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鸿公主脚步轻盈地走下讲道台,向净泉掌门微微躬身道:“多谢净泉掌门,仙杏树下果然非同凡响。”

净泉掌门还礼道:“这也是为日前本门净阳长老无端拦路稍表歉意,还请公主殿下莫要见怪。”

玉鸿公主端庄笑道:“谈何见怪。毕竟妖祸乱世,两境音讯几断,初次相见,难免会有些误会。如今彼此诉说明白,方是相交之道。”

净泉掌门言道:“今番杏坛会有公主殿下纡尊降贵、不辞万里之遥前来,是我青衡道上下之幸。”

“本宫在方真修行上不过是晚辈后学,此番前来杏坛会,不过是借机想向净泉掌门请教修行,方才倒是让诸位方真前辈见笑了。”玉鸿公主言道。

“公主殿下哪里话?”净泉掌门即刻捧出一卷法诀,说道:“此乃本门青衡祖师留下的修行手记,后世弟子称其为《素问九章》,只要公主殿下身在药夫子山,此法诀可随时观摩。”

玉鸿公主恭敬接过《素问九章》,感激道:“本宫一定用心参悟这卷法诀。”

像《素问九章》这样的祖师修行手记,可以算得上是一门道法的根本了,净泉掌门能拿出这样的东西来,可谓是显露出十二分礼遇,就连在场不少青衡道修士都未必见过这份祖师手记。

眼角余光扫过这些青衡道修士,不少人看着净泉掌门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嫉恨之色,玉鸿公主当即心知肚明。

玉鸿公主此番来到青衡道药夫子山,受到了净泉掌门礼遇,先是赏玩了许多山中景致,最后来到这仙杏树下,以奉上《素问九章》为收官。就单纯以收获来说,玉鸿公主可以说是占尽便宜。

回到青衡道特地准备的行宫,玉鸿公主翻着《素问九章》,轻笑言道:“青衡祖师的字迹笔法实在是不堪入目。”

一旁瑶风仙子说道:“方真修士未必俱通文墨之道,我听说太玄宫中,也仅是渔樵子有一手好丹青。”

太玄宫三尊之一的渔樵子如今并没有随蹑云飞槎一同前来西境青衡道,他平日主要负责为朝廷与太玄宫和海商往来,经常要出海远渡十万列岛。

“瑶风仙子,你觉得这次净泉掌门此等举动到底有何用意?”玉鸿公主轻轻拍着书页说道。

“别的不好说,但净泉掌门确实已难掌控青衡道了。”瑶风仙子言道:“青衡道不像其他宗门,自妖祸乱世后,极力扩张吞并,以一门统占一境之地,与其说是方真门派,倒不如说是割据西境的一方国度。只是这个国度如今除了青衡道,更主要是由十六家大姓强藩瓜分,彼此关系盘根错节,净泉掌门已经无法将青衡道本身与西境局势割裂了。”

玉鸿公主感叹道:“西境自前朝伊始便世家大族遍地,本朝定鼎之后,也曾几番欲瓦解西境世族,奈何这些世家大族根深蒂固,屡屡死灰复燃。我也曾猜测,沈天长繁衍后嗣,说不定也是见西境风土人情,刻意为之的举动。”

“但如今沈氏并未主导青衡道,可见沈天长的谋划并未完尽。”瑶风仙子有几分疑惑道:“只是如今这等情形,沈天长身为正法七真,居然也不曾现身,着实有些奇怪。”

玉鸿公主言道:“我之前就曾询问过净泉掌门,她说沈天长远赴外域领略异邦方真,此去已经数十年未返。”

“难怪青衡道能够举办这次杏坛会,想必是料定沈天长无法折返,而且沈氏缺了靠山依仗,净泉掌门才能够驱使这部分门人。”瑶风仙子说道。

“青衡道净字辈人才辈出,却也埋下同门不和之祸,净阳长老公然挡道,料想不是净泉掌门安排,但她却借机与本宫交好,显然是想借朝廷与太玄宫之势,弹压那些心怀二心的同门。”玉鸿公主眉头微皱,言道:“要不是还需要他们在西境牵制妖祸,本宫真的希望青衡道就此分崩离析,如同罗霄宗一般。”

