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楼阁轩亭,俱有名额匾,住山僧亦有名有诗,未久而成空谷,遗构徒存,只增慨耳!
既下至川岸,若一航渡之,即西上曹溪。时不得舟,仍北三里至温泉,就舟而渡,登西岸,溯川南行。望川东虚明崖洞,若即若离,杳然在落花流水之外。南一里,又见川东一崖,排突阵列突出亦如虚明,其下亦有多洞迸裂,门俱西向,有大书其上为“青龙洞”、为“九曲龙宫”者,隔川望之,不觉神往。土人言此二洞甚深,篝火以入,可四五里,但中黑无透明处。此洞即在沈家庄北,余前从虚明沿川岸来,即可得之,误从其上,行崖端而不知,深为怅怅遗憾而不快;然南之云涛,北之虚明,既已两穷游遍,此洞已去而复得之对涯,亦未为无缘也。又南一里,抵川西村聚。从其后西上山,转而南,又西上,共一里,遂入曹溪寺。寺门东向,古刹也。余初欲入寺觅圣泉,见殿东西各有巨碑,为杨太史升庵所著,乃拂碑读之,知寺中有优昙花树诸胜,因觅纸录碑,遂不及问水。是晚,炊于僧寮,宿于殿右。
二十七日晨起,寒甚。余先晚止录一碑,乃殿左者,录未竟,僧为具餐,乃饭而竟之。有寺中读书二生,以此碑不能句即断句,来相问,余为解示。
二生:一姓孙,安宁州人;一姓党,三泊县人。党生因引余观优昙树。其树在殿前东北隅二门外坡间,今已筑之墙版中,其高三丈余,大一人抱,而叶甚大,下有嫩枝旁丛。闻开花当六月伏中,其色白而淡黄,大如莲面瓣长,其香甚烈而无实果实。余摘数叶置囊中。遂同党生由香积北下坡,循坳而北,一里半,观圣泉。泉从山坡大树根下南向而出,前以石环为月池,大丈余,潴水深五六寸余,波淙淙由东南坡间泻去。
余至当上午,早潮已过,午潮未至,此正当缩时,而其流亦不绝,第潮时更涌而大耳。党生言,穴中时有二蟾蜍蛤蟆出入,兹未潮,故不之见,即碑所云“金崷quū”,号曰“神泉”者矣。月池南有亭新构,扁曰“问潮亭”,前巡方使关中张凤翮为之记。党生又引余由泉西上坡,西北缘岭上,半里,登水月庵。庵东北向,乃葱山之东北坳中矣。
庵洁而幽,为乡绅王姓者所建。庭中水一方,大仅逾尺,乃建庵后劚zhú挖掘地而出者。
庵前有深池,泉不能蓄也。
既复下至圣泉,还至曹溪北坡坳,党生别余上寺,余乃从岐下山。
一里,抵昨村后上山处。由村后南行半里,复东望川东回曲中,石崖半悬,飞楼临丹,即云涛洞也。川水已从东盘曲,路犹循西山南向下,因其山坞自南而转也。一里余,始循南山而东。
二里,则其川自坞北曲而南,与路遇,既过,路又循东山溯溪转而北,一里,乃东向陟南山之北,一里乃转东南行。一里,南陟一西来之峡,又南上坡。一里,与前来温泉渡西大道合,始纯南行。六里,入北城门。见有二女郎,辫发双垂肩后,此间幼童女,辫发一条垂脑后。女郎及男之长者,辫发两条垂左右耳旁。
女仍用包髻,男仍用巾帽冠其上。
若儸儸则辫发一条,周环于脑额,若箍其首者。又有男子未冠者,从后脑下另挽一小鬏(dí)若螺,缀于后焉。手执纨wán扇(用细绢做的扇),嫣然在前,后有一老妇随之,携牲盒纸锭,将扫墓郊外。
此间重十月朝祭扫。
家贫不及者,至月终亦不免也。
南中所见妇女,纤足姣好,无逾此者。入城一里半,饭于东关,乃出,逾巨石梁,遵大道东北行。
半里,有小溪自东坞来,溯之行。从桥南东去,三里半,上坡。又一里,逾东安哨岭。岭不甚峻,东北从横亘大山分陇西南下,为安宁东第一护城之砂亦即障碍的意思者也。
过岭东下,始见沙河之水,自东北来。
随其坞东入,过站摩村,共十五里,为始甸铺。又四里,过龙马山,屼屼北透,横亘大山之南。
路绕其前而东,又四里,始与沙河上流之溪遇。有三巩石梁东跨其上,是曰大桥。其水自东北进耳二尖峰西、棋盘山南峡来,西南至安宁城东,南入于螳川者也。又半里,东上坡,宿于高枧桥村。
二十八日平明,东行一里半,上坡,为安宁东界,由此即为昆明地。
陂陀高低不平高下,以渐升陟而上,八里,其坞自双尖后进耳山来,路遂由南陇上。又二里,山坳间有聚庐当尖,是为碧鸡关。盖进耳之山峙于北,罗汉之顶峙于南,此其中间度脊之处,南北又各起一峰夹峙,以在碧鸡山之北,故名碧鸡关,东西与金马即金马关遥对者也。关之东,向东南下为高峣,乃草海西岸山水交集处,渡海者从之;向西北下为赤家鼻,官道之由海堤者从之。余时欲游进耳,遂西北下坡半里,循西山北行。二里,有村在西山之麓,是为赤家鼻。大道由其前北去,乃西折而入村。村倚山而庐建房。有池潴坡侧,大不逾五尺,村人皆仰汲焉。中复有鱼,有垂钓其上者,亦龙潭之浅者也。
