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曜还没回来？”祁玉食指抵在一只白瓷茶碗的边缘，在桌上打着旋。
茶碗跟着他的指尖欢快地转着圈，在他松手后闷闷地继续晃了两下，然后缓缓地停了下来。
小白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道：“被你那么一吓，他能回来才怪。”
对上祁玉笑着的那双眼眸，小白识趣地闭上嘴。
祁玉收回目光，然后抬起手，对着光端详起了自己的指环。
“我出去一趟。”他放下手，站起身往外走。
小白问道：“你不等凌九曜了？”
祁玉头也不回道：“去办点事。”
小白又追问道：“那凌九曜回来了怎么办？”
祁玉顿了一下：“就说我用不了多久就回来。”
他说完这话，却在想凌九曜希不希望他回来。
“你们两个真是一个比一个怪。”小白嘟囔道。
他转头看了看自己熟睡的弟弟，叹了口气，然后抬头数空中落下来的花瓣。
——
三日后，星棋将毁的这件大事早已传遍了整个天界。其中不乏有人找到天君劝他收回成命，但在得知这是最后的办法后，唉乃一声，悲痛离开。
“莫非六界生息将亡于今日？”有人叹道。
凌九曜从他旁边经过，闻言笑道：“这结果还没出来呢，你倒自行去找晦气，能不能有点希望？”
那人一噎，他知道就是这人将会用自己的命换得星棋融于天地，当下就对凌九曜有了一层敬意，还带着无尽的同情与惋惜，言语悲伤道：“你……是六界所有生灵的恩人。”
反观凌九曜这个“将死之人”，露出的确实一副轻松自在的表情，仿佛等会儿他只是去观摩一场普通的祭祀仪式，眉眼含笑道：“那我就收下这份感激了。”
他拍了拍对方的肩，大步流星地离去。
待他行至一无人之处，猛听一声叫喊：“凌九曜！”
凌九曜顿足，转头就看见一个白色的东西朝自己飞身扑过来。
他默默地往旁边一侧身，小白当即就飞过了他一丈远，靠抓住一根树枝才堪堪停住。
小白怒气冲冲地回身，卷着一股疾风冲到他面前：“凌九曜，你到底在做什么？”
凌九曜一偏头，望着他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倒是不知道现在你该叫我什么。”
小白一愣，随即怒道：“毁星棋可不是好玩的，你赶紧跟我去找天君说你不干了。”
“这事是我跟他提的，不是他让我做的。”凌九曜无所谓地应了一句。
“你疯了是不是？！”
凌九曜笑着按下他的头，温柔道：“知道他们最开始是想让谁去送死吗？这事又不是菜市场里挑萝卜，随便一个都行。”
不愧是星棋的棋灵，眨眼间就猜出了答案：“祁玉？”
“对啊。”
小白从惊讶中回神：“所以你是为了他？”
凌九曜笑道：“就算和祁玉没关系，这事也只能是我。”
小白抬头：“为什么？”
凌九曜没有直接回答，他望着天边的一朵金色祥云，看着它慢慢远去。
“我倒真想记起来自己作为一个神时波澜壮阔的一生啊。”
小白惊愕道：“你什么意思？”
凌九曜笑而不语。
或许是冥冥之中的某些感应，让小白猜出了凌九曜这番话的含义。
他和凌九曜并肩站着，道：“我诞生于你死之后，不能帮你想起来什么。”
“嗯，我知道。”
“你真的是创世神？”
“一开始我也不信。”
小白沉默了。
凌九曜突然道：“来，乖儿子，叫声爹来听听。”
“你给我走开。”
说完他自己也笑了，倒是冲淡了些许悲伤。
“那祁玉怎么办？”小白心知拦不住凌九曜，只能用这个理由问他的。
凌九曜思索片刻，缓缓道：“你看着他些。”
小白撇了撇嘴：“这事可不好办。”
“能者多劳嘛。”
他笑着说了一句，然后对小白道：“我该走了。”
竟是毫不留恋地离开。
也许，之前的种种疑惑自己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了吧。
凌九曜这样想着，深吸了一口气，来到星棋所在之处。
天界的诸位仙君，已等候多时。
在他们当中，仅有天君知道凌九曜这个惊世骇俗的身份，其他人只当他是一个舍身为大义的小仙君。
“这样也好，”凌九曜想着，“毕竟他们现在已经不需要神明了。”
天君走上前，想了想向凌九曜微微一点头。
“六界会记住您的。”
凌九曜闻言露出一个极为高兴的笑容：“行，没算白死。”
“哦，对了，”凌九曜突然道，“我走了之后，你注意点祁玉，要是他没做什么太出格的举动，就让着他点。”
天君无奈笑道：“我哪儿敢管他啊。”
凌九曜低声一笑：“也是。”
“好了，”凌九曜深吸一口气，“我去了。”
他转身，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踏上长阶。