瑶风仙子摇头道:“罗霄宗的分裂并不单纯,更何况青衡道未曾遭遇过那种灭顶之灾,如今在西境鼎盛景象是真是假还很难说。”

“瑶风仙子真是本宫的女参谋,不可须臾离也。”玉鸿公主说道。

“殿下言重了。”瑶风仙子说道。

……

祭祖大典在青衡道的祖师殿举行,足有五六千人聚集在殿外的广场,少数各派尊长有座位,其他人都只能站着观礼。

凡是这类方真大派的祭祖仪典都十分繁琐复杂,且不说青衡道门人从之前就开始准备的仪典祭器,都需要弟子施法祭炼,选定吉日吉时开光布气,以备大典上感应生光。

而到了具体祭祖仪典,从日出时便安排开始。先请出历代祖师神位牌,绕着两旁插好令旗的仪道缓缓而行,这一步骤是为了让祖师见证宗门传承未衰、道法如旧。

第二步是由净泉掌门主祭,焚表祭祀,解释此番祭祖大典因何而设,又将对宗门未来有何预想。

净泉掌门如今不再是穿着那件简单的灰色道装,而是身披靛青法袍,饰以翠绿玉带,手挽一根枝条,绿叶生机未绝。那是青衡祖师自仙杏树上摘下的一根树枝,自摘下之时便已炼就成法器。

用这根万寿枝,净泉掌门引火、洒水,聚集门中弟子精诚心念,将周遭气机汇聚到祖师殿,赫然可见云气升腾,宛如青云华盖,彰显宗门传承气象。

如果是擅长望气观云的方真修士,此刻便能从中看出青衡道气运。不过眼下这种场面,就算看出什么端倪来,也不敢张扬出声。

待得青衡道主祭完毕,便是众多方真同道拜祭行礼的时候了。这里主要是让各派尊长代表上前祭拜,其他弟子散修等遥拜便是。

纵使尽可能不让方真同道麻烦,这场祭祖大典也从日出办到将近黄昏,尤其是后面一位位门派尊长击板唱号轮流入殿,简直是枯燥乏味至极。如果不是因为在场都是方真修士,恐怕都很难站足一整天,更别说这耐心等待了。

郭岱也发现不少散修露出不耐神情,可是碍于祭祖大典的氛围不敢声张,毕竟这里是青衡道地界,要是在人家祭祖大典上闹事,那肯定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也不知道这些人来凑什么热闹,明明仙杏又分不到自己头上,但偏偏不死心,总觉得自己会有几分机缘。”郭岱心中暗道。

如果不是因为关函谷要求,郭岱自己可不愿意来这种人群聚集的场合,毕竟人多生乱,这种场合要是发生什么意外,可没有人控制得了。

原本见祭祖大典即将结束,而眼看日落西山,估计讲道演法会安排到明日,然而净泉掌门却出言道:

“敬告在场诸位道友,请收摄身心,本座将施法力,挪移方寸,不必远行。”

在众人惊疑之际,净泉掌门便已施展法力,手中万寿枝轻轻一晃,一缕琼光玉辉流转全场,数千人脚下立足之地,竟然浮现巨大阵图。

琼光玉辉原本只是一缕,转而在阵图中化现万千光辉,很快笼罩住整个祭祖大典的会场,光芒彻底吞没眼前视界。

郭岱只觉双耳一阵闷压,脚下忽的一空,再反应时又脚踏实地,夺目光辉转瞬即逝,收拢成顶上绚丽非凡的琼光玉辉,有如星辰。

“这、这是仙杏树!”

