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晏琼池◎
下界洪水滔天, 山脉尽毁,一副末日到来的景象,描述如同原著里的剧情。
反派发动了真正的讨伐, 山河巨变,主角为救人世, 主动献身寂天台, 开启下界的大阵,使得下界能够支援九霄界。
但现在, 反派换作了叫人始料未及的路人, 主角受了很严重的伤,不知是鱼阙下手很重或者被抽灵根就是这样的结果, 能拯救人世的主角昏迷不醒。
风化及昏迷过去前, 还惦记着要拯救鱼阙。
黎含光怒气冲冲地呵斥他,她都把你伤成什么样子了, 你还想着她?鱼阙简直无可救药!
风化及嚅嗫了一下嘴唇, 说, 我们必须要拯救她, 你还记不记得她……
并非是风化及烂好人,他虽说一直很愣头青,但大义他是分得清的,诚然一个犯了滔天大罪的人不值得原谅。
但在蓬莱洲时, 他隐约就能察觉到鱼阙的非同一般,他远远地见过鱼阙望着海面出神, 眼里是茫然和无助, 那种眼神很多次在她眼里出现过, 可怜得好似丧家之犬。
尤其是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 蓬莱洲鱼珠事件、被师尊呵斥下山、堕入魔修……鱼阙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这真的是她想要的么?
更何况,他们眼睁睁看着鱼阙化身成为那种东西——没见过,到底是神还是别的什么更厉害的东西,那个也是鱼阙的面目么?
不管是为了谁,一定要救救鱼阙,这样才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他说完就因为失血过多和灵根被抽晕死过去。气得黎含光大骂他是蠢东西,抱着他呜呜地哭。
主角之所以能成为主角,就是他拥有决绝的勇气和正直的心,他心怀天下,也不畏惧死亡,随时做好献身的准备,不论为谁。
反正他是风化及,主角,死不了。
在一旁的白珊默默想道,又在心里偷偷问系统:【这可如何是好?鱼阙最终取代了反派的路线,成为新任反派。】
到底什么才是反派?
和世人理念不同并坚持按照自己所认为的正确行事就是反派么?
鱼阙不也是受尽了迫害的可怜人?
她的所做,对又不对。
倒是叫人觉得难办了。
系统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事情发展太超出想象了,也很无奈:【不知道啊宿主,你快想想办法吧,照这样下去,反派只有死路一条,你的任务是保护鱼阙不死,她若是死了,一切都完了。】
白珊迅速在脑海里回想可行的方法,她想到了原著晏琼池之死。
剧情里,天道降临,他在天道面前不肯认罪,不肯低头,所以才会被降下天罚,再也没有回转的可能。
鱼阙完全和那个家伙一样,非死不肯罢休,难道真的要请天道来么?
天道又是个什么东西?
白珊觉得很纠结,问系统:【那就按剧情里的来吧,找个什么天道用着真情感化?】
【不行啊,宿主,天道下场,那么势必会有人造成伤亡,不是她就是你,你只有一次请求天道帮助的机会,你难道不想回家了么?】
回家……想到回家,白珊的心情就很低落。
她不过是个成长在糟糕原生家庭的普通女孩,一切都很糟糕,也就是自己心宽,才不至于发疯。
真的能再回去么?
奖金那么多,真的很诱人诶,一旦有了钱,世间的很多事情都能被解决,她能拿着这笔钱到处吃喝玩乐……挺正经不赖的不是?
一切都是任务罢了,她留在这里做什么呢?她连名字都和大家显得格格不入。
【起初的任务,是攻略反派阻止世间毁灭,对吧?】白珊沉默了下,说话。
【如果我不能完成,世间毁灭,我也要跟着一起死。现在我要救鱼阙,你给个办法,不然我们就要一起死了。】
就是让使用天道下场这个办法也行。
什么都可以,快些阻止战争吧,不要再有人受伤了。
【宿主,给你提供商城道具兑换已经是我们最大的让步了,任务还得你自己完成呐,你做好决策,我只有权利同意或者不同意,没办法帮你出主意的。】
现在还能有什么主意?
