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日观石于寺南石工家,何君与余各以百钱市一小方。何君所取者,有峰峦点缀之妙;余取其黑白明辨而已。

因与何君遍游寺殿。是寺在第十峰之下,唐开元中建,名崇圣。寺前三塔鼎立,而中塔最高,形方,累十二层,故今名为三塔。塔四旁皆高松参天。其西由山门而入,有钟楼与三塔对,势极雄壮;而四壁已颓,檐瓦半脱,已岌岌矣。楼中有钟极大,径可丈余,而厚及尺,为蒙氏时即南诏统治时期铸,其声闻可八十里。楼后为正殿,殿后罗列诸碑,而中谿所勒黄华老人书四碑俱在焉。其后为雨珠观音殿,乃立像铸铜而成者,高三丈。铸时分三节为范,肩以下先铸就而铜已完,忽天雨铜天上下铜雨如珠,众共掬而熔之,恰成其首,故有此名。其左右回廊诸像亦甚整,而廊倾不能蔽焉。自后历级上,为净土庵,即方丈也。前殿三楹,佛座后有巨石二方,嵌中楹间,各方七尺,厚寸许。北一方为远山阔水之势,其波流潆折,极变化之妙,有半舟庋尾烟汀间。南一方为高峰叠障之观,其氤氲浅深,各臻接近神化。此二石与清真寺碑趺fū碑下石座枯梅,为苍石之最古者。

清真寺在南门内,二门有碑屏一座,其北趺有梅一株,倒撇垂趺间。石色黯淡,而枝痕飞白,虽无花而有笔意。新石之妙,莫如张顺宁所寄大空山楼间诸石,中有极其神妙更逾于旧者。故知造物之愈出愈奇,从此丹青一家,皆为俗笔,而画苑可废矣。张石大径二尺,约五十块,块块皆奇,俱绝妙著色山水,危峰断壑,飞瀑随云,雪崖映水,层叠远近,笔笔灵异,去皆能活,水如有声,不特五色灿然而已。

其后又有正殿,庭中有白山茶一株,花大如红茶,而瓣簇如之,花尚未尽也。净土庵之北,又有一庵,其殿内外庭除,俱以苍石铺地,方块大如方砖,此亦旧制也;而清真寺则新制以为栏壁之用焉。其庵前为玉皇阁道院,而路由前殿东巩门入,绀官三重,后乃为阁,而竟无一黄冠居守,中空户圮,令人怅然。

十五日是日为街子之始。

盖榆城有观音街子之聚此地民俗,三月十五日祭观音,地点即在观音街子,今通称三月街,后人以此种仪式也进行交易活动,设于城西演武场中,其来甚久。自此日始,抵十九日而散,十三省物无不至,滇中诸彝物亦无不至,闻数年来道路多阻,亦减大半矣。

晨餐后,何君以骑同余从寺左登其祖茔。

过寺东石户村,止余环堵数十围,而人户俱流徙已尽,以取石之役开凿大理石的劳役,不堪其累也。

寺南北俱有石工数十家,今惟南户尚存。取石之处,由无为寺而上,乃点苍之第八峰也,凿去上层,乃得佳者。又西上二里半,乃登其茔。脉自峰顶连珠下坠,前以三塔为案,颇有结聚环护之胜。

还二里,至寺后,转而南过李中谿墓。

乃下马拜之。

中谿无子,年七十余,自营此穴,傍寺以为皈依在寺旁造墓,为的是皈依佛门,而孰知佛宇之亦为沧桑耶!

由西石户村入寺饭。

同巢阿趋街子,且欲入城访吕郎,而中途雨霰大作,街子人俱奔还,余辈亦随之还寺。

十六日巢阿同乃郎往街子,余由西门入叩吕梦熊乃郎。讯其寓,得于关帝庙前,盖西城内之南隅也,时已同刘陶石往街相马矣。余乃仍由西门西向一里半,入演武场,俱结棚为市,环错纷纭。其北为马场,千骑交集,数人骑而驰于中,更队以觇高下焉。时男女杂沓,交臂不辨,乃遍行场市。巢阿买文已返,刘、吕物色无从,遇觉宗,为饮于市,且觅面为饭。观场中诸物,多药,多毡布及铜器木具而已,无足观者。书乃吾乡所刻村塾中物及时文数种,无旧书也。既暮,返寺中。

十七日巢阿别而归,约余自金腾东返,仍同尽点苍之胜,目下恐渐热,先为西行可也。送至寺前,余即南入城。

遇刘陶石及沙坪徐孝廉,知吕郎已先往马场,遂与同出。已遇吕,知买马未就。既而辞吕,观永昌贾人宝石、琥珀及翠生石诸物,亦无佳者。仍觅面为饭。饭后觅顾仆不得,乃返寺,而顾仆已先在矣。

十八日由东门入城,定巾,买竹箱,修旧箧箱子。再过吕寓,叩刘、吕二君。吕命其仆为觅担夫,余乃返。

十九日早过吕寓,二君留余饭。同刘君往叩王赓虞父子,盖王亦刘戚也,家西南城隅内。其前即清真寺。寺门东向南门内大街,寺乃教门沙氏所建,即所谓回回堂也。殿前槛陛窗棂之下,俱以苍石代板,如列画满堂,俱新制,而独不得所谓古梅之石。

还寺,所定夫来索金加添,余不许。

有寺内僧欲行,余索其定钱,仍掯kěn刁难不即还。令顾仆往追,抵暮返,曰:“彼已愿行矣。”

二十日晨起候夫,余以其欲壑无厌即贪欲太大,永不满足,另觅寺僧为负。及饭,夫至,辞之。索所畀索回给予的定金,彼展转不还。余乃以重物寄觉宗,令顾仆与寺僧先行。余乃入西门,自索不得,乃往索于吕挥使乃郎,吕乃应还。朱仍入清真寺,观石碑上梅痕,乃枯槎而无花,白纹黑质,尚未能如张顺宁所寄者之奇也。

出南门,遂与僧仆同行。遵西山而南,过五里、七里二桥,又三里,过感通寺前入道。其南,有三四家夹道,曰上睦。又南,则西山巍峨之势少降,东海弯环之形渐合。十里,过阳和铺。