由池南上坡,岭道甚峻。
半里,登冈上,稍北而曲,有坊当道,则进耳山门外坊也,其寺尚隔一坑。由坊西望,见寺后大山环于上,此冈绕于前,内夹深坑,旋转而入,若耳内之孔,寺临孔上盘朵边,以“进耳”取名之义,非身履此冈,不见其亲切贴切也。
进坊,西向沿坑入,半里,有岐西逾大山之坳;而入寺之路,则沿坑南转。盘崖半里,西上入寺中。寺门东向,登其殿,颇轩爽,似额端,不似耳中也。
方丈在殿北,有楼三楹在殿南。
其楼下临环坑,遥览滇海,颇如太华之一碧万顷,而此深远矣。入方丈,有辛贡士伯敏者叫辛伯敏的贡士,迎款殷勤。僧宝印欲具餐,辛挥去,令其徒陈履、陈履温二陈乃甲戌进士履忠弟。及其弟出见,且为供荤食。复引余登殿南眺海楼,坐谈久之。余欲趋棋盘山,问道于宝印。
宝印曰:“由坊东下山,自赤鼻山宝珠寺上为正道,路且三十里。由此寺北,西逾大山之坳,其路半之,但空山多岐,路无从觅耳。”乃同辛君导余从殿后出,遂北至坳下东来岐路,始别去。余乃西上,半里逾坳,半里西北稍下,一里涉中洼。
洼西复有大山,南北横峙,与东界进耳后双尖,并坳北之巅,东西夹成中洼。由洼西复循西山之东北行,一里,循岭北转而西,稍下一里,度峡西上。其西复有大山,南北横峙,遂西向横蹑之,一里半,登其冈。
见西南随坞有路,上逾其脊,将趋之。有负刍者背草的人来,曰:“棋盘路在北,不在西也。”乃循西山之东,又北行,其路甚微,若断若续。二里半,从西山北坳透脊西出,始望见三家村在西坞中,村西盘峙一峰,自北而南,如屏高拥,即棋盘山也。其脉北自妙离寺三华山西南来,复耸此峰。分支西度,为温泉之笔架山;分支南下,为始甸后之龙马山;南环东亘,即为所逾之脊;而南度为进耳、碧鸡者也。脊北山复横列东北,至宝珠、赤鼻而止,为三家村东界护山。余昔来自金马以东,即遥望西界山横如屏,其顶复有中悬如覆釜倒覆的锅,高出其上者,即此棋盘峰也,而不知尚在重壑之内,外更有斯峰护之,洵实在是西峰之领袖矣。从坳西转,循东山北崖半里,乃西向下。一里,行壑中,有水北流,西涉之。又半里抵三家村,其村倚棋盘东麓。
路当从村北西上,乃误由村南度脊处循峡西南上,竟不得路。攀蹑峡中三里,登一冈,有庵三楹踞坪间,后倚绝顶,其前东瞰滇中,乃发僧玄禅与僧裕庵新建者。玄禅有内功,夜坐峰头,晓露湿衣,无所退怖退缩害怕;庵中四壁未就,不以为意也。日已西昃,迎余瀹即煮茗煮粥,抵暮乃别。
西上跻峰,一里,陟其巅。又西向平行顶上一里,有寺东北向,则棋盘寺也。时已昏黑,遂啜茗喝茶而就榻。
二十九日凌晨起,僧为余炊,余乃独蹑寺后绝顶。
时晓露甚重,衣履沾透。顶间无高松巨木,即丛草亦不甚深茂,盖高寒之故也。顶颇平迥。其西南皆石崖矗突,其性平直而中实,可劈为板,省中取石,皆于此遥负之,然其上反不能见,以坳于内也因为藏于山坳中。西北坞中,有大壑回环,下有水二方,村庐踞其上,即《志》所载勒甸村龙泉也,其水分青、白色。西南峡中水,则循龙马山东而去,当即沙河之源矣。
东南即三家之流。
是顶亦三面分水之处,第一入滇池,两入螳川,皆一派耳。由顶远眺,则东北见尧林山尖耸,与邵甸梁王山并列;东南见罗藏山,环峙海外;直南见观音山屼岦光秃而高耸,为碧鸡绝顶掩映,半浮半隐;直西则温泉笔架山连翩而去;惟西北崇山稍豁,则螳川之所向也。
下饭于寺。
乃同寺僧出寺门东行三十步,观棋盘石。石一方横卧岭头,中界棋盘纹,纵横各十九道。
其北卧石上,楷书“玉案晴岚”四大字,乃碧潭陈贤所题。南有二石平庋置放,中夹为穴,下坠甚深,僧指为仙洞,昔有牧子坠羊其中,遂以石填塞之。
僧言此山之腹皆崆峒,但不得其门而入耳。
穴侧亦有陈贤诗碑,已剥斑剥脱落不可读。乃还寺,录昆明令汪从龙诗碑。仍令幼僧导往峰西南,观凿石之崖。其崖上下两层,凿成大窟如厦屋。其石色青绿者,则腻而实;黄白者,则粗而刚坚硬。其崖间中嵌青绿色者两层,如带围,各高丈余,故凿者依而穴之。
其板即取出的石板有方有长,方者大径五六尺,长者长径二三丈,皆薄一二寸,其平如锯,无纤毫凹凸,真良材也。还从寺前东向下,一里,过新庵之左。