鱼阙死了大家都得跟着玩完。
【救鱼阙。】
纠结了许久的白珊说【我不回去了,在这里也挺好的。】
反正,她在哪里过都是过,对吧?
这里也挺好玩的,她有很多朋友,伤病也无法袭击她,师姐师兄都那么炫酷,大不了以后讹上鱼阙,有本事不养她。
白珊垂下眼,作出了自己的选择。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旅途,遇到路口必须抉择。
换个角度想想,是她拯救了世界诶。
想想真不赖。
【你真的想好了么?一旦让天道下场,你远在异世界的身体,可是会断气的哦。】系统出声提醒。
【无所谓了,有谁会关心呢?哦,是了,他们不能从我的身上再榨出油水来一定会痛哭流涕的,没有能亲眼看看,倒是遗憾了。】
总是活泼快乐的白珊表情第一次变得阴郁。
她捏了捏衣角,道,“我是发现自己拥有了短暂自由之后,才那么快乐的。”
“不如就在这里快乐下去好啦,我情愿的。”
*
鱼阙抱着那具不知道冰封了多久的躯体走出了这个阵法,怒气已经抑制不住。
怀里抱着的魇阴神君还是那样轻得叫人觉得不真实,鱼阙抱了抱他,将他藏进了宝器之中。
她抬头望天,天火已经织成大网,即将要把他们一网打尽。
但这曾经发生过的悲痛怎么能再重演?鏖战之中的龙族早在龙神陨落的岁月里找到了防御的办法。
计蒙拐杖一杵,有阵法从拐杖下生出,扩展至每一个龙族的脚下,只要阵法不破,天火就没办法入侵他们。
这个是龙神孟君的术法。
支撑到小殿下击败梦阳便算成功,那么,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小殿下身上了。
鱼阙一招破开了天火,环顾四周,这里曾是天人围攻龙神的地方,她的先祖就是在这里中了奸计。
梦阳虽说避开了令人唏嘘的场景,但毕竟人就是冲他来的,作为天道的阴阳太子,掌管火与天罚的神君,他必须面对这位新任的小龙神。
总不能任由他们在九霄界为非作歹。
于是在鱼阙站定之后,他也从火中现身,依旧是抱着琴,依旧金光覆身,好一个谪仙做派。
“龙神,我提醒过你,再不平息海水离去,可要接受相应的代价了呢。”
他收起了笑意,“还想再被灭族么?”
梦阳可不是在开玩笑,若是龙族再输一次,他一点生还的机会都不会给他们留,他真的会把他们都杀光。
不必多言,要战便战!
鱼阙的八暮剑出鞘,一切不言而喻。
两方很快又打了起来。
蛮横的天火专攻龙族的命门,好在法衣之下的轻铠有阴阳镜作为护心镜,能够反射天火,鱼阙一剑开海,颇有她先祖的气势。
根据后来修编的《新海国志》里描述,孟君遗脉现任龙神为破枷锁,同梦阳太子死斗,金光和雷息大作,天地悲鸣。
他们两个的战斗波及到了他人。
原本在同龙族缠斗的天人祭出了护天大阵欲显神威,在此前的战争结束之后,他们早就为下一次的危机做好了准备。
“孽畜,还不快束手就擒。”
狂风大作,护天大阵冲天而起,欲要将这群龙族一网打尽。
龙族众人自然是抱着鱼死网破的信念,他们绝不会让龙神受伤,纷纷化龙,缠绕着旗帜将打斗的两人围了起来。
“真的值得么?”