又十里,则南山自东横亘而西,海南尽于其麓,穿西峡而去。

西峡者,南即横亘之山,至此愈峻,北即苍山,至此南尽,中穿一峡,西去甚逼。而峡口稍旷,乃就所穿之溪,城其两崖,而跨石梁于中。以通往来。所谓下关也,又名龙尾关。关之南则大道,东自赵州,西向漾濞焉。

既度桥出关南,遂从溪南西向行。三里,南北两山俱逼凑,水捣其中如线,遥睇其内,崇峰北绕苍山之背,壁立变环,掩映殊异。破峡而入,又二里,南峰俱成石壁,倒压溪上,北峰一支,如渴咒sì雌犀牛下赴,两崖相粘,中止通一线,剖石倒崖,始行峡中,继穿石下。峡相距不盈四尺,石梁横架其西,长丈五尺,而狭仅尺余,正如天台之石梁。南崖亦峻,不能通路。出南崖上,俯而瞰之,毛骨俱悚。又西里余,折而北,其溪下嵌甚微。又北,风雨大至。北三里余,数家倚西山人,是为潭子铺,其地为赵州属。

北五里,转而西,又北十五里,有溪自西峡来入,是为核桃箐。渡箐溪,又北五里,有三四家倚西山下,是为茅草房,溪两旁至此始容斫崖之塍,然犹桮棬quān曲木制成之盂之缀于箐底也。是曰,榆道自漾濞下省,赵州、大理、蒙化诸迎者,碟躞diéxiè小步行走雨中。其地去四十里桥尚五里,计时才下午,恐桥边旅肆为诸迎者所据,遂问舍而托焉,亦以避雨也。

二十一日鸡再鸣,促主者炊,起而候饭。天明乃行,云气犹勃勃也。北向仍行溪西,三里余,有亭桥跨溪上,亭已半圮,水沸桥下甚急,是为四十里桥,桥东有数家倚东崖下,皆居停之店,此地反为蒙化属。盖桥西为赵州,其山之西为蒙化,桥东亦为蒙化,其山之东为太和,犬牙之错如此。

至是始行溪东,傍点苍后麓行。七里余,有数十家倚东山而庐,夹路成巷,是为合江铺。至是始望西北峡山横裂,有山中披为隙,其南者,余所从来峡也;其北来者,下江嘴所来漾濞峡也;其西南下而去者,二水合流而下顺宁之峡也。峡形虽遥分,而溪流之会合,尚深嵌西北峡中,此铺所见,犹止南来一溪而已。

出铺北,东山余支垂而西突,路北逾之,遂并南来溪亦不可见,盖余支西尽之下,即两江会合处,而路不由之也。

西北行坡岭者四里,始有二小流自东北两峡出。

既而盘曲西下,一涧自东北峡来者差大,有亭桥跨之,亭已半圮,是为亨水桥。盖苍山西下之水,此为最大,亦西南合于南北二水交会处。然则“合江”之称,实三流,不止漾水、濞水而已也。

从桥西复西北逾一小岭,共一里,始与漾水遇。

其水自漾濞来经此,即南与天生桥之水合,破西南山峡去,经顺宁泮山而下澜沧江。路溯其东岸行。其东山亦苍山之北支也,其西山乃罗均南下之脉,至此而迤逦西南,尽于顺宁之泮山。

北行五里,有村居夹而成巷,为金牛屯。出屯北,有小溪自东山出,架石梁其上,侧有石碑,拭而读之,乃罗近溪所题《石门桥诗》也。题言石门近在桥左,因矫首东望,忽云气迸坼chè裂开,露出青芙蓉两片,插天拔地,骈立对峙,其内崇峦叠映,云影出没,令人神跃。亟呼顾仆与寺僧,而二人已前,遥追之,二里乃及。方欲强其还,而一僧旁伺,问之,即石门旁药师寺僧也。言门上有玉皇阁,又有二洞明敞可居,欣然愿为居停主。乃东向从小路导余,五里,抵山下,过一村,即药师寺也。遂停杖其中。其僧名性严,坐余小阁上,摘蚕豆为饷。时犹上午,余欲登山,性严言,玉皇阁蹑峰而上十里余,且有二洞之胜,须明晨为竟日游,今无及也。

盖性严山中事未完,既送余返寺,遂复去,且以匙钥置余侧。

余时慕石门奇胜,餐饭,即扃其阁,东南望石门而趋,皆荒翳断塍,竟不择道也。

二里,见大溪自石门出,溪北无路入,乃下就溪中;溪中多巨石,多奔流,亦无路入。惟望石门近在咫尺,上下逼凑,骈削万仞,相距不逾二丈,其顶两端如一,其根止容一水。盖本一山外屏,自从其脊一刀中剖而成者,故既难为陆陟,复无从溯溪。徘徊久之,乃渡溪南,反随路西出。久之得一径东向,复从以入,将及门下,复渡溪北。溪中缚木架巨石以渡,知此道乃不乏行人,甚喜过望。益东逼门下,丛篁竹林覆道。道分为二,一东蹑坡磴,一南下溪口。乃先降而就溪,则溪水正从门中跃出,有巨石当门扼流,分为二道。

袭之而下,北则漫石腾空,作珠帘状而势甚雄;南则嵌槽倒隙,为悬溜形而势甚束。皆高二丈余,两旁石皆逼削,无能上也。

乃复上就东岐蹑磴。已又分为二,一北上蹑坡,一南凌溪石。

乃先就溪凌石,其石大若万斛之舟,高泛溪中,其根四面俱湍波潆激,独西北一径悬磴而上,下瞰即珠帘所从跃出之处,上眺则石门两崖劈云削翠,高骈逼凑,真奇观也。但门以内则石崩水涌,路绝不通,乃复上就北岐蹑磴。始犹藤箐蒙茸,既乃石崖耸突,半里,路穷,循崖南转,飞崖倒影,上逼双阙,下临绝壑,即石门之根也,虽猿攀鸟翥飞翔,不能度而入矣。久之,从旧路返药师寺。穷日之力,可并至玉皇阁,姑憩而草记,留为明日游。

