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年前,天界。
一位白发老者站在南天门外,手持拂尘,端得一副仙风道骨,但见到一位灰袍道人后吐出来的话却是没有半点仙气。
“老友,搓两圈麻将去?”
灰袍道人嘴角一抽:“去什么去?上次我在这里输的还不够多?还是你想再被人发现告诉天君?”
白发老者叹道:“在这天界里寂寞的很,这唯一的乐趣也被剥夺了。无奈,无奈啊。”
灰袍道人摸着下巴思索道:“若是不赌钱,或许到时候还能找天君通融通融?”
白发老者手中拂尘一甩:“有道理!”
灰袍道人神秘兮兮道:“那今晚我把另外两个老东西叫上?”
白发老者笑着点头道:“甚可,甚可。”
二人交谈之间,一道惊雷自天边乍起,转眼间浓密的黑云就铺满了天际,银色的电花围绕着云层闪耀,大有一场灭顶之灾即将来临之势。
白发老者望着紫黑色的半边天,瞪大双眼惊讶道:“这这这……”
灰袍道人喝道:“不好,怕是魔界攻上来了!”
白发老者忙收敛神色,转头道:“老兄,你先去禀报天君,我去加固护天结界。”
灰袍道人一颔首,转身欲走,但在同一瞬间,一道泛着紫色的闪电劈到他身前的地上,令其不得不停住。
灰袍道人紧握着袖袍:“不好,他们来势汹汹。”
白发老者突然道:“老兄,你先转头看看那边!”
灰袍道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人影站在云层中间,衣袍翻飞,正往他们这边飞来。
灰袍道人疑惑道:“怎么就只来了一个人?”
那人片刻间就到了他们面前,俯视着二人。
一张俊美无双的脸上有着两三道血痕,一身有些破损的战袍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戾气十足,身后的幽幽鬼火更衬得他像是从地狱回来复仇的罗刹。
他足尖轻点,缓缓落到二人面前,沉默不语。
半晌,他叹了口气,挥开身后的绿色的鬼火。
凌九曜猛地一抬头,露出个灿烂至极的笑容:
“劳驾二位,这里是哪里?”
在他身后,黑色浓云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道道金光,把天空映成了金色。
刹那间,百鸟起舞,仙鹤长鸣,微风送来阵阵花香,金碧辉煌的九天宫阙也变得比之前更为耀眼。
二人目瞪口呆。
一龙一凤飞到他们上空,欢喜道:“恭喜仙友飞升!”
白发老者大惊道:“你是飞升上来的?”
凌九曜看了看四周:“其实,我也不清楚是个什么情况。”
灰袍道人脸上难掩震惊,他的目光在周围流转,只见整个天界无比璀璨夺目,九天竟是在为这人贺喜,这是自天界形成三千年来从未有过的盛况!
凌九曜拍了拍袖子上的尘土,提醒道:“二位,能不能先解个惑。”
白发老者艰难道:“这里……是天界。”
凌九曜一愣。
他缓缓吐出来一句:“你们这几个界还自带连锁的吗?我刚从地府出来怎么你们天界抓过来了?”
“等等,”灰袍道人打断道,“你说你刚刚在地府?”
凌九曜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里本来有个伤口,我本来已经死了来着。”
白发老者不禁叹道:“怪也,怪也。这三千年来从未听说过有不是修士的人死后成仙的。”
凌九曜眨了眨眼:“所以现在是个什么流程,把我打回人间还是送回地府?”
白发老者捋了一把拂尘:“此事还需天君定夺。”
话音刚落,两批人从远处赶了过来。
一批人略过他们径直往对面跑去,另一批人却是停在了他们面前。
“这位仙友,天君请您过去一趟。”一位天兵道。
凌九曜沉思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微微颔首道:“麻烦带路。”
天兵转身,带着凌九曜离去。
在他走后,白发老者拉过一个要往对面去的天兵道:“那边出什么事了?”
天兵恭敬道:“星棋异动,还请二位仙君迅速离开此地。”
说完急匆匆地离开。
灰袍道人负手而立,皱眉道:“奇人飞升,星棋异动,今日这天界还真是热闹。”
白发老者锁着眉头:“也不知道是吉是凶。”
“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
“好。”
——
“凌九曜,原为人界一国度的兵将,死后本应踏入轮回,却在忘川河边感应天问飞升。”
天君听完神官的汇报,睁开眼总结了这么一句话。
他不禁叹道:“这还真是闻所未闻。”
凌九曜望着座上的人问道:“所以天君,能不能告知在下一个去路?”