不知是谁突然喊叫了一句,众人抬头观视,如今已经不在祭祖大典的广场上,而是立身仙杏树下,琼光玉辉流转华彩,即便黑夜之中也能普照周遭,无视天光变化。

然而更让人震惊的是,青衡道净泉掌门刚才竟然可以一下子将数千人挪移到仙杏树下,虽说两地路程无非是数十里山路,但这种法力也十足骇人了。万一对方不是将自己挪移到仙杏树下,而是移到别的凶险之地、杀阵禁制之中,那么这五六千人能活下来几个都是问题。

“不对。”霍天成比其他人更快镇静下来,抬眼望向仙杏树,又看了看远处闭目调摄的净泉掌门,脸上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郭岱看着仙杏树的硕大树冠,很是惊奇于方才变化,暗暗发动传识通感之法,试图联络关函谷道:“我已经到了仙杏树下了,刚才一大帮人被净泉掌门施法移到此地,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关函谷这次没有立刻回应,而是过了好一阵才答道:“挪移越行之法,也算是颇为高深的法术了。”

“我听说过,越行法术乃是脱胎于遁法,可一下子挪移几千人的法力,当世未曾见过。”郭岱有句话不好说,如此法力,恐怕连关函谷都没有。

不过关函谷似乎察觉到郭岱的猜测,回应道:“这可不是净泉掌门自己的能耐,她手里的万寿枝你可看见了?”

“看见了,似乎是从仙杏树摘下来的。”

“那是青衡祖师初见仙杏树,定坐一甲子、凝炼生机之功。”关函谷解释道:“万寿枝其实不能算是一件单独的法器,因为即便经过青衡祖师祭炼,也依旧与仙杏树保持着无形勾连。我猜测挪移越行的妙用便是来自此种勾连,至于法力啥的,只要提前布置好法阵,再借用仙杏树那无尽精纯生机,化转为法阵之力,移走几千人也不是难题……当然,这种挪移越行的法阵只能将人移到仙杏树下,你让净泉掌门将众人挪回之前地方试试?她绝对做不到。”

“原来只是炫技而已,不过这一手确实厉害。”郭岱问道:“那你现在在哪里?要我怎么帮忙?”

“你……先不急,听听那些高人讲道吧,我这里忙着呢。”这句话后,关函谷的声音便不再传来。

仙杏树下是一个空旷幽谷,数千人在此也不显得拥挤,众人分散开来,或站或坐,无论从哪个方向都能看见树下正中的讲道台。

这种场合讲道台可就不是什么人都能登上去了,即便尊贵如玉鸿公主,她在方真修行上都不可能有高屋建瓴般的见地与启发在场修士的经典辩论。能够被推举上台的,必须是修行境界高超,对修行一途有足堪天下同道典范的成就,对具体修行有深入浅出的领会与证悟。

更重要的是,登上讲道台之人,要怀有向天下同道指点修行、不存偏私之心,如同当年青衡祖师讲道,并不是专为本门弟子,也不是只向修为高深之辈说。这就要求讲道之人对方真修行要有一以贯之的要义与核心,而这往往涉及修士本人的修行根基,不是人人都愿意说的。

或许其他门派或者场合,也有类似的讲道法会,凡是有自己独到见解者都能上去讲。但别处归别处,杏坛会讲道就是有这等讲究要求,要是觉得不合情理,那便莫要登台,更别要喧哗生事,否则不是搅扰青衡道杏坛会盛事,而是要扣一个无道狂徒的帽子了。

青衡道自己举办的杏坛会,他们却不打算主动登台讲道,而是邀请一位西境方真道的老前辈,人称“牛双百”,专门将洗炼形神、延寿益生之道。

方真修士即便不是道门修仙之人,也大多追求延年益寿、长驻于世,然而若不能炼就仙身,一世天年寿元通常不会超过三甲子。这位牛双百据说便是极擅延寿之道,即便如今未成仙身,但寿逾两百,而且看着形容相貌不过壮年,须发乌黑浓密。

青衡道请这位老前辈登台讲道,其实就是要展现仙杏之妙,因为牛双百就曾有幸服食过一枚仙杏果。别的不说,光是能活到这个岁数,就足够大多数方真修士羡慕了。

听着牛双百在讲道台上侃侃而谈,郭岱也有些感慨,方真修士日夜苦修,虽说能有超乎常人的法力神通,但不得仙身,终究无有超脱之日,寿数一到,还是要化作一堆白骨。即便他拥有混元金身,寿元命数也不一定比方真修士更为漫长,这一点倒是远远不如妖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