直下者一里半,过三家村左,渡涧。又一里半,东逾石山之坳。其山乃东界北走之脉,至此复突一峰,遂北尽焉。从坳东坠崖而下,复渐成一坑,随之行三里,为宝珠寺。未至寺,其西坠峡处,坑水溃破堤而出而为瀑,悬崖三级下,深可十五六丈,但水细如络丝,不如疋练也。宝珠寺东向,倚山之半,亦幽亦敞。由其前坠坡直下,五里抵山麓,为石鼻山,聚落甚盛,盖当草海之西,碧鸡关大道即出其下也。由村转北一里半,东北与大道合,于是东向湖堤。二里半,有村当堤之冲,曰夏家窑。过此,遂遵堤行湖中。
堤南北皆水洼当时水位较高,故堤两边皆水,现已干涸而成田地,堤界其间,与西子苏堤无异和杭州西湖苏堤一样。盖其洼即草海之余,南连于滇池,北抵于黄土坡,西濒赤鼻山之麓,东抵会城,其中支条错绕,或断或续,或出或没,其濒北者,《志》又谓之西湖,其实即草海也。
昔大道迂回北坡,从黄土坡入会城,傅玄献为侍御时,填洼支条,连为大堤,东自沐府鱼塘,西接夏家窑,横贯湖中,较北坡之迂,省其半焉。东行堤上一里半,复有冈有桥,有栖舍介水中央。半里,复遵堤上东行湖中,遥顾四围山色,掩映重波间,青蒲偃水,高柳潆堤,天然绝胜;但堤有柳而无花,桥有一二而无二六,不免令人转忆西陵耳。又东二里,湖堤既尽,乃随港堤东北二里,为沐府鱼池在今昆明医学院附近。又一里半,抵小西门,饭于肆。东过闸桥,滨濠南而东一里,入城南旧寓。问吴方生,则已隔晚向晋宁矣。已而见唐大来寄来行李书画,俱以隔晚先至,独方生则我来彼去,为之怅怅。乃计复为作书,令顾仆往晋宁谢唐君,别方生,并向大来索陶不退书。陶讳挺,有诗翰声,向官于浙。前大来欲为作书,闻其已敌,乃止。适寓中有高土官从姚安来,知其犹在,皆虚传如眉公也,故复索书往见之。
十一月初一日晨起,余先作书令顾仆往投阮玉湾,索其导游缅甸书,并谢向之酒盒。余在寓作晋宁诸柬,须其反命,即令往南坝候渡。
下午,顾仆去,余欲入城拜阮仁吾,令其促所定负担人,为西行计。适阮穆声来顾,已而玉湾以书来,期约定明日晤其斋中,遂不及入城。
初二日晨起,余欲自仁吾处,次第拜穆声,后至玉湾所,忽玉湾来邀甚急,余遂从其使先过玉湾。则穆声已先在座,延于内斋,款洽殊甚。既午,曰:“今日总府宴抚按,当入内一看即出,故特延穆声奉陪。”并令二幼子出侍客饮。
果去而即返,洗盏更酌。已而报抚按已至,玉湾复去,嘱穆声必款余多饮,须其出而别必须等到他从总府出来后再辞别。余不能待,薄暮,托穆声代别而返。
初三日晨往阮仁吾处,令促负担人。即从其北宅拜穆声。留晨餐,引入内亭,观所得奇石。其亭名竹在,余询其故,曰:“父没时,宅为他人所有,后复业,惟竹在耳。”亭前红梅盛开。此中梅俱叶而花,全非吾乡本色,惟一株傍亭檐,摘去其叶,始露面目,犹故人之免胄脱去外壳相见也。石在亭前池中,高八尺,阔半之即四尺,玲珑透漏,不瘦不肥,前后俱无斧凿痕,太湖之绝品也。
云三年前从螺山绝顶觅得,以八十余人舁yú抬至。
其石浮卧顶上,不经摧凿而下,真神物之有待者。余昔以避雨山顶,遍卧石隙,乌没有睹有此类哉!下午,过周恭先,遇于南门内,正挽一友来顾。知金公趾为余作《送静闻骨诗》,相与同往叩之,则金在其庄,不相值。金公趾名初麟,字颇肖董宗伯,风流公子也。善歌,知音律,家有歌童声伎。其祖乃甲科。父伟,乡荐,任江西万安令。公趾昔好客,某奏劾钱士晋军门,名在疏中,黜其青衿焉。其友遂留至其家,割鸡为饷,肴多烹牛杂脯而出,甚精洁。其家乃教门在某教派中,可能是回教,举家用牛,不用豕猪也。其友姓马,字云客,名上捷,号阆仙。寻甸府人。
父以乡科任沅州守,当安酋困黔省时,以转饷功擢zhuó提拔常德太守,军兴旁午诸事纷繁,独运援黔之饷,久而无匮,以劳卒于任。云客其长子也,文雅蕴藉,有幽人墨士之风。是晚篝灯论文,云客出所著《拾芥轩集》相订,遂把盏深夜。恭先别去,余遂留宿其斋中。窗外有红梅一株盛放,此间皆红梅,白者不植。中夜独起相对,恍似罗浮魂梦间,然叶满枝头,转觉翠羽太多多耳。
初四日马君留晨餐。恭先复至,对弈两局。以留饭。
过午乃出城,以为顾仆将返也。及抵寓,顾仆不见,而方生已俨然形容庄重而整肃在楼。问:“何以来?”曰:“昨从晋宁得君书,即骑而来送君。骑尚在,当迟一日复往晋宁。”问:“昔何以往?”曰:“往新兴,便道晋宁看君耳。”问:“顾仆何在?”