天君揉了揉眉心道:“你既已飞升,自然属于天界,便就在这里待下来吧。”
“道元真君,你带着这位凌仙友去熟悉熟悉天界的律法吧。”
道元真君拱手道:“是。”
然后对凌九曜做了个“请”的手势。
凌九曜走之前,奇怪地看了天君一眼。
天君闭目问旁边的神官道:“他手上戴着的那枚铜钱,好像不是凡间之物。”
神官颔首:“确实。”
“可有来历?”
神官翻了翻手里的册子:“有。”
“说来听听。”
“凌九曜出生之时,一位凡间算命术士拜访凌氏侯府,说此子命格中与天界有不解之缘,遂留下此枚铜钱离去。”
天君皱着眉沉思,倒不知该说什么。
“那位术士可是下凡的某位仙友?”
神官摇头道:“不是,既无来历也无去处,完全不知其身份。”
“天君,”神官想了想补充道,“我无法得知凌九曜的命格。”
天君转头:“连你也不知?”
神官点头:“此人就像是突然出现一般,只有其今生,窥不见他的前世。”
天君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座椅上的扶手:“对了,星棋怎么了。”
神官示意殿外的一名天兵进来。
“回天君,星棋中诞生了一位……神。”
天君猛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什么?”
他急忙走下台阶:“快,快带本君去见他。”
对于这件足以令六界大惊的事,凌九曜是一概不知的。
他此时正由道元真君引着,来到了一处神殿前。
“仙友,进去吧。”
凌九曜点点头,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他一抬头,就望到了神殿之上一座白玉金字的玉碑。
“这是?”凌九曜疑惑道。
“此乃创世神之神位。”道元真君解释道。
他转身看向凌九曜:“仙友,随我一同祭拜吧。”
二人上了一炷香后,道元真君对他道:“创世神三千年前开创六界格局铸造星棋,此后陨灭于世间。凡飞升者,到这天界来第一件事便是祭拜这位神明。”
凌九曜看向玉碑,不由得有些感慨:“着实令人敬佩。”
道元真君对着玉碑一拜,起身看向凌九曜:“仙友,我们离开吧。”
这次他倒没有把凌九曜带到什么神殿,而是带到了一处类似学堂的地方。
道元真君往他身上一点,给他换了身衣服。
凌九曜一挑眉:“真君,我活着的时候是进士出身。”
道元真君微笑道:“所以?”
“所以还需要念书吗?”凌九曜的心猛地一痛。
道元真君笑道:“这是天界的规矩,所有新来的仙君都要先在这里学习天条。”
还未等凌九曜拒绝,道元真君就叫来了一个老夫子:“先生,新来的学生。”
老夫子看了看凌九曜:“刚才把整个天界震得抖三抖那个?”
凌九曜扯了扯嘴角:“兴许是。”
老夫一噎,缓缓道:“跟我过来吧。”
凌九曜背着手跟了过去。
他活着的时候可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飞升天界,如今在这亭台楼阁间走着愈发觉得不真实起来。
凌九曜忽然想起母亲告诉他有位算命先生为自己算的命,于是抬手看了看戴着的那枚铜钱。
外边普通,平平无奇,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凌九曜放下手,转身跟夫子进门。
“你自己随便找个位置坐吧,等会儿会有先生来授课,届时自会有人带你去你的居所。”
凌九曜应了一声,在众人的注视下坐到了一个靠窗的座位旁。
只见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凌九曜一挑眉,他不会是坐到了一个大人物的位置上了吧。
“仙友,你还是换个地方吧。”有人提醒道。
凌九曜听完也明白了几分,干脆利落地往后面一个空座走。
他坐下后拉过旁边的人问道:“刚才那座,是什么人的?”
那人看了他一眼:“你是新来的,连这个都不知道?”
