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肠客出身南境群山深处的彩云国,乃是诸苗族裔之一。若要追根溯源,千百年前其祖上也有方真修士,自称有古仙法脉传承。而后衍生出诸般巫蛊异术、驱尸赶匠,也是外人对诸苗族裔的大概看法。

其实在郭岱眼中,像勾肠客这样的修士,巫蛊异术无非是因地制宜。南境山林自古瘴疠密布、虫兽成群,居于此地的方真修士若无驱役虫兽的本事,也很难在此地长久栖身。

更何况上古之时,仙凡妖异混杂而处,南境诸苗若要安然繁衍,自然也要仰仗这些修习异术的修士。久而久之,巫蛊异术也不足为奇。只是因后世渐生隔阂,方真传承大相径庭,一些巫蛊异术反而被视作外道邪法了。

彩云国在南境中也算是疆土甚广的大国了,但国中部族甚多,而且山林险阻,导致这些部族各自为政,偶尔也有相互攻伐。正朔朝过往也只是派少数流官督司前去调停部族矛盾,很难使得他们完全和解。

由于彩云国中有几支历来桀骜难驯的部族,也曾一度杀害朝廷督司,与南境的一位镇守将领结仇。所以在中境妖祸爆发时,镇南六关的守备军马刻意放开一条口子,让天外妖邪冲进彩云国中大兴杀戮。

彩云国遭受陡然大劫,国中各部的蛊师纷纷出手阻止妖祸,借助险要地形,勉强挡下妖祸,但也导致多个部族损失惨重。

后来天外妖邪大部退缩回中境,镇南六关的守备也归于严谨,彩云国远处深山,自是无人理会他们处境。

因为多个部族的严重损失,彩云国内一些本就窥视着耕地与城廓的部族打算开疆拓土。其中有一脉修炼尸形蛊的蛊师,辅佐国中蚕浦寨部族,利用三千尸蛊兵,四处攻伐。

尸蛊兵的手段在彩云国外,必然是被正法方真视为玩弄亡者的邪道法术,在彩云国中也很受忌讳。按说此类巫蛊异术在彩云国中被各部族压制已久,绝无理由陡然出现三千尸蛊兵。

勾肠客当时受阮安部族长之请,前往蚕浦寨中调查尸蛊兵来源。利用虫兽在山林中不受瞩目的妙处,勾肠客一路深入,发现辅佐蚕浦寨的那些尸形蛊师,居然是利用天外妖邪为蛊床,培育蛊苗,然后种入活人身中,将其转化为尸蛊兵。

即便是看惯鲜血淋漓的勾肠客,也着实被这场景吓到了。以前他还以为尸形蛊无非是将蛊术植入死人尸体,然后在远处驱使。可是直接将活人转化为尸蛊兵的技法,还是第一次见识,而且整个过程极为残酷,被转化之人要承受莫大痛苦。最后还会变得不人不鬼,神智几乎尽失。

以前的尸形蛊一脉炼制的尸蛊,行走缓慢、身躯僵硬,最大的用处就是用来伪装成路边伫立的行人,在必要之时自爆,作为行刺的手段。尸形蛊一脉能够被压制,也是因为这一脉异术实在不堪大用,修炼起来又困难重重。

可不知道现在尸形蛊师近来参悟出怎样的手段,竟是从天外妖邪身上研究出能够大为强化尸蛊的手段。由活人转化的尸蛊兵除了神智大失,躯体并不会僵硬难动,而是跟活人一样灵动,不仅力量大增,且筋骨强韧,不惧寻常刀剑。

更重要的一点,尸蛊兵不会反叛,不会因为士气低落而动摇阵脚,只要有驱使尸蛊的法器,便能随心号令这支尸蛊大军。

勾肠客那时候正逢蛊术大成,心气正盛。想利用虫兽将驱尸法器窃取出来,不料被对方察觉,只得连忙逃窜。

在耳边呼啸的风声,让勾肠客感受前所未有地恐惧。身为蛊师,在修炼之初便是要克服因种种不净秽物所带来的反感与惊怖。但这种惊惧感,还是不可回避地冲进心神。

“小伙子,兽形蛊修炼得不错嘛。何不留下来做客呢?”后方传来的怪笑声有如死水腐潭咕噜噜冒泡作响,紧接着便是几道粗长肉鞭扫过,宛如巨蟒翻身,直接击断勾肠客纵身落足的树木。

勾肠客落地回身,就见一位麻衣老人站在高处,两条手臂已经看不见手掌五指,取而代之是两条又粗又长的肉鞭,遍布血丝。

“我原来以为你是真有什么大能耐,原来是把自己的身体也炼成尸蛊了!”勾肠客握着钩镰,冷笑道:“蛊师不得以自身为蛊床,这条禁忌你也忘了?”