曰:“尚留晋宁候渡。”始知方生往新兴,以许郡尊考满,求雷太史左右之于巡方使君之侧也。雷名跃龙,以礼侍丁忧于家。巡方使为倪于义,系四川人。
初五日方生为余作永昌潘氏父子书,父名嗣魁,号莲峰,丙子科第十名。子名世澄,号未波,丙子轿解元。腾抄写越潘秀才书;名一桂。又为余求许郡尊转作书通李永昌,永昌太守李还素,昔自云南别驾升,与许同僚。又为余求范复苏医士,江西人。转作书通杨宾川。
宾川守杨大宾,黔人,号君山。原籍宜兴人,以建平教中于南场,与又生乡同年也。前又生有书来,然但知其家于黔,而不知其宦于宾。书为盗失,并不知其家之所在,但忆昔年与其弟宜兴总练同会于又生坐。
今不知其弟尚在宜兴否。
怜余无资,其展转为余谋,胜余自为谋也。下午,顾仆自晋宁返,并得唐大来与陶不退书。阮仁吾所促负担人亦至。
初六日余晨造别阮玉湾、穆声,索其所作《送静闻骨诗》。阮欲再留款,余以行李已出辞。乃出叩任君。任君,大来妹婿。大来母夫人在其家,并往起居之。任固留饭,余乃趋别马云客,不值,留诗而还。过土主庙,入其中观菩提树。树在正殿陛庭间甬道之西,其大四五抱,干上耸而枝盘覆,叶长二三寸,似枇杷而光。土人言,其花亦白而带淡黄色,瓣如莲,长亦二三寸,每朵十二瓣,遇闰岁则添一瓣。
以一花之微,而按天行之数,不但泉之能应刻,州勾漏泉,刻百沸。
而物之能测象如此,亦奇矣。土人每以社日祭神之日,群至树下,灼艾代灸,言灸树即同灸身,病应灸而解。
此固诞妄,而树肤为之瘢靥即斑痕凹陷无余焉。出庙,饭于任,返寓。周恭先以金公趾所书诗并赆至,又以马云客诗扇至。阮玉湾以诗册并赆至,其弟鏳亦使人馈赆焉。迨暮,金公趾自庄还,来晤,知余欲从筇qióng竹往,曰:“余辈明晨当以筇竹为柳亭。”余谢之曰:“君万万毋作是念。明晨君在温柔梦寐中,余已飞屐峰头矣,不能待也。”是晚,许郡尊亦以李永昌书至,惟范复苏书未至也。
初七日余晨起索饭欲行,范君至,即为作杨宾川书。
余遂与吴方生作别。循城南濠西行二里,过小西门。又西北沿城行一里,转而半里,是为大西门,外有文昌宫桂香阁峙其右,颇壮。又西半里,出外隘门,有岐向西北者,为富民正道;向正西者,为筇竹寺道。余乃从正西傍山坡南行,即前所行湖堤之北涯也。五里,其坡西尽,村聚骈集,是为黄土坡;坡西则大坞自北而南,以达滇海者也。西行坞塍中二里;有溪自西北注而南,石梁横其上,是即海源寺侧穴涌而出之水,遂为省西之第一流云。又西一里半,有小山自西山横突而出,反自南环北;路从其北嘴上一里半,西达山下。
有峡东向,循之西上,是为筇竹;由峡内越涧西南上,是为圆照;由峡外循山嘴北行,是为海源。先有一妇骑而前,一男子随而行者,云亦欲往筇竹。随之,误越涧南上圆照,至而后知其非筇竹也。圆照寺门东向,层台高敞,殿宇亦宏,而阒qù寂寂静无人。还下峡,仍逾涧北,令行李往候于海源,余从峡内入。一里半,涧分两道来,一自南峡,一自北峡,二流交会处,有坡中悬其西。于是渡南峡之涧,即蹑坡西北上,渐转而西,一里半,入筇竹寺。
其寺高悬于玉案山之北陲边缘,寺门东向,斜倚所踞之坪,不甚端称,而群峰环拱,林壑潆沓,亦幽邃之境也。入寺,见殿左庖脍喧杂,腥膻交陈,前骑来妇亦在其间。余即入其后,登藏经阁。望阁后有静室三楹,颇幽洁,四面皆环墙回隔,不见所入门,因徘徊阁下。忽一人迎而问曰:“先生岂霞客耶?”问何以知之?