梦阳看似轻松,还有闲心同她说话,实则已经被无处不在的金雷腐蚀。
龙能操纵乌云之中的雷为之所用,再有魇阴神君的雷法,真叫人招架不住。
梦阳的琴弦断了,在愣神的几秒,又被风削去了几缕长发。
“自然。”
鱼阙面无表情地进攻,招招带着杀意,“能取了你的性命,都值得。”
她实在是不留余地的招呼梦阳,直到把他的琴弦全部折段。琴是混沌上古时期的琴,不应该那么容易被折断的。
梦阳看着破碎的琴,抽出琴中剑,一脸怨毒,他的天火也化为金乌,倾轧鱼阙。
在龙族的干预之下,其他天人无法进来援助梦阳,很快,打得血淋淋的两人以鱼阙把梦阳辖制,压在剑下分出胜负。
“不打啦不打啦。”
梦阳瘫在地上,气喘吁吁,他看着鱼阙,说:“真难缠,魇阴难道就喜欢你这样难缠的家伙么,还好我不喜欢。”
“我投降我投降,别打了。”
“……”
同样被他的天火烧得不轻的鱼阙顿住了动作,不知道他为何说这种话,死战不应该严肃的么?
难道他真的以为,说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就能逃过制裁么?
他嘴里说着投降认输的话,但一点也没有要认输的意思,火蛇从鱼阙身后升起,要偷袭她。
鱼阙当即下腰躲过,把梦阳摁住,不会让他逃走了。
“我投降啦我认输。”
他连忙说道,有点耍赖皮的小孩子似的,“怎么认输了还打?”
鱼阙不会放过他的,以雷将他束缚,以防他使坏,握紧了手里的剑。
“你怎么这样?我都投降认输啦?”
梦阳看着她举剑,大声嚷嚷,但脸上一点也没有畏惧之感,这点真是该死的和晏琼池很像。
”你知不知道,杀了我会是什么下场?”
他说,“我当初设计杀魇阴,那几位动手的神君可承受不了那种程度的天罚呢,你知道他们的下场是什么?被天道的烈火焚烧九百年。”
“你真的要承受如此大的痛苦么?”
梦阳的长发攀上她,像是一条条恶毒的小蛇,他迎着鱼阙嫌恶的视线说:“你杀了我,而我的意志不灭,我依旧能从虚无之中归来。”
“你要是为孟君的恨,你扎我几刀也没事,给你泄愤也可以,若是为了魇阴,我与他外貌一致,灵魂一体,你把我当成他也没关系——”
只听噗嗤一声,梦阳的法衣被青紫玄魔剑突破,他不得不以双手握住剑身,双目如炬:
“你可要想好?小龙神,做事可不能任凭一时冲动。你杀了我,那么你的族人怎么办?”
正如这个狡猾的家伙所说,若是杀了他,天道必然会降下天罚。魇阴已经没了,梦阳神君再寂灭,那么,后果会是什么?
世上所有的书都没有设想过,阴阳二位神君都寂灭的情况。
但能知道的是,天罚会降临,连累族人。
龙族怎么办?
他早就知道这点,所有并不慌张。
他压根不惧任何的惩罚。
她的剑执意往下,“就算不杀你,本座也不会让你好过——受死吧。”
梦阳的血溢了出来,属于魇阴神君的神力从伤口钻入他的身体里,制衡他的神力。
就在鱼阙要了结了他时,一朵莲花打在了要刺穿梦阳胸膛的剑,剑锋微微偏移,扎在了一旁,没扎中梦阳的要害。
“住手罢。”
有仿佛来自虚空的声音响起。
鱼阙扭头看向声音来源,皱眉。
梦阳的火再次偷袭,被鱼阙徒手抓住了金乌的脖子拧断,而后更是一手掐住他的脖颈,一手举剑要刺,他也顺势摊开,喘息粗气笑了笑,不做声了。
果然只有魇阴的神力能够制衡他。
这么看来,没把他杀干净是他的错了。
那朵莲花缓缓飘出去,越开越大,变作一朵金色的莲座,金光大放。
被控制住的梦阳不甘心地望着莲座上的人,把眼睛转向一旁。
“都停手罢。”
这个声音,鱼阙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但她并不听劝阻,手里的剑还是要往梦阳身上压,沉
梦阳这家伙如此狡猾,不使他丧失行动都能力,保不齐他会反击。
莲花座上有人影出现,辉光之下只听一声叹息,有莲花将两人分开,结成花牢。
龙族见状上前要阻止,但莲花座下的两只小鹤化成童子人形,拦在面前,冷声道:
“西教主驾前,谁胆敢无礼?”