凌九曜点头。
那人叹了口气,道:“那是咱们天君的儿子的位子。”
凌九曜不禁问道:“这里不是新飞升的来学习规矩的吗?怎么他会到这儿来。”
“犯了错,刚被天君罚来重新学学规矩。”
凌九曜“哦”了一声,却听那人道:“他来了他来了。”
一位面容俊朗的少年仙君走了进来。
然而他刚一坐下,就冷声道:“有人坐过?”
凌九曜见状应道:“刚到天界,不小心坐错了。”
少年站起身:“你就是刚飞升来的那个?”
凌九曜点头:“正是。”
少年睨了他一眼,拔出一把长剑对着凌九曜:“我要和你比试。”
凌九曜眨了眨眼睛:“给个理由?”
“刚才整个天界都因你的飞升出现异动,想来你一定是个人物,我要和你比试。”
众人听他这话开始窃窃私语。
“我说怎么这房子刚才一摇一晃的,原来是因为有人飞升啊。”
“那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居然能惊动整个九天。”
“诶诶诶,你们说他二人对上谁能赢,我猜是与熙小神君。”
“我看不一定,那个新来的说不定实力更为强大,不然怎么有那么大的动静?”
“……”
凌九曜站起身,扯了个笑容:“这位小神君,不满你说,我现在对你们神仙的法术一窍不通。”
少年提剑迎了上去:“少废话,看剑!”
凌九曜往旁边一躲,拖延时间道:“小朋友,打架总得给个名字吧,你叫什么。”
“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宋与熙!”
凌九曜摇头,他算是知道这个天君的儿子为什么会来这里接着念书了,这少爷脾气不犯错才怪。
他虽才成仙,但好歹有点凡间武学傍身,再加上飞升后与这天地灵气相通,但是能躲过宋与熙手中长剑。
不过到后面他的步伐越来越吃力,几次擦着剑刃堪堪而过,毕竟他可不想他们是从凡间修炼后得道飞升而来的。
所以他现在讨不到什么好。
这少年估计以为他是什么有本事的人,倒是一点情面都不留。
“我说,”凌九曜无奈道,“你们天界的都这么幼稚吗?”
宋与熙高声道:“你说我幼稚?”
凌九曜笑道:“第一次和人见面就动手,全凭意气用事,你这样的性子可成不了大事,欺负我个刚来这天界的人显得你很能耐是吧?”
“闭嘴!”
宋与熙一剑挑翻室内屋顶。
凌九曜当即飞了出去,对着身后的宋与熙道:“抓不到人就拿屋顶出气,我看你这行径怕是有些对不起自己的身份啊。”
他错了,他本来以为天界应该是高高在上,所有神仙都慈悲为怀,没想到居然有人除了会法术外和人没什么区别。
那个创世神创的哪门子天界?
宋与熙被他这么一激,大怒道:“少废话!”
凌九曜乐见其成,宋与熙越生气,身法就越乱,他就越能躲过他施出的一道道灵力攻击,撑到有人来压制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
不过他到底还是低估了这少年对自己颜面的看重程度。
宋与熙飞身上前,手中长剑灵光乍现,直逼凌九曜脖颈。
“动真格的?”
凌九曜勉强躲过了这一剑,但脸上已经见血。
他拂去血珠,把铜钱攥在了自己手里,似笑非笑道:“如今你也看见了,再不帮忙我可就得折在这儿,明明是你把我拽上天界来的,你现在就不管了?”
铜钱发出一道微弱的金光。
凌九曜笑道:“发光发光,在地府你也只知道发光,能不能变点有用的东西出来。”
铜钱在他手里动了动,只听一声嗡鸣,凌九曜手中就多了一把长剑,剑身上刻着“陨天”二字,气势逼人。
宋与熙冷冷道:“你终于肯舍得祭出你的本命法器了?”
凌九曜:“……我说我和它第一次见面你信吗?”
哪里容凌九曜辩驳,宋与熙再提长剑,直冲凌九曜而去。
凌九曜觉得自己眼皮直跳,下意识地用陨天一接,没想到陨天身上的灵力直接震碎的宋与熙的剑,把人甩了出去。
宋与熙直到撞了了一棵树才停了下来,然后咳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周围一片寂静。
凌九曜也有些迷茫,他也不知道这把剑有这么大的威力。
远处的一个人挠了挠头:“奇怪,这宋与熙平日里虽自负了些,但也不至于像今天这么冲动吧?还有刚才那一剑,我怎么觉得他是故意不躲的?”