曰:“前从吴方生案征其所作诗,诗题中见之,知与丰标形象风采不异也。”问其为谁,则严姓,名似祖,号筑居,严冢宰清之孙也。为人沉毅有骨,澹泊明志,与其侄读书于此,所望墙围中静室,即其栖托之所。因留余入其中,恳停一宿。余感其意,命题仆往海源安置行李,余乃同严君入殿左方丈。问所谓禾木亭者,主僧不在,锁钥甚固。复遇一段君,亦识余,言在晋宁相会,亦忘其谁何矣。
段言为金公趾期会于此,金当即至。三人因同步殿右。循阶坡而西北,则寺后上崖,复有坪一方,其北崖环抱,与南环相称,此旧筇竹开山之址也,不知何时徙迁移而下。其处后为僧茔墓,有三塔皆元时者,三塔各有碑,犹可读。读罢还寺,公趾又与友两三辈至,相见甚欢。窥其意,即前骑来妇备酒邀众客,以筇竹为金氏护施之所,公趾又以夙与余约,故期备于此,而实非公趾作主人也。时严君谓余,其侄作饭于内已熟,拉往餐之。顷之,住持僧体空至。其僧敦厚笃挚,有道行者,为余言:“当事者委往东寺监工修造,久驻于彼,今适到山,闻有远客,亦一缘也。必多留寺中,毋即去。”余辞以鸡山愿切:“此一宵为严君强留者,必不能再也。”体空谓:“今日诸酒肉汉混聒喧闹寺中。明晨当斋洁以请。”遂出。余欲往方丈答体空,严君以诸饮者在,退而不出。余见公趾辈同前骑妇坐正殿东厢,始知其妇为伎歌伎而称觞者敬酒之人,相当于现今公关小姐。
余乃迂从殿南二门侧,曲向方丈。
体空方出迎,而公趾辈自上望见,趋而至曰:“薄醴已备,可不必参禅。”遂拉之去。抵殿东厢,则筑居亦为拉出矣。遂就燕饮。其妇所备肴馔甚腆。公趾与诸坐客,各歌而称觞,然后此妇歌,歌不及公趾也。既而段君去,余与筑居亦别而入息阴轩。迨暮,公趾与客复携酒盒就饮轩中,此妇亦至,复飞斝jiǎ酒器征歌,二鼓乃别去。余就寝。寝以纸为帐,即严发君之榻也。另一榻亦纸帐,是其侄者,严君携被袱就焉。既寝,严君犹秉烛独坐,观余《石斋诗帖》,并诸公手书。余魂梦间,闻其哦即吟哦,轻声朗诵三诗赠余,余寝熟不能辨也。
初八日与严君同至方丈叩体空。由方丈南侧门入幽径,游禾木亭。亭当坡间,林峦环映,东对峡隙,滇池一杯,浮白于前,境甚疏窅yǎo深远,有云林笔意,亭以茅覆,窗棂洁净。中有兰二本二丛或二株,各大丛合抱,一为春兰,止透二挺;一为冬兰,花发十穗,穗长二尺,一穗二十余花。花大如萱,乃赭斑之色,而形则与兰无异。
叶比建兰阔而柔,磅礴四垂。穗长出叶上,而花大枝重,亦交垂于旁。其香盈满亭中,开亭而入,如到众香国中也。
三人者,各当窗一隙,踞窗槛坐。侍者进茶,乃太华之精者。茶冽而兰幽,一时清供,得未曾有。禾木者,山中特产之木,形不甚大,而独此山有之,故取以为名,相仍已久,而体空新整之,然目前亦未睹其木也。体空恳留曰:“此亭幽旷,可供披览;侧有小轩,可以下榻;阁有藏经,可以简阅有选择地阅读。君留此过岁,亦空山胜事。”
虽澹泊,知君不以膻shān此处指世俗之光,非羊肉味来,三人卒岁之供,贫僧犹不乏也。“余谢:”师意甚善。但淹留一日。
余心增歉一日。
此清净界反成罪戾lì罪过场矣。“坐久之,严君曰:”所炊当熟,乞还餐之。“出方丈,别体空,公趾辈复来,拉就殿东厢,共餐鼎肉汤面,复入息阴轩饭。严君书所哦三诗赠余,余亦作一诗为别。出正殿,别公趾,则行李前去,为体空邀转不容行。余往恳之,执袖不舍。公趾、筑居前为致辞曰:”唐晋宁日演剧集宾,欲留名贤,君不为止。
若可止,余辈亦先之矣。“师曰:”君宁澹不膻,不为晋宁留,此老僧所以敢留也。“余曰:”师意既如此,余当从鸡山回,为师停数日。“盖余初意欲从金沙江往雅州四川雅安,参峨眉。滇中人皆谓此路久塞,不可行,必仍归省,假道于黔而出遵义,余不信。及濒行,与吴方生别,方生执裾衣前襟黯然曰:“君去矣,余归何日?
后会何日?
何不由黔入蜀,再图一良晤?“余口不答而心不能自已。至是见体空诚切,遂翻然有不由金沙之意。筑居、公趾辈交口曰:”善。“师乃听别。出山门,师犹远送下坡,指对山小路曰:”逾此可入海源上洞,较山下行近。
既别,一里半,下至峡中。令肩行李者逾南涧,仍来路出峡,往海源寺;余同顾仆逾北涧,循涧北入,即由峡东向蹑岭。一里,逾岭东。稍东下,半里,折而北,又半里,已遥见上洞在北岭,与妙高相并,而路则践危石历巉磴而下。
下险,即由山半转而北行。半里,有大道东南自海源上坡,从之。西北上半里,岭上乱石森立,如云涌出。再北,遂得上洞。洞门东向,高穹轩迥,其内深六七丈,阔与高亦如之,顶穹成盖,底平如砥dǐ磨石,四壁围转,无嵌空透漏之状;惟洞后有石中突,高丈余,有隙宛转。逾之而入,洞壁亦嵌而下坠,深入各二丈余,底遂窅黑。坠隙而下,见有小水自后壁滴沥而下,至底而水不见。黑处亦渐明。有樵者见余入,驻外洞待之,候出乃去。洞中野鸽甚多,俱巢于洞顶,见人飞扰不定,而土人设机关以取之。