*
鱼阙被强行拉入另一个秘境中。
这里浩海蓝天,有人端坐在中央金色莲花之上,周身满是金光洒落,看不清楚他的脸,但能感觉到他没什么恶意。
“你是谁?”
“本尊乃极乐天道西教主,曾是二位太子的老师。”他简短地自我介绍一番,又问鱼阙是谁。
“本座,乃龙族之子。”
鱼阙仰头,冠上的神翎也微微后仰。
西教主呵呵地笑,又道:“好一个龙族之子,那么,你今日闯入九霄界,是为何事。”
“杀死当年强加在本座先祖头上罪名的梦阳。”鱼阙的语气坚定,“他比本座更加残暴,于情于理,他都该以死来偿还。”
“哦?于情于理,那么,什么是于情于理?是基于你自己的判断么?”
“你是龙族之子不错,可你更是你自己。”西教主怜悯道:“今日一战,会使得你龙族成为天下之敌,神界和人世都不会放过你们,你真的想要这种结局吗?”
西教主身为阴阳太子的老师,割据西方的志高天神,德高望重,他甚至比梦阳更加有威信力。
“你所求是什么,本尊会为你们消去天道的诅咒,你的目的已经达成,该离去了。”
看她的表情还是如此坚定,他微微开口,道:“本尊知道龙神一脉终将会回归,不过现在龙族式微,你万不该……”
“不。”鱼阙拒绝。
她的目的是要彻底杀死梦阳。
“你现身前来,到底是为什么?”鱼阙当然知道西教主是谁,在晏琼池留下来的那本古寰则里提到过西教主。
西教主现身的审判,一定是和解告终。
他们天道都喜欢这样。
“你知道龙族被梦阳降下天罚,几百年都不曾有子嗣诞生,龙族式微正是源于此,为什么不早在几百年前就为我龙族解开诅咒?”鱼阙说:“非要叫龙族在痛苦之中折辱那么久,忍无可忍要攻打九霄界了,才知道调解?”
“你也觉得,是龙神率兵攻打九霄界应有的惩罚么?若这就是破坏九霄界秩序应有的惩罚,那么,设计挑起九霄界对立,杀害魇阴神君引来龙神之怒的梦阳,不应该更加得到惩罚?”
她冷冷地开口,“你们都包庇他,那么本座——便是审判他唯一的剑,无论代价是什么。”
灭族之仇,非死不能休。
她绝不姑息。
西教主看着她的脸庞,无可奈何地说了一句:“痴儿,依旧执迷不悟么?”
“这是龙族未竞的事业,至于同情……”
鱼阙握紧手里的剑,丝毫不畏惧他的威严,眼神坚定:“本座不需要!”
中道崩殂后患无穷。
就像是她的先祖,一开始就该抗争到底。
西教主低头凝视她,摇摇头,还想在说什么,秘境突然就破裂了,无数的莲花碎裂,随着风扑向她,吹得她的衣衫抖动,
她在那些扑面而来的莲花中,看到了龙神对后代的期盼,看到了怀抱死亡幼崽哀嚎的龙族,看到了她的过去,她的苦难。
再也没有人能动摇她了,她想毁灭一切的决心是如此的强烈。
杀了梦阳。
鱼阙强大的意志力令她挣脱了西教主的识海幻境。
*
鱼阙从眩晕的幻境之中回过神来,她的手依旧狠狠地抓着梦阳。
她低头看了他一眼,这位九霄界的小太子在她眼中是那么可恶。
因为他身为天道的具象化,阴阳太子的身份让他能够掌握指定世间秩序。
这就是他能够胡来的原因?
甚至在审判来临前请来救援,想为自己的罪行开脱么?
鱼阙用青紫玄魔剑一剑扎中了他的要害。
只是一瞬间,快到令人无法反应。
小坏种的笑容皲裂。
他看着插在胸口的剑,魇阴的神力灌进来了,很多往事随着寒意漫上心头。
原本是一体的他和魇阴,到底是为什么会走到那个份上?因为隔阂,因为他想创建的新世界?为什么新世界里容不下他的另一面?