“别说话了,道元真君来了。”
道元真君派人扶起宋与熙,对着凌九曜道:“凌仙友,又见面了。”
凌九曜试着把陨天收了回去:“是啊,又见面了。”
道元真君面色古怪道:“随我去见天君吧。”
前前后后一个时辰不到,凌九曜就又站到了天君面前。
“到底是他先挑衅你,受了这个伤也是罪有应得,”天君叹了口气,往宋与熙身上输了道灵力,“不过你也伤了人,违背了天条律令,按道理也是需要罚的。”
“您就说怎么罚吧。”
天君想了想,道:“就去那寂灭之地,面壁思过吧。”
凌九曜点点头,也不问寂灭之地是什么,就跟着道元真君离开了此处。
天君看向宋与熙:“疼吗?”
宋与熙摇头:“不疼。”
天君叹了口气,慈爱道:“父君也是没有办法,只得用这个理由把他送到那寂灭之地去。”
他说完这话咳嗽两声,嘴角渗出鲜血。
“父君!”宋与熙焦急道。
天君挥挥手,示意自己没事。
宋与熙担忧道:“那人既是星棋里诞生的神,怎么一出来就伤人,连父君都不是他的对手。”
天君摇摇头,道:“不怨那位,他受星棋影响,体内一半是天地灵气,一半是混沌魔气,两方交织在一起使他也无法完全控制住自己。”
宋与熙愣道:“那岂不是会让他处于危险之中?”
这个他,指的是凌九曜。
天君坐直身子,觉得自己胸口处的疼痛缓和了些,然后道:“是凌九曜的飞升带来了星棋异动,他和那位必定有什么联系,想来应该不会出事。”
“我已令道元守在寂灭之地附近,若有不对,立刻救下他离开。”
天君接着道:“那位现在神识应该已经清醒,方才主动要求去天界中最为荒凉的寂灭之地压制住自己的魔性,估计凌九曜应是安全的。”
“就是不知道,他二人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天君合上双眸,开始调整内息,宋与熙见状悄悄地退了出去。
——
寂灭之地。
凌九曜站在外面,看着这片荒林,转过头看着道元真君。
“我需要在这里待多久?”
道元真君笑道:“这个还得听天君吩咐。”
凌九曜微微颔首:“那我进去了?”
道元仍是笑道:“请。”
凌九曜转身,往林子深处走去。
这寂灭之地名字虽恐怖,但其实就是片荒废了的林子,毕竟这是在天界,总不可能出现什么魔气肆虐的地方。
凌九曜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寻找着有什么东西能供他搭个棚子歇歇。
虽然他现在做了仙,但一时半会儿人的习惯还是改不过来,总想着要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正思索着,耳边传来了一道轻轻的咳嗽声。
凌九曜站定身,仔细辨认了片刻,足尖方向一转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不过几步路,他就在一棵树后面发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穿着一身织金玄衣,修长的身形背对着他,一只手搭在树上,像是刚刚受过伤。
凌九曜往那边看了一眼,出声道:“你没事吧?”
那人顿了顿,转过了身。
二人在这一刻,眼中同时出现了讶异。
如果这是在一片漫天飞舞着花瓣的花林里面,那绝对算得上是一次惊艳的初见,仿佛他们身边的时间都慢了些,好供他们将眼前人细细分辨。
那人盯着他,凌九曜这才注意到他的左眼竟然是淡淡的银灰色,倒是意外地有些熟悉。
“我们是不是,在那里见过?”对方疑惑着,缓缓开口道。
凌九曜不禁笑道:“虽然我的回答可能让人觉得是在套近乎,但我也觉得好像和你认识。”
“方便告诉我你的名字吗?”那人笑道。
“凌九曜。”
“好名字。”
“好在哪里?”
“凌驾于九天之上,志向远大。”
凌九曜不禁对这个解释感到赞叹,笑问道:“那你呢,你叫什么。”
那人绽出个灿烂温柔的笑容:“我姓祁,祁玉。”
在他身后,林子里枯败的树木抽出了绿芽,眨眼间便出现了花苞,然后在枝头上盛放。
一时之间,花香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