二十二日晨起候饭,性严束火负铛铁锅,摘豆裹米,令僧仆分携,乃从寺后东向登山。二里,转而南向循山腰上,二里,复随峡转东,一里,从峡尽处南转逾岭。一里,路分二岐,一东上者,为花椒庵石洞道;一南上者,一里而逾石门之上。此石门之北崖也,所登处已在门之内,对瞰南崖崩削之状,门底轰沸之形,种种神旺,独所踞崖端危险,不能返观,犹觉未能两尽也。东眺门以内,峡仍逼束,水自东南嵌底而来。其正东有山一支,巍然中悬,恰对峡门,而玉皇阁即踞其上,尚不能遥望得之,盖其内木石茸密,非如外峰可以一览尽耳。于是缘冈脊东上一里,南与峡别,折而东北上半里,坳间有颓垣遗构,为玉峰寺废址。玉峰者,万历初僧石光所建,药师乃其下院,而性严即其后嗣也。其后又有一废址,曰极乐庵。从其后复转向东南上半里,再与东峡遇,乃缘支峡东向行,古木益深。半里,支峡东尽,乃南渡其上,复北转,共二里而得玉皇阁。阁南向石门而遥,东临峡壁而逼,初创于朱、史二道人,有僧三贤扩而大之,今前楼之四壁俱颓,后阁之西角将仆,盖岌岌矣。阁东有台,下临绝壑,其下有洞,为二道静修处。时二僧及仆,俱然通“燃”火觅泉将为炊,余不及觅洞,先从阁援石独上。

盖遥望峡后大山,上耸三峰者,众皆指为笔架峰,谓即东南清碧溪后主峰,余前由四潭而上,曾探其阳,兹更欲一穷其阴,以尽石门涧水之源,竟不暇招同行者,而同行僧仆亦不能从。余遂贾勇直前。

二里,山石既穷而土峰峻甚,乃攀树。三里,山树亦尽,渐陟其顶。

层累而上,登一顶,复起一顶。

顶皆烧茅流土,无复棘翳,惟顶坳间,时丛木一区,棘翳随之。余从岭脊烧痕处行,虎迹齿齿,印沙土间。连上数顶,始造其极,则犹然外峰也。始知苍山前后,共峰两重:东峙者为正峰,而形如笔架者最高;西环者南从笔架、北从三塔后正峰,分支西夹,臂合而前,凑为石门。但其中俱崩崖坠派,不复开洋,俱下盘夹箐,水嵌其底,木丛其上。

余从峰头东瞰笔架山之下,有水悬捣涧底,其声沸腾,其形夭矫,而上下俱为丛木遥罨,不能得其全,此即石门之源矣。又从外岭北行,见其北又分支西下,即漾濞驿北之岭,西尽于漾濞桥者也。

时日色正午,开霁特甚,北瞻则凤羽之西,有横山一抹,自西北斜亘而来者,向从沙溪南望,斜亘其西南,为桥后水口者也。

剑川之路,溯之北入;南眺则潭子铺西之山,南截漾、濞二水之口,为合江铺者,大理之路,随之北来;西览则横岭铺之脊,排闼西界,北接斜亘之岭,南随合江西下,永昌之路,逾之西向;惟东面内峰巀嶪jiéyè高峻,榆城即在东麓,而间隔莫逾,一以峰高崖陡,攀跻既难,一以山划两重,中箐深陷,降陟不易。

闻此山北坳中,有大堡白云寺,可跻内峰绝顶,又南逾笔架,乃东下清碧溪。大堡之路,当即从分支西下之岭,循度脊而上,无此中堑之箐,沐西平征大理,出点苍后,立旗帜以乱之,即由此道上也。

凭眺久之,乃循旧迹下。三里,忽误而坠西北支,路绝崖欹,无从悬坠,且空山杳隔,莫辨真形,竟不知玉皇阁所倚之支在南在北也。疑尚濒南涧箐中,而涧中多岐,且峻崖绝坂,横度更难,有棘则蒙翳,无棘则流圮。方徘徊间,雨复乘之,忽闻南箐中有呼噪声,知玉皇阁在其下。余亦漫呼之,已遥相应,而尚隔一箐,树丛不可见,路绝不可行。盘箐之上腋二里,始得石崖,于是攀隙坠空,始无流坠之恐,而雨倾如注。又一里而出玉皇阁之右,炊饭已寒,重沸汤而食之。阁左少下,悬崖之间,有洞南向,下临深涧,乃两巨石合掌而成者。洞高一丈,下阔丈五,而上合尖,其深入约及数丈,而底甚平。其石质粗粝,洞形亦无曲折之致,取其通明而已。洞前石崖上下危削,古木倒盘,霏烟揽翠,俯掬轰流,令人有杳然别天之想。

时雨已复霁,由旧路转北而下,三里,至玉峰寺旧址。

由岐下北壑,转峡度坞,一里余而得花椒庵石洞。洞亦巨石所覆,其下半叠石盘,半庋空中,空处浮出二三丈,上下亦离丈余,而平皆如砥磨刀石。惟北粘下盘之上,而东西南三面,俱虚檐如浮舫,今以碎石随其檐而窒之,只留门西向,而置佛于中。其前架楼三楹,而反无壁;若以窒洞者窒楼,则洞与楼两全其胜矣。其北又一巨石隆起,下有泉出其隙间,若为之供者。此地境幽坞绕,水石错落,亦栖真之地。龛中器用皆备,而寂无居人,户亦设而不关。余愧行脚不能留此,为怅然而去。乃西向平下一里,即石门北顶北来之道,向所由上者。

又北六里而返药师。

途中遇一老人,负桶数枚下山,即石洞所栖之人,每日登山箍桶,晚负下山,鬻以为餐,亦不能夜宿洞间也。

二十三日晨起,为性严作《玉皇阁募缘疏》。因出纸请书,余书而后朝食。山雨忽作,因停屐待之。近午,雨少杀,余换草履,性严披毡送之。出药师殿门,即北行,二里,涉一枯涧。