魇阴……
鱼阙顺势跪坐在地。
她同样受伤不轻,梦阳的天火无孔不入,烧得她痛苦得很,那是一种被架在冷火与热火之间来回烤烫的感觉。
炽热的痛苦让她无法思考。
先祖当年就是无法忍受他忠诚的部下被更甚于百倍的烈火炙烤,罢休了。
“你和魇阴的关系很好么?”
她突然听到梦阳开口,这个坏种脸上爬满了霾紫色的脉络,那是他残害魇阴神君的天罚,月蚀会一寸寸地腐蚀他的神魂,那些像是噩梦一样的毒遍布他的全身。
事实上,他的天罚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梦阳抬头看着鱼阙的眼睛,喘着粗气道:“看样子,他一定很喜欢你了,那,你也喜欢他么?”
鱼阙皱眉。
“看样子就是了。”
梦阳说,“真是奇怪,为什么魇阴总能和你们玩到一起去,和一群臭鱼烂虾有什么好相处的,他总是那么讨人喜欢呢。”他把眼睛望向更远的苍穹,喃喃说:“你知道我们的新世界……是什么模样的?”
“新世界,是天道不复存在的世界……啊,我要去见魇阴了,他对你说起过我么?恨我么?”
“我是不灭的,我的意志不灭,还会再归来的,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去见见魇阴……但愿为时未晚。”
梦阳看她,眼神怨毒:
“恭喜你,你完成了孟君要做的事情,不过,天罚很快降临,你也同我去见魇阴罢——”
他怨毒的话说完,身体在月蚀的作用下,化成了尘土。也就是一瞬间,原本风和日丽的苍穹出现了裂痕,天火如同岩浆从裂缝里漏出来。
所有人都停下来,望着天幕。
这就是天道为阴阳太子都死亡的情况下,为弑神之人准备的天罚。
西教主望着那些如同血泪的天火,皱眉。
他来,就是为了阻止天罚的降落。
那可不是鱼阙一人能承受得起的。
天罚坠落,那可足够毁灭整个九霄界和人世。
鱼阙低头,以手捂住嘴咳血。
血从她饱受折磨的身体里涌出来,她知道她执意要那么做的代价,也打算一个人承受所有的后果,无非就是,灰飞烟灭。
“本座乃是龙神血裔,当天地不公之际,龙族是为世间唯一的脊梁,在天地受难之际,本座也义无反顾——以身殉道!”
她张开手,衣袍无风自动。
人世的海水以及所有的水都被调动,化作八十一条巨大的水龙,直奔那些裂缝之中,阻止更多的天火降临,冰霜也正在快速凝结。
这等震撼的场景,世间未曾有过。
鱼阙调动所有的水以及自己的神力来堵住天道的天火,不是为自己,她不怕死,为的是她可怜的族人,为的是和这一切都没什么关系的尘世。
她不顾一切终结梦阳,捍卫了龙族的尊严。
但总有人同这一切没有关系,他们不该因为这些事情死去。
她将用生命来弥补。
血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越来越多,漂亮的黄金瞳正在熄灭,到后来,霜蓝的水龙冰龙染上了血色。
“殿下!”计蒙扑上来,想要阻止鱼阙。
龙神可就只剩这一点血脉了,若是小殿下也死了,那么,龙族可就真的……
可他看到鱼阙那个眼神,停住了脚步。
阵阵龙啸自身后炸开。
更多的龙族加入到操控水龙里去。
既然龙神决定死去,那么,作为忠心的部下,当然义无反顾的追随。
西教主看着这一切,叹气。
世间的运行的轨迹,他又能决定得了什么?
一切都是天道的意志。
可他不出手干预,事态走到这个地步,真的值得么?
