着她很快就抵达了一扇复杂的机关门前面,那是一个其中环环相扣的密码锁,但对于知道密码的瓦伦蒂娜来说压根不是事情,她只是伸手在黑暗中摸索了几下,随后很快就输入了正确的密码。
“砰!”
大门被打开,露出了其中极其宽阔的房间,整个房间只有中心位置摆放着一个小小的台子,上面放置着今天早上他们看见过的那块臻冰,在看见那臻冰的时候,费舍尔敏锐地察觉到她背上那乌黑色的裂纹状痕迹开始缓慢蠕动起来,看得人胆战心惊。
于是费舍尔下意识地开口对着她问道,
“怎么样,有感觉了吗?”
“没有,我需要过去看看才行。今天早晨我能感觉到,臻冰想要为我指引一些什么画面,很有可能是和我的遗传病或者是和霜雪梧桐树有关的线索……”
等到费舍尔推着她的轮椅靠近那块臻冰时,她一边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药盒子递给了费舍尔,
“我也不确定我一直直视臻冰会带来什么后果,虽然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不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但行事总是要讲究一个万一的。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你可以不用去叫海迪琳,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
费舍尔接过之后打量了一眼,发现只要微微歪斜就能听到里面一颗颗细密的颗粒状药丸滚动的声音。
“是我寻常缓解遗传病的止痛药,我……的腿有时候会幻痛,有时候又是后背会痛,所以需要吃这种东西来止痛。我寻常是吃一粒的,如果到时候因为直视臻冰而加重了遗传病,给我喂三粒就好。”
说起自己的遗传病时,瓦伦蒂娜微微低头看向了身下那僵硬如铁的双腿,淡银色的眸子中有些不易分辨的落寞意味,只不过那意味毕竟和她的眸色相同,很快就散在了一片月光之中,回应她的没有心细如发的察觉,只有平静的答应,
“没问题,但愿不会用到。”
“我也希望如此,那我就开始了……对了,不管你的真实目的如何,但我还是愿意相信你的善意,感谢你今晚能陪我来这里。”
费舍尔放开了她的轮椅扶手,面对着她那带着微笑的感谢,他只是点了点头。
信任么?
他又忽然想到了之前海迪琳和自己说过的话,只是此时此刻瓦伦蒂娜再度开口时,他才察觉到一点从那晚赫尔多尔去世之后,由他延伸而来的对自己的信任。
“那我开始了。”
瓦伦蒂娜不再犹豫,两只手握住了那块冰冰凉凉的晶莹矿物,在瓦伦蒂娜注视它的同时,那其中无边的雾气瞬间变得格外活跃起来,仿佛欢呼雀跃一般地重复起了今天早晨时瓦伦蒂娜注视它时的过程,只不过这一次,费舍尔没再像那军官一样打断她。
那灰色的雾气不断向着虚空渲染,在瓦伦蒂娜的眼中画出了一道道同样活跃的晶莹光彩,但肉眼可见的,她的眼眶也越来越红润。
在瓦伦蒂娜的视野中,臻冰之中的雾气仿佛脱离了物体的限制,朝着她不断违反物理定律地倒升而起,她强忍着恐惧和不安,让那无边的雾气一点点漫过自己的眼睛,直到它们将自己的视野完全包裹起来。
视线变得越来越晦暗,但瓦伦蒂娜想要从中看到的画面却越来越清晰,她眯起了眼睛想要看清,全然不顾起了自己的眼睛的疼痛。
就在这样的坚持下,灰雾一点点散开,终于露出了一个十分清晰的画面。
这个画面依旧是以她的视角为主,她似乎听到了外面风雪在狂啸的声音,但她却似乎十分温暖,她艰难地抬起头来,却看见自己的眼前、在自己的极近处,赤着上半身的费舍尔一只手环在自己的腰上,将自己完全地搂在他的怀中,他的口中还暧昧地咬住了自己的一缕长发。
而自己好像在……喘息?
自己好像也将手放在他的身上,不断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呼吸,一副十分炎热的模样。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这是什么画面?
“要继续吗,瓦伦蒂娜大小姐?”
画面中,他咬着自己白发的声音低沉而性感,敲打在自己柔软的耳垂上。
“我……反正我的腿也动不了……还不是你说了……”
自己……好像说了什么很羞耻的话,但瓦伦蒂娜还没完全听清,那画面便极速远离了自己,很快便被覆盖在了层层叠叠不知尽头的灰雾之中去了。
就在这观看臻冰的房间中,瓦伦蒂娜注视臻冰的白皙的脸庞猛然抬起,瞬间被慌乱羞耻的红润所覆盖,仿佛一下子从寒冷的北境夜晚到了炎热的施瓦利夏日一般让人灼热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