其涧自东北山麓出,下嵌甚深,苍山之后至此,又西北一里矣。既渡,西北上西纡之坡,一里逾其上,始见其西开一东西坞,漾濞之水从其中东注之。

西向平下共二里,山南有数十家当大路,是为漾濞驿。别送僧,西行溪北田塍中三里余,北界山环而稍南,扼水直逼南山下,是为矶头村,亦有数十家当矶之腋。路南向盘之,遂蹑矶嘴而西。半里,雨止,路转北,复开南北坞,于是倚东山西麓北行。

三里余,抵漾濞街。居庐夹街临水甚盛,有铁锁桥在街北上流一里,而木架长桥即当街西跨下流,皆度漾濞之水,而木桥小路较近。

按《志》:剑川水为漾,洱海水为濞,二水合流故名。今此桥去合江铺北三十里,驿去其北亦十五里,止当漾水,与濞水无涉,何以兼而名之耶?岂濞水非洱海,即点苍后出之别流耶?然余按:水出丽江府南者,皆谓之漾。如漾共发源于十和之中海,经七和下鹤庆,合东西诸泉而入穴,故曰漾共。此水发源于九和,经剑川别而南流,故曰漾别。则“别”乃分别之“别”,非口鼻之“鼻”也。然《一统志》又称为漾备,此又与胜备同名,亦非“濞”字之一征矣。

余乃就木桥东买蔬米,即由此度,不及北向铁桥度,其中始觉汤汤,倍于洱水。西向又有一峡自西来,是为永平道;望大坞北去,亦数里而分为二,而永昌大道,则从此而西。

始行坞中,二里渐上。又二里,有数家夹道,大坊跨之,曰“绣岭连云”,言登岭之始也,是为白木铺。由是循南坡西向上,二里,由坡间转向南,一里余,复转向西,于是回眺东之点苍,东北之凤羽,反愈近,然所临之峡则在南。更西蹑坡,迤逦而上,又四里,有寺东向,当坡嘴中悬,是为舍茶寺。就而饭。由其后又西上,路稍平,其南临东出之涧犹故也。又二里,有村当岭脊,是为横岭铺。铺之西,遂西蹑夹坑中,又上三里而透岭坳之脊。其坳夹隘如门,透其西,即有坑北坠,又有坑西流。路随西流者下,二里,路转向南峡,而水乃由北峡去,始知犹北流而东入漾濞上流者。

又南二里,其峡中平,而水忽分南北。始知其脉由此峡中自西而东,度其上所逾夹隘,乃既度,而北突之峰,非南来之脊也,盖此脊西北自罗均山分支,东南至此,降度峡底,乃东突崇峰,由其北而东下者为横岭,而东尽于白木铺,由其南逶迤南去者,东挟碧溪江,西挟胜备水即碧溪江,而尽于两水交会处,是其脉亦不甚长也。

从峡中南行半里转西,有小水自东南坠峡来,始成流西去。又一里,随流南转,始循水东崖下。

既渡其西,复涉其东,四里余,有水自东峡出,西与南下之涧合,其流始大,而峡愈逼东崖,直瞰水而西,路乃渡而循西崖下。南出隘,已昏黑。稍上坡,共二里,有一二家倚西坡上,投宿不得。又南,两崖愈凑,三里及之,复渡溪东,则数家倚东崖下,是为太平铺,乃宿其敝楼。按《志》,是水为九渡河,沿山绕流,上跨九桥者是。其下流与双桥河合于黄连堡东南,入胜备江。

二十四日鸡鸣具饭,昧爽即行。越涧,傍西山而南,其峡仍逼。

五里,遵西山之崖渐上,五里,盘其南突之嘴,遂挟北峰西行,路转于上,溪转于下。又西十里,有村倚北山坡峡间,庐舍最盛,是为打牛坪,相传诸葛丞相过此,值立春,打牛以示民者也。又遵北坡随峡流西下,十里,有山横截其西,乃稍降而逼其下。忽见有溪自北而南漱冲刷,横截山之东麓,太平铺,九渡河自东注之,有数家当其交会之夹,是为胜备村,此北来之水,即胜备江也。盘村坡溯江而北半里,乃涉亭桥,渡江西崖。江流差大于洱水,而不及漾濞,其源发于罗武山,下流达于蒙化,入碧溪江。由其西转而随流南下,循西山之麓行,崖峭甚。半里,又隔江与胜备村对。又南一里余,有小峡自西来,截之渐南上。盘其东突之坡,共七里,又上而盘其南突之嘴,水从其下西转南折而破峡去,路从其上挟北坡西下。盖其西有峡,自西坳下坠而来,又有山,从峡南挟之俱东,当突嘴之下,与胜备合而破其南峡,突嘴之路,不能超峡而度其南挟之东垂,故西折一里余。而下循其西坳,又东折一里,而上盘其东垂,东垂即胜备所破峡之西崖也。半里,转其南,又有一小水自东垂南西峡来入,乃舍其南去大流,而溯其西来小流,循东垂南崖西向入之。一里余,有村踞小流之北坡,夹路成聚,是为黄连堡,始知此小流即双桥河也。饭于其处,山雨骤至,稍待复行。渐转西北,行冈上二里,其下峡直自北来,乃下渡峡中小桥而西。

此桥即双桥之一也,其河源尚在北坞中。

从桥西即蹑西坡而上,二里稍平,西向坞倚南峰复上坡,二里,西逾冈脊,是为观音山脊,南北俱有寺。南峰当脊而起,其巅颇耸,有阁罩其上,以远不及登。

拂脊间碑读之,言昔武侯过此,方觅道,闻犬吠声,而左右报观音现,故俗又呼为娘娘叫狗山,按《郡志》,即地宝藏山也。从脊西遥望,其南壑杂沓而下,高山无与为匹者,当遥通阿禄司新牛街之境也;其西壑亦杂沓而来,其外远山,自北亘脊南去,北支分而东向,逶迤与此山属,南抱为壑,颇宽豁,而坡陀层伏,不成平坞;西山亘脊之半,有寺中悬,缥渺云岚间,即所谓“万松仙景”也。