又稍北,共半里而得中洞。
洞门亦东向,深阔高俱不及上洞三之一,四壁亦围转无他岐,惟门左旁列一柱,又有二孔外透为异耳。
余从洞前望往妙高大路,自海源由山下村落,盘西山北嘴而西上;洞前有如线之路,从岭北逾坳而西,即从岭头行,可省陟降之烦。
乃令顾仆下山招海源行李,余即从洞岭北行,期会于妙高。
洞北路若断若续,缘西山之半,其下皆村聚,倚山之麓,大路随之。余行岭半一里,有路自下村直上,西北逾岭从之。一里,逾岭西,峰头有水一塘在洼中。由塘北西下一里,山复环成高坞,自南向北;坞口石峰东峙,嶙峋飞舞,踞众壑之交。石峰北,又有坞自西而东,西坞重壑层叠,有大山临之,其下路交而成蹊焉。余望之行,半里,北下至石山之西。又半里,西抵西坞之底。路当从西坞北崖缘峡而上,余误从西坞南崖蹑坡而登。一里,逾岭脊而西,即见西北层冈之上,有佛宇重峙,余知即为妙高,而下有深峡间隔,路反折而西南,已觉其误。
循之行一里,以为当截峡北渡,便可折而入寺。乃坠峡西北下,半里涉底,复攀峡西北上,以为寺在冈脊矣,而何以无路?又半里,及登脊,则犹然寺前环峡之冈,与寺尚隔一坑也。冈上有一塔,正与寺门对。复从其东北下坑,半里,由坑底再上北崖,则犹然前坞底缘峡处也。北上半里,冈头有茶庵当道,是为富民大路,庵侧有坊。沿峡端西循坡半人,半里,是为妙高寺。寺门东向,前临重峡,后倚三峰,所谓三华峰也,三尖高拥攒而成坞,寺当其中,高而不觉其亢,幽而不觉其阒,亦胜地也。正殿左右,俱有官舍,以当富民、武定之孔道故。寺中亦幽寂。土人言,妙高正殿有辟尘木,故境不生尘,无从辨也。瞻眺久之,念行李当至,因出待于茶庵侧。久之,乃从坡下山。余因执途人询沙朗道,或云仍下坡,自普击大道而去,省中通行之路也,其路迂而易行;或云更上坡,自牛圈哨分岐而入,此间间捷径达之路也,其路近而难知。余曰:“既上,岂可复下?”遂更上坡。三里,逶迤逾岭头,即循岭北西向盘崖行。又二里,有小石峰自岭北来,与南峰属,有数家当其间,是曰牛圈哨,东西之水,从此分矣。从哨西直下,则大道之出永定桥者。
余乃饭而从岭脊北向行,一里,稍下涉壑,即从壑北上坡。缘坡东北上,回望壑底,西坠成峡,北走甚深。
路东北逾坡,其东犹下滇池之峡也。
又一里半,从岭头逾坳而北。北行一里,再逾一西突之坳,其北遂仍出西峡上,于是东沿山脊行。又北一里半,西瞰有村当峡底,是为陡坡。其峡逼仄而深陡,此村居之最险者。从岭上随岭东转,半里,有路自东坳间透而直西,遂坠西峡下,此陡坡通省之道,乃遵之东上。半里,逾坳东,于是南沿山脊行。又东半里,稍东北下峡中。半里,有水一池潴路南,是为清水塘,在度脊之北。塘北遂下坠成坑,随之北下,一里过峡底,有东来大道度峡西北去,此即自省会走富民间道也。
随之,复从峡西傍西山北行。二里,又转而西,遇一负薪者,指北向从岐下峡中行。将半里,至其底,即清水塘之下流也。又从峡西缘坡麓行,细径断续,乱崖崩隤. 二里半,逾涧,缘东麓又北一里,乃出峡口。于是北坞大辟,南北遥望,而东界老脊与西界巨峰,夹而成坞。始从略塍北行,一里,有溪颇巨,自坞北来,转而西去,余所从南来之水,亦入之,同入西南峡中。路北渡之,一里,有村聚倚西山之麓,高下层叠,是为沙朗。入叩居停,皆辞不纳,以非大路故,亦昆明之习俗也。最后入一老人家,强主之,竟不为觅米而炊。
初九日令顾仆觅米具炊。
余散步村北,遥晰细看,辨析此坞。东北自牧养北梁王山西支分界,东界虽大脊,而山不甚高;西界虽环支,而西北有石崖山最雄峻。又南为沙朗西山,又南为天生桥,而南属于陡坡东峡之山。其山东西两界既夹成大坞,而南北亦环转连属。其中水亦发源于龙潭,合南北峡而成溪,西注于富民螳螂,然不能竟达也;从坞西南入峡,捣入山洞,其洞深黑莫测,穿山西出,与陡坡之涧合。
洞上之山,间道从之,所谓“天生桥”也。然人从其上行,不知下有洞,亦不知洞之西透,山之中空而为桥;惟沙朗人耕牧于此,故有斯名。
然亦皆谓洞不可入,有虎狼,有妖祟,劝余由村后逾山西上,不必向水洞迂折。余不从。
既饭,乃南循坡麓行。
一里半,与溪遇,遂同入西峡。
其峡南北山壁夹而成,路由溪北沿北山之麓入,一里,仰见北崖之上,石壁盘突,其间骈列多门,而东一门高悬危瞰,势独雄豁,而磴迹甚微,棘翳崖崩,莫可著足。乃令顾仆并行李俟于下。
余独攀跃而上。
久之,跻洞东,又见一门侧进,余以为必中通大洞,遂从其侧倒悬入大洞门。
其门南向甚穹,洞内层累北上,深十余丈,而阔半之,然内无旁窦,即前外见侧迸之门,亦不中达也。
