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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的小子猝不及防被我踢了一脚,吓得尿都歪了,另一个瞪着眼儿更是大气儿也不敢出,我们学校一向治学严谨,很少有打架斗殴的事,我凶神恶煞地呵斥他们以后再也不许叫江若鱼死胖子。

那个被踢的男孩儿尿完了总算反应过来,大概是觉得被教训了很没面子,嘀嘀咕咕地呛声道:“他就是胖,我又没说错……”

“是…是啊,中午一起去食堂,他总是吃很多。”另一个赶紧壮胆附和。

我瞪起眼:“能吃是福,你懂个屁,你这么瘦是不是爸妈不给零花钱啊?”

两个男孩哑口无言,脸一阵红一阵白,恼羞成怒的骂了几句脏话,还说以后天天都要骂江若鱼死胖子,吵架的时候说理说不通,只能来回骂脏话是最无聊的。既然如此,那也不用再说了,我气急败坏地和他们打了一架,纷纷挂彩。

出来洗了把脸我就回班级队伍里去了,全程低气压看完了海豚表演,还好脸上没什么伤,班里同学各自兴奋,也没人注意到我的异样,我给江若鱼发短信,叫他回校后到我教室等我一起回家。

过了好久,江若鱼才回了个笑脸。

初二先回校,大巴折返回来再接初三,一来一回要一个多小时,江若鱼坐在我们班楼层外的台阶上,教室门锁了,他进不去。真是个傻子,干嘛不回自己教室坐着等,给我发条短信就行了啊。

他低着头双手环住膝盖,听见我们上楼梯的声音才看过来,眼眶红红的,在哭,一看见我就赶紧抬袖擦眼泪,憋出一个很难看又很憨的笑容。

回教室后班主任随意说了几句就宣布放学,我心有旁骛,也没听清她到底说了什么,赶忙跑出来,江若鱼却已经不在台阶上。

“严柏——”班主任喊住我,神情严肃:“你过来。”

那俩男生真没种,打个架还告老师,我听了训,被勒令回家写检讨,班主任说这件事要通知家长,真麻烦,我心浮气躁,觉得自己打架根本没错,不过是碍于学校规章制度的压迫才假意承认错误,心说:下次还敢。

每个班主任都有话痨的潜质,我从办公室出来已经过了半个钟头,举起手机想打给江若鱼问他在哪儿,但想想又觉得他一定是等得太久已经先走了,就又把手机揣回兜里。

谁知走到楼下,他竟还在等我,正坐在鱼池边撑着脑袋看天发呆。

傻子,我又一次在心里骂他,等这么久还不走,我加快脚步过去,踢了踢他的鞋跟。

“喂——”不耐烦。

夕阳西下,橙黄色的落日余晖斜照在他脸颊上,像白玉一样空明澄净,江若鱼总是一看见我就眉开眼笑。

“阿柏。”他这样叫我。我不让他在学校叫我弟弟,他就叫我阿柏,总不肯连名带姓的好好叫名字。

他一瘸一拐地凑上来,我能看见他肉嘟嘟的脸蛋上有一层细细的绒毛,像圣光的光晕似的,柔软极了。

我不由自主上手捏了捏他的脸颊,他无辜地看着我,脸扯得变形,滑稽又可爱。

“你刚才哭什么?”我收回手,撇开视线,别扭且粗鲁地拉着他的胳膊往校门口走。

“唔…没什么,”他撒谎的时候支支吾吾,还咬手指:“走多了路,脚疼。”

我放慢脚步,看见他右脚不打拐,直挺挺的像踩着树桩。

“我背你。”

“不要,也不怎么疼,走慢一点就好了。”他拽住我的胳膊,以此借力,微笑道:“阿柏,我们快回家吧。”

“到底要快还是慢啊?”

“啊?”

逞强不过三秒,这家伙就“诶呀”一声站着不动了,他捏紧了我的手臂,疼得右脚提了起来:“唔…好疼…”

“我就说背你吧,你非要自己走。”真是莫名其妙,我生气地想着,平日里江若鱼千方百计要我背他,真到了该背的时候又拒绝了我。

我让他坐在路边脱了鞋袜,好大一个泡,磨破了皮,白袜子顶头染了一片红艳艳的血,他张着亮红灯的脚趾,眼泪汪汪。

“你也走了一天了,”他手背抹了抹眼泪,擦在裤子上,小声说:“我很重的,是胖子。”

“傻子!”我骂出声,明白过来,一定是那两个跟我打架的男生回去骂了江若鱼,江若鱼才会坐在台阶上哭,我气急败坏,觉得怒气无处发泄。

“以后不准你把零食给他们吃!”

“呜呜呜……”江若鱼被我凶得直哭,抽抽搭搭地拉我手:“弟弟,不要这样。”

“听见没有?如果你再敢把零食分给别人,我就再也不给你买零食。”

“听到了……只分给弟弟吃。”

我把他的鞋袜塞进书包,背对他,吼道:“上来!”

江若鱼伏到我背上,哭了一路,我用力踩着夕阳的残影,江若鱼根本就不重,他还没抽个子,本来就骨架小,打从陈心梅阿姨限制他吃零食开始,他已经瘦了一圈,顶多也就算个微微一胖。我爸妈也都很喜欢江若鱼,说他白白胖胖像年画娃娃,很可爱。

我从没想到有人会用“死胖子”这种词侮辱江若鱼,而我不敢承认的真正令我懊恼的是:因为我的鲁莽,导致他们故意当着江若鱼的面喊了出来。气死我了,气得我把火乱撒,误伤了江若鱼。

“弟弟,你还生气吗?”

一路我都赌气没跟他说话,临走到大院门口,到底还是他先开口示好。

我说:“气着呢,有事?”

他把脑袋窝回我肩膀上:“哦哦,那……没事了,算了。”

我停下脚步,用力把他颠了颠,背好:“什么事啊?有屁快放。”

“弟弟,不要说脏话。”

“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走了。”

“嗯……”他犹豫地哼了哼,抬手一指。

我定睛一瞧,呵,巷子口有人扛着草把子卖糖葫芦。江若鱼这个小猪,我这儿生着闷气替他不平,他倒转头忘,一看见好吃的什么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弟弟,你想吃吗?我们买一串好不好?”

我没说话,走到糖葫芦小贩跟前,江若鱼喜笑颜开,挑了一串握在手心里,欢快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好了,弟弟快付钱。”

要不是看在糖葫芦小贩不常来的份上,我才不给他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