于是从岭头盘旋,西北二里,转过西下之峡,由其北乃陟西来之脊。其脊南北俱有峡,路从其中,共二里,西向稍下,树木深翳。再下,再过脊,又八里,有数十家倚北坡夹道而庐,是为白土铺。又西入峡,七里渐上,渐逼西山,山脊东垂,南北坠壑甚深,松翳愈密,上下亏蔽,有哨房在坡间,曰松坡民哨,而无居人。此处松株独茂,弥山蔽谷,更无他木,闻其地茯苓甚多,鲜食如山药。坡名以“松”,宜也。其脊盖自西岭分支,东度观音山者,第不知南北之水何下耳。于是西上蹑蹬,甚峻,数十盘而登。

共五里,有寺踞东悬之脊,东向凭临于松云翠涛之间,是为万松仙景寺。

后有阁曰松梵,朱按君泰桢所题。

登之,东眺甚豁,苍山雪色,与松壑涛声,远近交映也。由其后再曲折上跻,二里余,登岭头。又一里余,西过一脊,以为绝顶矣,顶脊南北分坠之峡,似犹东出者。

又西上一里,蹑南突之巅,榜曰“日升天顶”。又西一里,穿峡而入,有数家散处峡洼间,俱以木皮为屋,木枝为壁,是为天顶铺。先是土人俱称为“天井”。余以为在深壑中,而不意反在万山绝顶也,问所谓井者,亦竟无有。岭头之庐,以非常站所歇,强之后可。既止,风雨交作,寒气逼人,且无从市米,得面为巴即粑粑而啖之。卧。

二十五日昧爽,啖所存巴,平明即行,雾蔽山顶,茫无可见。

西向稍下一里,山峰簇立成洼,洼中有小路北去,有小水南流,大道随之。南行峡中,一里,折而随峡西下,峡南已坠壑盘空,窈然西出矣。西下三里余,有哨房当坡而西向,亦虚而无人。

其北又有一峡自东下,与南峡会于坡前。

路盘坡而北,渡坡北涧,即随北涧西下,共四里余,过梅花哨,于是南北两界山渐开。循北山又西,四里,度西垂之脊,始全见其南北两崖下坠之坑,盘壑西出,而西有巨壑焉。沿支西下,又八里,抵西麓,有寺当路北。渡峡中小水,从其西转西北,行田塍中二里,有一塘积水东坡下,挟其西而北,又三里,抵永平县之东街。

其处东西两界山相距八里,北即其回环之兜,南为其夹门之峡,相距一十五里,而银龙江界其中。

其水发源上旬里阿荒山,一名太平河。

每岁孟冬近晓,有白气横江,恍若银龙,故名。

下流经打坪诸寨,入澜沧江。当县治东,有桥跨其上,其处即为市而无城。其北有城堞略具,乃守御所,而县不在其中也。银龙桥之西,又有桥名普济,桥下小水东南入银龙江。大道由县治西,沿西山而南,至石洞村西,西南入山;余欲从石洞浴温泉,当不沿西山而由中坞,盖温泉当坞而出也。乃从银龙桥市蔬米,即从桥东小路,随江而渡其下流,由税司前西行,过一小浍kuài田间水沟,即随之南行坞中,与大道之在西坡者,相望而南也。

八里,则温泉当平畴之中,前门后阁,西厢为官房,东厢则浴池在焉。池二方,各为一舍,南客北女。门有卖浆者,不比他池在荒野也。乃就其前买豌豆,煮豆炊饭。余先酌而入浴。其汤不热而温,不停而流,不深而浅,可卧浴也。舍乃一参戎所构而成者。然求所谓石洞,则无有矣。

既浴,饭而出眺,由其西向入峡,不二里,即花桥大道;由其南向逾岭,为炉塘道。

余时闻有清净宝台山在炉塘之西,西由花桥抵沙木河大道入,其路迂,南由炉塘间道行,其路捷,余乃即从坞中南向行。二里余,抵南山之麓,有水自西峡来,东注而入银龙江峡口,即花桥之水也。度桥而南半里,有寺倚南山而北向,曰清真寺。回回所造。由其前东转半里,为后屯,有小坞自南来。又东截坞半里,逾桥上坡,东南跻一里余,转而东陟其岭。一里,从岭上误折而南,二里,逾山南下,路绝。二里,由坑西转,又二里,复转而北,仍出后屯小坞,乃复上东坡。二里,仍过岭上误处,乃竟岭峡而东。半里,有峡直东者,为铜矿厂道;东南逾冈坳者,为门槛、炉塘道,乃折而从东南。稍上逾冈半里,东向随峡而下者二里,及峡底,则深峡自北而南,银龙江捣壑而随之,路随其西岸南行谿崖间,幽深窈窕,水木阴閟,一奇境也。雷雨大作,行雨中十里而雨止。有小溪自西峡来,架木桥渡之。

依南山东转,二里,转而南。一里,有数家踞西山之半,东向临江,是为门槛村,下跨江之桥,为门槛桥,言江流至此,破峡捣空,若门阈之当其前也。宿于村家,买米甚艰,只得半升。以存米为粥,留所买者,为明日饭。

二十六日鸡再鸣鸡叫第二遍,具饭。

平明,随江西岸行。

四里余,南至岔路,有溪自西峡来,东与银龙江合,数十家下绾溪口。乃下涉其溪,缘南山之北,于是江东折于下,路东折于上。东向上者一里余,盘北突之坡而东,于是江南折于下,路亦南折于上。南折处,又有峡自东来入,正与东折之江对,或以为永平之界,今仅止此,其南折之峡,已属顺宁矣。

循江西岭南向渐下,四里,稍折西南,下缘江岸,已复南折,二里余,出峡,峡乃稍开,始见田塍,有两三家倚西坡,是为稻场。山行至是,始有稻畦,故以为名。其江之东南坡间,亦有居庐,其下亦环畦塍,亦稻场之属。江流其间直南去,与澜沧江合。路由西坡村右,即西南缘坡上,一里,至岭头,正隔江与东坡之庐对,于是缘峡西入,遂与江别。