出洞,欲东上侧门;念西洞尚多,既下,欲再探西洞;望水洞更异,遂直从洞下,西趋水洞。又半里,西峡既尽,山环于上,洞辟于下,水从东来逼南崖,捣西洞入,路从其北坠冈下。余令肩夫守行李于冈上,与顾仆入洞。洞门东向,高十余丈,而阔半之。始涉水从其南崖入,水漱北崖而环之。入五六丈,水环北崖,路环南崖,俱西转。
仰见南崖之上,层覆叠出,突为危台,结为虚楼,皆在数丈之上,氤氲阖辟,与云气同为吞吐。从其下循之西入,北崖尚明,水漱之;南崖渐暗,路随之。西五六丈,南崖西尽,水从北崖直捣西崖下,西崖遂下嵌成潭,水呜呜其中,作冲激声,遂循西崖北折去。路乃涉水循东崖,北向随之。洞转而北,高穹愈甚,延纳余朗,若昧若明。又五六丈,水漱北崖复西转,余亦复涉西涯。于是水再环北崖,路再环南崖,竟昏黑不可辨,但闻水声潺潺。又五六丈,复西遇水,其水渐深,既上不可见,而下又不可测,乃出。
出复四渡水而上冈。
闻冈上有人声,则沙朗人之耕陇者。
见余入洞,与负行李人耦语相对私语待之。为余言,水之西出,即陡坡北峡;山之上度,即天生桥间道所从,如前之所标记者。始恨不携炬,竟西从洞中出也。其人又为余言,富民有老虎洞,在大溪之上,不可失。余谢之。乃西上蹑岭,一里半,登其脊,是为天生桥。脊南石峰嶙峋,高耸而出,其脉自陟坡东,度脊而北,间道循其东陲,陡坡之涧,界其西麓;至此又跨洞北,属于沙朗后西山,水从其下穿腹西出,路从其上度脊西行。脊西瞰,即陡坡涧水,直走而北,至此西折,脊上之路,亦盘壑西坠。益信出水之洞,即在其下,心悬悬欲一探之。
西行山半者一里,见有岐直下峡底,遂令顾奴同负襄者由大道直前,余乃独下趋峡中。半里,抵峡底,遂溯水东行。
一里,折而南,则后洞庞然西向,其高阔亦如前洞,水从其中踊跃而出,西与南来之涧合而北去。余溯流入洞,二丈后,仰睇洞顶,上层复裂通于门外,门之上,若桥之横于前,其上复流光内映,第高穹之极,下层石影氤氲,若浮云之上承明旭太阳光也。洞中流,初平散而不深,随之深入数丈,忽有突石中踞,浮于水面,其内则渊然深汇,磅礴崖根,不能溯入矣。洞顶亦有石倒骞,以高甚,反不觉其夭矫。其门直而迥,故深入而犹朗朗,且以上层倒射之光,直彻于内也。出洞,还顾洞门上,其左悬崖甚峭,上复辟成一门,当即内透之隙。乃涉涧之西,遥审崖间层叠之痕,孰可著足,孰可倒攀,孰可以宛转达,孰可以腾跃上。乃复涉涧抵崖,一依所审法试之。
半晌,遂及上层外,门更廓然高穹也。
入其内,为龛为窝,为台为榭,俱浮空内向。内俯洞底,波涛破峡,如玉龙负舟,与洞顶之垂幄悬帔,昔仰望之而隐隐者,兹如缨络随身,幢幡覆影矣,与蹑云驾鹤,又何异乎?坐久之,听洞底波声,忽如宏钟,忽如细响,令我神移志易。及下,层崖悬级,一时不得腠理còu纹理,攀挂甚久。忽有男妇十余人,自陡坡来,隔涧停睇,迨余下,问何所事。余告以游山。两男子亦儒者,问其上何有。余告以景不可言尽。恐前行者渐远,不复与言,遂随水少北转而西行峡中。
一里,渐上北坡。缘坡西行,三里,峡坞渐开。又四里,坞愈开。其北崖逾山南下者,即沙朗后山所来道;其南坡有聚落倚南山者,是为头村。路至此始由坞渡溪。溪上横木为桥,其水即陡坡并天生桥洞中所出,西流而注于螳螂川者也。
从溪南随流行一里,过头村之西。沿流一里半,复上坡西行。
二里,再下坞中。半里,路旁有卖浆草舍倚南坡,则顾仆与行李俱在焉。
遂入饭。
又西盘南山之嘴,一里余,为二村。
村之西有坞北出,横涉而过之。
半里,复上坡,随南山而西,上倚危崖,下逼奔湍急流。五里,有村在溪北,是为三村。至是南界山横突而北,北界山环三村之西,又突而南,坞口始西窒焉。路由溪南跻北突之坡而上,一里半。抵峰头。其峰北瞰三村溪而下,溪由三村西横啮北峰之麓,破峡西出。峡深嵌逼束,止容水不容人,故路逾其巅而过,是为罗鬼岭,东西分富民、昆明之界焉。过岭西下四里,连过上下罗鬼两村,则三村之流,已破峡西出。界两村之中而西,又有一溪自北坞来,与三村溪合并西去。路随之,行溪南二里,抵西崖下,其水稍曲而南,横木梁渡之。有村倚北山而聚,是为阿夷冲。
又从其西一里半,逾一波。又一里半,昏黑中得一村,亦倚北山,是为大哨。觅宿肆不得,心甚急。又半里,乃从西村得之,遂宿其家。
初十日鸡鸣起饭,出门犹不辨色。西南行塍中,一里半,南过一石桥,即阿夷冲溪所出也。溪向西北流,路度桥南去。半里,又一水自东南峡中来,较小于阿夷冲溪,即《志》所云洞溪之流也。二流各西入螳螂川。度木桥一里余,得大溪汤汤大水奔流,即螳螂川也;自南峡中出,东北直抵大哨西,乃转北去而入金沙江。有巨石梁跨川上,其下分五巩,上有亭。其东西两崖,各有聚落成衢,是为桥头。过桥,西北一里,即富民县治。由桥西溯川南行七里,为河上洞。先是有老僧居此洞中,人以老和尚洞呼之,故沙朗村人误呼为老虎洞。余至此,土人犹以为老和尚也。及抵洞,见有刻为河上洞者,盖前任县君以洞临溪流,取河上公之义而易之。