空中星光流转，守护了六界整整两千年的星棋，正静静地，等待它最后的命运。
出乎凌九曜的意料，他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毫无波澜。
他将手放上棋盘，合眸感受里面的灵气运转，寻找时机将它摧毁。
突然，天边一声炸雷，数道闪电如同长鞭般甩在空中，引起在场众人一惊，纷纷抬头看去。
只见祁玉踏着一朵深如墨色的云，衣袍猎猎，正向他们飞来。
“阿曜，你要做什么？”他向凌九曜传音，语气里掩盖不住的焦急。
凌九曜按下自己惊讶的神情，咬牙将自己腕上的铜钱扯下，毫不犹豫地将它扔向祁玉。
“拦住他！”
许是感受到了这是凌九曜最后的命令，铜钱的势头比以前更猛，在祁玉身边留下一道残影，迫使他无法上前。
众仙君没想到祁玉会突然赶到，模样明显是要阻止这场仪式，当下乱了分寸。
凌九曜一狠心转身，对着棋盘朗声道：
“九天诸神，六界万灵。”
“星棋将毁，生息寂灭。”
“今以吾躯，祭于天地。”
“此身虽贱，”他咬牙，破开指尖一滴血红，然后覆上棋盘，“大道长存！”
骤然间，天边金光尽泄，肯定了他的这个誓约。
感受着自己的灵魂正在被抽离，凌九曜心中难以遏制地弥漫起一股悲伤，不是对于死亡，而是长阶之下那个注视着他的人。
明明背对着祁玉，凌九曜此时却能在脑海中勾勒出他的身影，仿佛这种生离死别，已经不是第一次。
只是上一次，先走的人是祁玉。
“你是弑神的凡人。”
那日魔界里，一个魔徒对他说的话再次响起。
会不会是他……害了祁玉？
“阿曜！”
这声呼唤将他的思绪唤回，却未能阻止凌九曜意识逐渐模糊。
真是的，连个好好的道别都没有。
在他的识海完全陷入黑暗之前，恍惚间，凌九曜听见了一声叹息。
渺远的叹息。
随后他的身形化作点点荧光，消失在众人眼中。
誓约完成，星棋破碎，坠落人间。
而六界圣物的毁灭，在人们眼中不过是一场极为漂亮的流星雨。
流星划过天际，有孩童指向空中：“阿娘，好漂亮！”
慈祥的母亲点点头，笑着说：“是啊，真漂亮。”
天边星光璀璨，那是六界这么多年来，最漂亮的一场流星雨。
——
相比于人间的美丽与热闹，本该比其更辉煌耀眼的天界却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
祁玉动了动手指，金色指环下掩盖的是一圈黑色符咒。
那是他这几日，为了自己不走火入魔设下的一个封印，锁住了他几乎所有的神力。
可惜，那个会在他无法控制魔气时为他担忧的人，已经不在了。
祁玉捋了一下腰间上的铃铛坠儿，清脆铃响应和着的，是他嘲讽似的冷笑。
天君看出了他的不对劲，走上前道：“这也是凌仙君的意愿，你……”
“嘘，”祁玉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可没心思和一群将死之人废话。”
他身后，电闪雷鸣，冷白刺眼的光照着他的半张脸，光与暗在他脸上割裂，无端地生出几分偏执疯狂的意味来。
而在这种称不上温暖的光的照耀下，祁玉手指上的黑色符咒顷刻间退散。
祁玉笑着眨了眨眼，那只银灰色的瞳孔浸透了寒意。
“不好，快拦住他！”
得天君命令，众仙君纷纷祭出法器，却还是慢了一步，他们的脖颈已经被祁玉用金丝率先锁住。
与此同时，美轮美奂的天宫建筑一座一座地坍塌，巨大的坠地声使得每个人心头一颤，低头看去，那要命的金丝已经蔓延上了丝丝血色。
“祁玉！住手！”小白急匆匆地赶到，见到的便是这骇人一幕。
祁玉撩起眼皮，施舍般地看了他一眼。
“我不杀你已经够仁慈，你就别赶上来寻晦气。”
小白颤声道：“如今的六界是凌九曜拿命换来的，你这么做对得起他吗？”
“我知道，”祁玉打断他，“所以我不会做太过火，我只是想让这些想出这个破方法的人去死而已。”
“反正他们也都是创世神点上来的，我到时候也重新找一批人就行了。”他笑道。
“可凌九曜就是创世神！”小白急道。
祁玉动了动手指，没松。
小白接着道：“凌九曜愿意说到底多少还是因为你，你就这么回报他的用心？把他当初精心设置的天界变成一座废墟吗？”
见祁玉还是没反应，而那些仙君已经快坚持不住，面色惨白。天边的乌云愈发浓密，漫卷的狂风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小白不再犹豫，引出一道灵力向祁玉袭去。
那道灵力没能伤到祁玉，却擦过了金铃，铃声在这压抑的氛围里显得格外突兀，却又十分醒神。
片刻后，祁玉终是松开了手，冷着脸转身离去。
小白见状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