其峡自西脊东下,循北崖平坡入之。四里,降度峡南,循南崖悬跻而上,乃西南盘折二里余,逾北突之冈。

循南坡而西,二里,有坑北下,横陟之。又西二里,乃凌其东南度脊。此脊之东,水下稻场南峡中,西南水下炉塘而南。从脊上,即西望崇山高穹,上耸圆顶者,为宝台山;其北崖复突而平坠者,为登山问道;其南垂纡绕而拖峡者,为炉塘所依。余初拟打算从间道行,至是屡询樵牧,皆言间道稍捷而多岐,中无行人,莫可询问,不若从炉塘道,稍迂而路辟,以炭驼驼木炭的马帮相接,不乏行人也。其岐即从脊间分,脊西近峡南下,其中居庐甚殷,是为旧炉塘。由其北度峡上,即间道也;由其东随峡南下,炉塘道也。

余乃南下坡,一里,至峡底。半里,度小桥,随涧西岸南行。其涧甚狭,中止通水道一缕,两旁时环畦如桮棬盛酒的杯子。四里,稍上,陟西崖而下,半里,始有一旁峡自西北来,南涉之。又沿西崖渐上,五里,盘西崖而逾其南嘴,乃见其峡甚深,峡底炉烟板屋,扰扰于内,东南嵌于峡口者,下厂;西北缀于峡坳者,上厂也;缘峡口之外,南向随流下者,往顺宁之大道也。余从岭上西转,见左崖有窍,卑口竖喉,其坠深黑,即挖矿之旧穴也。从其上西行二里,越下厂,抵上厂,而坑又中间之,分两岐来,一自东北,一自西北,而炉舍踞其中。

所出皆红铜,客商来贩者四集。肆多卖浆市肉者,余以将登宝台,仍斋食于肆。由西峡溯流入,一里,居庐乃尽。随峡北转,峡甚深仄,而止通一水,得无他迷,然山雨倾注,如纳大麓吞没山脚,不免淋漓。三里,渐上,又二里,上愈峻。见路有挑大根如三斗盎者,以杖贯其中,执而问之,曰:“芭蕉根也。以饷猪。”

峻上二里,果见芭蕉蔽崖,有掘而偃者,即挖根处也。其处树箐深窅,山高路僻,幸有炭驼俱从此赴厂为指迷。又上二里,乃登其脊。有路自东北径脊而来者,乃随脊向西南去。从之行脊上二里,乃西南下。见路左有峡西北出,路遂分为两岐,而所望宝台圆顶,似在西南隔峰,乃误下从峡西南。一里余,渡峡中支涧,缘之西北转。一里,盘北突之嘴,复西南入峡中。溯涧二里,路渐湮yān埋没不见,见涧北有烧山者,遥呼而问之,始知为误。然不知山在何所,路当何从,惟闻随水一语,即奉为指南。复东北还盘嘴处,涧乃北转,遂缘坡北向下。二里,有一岐自东南来合,即前分岐西北之正道也。盖宝台正在西南所误之峡,其南即度脊之自东西突者,此宝台东隅之来脉也,而其路未开,皆深崖峭壑,为烧炭之窟,以烘炉塘所用;峡中之流,从其西北向流,绕北崖而西出,至西北隅,始与竹沥砦南来之路合,故登山之道,必自西北向东南,而其东不能竟达也。

循东崖又北一里,复随涧西转,循北崖西行二里,始望见前峡稍开,有村聚倚南山之坡。乃西下一里,度涧桥,缘其南崖西上,又一里余而抵其村,是为阿牯寨,乃宝台门户也。由寨后南向登山,三里,至慧光寺。

其寺西向,前临一峡,隔峡又有山环之而北,而终不见宝台。盖宝台之顶,高穹于此寺东南,而其正寺又在台顶之南,尚当从西南峡中盘入也。宝台大寺,为立禅师所建,三年前,立师东游请藏,久离此山。

余至省,即闻此山之盛,比自元谋至姚安途中,乃闻其烬于火,又闻其再建再毁,余以为被灾久矣,至是始知其灾于腊月也,计其时余已过姚安矣,不知何以传闻之在先也?自大寺灾后,名流多栖托慧光。余至,日犹下午,僧固留,遂止寺中。

二十七日饭于慧光寺,即南上五里,登其西度之坳。

此坳乃宝台之西支,下而度此者,其坳西余支,即北转而环于慧光之前。逾坳南,见南山前矗,与坳东横亘之顶,排闼两重,复成东西深峡。

南山之高,与北顶并,皆自东而西,夹重峡于中而下不见底,距澜沧于外而南为之堑。盖南山自炉塘西南,转而西向,溯澜沧北岸而西行,为宝台南郛fú古代城外围之大城,于是西距澜沧之水,东包沙木河之流,渡江坡顶而北尽于沙河入澜沧处,此南山外郛之形也。宝台自炉塘西南亦转而西向,大脊中悬,南面与南山对夹而为宝台,西面与西度北转之支,对夹而为慧光,此宝台中踞之势也。其内水两重,皆西转而北出,其外大水逆兜,独南流而东绕,此诸流包络之分也。至是始得其真面目,其山如环钩,其水如交臂。山脉自罗均为钩之根把,博南丁当关为钩干之中,正外与钩端相对,而江坡顶即钩端将尽处,宝台山乃钩曲之转折处也。澜沧江来自云龙州为右臂,东南抱而循山之外麓,抵山东垂尽处而后去。沙木河源从南山东峡为左臂,西北抱而循山之内坞,抵山西垂尽处而后出。两水一内一外,一去一来,一顺一逆,环于山麓,而山之南支又中界之,自北自南,自东自西,复自南而北,为宝台之护,此又山水交潆之概也。

从坳南,于是东转,下临南峡,上倚北崖,东向行山脊之南,两降两上,三里,东至万佛堂。

此即大寺之前院也,踞宝台南突之端,其门西向,而堂陛俱南辟,前临深峡之南,则南山如屏,高穹如面墙。其上多木莲花,树极高大,花开如莲,有黄白蓝紫诸色,瓣凡二十片,每二月则未叶而花,三月则花落而叶生矣。