麻衣老人轻舞肉鞭:“禁忌?我们蛊师正是受限于这些陈旧陋习,才会被拘束在这片狭隘贫瘠的土地上!当初叶逢花放纵天外妖邪践踏我们彩云国,蛊师禁忌可曾挽救各部族民?”

“那你们用活人炼制尸蛊,也叫挽救各部族民?这些人恐怕也是你们从其他部族掳掠而来的吧?”勾肠客一边说话,一边暗中施法催动蛊虫在地下潜行,靠近麻衣老人。

麻衣老人神情怒而转笑,浑浊的眼瞳一翻,居然变得跟飞虫一样的复眼,说道:“这点小伎俩,还想瞒过我吗?”

言毕两条肉鞭一挥,地面激颤,一头金背蜈蚣被震出地面,百足节节作响。

勾肠客暗道不妙,一个翻身,扬手放出一片灰尘,然后万千飞蝗发出嗡嗡翅鸣扑向麻衣老人。

“雕虫小技!”麻衣老人用这话骂勾肠客可谓是十分恰当,兽形蛊虽然带个兽字,驾驭的终究是以虫类居多。只是豢养蛊虫异化变大,有如兽类,凭虫兽体格拼杀撕咬。

一条肉鞭与金背蜈蚣纠缠起来,另外一条不断抖动,表面有无数脓疮鼓胀而起,然后朝着飞蝗迸裂,射出一片酸腐毒雾。紧接着麻衣老人胸腹一鼓一缩,张口吐出一线火焰,点燃毒雾,轰然爆裂。

爆风过后,林木焦残,飞蝗尽焚。麻衣老人肉鞭一抖,那头金背蜈蚣也被扯成几段,浆血滴淌。

“走了么?”麻衣老人微微皱眉,将自身炼成尸蛊后,他依旧还保留着些许人身本能。

正当老人迟疑一瞬,脚下土地坼裂,一道黑青光芒由下而上,斩过老人身躯!

钩镰破土而出,勾肠客的身影却是在半空中伸手接住,只见好几条如影丝线接连麻衣老人那巨大伤创,被钩镰一点点抽离出躯壳。

“我倒是要看看,你皮囊底下藏了什么东西?”勾肠客暗笑着施法。

勾肠客之所以能得此名,正是因为他手中钩镰。这柄钩镰乃是无形法器,施法之际神出鬼没。一旦被其伤及,法力侵入腑脏,则会与钩镰相连,甚至被直接扯出肉躯。

钩镰一挥,麻衣老人那身皮囊竟是一松,一头全无人形可言的扭曲异物,由无数大大小小的油黑蛆虫聚结而成。借着勾肠客法力,直扑而去。

勾肠客吓了一跳,当机立断,一拧身洒出无数蛾粉,背上长出一对巨大蛾翼,借风远遁而去,留下一片迷神蛾粉,阻遏对手追击。

“你要杀的人,就是哪位将自己炼成尸蛊的蛊师?”郭岱问道。

勾肠客摇头道:“恐怕还不止。经过那次斗法,蚕浦寨立刻加快扩张步伐,尸蛊兵不停攻伐周围部族,我所栖身的阮安部已经抵挡不住,只能逃离彩云国。原本我想去向南境其他国家请求救兵,但他们大抵自顾不暇,镇南六关更是坐视彩云国沦为亡者国度。

一路走来,我先是拜见过太玄宫的修士,可他们都说彩云国路途遥远,无暇顾及。听闻这次比试大会有机会觐见公主殿下,所以我才想上场较量,希望让彩云国之变上达天听。现在知晓沥锋会有你们这样的高手,我倒是觉得另有希望了。”

瑶风仙子听完勾肠客诉说的往事,扶着下巴言道:“彩云国发生了这样的大事,镇南六关居然一点都不理会?也不上报朝廷?叶逢花的名声我也曾听闻,那可是六关主帅,号称镇南王,机深谋远、处事沉稳,不像是那种会为私仇纵祸之人。这内中恐怕另有缘由。”

“如果彩云国的情况真的如道友你所说的那样,恐怕就不是凭二爷单枪匹马就能搞定的。还需要召集沥锋会中许多成员一起。”陆芷摇着脑袋想道:“其实咱们在南境的人手还不少,完全可以安排一下。”

郭岱问道:“可我们怎么去呢?”