*
在鱼阙就要耗尽自己的生机,准备化身为龙去堵裂开的苍穹时,身上藏着的芥子袋落下,有什么东西滚落在她脚边。
是她藏着魇阴神躯的宝器。
那个宝器不经召唤浮到了鱼阙面前,“啪”一声打开,鱼阙下意识地接住了那具身体。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魇阴神君。
皱眉。
他的身体被切开,虽然靠着神力逐渐缝合,但是在缝合处清晰可见有一道血线,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具被针线缝合的玩偶。
不会再睁开眼睛的玩偶。
鱼阙发现,怀里的魇阴神君突然缓缓地睁开了眼。那双眼睛确实和记忆里那双总是朝着她笑的眼睛一样,只不过,里面再也没有神采。
死水一潭,他的意志早就逃逸消失。
但就是这具死水一般的躯体抓住了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像是在告诉她,可以了。
你做得很好,但不必因为这个去死。
还记得么?
我让你好好活着。
可不要辜负我的心血呐。
鱼阙看着他的眼睛,微微愣神。
睁眼了,难道……意识回归了么?
她伸手去摸他的脸,可依旧是冰冷的触感。
他眨一眨眼睛,竟然像是见到了什么熟悉的人或者是熟悉小狗,笑了一笑。
眼神还是空****的。
他的意识已经不在了。
魇阴神君和晏琼池长得一点也不像,但是这双眼睛里能看到他的影子,笑起来都乖乖的。
他是他,晏琼池是晏琼池,他们不一样,却又是一体。
天火焚烧又因为生机流失的无力让鱼阙下意识地抱紧了他,像是无助的女孩抱住了唯一的小狗。
她周身的戾气熄灭了很多,变得柔软了。
汹涌的复仇之火消退,也许是因为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了吧?
死亡前,能再和你见一面,也很好。
晏琼池的命运不会再轮回了,因为他再也不会有轮回,不知道以身修补天幕,会不会也是灰飞烟灭。
灰飞烟灭后,会不会一同去往新的世界?
如果可以,她不要活得那么辛苦了。
做一个算命的小道士,每日走走停停,体会世间百态也不错,何苦成为龙神?
西教主走到她面前,看着他们,一脸复杂。
“龙神鱼阙,你所犯下的罪孽必须偿还,因果轮回,善恶有报。”
“本座今日只为终结强加在龙族身上的宿命而来,”鲜血流尽的鱼阙将脸靠在魇阴神君的额上,看着西教主,说:“现在心愿已了,本座随你处置,不过应该徒劳无功了,本座就要死了……”
用她的死来偿还吧。
但愿为时未晚。
“不,你尚有生机。”
西教主怜悯地看着这命途多舛的龙神血脉,降下了审判:
“魇阴神君愿意代替你偿还你的罪孽,他困在此处已久,是该有一个永远自由的机会。天道怜悯,赦免你的罪业痴念,去吧,龙神鱼阙。”
鱼阙的罪孽深重,光是献祭自己补天,远远不够,但魇阴神君的意志是打算为她赎罪,消弭她所有的罪孽。
去吧,命途多舛的龙神,回到你的故乡去。
不必再心怀仇恨。
你的人生充满了坎坷,如今,风雪真正的平息了。
都结束了。
“本座不需要。”
一个人敢做一件事就要敢当一件事,鱼阙认了,她不需要天道的怜悯,不需要魇阴神君代她赎罪。
永远的自由。
那是什么?
是永远的离去,再也不会回来。
他的血肉神魂会滋养每一个生灵,他赐予世间美梦,血肉填补被恶破坏的沟壑。
魇阴神君虽然神识散去了,但身躯还在,他的神躯还困在这里,他心甘情愿代替鱼阙偿还罪孽,也能借此得到自由,没什么不好。
鱼阙不情愿,她抱紧了怀里的魇阴神君,没办法阻止他的离去。
西教主只是来通知她,并不是征求她的意见,他将束缚了魇阴神君剩下的十二缕神魂的玉树拿了出来。
鱼阙看着那棵漂亮的玉树。
玉树上每一个莹莹泛动的枝条,都藏着魇阴神君的一缕神魂。她心里一动,想将那玉树夺过来,但还不等她动手,玉树的枝条突然断裂了。
一条一条的断裂。
也就代表,魇阴神君的神魂被释放了。
被释放神魂后,他有复生的可能么?