绝顶有涌石塔,高二丈,云自地涌出,乃石笋也。其南坳间,又有一陕西老僧结茅二十年,其地当南山奥阻,曾无至者,自万佛堂望之,平眺可达,而下陟深峡,上跻层崖,竟日一整天而后能往返焉。由万佛堂后北上不半里,即大寺故址。寺创于崇祯初元,其先亦丛蔽之区,立禅师寻山见之,为焚两指,募开丛林,规模宏敞,正殿亦南向,八角层甍,高十余丈,址盘数亩。其脉自东北圆穹之顶,层跌而下,状若连珠,而殿紧倚之,第其前横深峡,既不开洋,而殿址已崇,西支下伏,右乏护砂,水复从泄,觉地虽幽閟而实鲜关锁,此其所未尽善者。或谓病在前山崇逼,余谓不然,山外大江虽来绕,而天此障之则旷,山内深峡虽近环,而无此夹之则泄,虽前压如面墙,而宇内大刹,如少林之面少室,灵岩之面岱宗,皆突兀当前,而开拓弥远,此吾所谓病不在前之太逼,而在右之少疏也。

初余自慧光寺来,其僧翠峰谓余曰:“僧少待一同衣,当即追随后尘。”比至万佛堂,翠峰果同一僧至,乃川僧一苇,自京师参访至此,能讲演宗旨。闻此有了凡师,亦川僧,淹贯内典,自立师行后,住静东峡,为此山名宿,故同翠峰来访之。时了凡因殿毁,募闪太史约庵,先铸铜佛于旧基,以为兴复之倡,暂从静室中移栖万佛前楼,余遂与一苇同谒之。

了凡即曳杖前引,至大寺基,观所模佛胎,遂从基左循北崖复东向行。盘磴陟坡,路极幽峭,两过小静室,两升降,南下小峡,深木古柯,藤交竹丛,五里而得了凡静室。室南向,与大殿基东西并列,第此处东入已深,其前南山并夹如故,而右砂层叠,不比大殿基之西旷矣。其脉自直北圆穹之顶中垂而下,至室前稍坳,前复小起圆阜,下临深峡之北。而室则正临其坳处,横结三楹,幽敞两备,此宝台奥境也。一苇与了凡以同乡故,欲住静山中,了凡与之为禅语。

余旁参之,觉凡公禅学宏贯,而心境未融,苇公参悟精勤,而宗旨未彻,然山穷水尽中亦不易得也。了凡命其徒具斋,始进面饼,继设蔬饭。饭后雨大至,半晌方止。下午乃行。仍过寺基,共十五里,还宿慧光寺。

二十八日平明,饭而行。三里,北下至阿牯寨。由其西下又二里,越东来涧,缘北山之南崖,西北上一里余,盘其西垂而北,其下即阿牯北西二涧合而北流之峡也。

二里,越西突之坡,仍循东坡西北行。六里,坠悬坡而下,一里及涧。

仍随涧东岸北行,望见峡北有山横亘于前,路直望之而趋。

五里,有一二家倚东山下,其前始傍水为田。又北二里,直低北山下,有峡自东而西,中有一水沿北山而西注。此即旧炉塘西来之道,阿牯寨之涧南来,此与之合,是为三汊溪,旧炉塘指答者,谓间道捷而难询,正指此也。于是其峡转为东西,夹水合而西去,路北涉之,循北崖西行。

三里,西降而出峡口,其西乃开南北大峡。盖南自宝台南峡来,从南山北转,而界澜沧于外者,为此坞西山;从西坳北转,而挟慧光寺于内者,为此坞东山,东山为三汊溪西出而界断,宝台中脉止。至其北,又旧炉塘北脊之支,分派西突,与西山对峡,而北峡中坞大开,陂陀杂沓,底不甚平,南峡与三汊溪水合流北去,是为沙木河上流。峡中田塍,高下盘错,居庐东西对峙,是名竹沥砦。路挟东山北转,行东村之上而北三里,坞中水直啮东山之麓。路缘崖蹑其上,又北二里,逾马鞍岭。此岭乃东山西突之嘴,水曲而西环其麓,路直而北逾其坳,此竹沥砦之门户也。北下二里,始为平川,水与路俱去险就夷。

北行溪东三里,有村倚东山下,曰狗街子,倚四山曰阿夷村。东山乃搏南大脊西盘,西山乃宝台南山北转者也。其山平展而北,又四里,而沙木河驿之西坡,自丁当关西突于川之北,与西界山凑,川中水自沙潭,亦逼西山之麓而北。

路乃涉水,缘西崖之上行。又三里,北下及溪,有桥跨溪,东来者,是为沙木河驿大道。其桥有亭上覆,曰凤鸣桥。余南来路,经桥西,不逾桥也。饭于桥西。随西山大路北行三里,盘西山北突之嘴,于是北坞稍开,田塍交布,其下溪流贯直北去,透北峡,入澜沧。路盘嘴西行又一里,为湾子村,数家倚南山北麓,当北突之腋,故曰湾子。

由其西循峡南入,一里,峡穷。复遵峡西之山,曲折西向上跻,三里,陟岭脊,此即宝台南山北转至此者。踞岭东望,东界即博南山所从南环而至者。北望峡口中伏,即沙木河北注澜沧,而此支所北尽于此者;其外有崇峰另起,横峙于五十里外者,曰瓦窑山,为永平北与云龙州分界,昔王磐踞而为乱处。

按《腾永图说》,崇祯戊辰,王磐据险为叛,烧断澜沧桥。又按,马元康曾领兵追捣王磐、何某巢穴于曹涧。马亦言:先是王、何构叛,来袭攻永昌,幸从澜沧烧桥而来,故得为备。按曹涧在云龙州西界,瓦窑山在云龙州南界,曹涧当永昌北鄙。王、何二贼不直南下,而东由澜沧桥,固欲截其东援大路,亦以与瓦窑相近也,盖瓦窑、曹涧皆二贼之窟也。

西望则重崖层峡,其下逼簇,不知澜沧之流已嵌其底也。由脊而南,有庵横跨坳中,题曰普济庵,有僧施茶于此,是即所谓江坡顶也。出其南,西瞰峡底,浊流一线绕东南而去,下嵌甚深,隔流危崖崪嵂zúlù山高而险,上截云岚而下啮江流者,即罗岷山也。