瑶风仙子笑道:“你忘了蹑云飞槎?此去西境青衡道,待得杏坛会事毕,你们不必随船返回。直接从西境南下,这反而是去往彩云国最快的捷径。”

若是按照瑶风仙子所言,自己恐怕会有相当一段日子不能与楚玉鸿相见了。毕竟无法指望公主殿下亲率军马远征彩云国,而与霍天成的恩怨,估计也不能尽快了结。

“也罢,如今时机还未成熟。”郭岱心中暗道。

众人商谈完毕,勾肠客也愿意加入沥锋会。毕竟像他这样的蛊师,在江都城中颇不受待见,太玄宫也不会接纳他。只有沥锋会不计较出身,只要是有能力之人皆可加入。更何况未来若要深入彩云国,还非要勾肠客这样的人来带路不可。

……

“公主殿下,这便是即将要进行第十场比试的名单。”一位侍女走近珠帘前,低头捧着一份名单。

珠帘内有一位身着劲装的英气女子上前接过名单,仔细校验一番没有异样,才转而交给玉鸿公主。

名单之上,分别是“品芳居士对田符”、“沥锋会郭岱对刹那城舟半渡”。

看见郭岱的名字,玉鸿公主心头一暖,嘴角泛笑,暗暗说道:“看来你还挺拼的嘛,我看要不要赏你点什么?”

“公主殿下,有何谕旨吗?”一旁英气女子低声询问道。

“嗯……就只有这两组吗?”玉鸿公主问道。

“公主殿下要求连胜十场,大多数修士都无此根基撑持下来,能有这四人已是难得。”英气女子言道:“当然,还要算上御剑楼少主魏正阳。”

玉鸿公主摸了摸胸前剑印玉佩,她还记得那是魏正阳在自己十岁时,代表御剑楼送来贺礼。那时候这位出尘剑修的身影便深深烙进脑海,发誓自己也要变成他那样的修士。

只可惜后来慢慢成长、明白事理,知晓御剑楼修行不问情爱,就连魏存神与其妻诞育子嗣,也是为了追求天成剑胎,颇为不近人情,让她儿时美梦破碎。

“闵若,要是换做你,能连胜几场?”玉鸿公主问道。

“回禀公主殿下,品芳居士、田符二者,三招可败。”闵若答话直接,好似根本没将那两人放在眼里。

玉鸿公主微露讶笑:“那还有两个呢?”

闵若答道:“舟半渡佛法禅功深厚非常,要破法不易,但卑职依然有办法。倒是那个郭岱……”

“说说。”玉鸿公主流露出一丝好奇眼神,身子也坐直了,两眼要放光一般。

“恕卑职妄言,公主殿下还请尽快调遣御林军封锁会场,然后派霍道师将此人拿下。”闵若言道。

玉鸿公主不解问道:“你此言何意?他又不是朝廷通缉的叛逆。”

闵若眼中流露出一丝锐利:“公主殿下,此人修为诡异非常,近妖似邪,不可不防。”

“闵若,你应该知晓本宫对妖修并无怨怼吧?”玉鸿公主言道。

“卑职清楚,但卑职并非说此人是妖修,而是担心他乃天外妖邪试图渗透的探子。”闵若说道。

玉鸿公主摇着名单道:“你在前线厮杀过,你的判断我很信任,但你这次说的恐怕不对。”

“卑职一切听从殿下之命行事。”闵若没有反驳。

玉鸿公主将名单交给闵若,笑道:“好了,便让御林军准备一下,小心场内场外起纷争了。尤其别让无关人事插手……这份名单给霍道师过目,然后将他反应告诉本宫。”

闵若出去一阵,很快又回来了,玉鸿公主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霍道师有何反应?”

“霍道师看见名单并无异状,倒是俯瞰擂台比试双方时,好似有惊疑之色一闪而过,漆木雕栏被他捏出手印。”闵若一滴不漏地叙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