意识不在了,也……
鱼阙痴痴地看着那些断裂的枝条,想。
可来不及啦,神魂散去,蓝紫色的微光从魇阴神君身体里析出,化作了一只只蝴蝶和蜉蝣。
在众人愧疚复杂的视线里,缓缓地翩山飞舞,融入空中越飞越高再也不见。
世间发生的一切,究竟是蝴蝶梦到了庄公,还是庄公梦到了蝴蝶?
一切都是大梦一场。
鱼阙仰着头看着蝴蝶消失,脑海里突然出现了烛玉京的海。
烛玉京的还那样蓝那样清澈,一如当年。
不过已经黄昏,血红色的夕阳洒落周身。
白衣服的晏琼池踩沙滩边的海水里,任由浪花冲刷自己,他慢慢地来到她眼前,微微地笑,一句话也没说,还是那样哀伤的眼神。
她要张口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两人执手相看,泪眼朦胧。
涨潮了,浪花卷着他的衣摆,似乎在催促离开。把她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猫儿似的那样蹭了蹭,松开,浪花一点点的远去。
白衣的晏琼池也在她眼中越来越远,而她根本不能靠近那片浪花,最终,她年少的爱人同夕阳落海,再也不见。
这些年来,她爱上的到底是晏琼池,还是魇阴呢?什么才是真实的他?
真是个……混账东西。
谁让他自作主张,要为她赎罪的?
心里有口子被撕裂了,无穷无尽的狂风从里吹了进来,再也无法修补。
天道被蝴蝶修补,一点点愈合。
那些狂暴的水龙,也被蝴蝶和蜉蝣一点点的安抚,退回海中,人世开始下雨,冲刷泥泞。
被鱼阙破坏的一切,这场战争之中被无辜伤害的人都在这场雨里归来,伤口平复。
那些被破坏的田地、山脉,也都在这场雨中被修复,似乎一切都没发生似的。
就连鱼阙,她身上的痛苦和不适都被抚平,破损的衣裳也被修补,脸上的血污也消失了,她又是那个漂亮的女子了。
“痴儿,旧的篇章已经过去,你已经完成了并非自己所愿的使命。去吧,这一次只为你自己而活,你可还记得自己许愿过的心愿?”
西教主看着蝴蝶纷扬散尽,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留下几句话,他的形象化作莲花也散去了。
鱼阙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手无力地搁在脚边。
结束了。
都结束了。
那么,她要干什么去呢?
九霄界陷入了寂静。
所有人看着龙神鱼阙,沉默不语。
计蒙走到她身边,说:“殿下,仇怨已报,一同归去罢。”
“我们一同回到海国,继续完成龙神大人的遗愿,复兴龙族……殿下,请节哀罢。”
鱼阙眼睛里的光芒熄灭。
她总得以什么支撑着活下去。
仇怨以报,龙族再也不会被逼到那个份上,盘亘在鱼阙生命之中的风雪,渐渐地停了。
一同归去。
她会是海国的新任龙神,敢向更高天道发起进攻的龙族统领。
没有谁不会尊重她,她再也不会受到他人的攻击和诋毁。
“好。”
鱼阙静静地望着最后一只蝴蝶消逝的方向,沉声道,“归去吧。”
再见了,晏琼池。
千言万语,只有一句祝你此后安好,可是,你还有以后么?
没有了。
再也没有了。
*
这场突然爆发的旷日持久的大战最终熄灭,烟云一般散在了云层之中。
谁也不知道九霄天之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沉没瑚枝洲为何沉没,又为何升起,隐在岁月之中的真相是什么,但很多年后,在东洲的坊间里开始时兴起软侬的调儿,其中有一说书人根据书里的记载编纂了一折名为《斗龙霄》的戏剧。
全本皆是歌颂龙神率领水族去往九霄天斗神君的事迹,其中有一折曲牌《水仙子》是这样写的:
恨恨恨,法力高。
只只只,只为他救难心焚烧
怎怎怎,怎逃那虎穴龙潭地
竟竟竟,竟叫俺族无处掩逃
俺俺俺,俺为出世受尽辛劳
这这这,这冤仇似海怎能消
苦苦苦,苦得俺两眼泪珠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