澜沧江自吐蕃嵯和哥甸南流,经丽江、兰州之西,大理、云龙州之东,至此山下,又东南经顺宁、云州之东,南下威远、车里,为挝龙江,入交趾至海。

《一统志》谓赵州白厓睑又作“敛”、“脸”等,在唐代为一种政区设置,后世则存其说法,但含义并不指一种政区,而是指一片平坝地区,似在“甸”字相近礼社江,至楚雄定边县合澜沧,入元江府,为元江。余按,澜沧至定边县西所合者,乃蒙化漾濞、阳江二水,非礼社也;礼社至定边县东所合者,乃楚雄马龙、禄丰二水,非澜沧也。然则澜沧、礼社虽同经定边,已有东西之分,同下至景东,东西鄙分流愈远。

李中谿著《大理志》,定澜沧为黑水,另具图说,于顺宁以下,即不能详。

今技铁锁桥东有碑,亦乡绅所著,止云自顺宁、车里入南海,其未尝东入元江,可知也。

由岭南行一里,即曲折下,其势甚陡。回望铁桥嵌北崖下甚近,而或迎之,或背之,为“之”字下者,三里而及江岸。即挨东崖下溯江北行,又一里而至铁锁桥之东。先临流设关,巩同“拱”石为门,内倚东崖,建武侯祠及税局。

桥之西,巩关亦如之,内倚西崖,建楼台并祀创桥者。巩关俱在桥南,其北皆崖石巉削,无路可援。盖东西两界山,在桥北者皆夹石,倒压江面,在桥南者皆削土,骈立江旁,故取道俱南就土崖,作“之”字上下,而桥则架于其北土石相接处。其桥阔于北盘江上铁锁桥,而长则杀之长度要短一些。桥下流皆浑浊,但北盘有奔沸之形,淜湃同澎湃之势,似浅;此则浑然逝,渊然寂,其深莫测,不可以其狭束而与北盘共拟相提并论也。北盘横经之练,俱在板下;此则下既有承,上复高绷,两崖中架两端之楹间,至桥中,又斜坠而下绷之,交络如机之织,综织布机上使经线上下交错以受纬线的一种装置之提焉。此桥始于武侯南征,故首祀之,然其时犹架木以渡,而后有用竹索用铁柱维舟者,柱犹尚存。

或以为胡敬德,或以为国初镇抚华岳。而胡未之至,华为是。然兰津之歌,汉明帝时已著闻,而不始于武侯也。万历丙午(公元1606年),顺宁土酋猛廷瑞叛,阻兵烧毁。

崇祯戊辰,云龙叛贼王磐又烧毁。四十年间,二次被毁,今己巳(公元1629年)复建,委千户一员守卫,固知迤西咽喉,千百载不能改也。

余时过桥急,不及入叩桥东武侯祠,犹登桥西台间之阁,以西崖尤峻,为罗岷之麓也。于是出巩关,循罗岷之崖,南向随江而上。按《志》,罗岷山高千余丈。蒙氏时有僧自天竺来,名罗岷,尝作戏舞,山石亦随而舞。后没于此。人立祠岩下,时坠飞石,过者惊趋,名曰“催行石”。

按石本崖上野兽抛踏而下,昔有人于将晓时过此,见雾影中石自江飞上甚多,此又一异也。五里,至平坡家夹罗岷东麓而居,下临澜沧,其处所上犹平,故以“平坡”名,从此则蹑峻矣。时日色尚可行,而负僧苦于前,遂止。按永昌重时鱼。具鱼似鲭鱼状而甚肥,出此江,亦出此时。谓之时者,惟三月尽四月初一时耳,然是时江涨后已不能得。

二十九日鸡再鸣,具餐。平明行,即曲折南上。二里余,转而西,其山复土尽而石,于是沧江东南从大峡去,路随小峡西向入。西一里,石崖矗夹,有水自夹中坠,先从左崖栈木横空度,即北向。叠磴夹缝间,或西或北,曲折上跻甚峻。两崖夹石如劈,中垂一霤,水捣石而下,蹬倚壁而上,人若破壁扪天,水若争道跃颡,两不相逊者。夹中古木参霄,虬qiú枝卷曲粗壮的树枝悬磴,水声石色,冷人心骨,不复知有攀陟之苦,亦不知为驱驰之道也,上二里,有庵夹道,有道者居之,即所谓山达关也。

由其后又西上,路分为二,一渡水循南崖,一直上循北崖,共一里余而合,遂凌石峡上。余以为山脊矣,其内犹然平峡,水淙淙由峡中来,至是坠峡石东下,其外甚峻,其内甚平。

登其峻处,回望东山之上,露出层峰,直东而近者,乃狗街子、沙木河驿后诸脊,所谓博南丁当也;东南而远者,宝台圆穹之顶也。内平处亦有两三家当峡而居。循之西入,坞底成畦,路随涧北。二里,涉涧而南,盘南峰之腋而西。一里,透峡西出,则其内平洼一围,下坠如城,四山回合于其上,底圆整如镜,得良畴数千亩,村庐错落,鸡犬桑麻,但有灵气。不意危崖绝蹬之上,芙蓉蒂里,又现此世界也,是为水寨。先是闻其名,余以为将越山而下,至是而知平洼中环,山顶之水,交注洼中,惟山达关一线坠空为水口,武陵桃源,王官盘谷,皆所不及矣。此当为入滇第一胜,以在路旁,人反不觉也。

循洼东稍南上,有庐夹道,是为水寨铺,按《志》有阿章寨,岂即此耶?又南随峡坡东行二里,逾一东坡之脊,脊两旁有两三家,脊南水犹东南下澜沧,仍非大脊也。

过脊南,东南二面,山皆下伏,于是东望宝台,知澜沧挟其南去,南瞻澜沧西岸,群峰杂沓。

(已下缺)

(自此至四月初九,共缺十日。其时当是在永昌府入叩闪人望:讳仲俨,乙丑庶吉士,与徐石城同年,霞客年家也。并晤其弟知愿,讳仲侗,丙子科解元也。即此时。业师季会明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