甫过桥,余问得其道,而顾仆与负囊者已先向县治。余听听任其前,独沿川岸溯流去。
一里,西南入峡。
又三里,随峡转而南,皆濒川岸行。
又二里,见路直蹑山西上,余疑之,而路甚大,姑从之。一里,遇樵者,始知上山为胡家山道,乃土寨也,乃复下,濒川而南。一里,其路又南上山,余觇其旁路皆翳,复随之。蹑山南上,愈上愈峻,一里,直登岭脊,而不见洞。其脊自西峰最高处横突而东,与东峰壁夹川流,只通一线者也。盖西岸之山,南自安宁圣泉西龙山分支传送而来,至此耸为危峰,屏压川流,又东北坠为此脊,以横扼之;东岸之山,东自牛圈哨岭分支传送而来,至此亦耸为危嶂,屏压川流,又西与此脊对而挟持之。登此脊而见脊南山势崩坠,夹川如线,川自南来,下嵌其底,不得自由,惟有冲跃。脊南之路,复坠渊而下,以为此下必无通衢,而坠路若此,必因洞而辟。复经折随之下,则树影偃密,石崖亏蔽,悄非人境。
下坠一里,路直逼西南高峰下,其峰崩削如压,危影兀兀欲坠。路转其夹坳间,石削不容趾,凿孔悬之,影倒奔湍间,犹窅yǎo深远然九渊比喻其水很深也。至是余知去路甚远,已非洞之所丽,而爱其险峭,徘徊不忍去。忽闻上有咳声,如落自九天。已而一人下,见余愕然,问何以独踞此。余告以寻洞,曰:“洞在隔岭之北,何以逾此?”余问:“此路何往?”曰:“沿溪蹑峭,四十里而抵罗墓。”则此路之幽阒,更非他径所拟矣。
虽不得洞,而觇此奇峭,亦一快也。
返跻一里,复北上脊。见脊之东有洞南向,然去川甚远,余知非河上洞,而高揽南山,凭临绝壑,亦超然有云外想,遂披棘攀崖入之。其洞虽不甚深,而上覆下平,倒插青冥苍天,呼吸日月,此为最矣。
凭憩久之,仍逾脊北下。
一里抵麓,得前所见翳路,瞰川崖而南,半里,即横脊之东垂也。前误入南洞,在脊南绝顶,此洞在脊北穷峡。洞门东向,与东峰夹束螳川,深嵌峡底,洞前惟当午一露日光,洞内之幽阻可知也。洞内南半穹然内空,北半偃石外突;偃石之上,与洞顶或缀或离;其前又竖石一枝,从地内涌起,踞洞之前,若涌塔然。
此洞左之概也。
穹入之内,崆峒窈窕,顶高五六丈,多翱翔卷舒之势。
五丈之内,右转南入,又五丈而窅然西穹,阒黑莫辨矣。
此洞右之概也。
余虽未穷其奥,已觉幽奇莫过,次第滇中诸洞,当与清华、清溪二洞相为伯仲。而惜乎远既莫闻,近复荒翳,桃花流水,不出人间,云影苔痕,自成岁月而已!
出洞,遂随川西岸遵故道七里,至桥头。
又北一里余,入富民县南门,出北门;无城堞,惟土墙环堵而已。盖川流北向,辟为大坞,县治当西坡之下,其北有余支掉臂而东,以障下流,武定之路,则从此臂逾坳北去,川流则湾此臂而东北下焉。
时顾仆及行李不知待何所,余踉跄而前,又二里,及之坳臂之下,遂同上峡中,平逾其坳。三里,有溪自西南山峡出,其势甚遥,乃河上洞西高峰之后,夹持而至,东注螳川者。其流颇大,有梁南北跨之。北上坡,又五里,饭于石关哨。逾坳北下,日色甚丽,照耀林壑。西有大山曰白泥塘,其山南北横耸,如屏插天。土人言,东下极削而西颇夷,其上水池一泓,可耕可庐也。山东之水,即由石关哨北麓而东去。
共二里,涉之,即缘东支迤逦北上。其支从白泥东北环而南下者,其腋内水亦随之南下,合于石关北麓。路溯之北,八里,又逾其坳。
坳不甚峻,田塍叠叠环其上,村居亦夹峙,是为二十里铺。又四里为没官庄,又三里为者墕关。其处坞径旁达,聚三流焉。一出自西南峡中者,最大,即白泥塘山后之流也,有石梁跨其上,梁南居庐,即者墕关也。越梁西北上一里,复过一村庐,又一小水自西峡来,又一水自西北峡来,二水合于村庐东北,稍东,复与石梁下西南峡水合而东北去,当亦入富民东北螳川下流者。过村庐之西北,有平桥跨西峡所出溪上,度其北,遂西北上岭。其岭盖中悬于西北两涧之中,乃富民、武定之界也。盘曲而上者三里,有佛宇三楹,木坊跨道,曰“滇西锁钥”,乃武定所建,以为入境之防者。又西上一里余,当山之顶有堡焉,其居庐亦盛,是为小甸堡。有歇肆在西隘门外,遂投之而宿。
十一日自小甸堡至武定府歇。
(季会明曰:此后共缺十九日。
询其从游之仆,云武定府有狮子山,丛林甚盛,僧亦敬容。留憩数日,遍阅武定诸名胜。后至无谋县,登雷应山,见活佛,为作碑记,穷金沙江。由是出官庄,经三姚——三姚:大姚县、姚安府、姚州而达鸡足。此其大略也。余由十二月记亿(通“忆”)之,其在武定、无谋间无疑矣。夫霞客虽往,而其仆犹在,文之所缺者,从而考之,是仆足当霞客之遗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