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翁自脱出九渊狱,一切言行无不以谨慎小心为上,他也知道,如果没有楚皇后的禁制,自己是约束不了九张机这几个人的,实际上葛翁也没这心思去约束。但有一点,九张机做的祸事,不能牵连到自己身上。
对于中境妖祸,葛翁只感到叹息,大好河山沦陷妖邪之手,但他也仅限于叹息了。虽然早年间楚皇后也让九张机前去协助抵抗天外妖邪,可葛翁并不是完全尽力,也随时准备着逃亡。
在葛翁看来,天塌下来自然有高个儿的顶着,罗霄宗灭了,有江都朝廷、有霍天成撑着,什么时候也轮不到他一介旁门左道。这些年他只专心积攒实力,以待有朝一日破解禁制。
至于破解禁制之后的事?他也断然不会去找楚皇后的麻烦,九渊狱囚禁的这段岁月,早就将葛翁的复仇心性磨灭干净了,就算真的报仇能能如何?不过是贪图一时爽快罢了,一切都不如活着重要,甚至苟活也无不可。
而且葛翁与九张机另外几个不同,九渊狱囚禁的岁月中,他因祸得福求证长生境界,只是法力修为碍于根基略显薄弱,而且对于斗法一途也并不擅长。凭借一首炼毒用毒的法术,自保应是无虞,跟人斗法厮杀就是冒险了。
尤其是活到这个岁数,葛翁比任何人都要惜命,他不需要郭岱的肉身炉鼎来修炼什么邪术,虽然炼毒用毒的法术不被人太看得起,但葛翁自己也算是怡然自乐,他也不会无端害人。
所以在看见郭岱利用雷鸣金施法之后,葛翁大致明白,现在的郭岱应该还存有一丝反搏之力,自己贸然动手,恐怕还会有所折损。
但九张机的其他人就不同了,他们一个个急哄哄地要去诛杀郭岱,要将其抽筋扒皮,葛翁不拦着、也拦不住,已经有些人的徒子徒孙朝着下一道法术引动的方向赶去了。
如果可以,杀了郭岱自然是最好,说不定能从他身上找到什么神功秘籍。可如果不行,葛翁也留足了退路,甚至整个九张机都可以牺牲。
其实也说不上是牺牲,葛翁本来就不太看得起袁真人、夏榕启这些小辈。袁真人脾气暴躁,手下的人的确是九张机中战力最强,可坏事最多也是他们,只得早早打发到妖祸边关。而夏榕启其实是早年间的正朔宗室,修炼有成意图谋反,事败之后全家被诛连,而他本人也被扔到九渊狱受尽折磨。
至于剩下六个,就是那种旁门左道都看不起邪修,基本到了无恶不作的地步,性情极为贪婪,奢欲无度,听见郭岱遭殃的消息,就像吃了虎鞭一样兴奋。
“好了,我看你们那些手下人也大多不济事,还是你们亲自去对付郭岱。”葛翁震慑住袁真人与夏榕启后,挥了挥手让两人离开,自己说道:“但是我劝你们小心他临死反扑,那时候就讨不了好了。”
袁真人闻言风风火火就转身离开了,夏榕启则问道:“葛翁不打算出手吗?”
葛翁没有看向夏榕启,而是缓缓飘飞上天,说道:“我在天上为你们掠阵,防止郭岱往外遁逃……你看,这不就现身了吗?”
……
几道破空声响从耳边掠过,宫九素在林木间闪转腾挪,破罡符箭带着锐金之力,接连贯穿几株大树,在林间留下一道道飞驰后的青烟轨迹,紧接着便是大树折倒、枝叶摇撼的噼啪脆响。
“倒是我小瞧这些人了。”宫九素躲到一块布满青苔的大石后面,深深调息一番,暗道:“又是符箭又是陷阱的,看来九张机也没少经历杀伐之事。看样子,他们原本应该有不少人曾挂名在太玄宫,参与抗击妖邪,否则不可能会有这么熟稔的战阵配合。”
宫九素自己倒是无碍,混元金身也没受伤,只是刚才稍微有些窘迫,被射向自己的飞镖雨割破衣袖,显然连护身法力都出现滞碍。
“奇怪,怎么混元金身所能发动的法力好像越来越弱了?”宫九素内视身心,也没发现什么异样,如果非要解释,就像是身体变得越来越年轻了,而过去修行积累的法力根基,也一并倒退回过往的状态。
光凭宫九素的元神修为,是不足以发动大法力的,除非她另外转修别的炼神道法,但眼下也不是时候。一切法力施展,都要靠炉鼎内外气机接合和元神的运转,金身气机减弱,就等同是在削去法力。
但即便如此,宫九素也能利用乾坤袋中的方真灵材,布下阵枢,引得九张机修士团团乱转。
“在那里!别让他跑了!”
“快跟上!杀了郭岱,拆了他的炉鼎炼制神丹!”
“夺取郭岱的宝灯,以后天下不还是又我们九张机说算?”
四面八方传来激动亢奋呐喊声,显然已经将郭岱看成是待宰的羔羊一般,远远便有法力搜寻逼迫而来,已经感应到宫九素的方位。
宫九素并未露出半分怯意,她手中抚摩着一块月华石,当初郭岱用一块月华石炼制出月印台,而宫九素也在这短短功夫内炼化物性,抬手一扔,好似有一轮圆月升起,普照大千。
月光照耀所及,所有九张机修士皆受感应,元神未大成之辈一阵恍惚失神、脚步停顿,下一瞬间便是圆月之中有百千剑影排山倒海而来!
但九张机当中不乏机警者,他们身上有护持元神的法器,元神恍惚一瞬即逝,见圆月剑影射来,毫不犹豫祭起法器护身。不仅保护自己,也保护那些恍惚失神的同道修士。
结果一轮剑影放出,九张机也仅是折损十余名修为粗浅之辈。挡下剑影的其他人等,见圆月消散,纷纷朝着那个方向施法攻去,符箭飞刀、毒煞剑芒等,将地面木石炸得一塌糊涂。
激扬动**的飞尘中,宫九素纵跃而出,带出一缕尘尾,向各个方向扬手发出刀光剑影,正要继续遁逃之际,天上忽然一道火云落下,现出袁真人浑身烈火的形貌,大喝道:“郭岱,纳命来吧!”
袁真人大掌直推,刚猛无俦的掌印直接将宫九素身影拍回尘浪之中。袁真人哈哈大笑:“原来你也不过如此!诸位,我先下一城了!”
说罢,袁真人驾起火云直冲尘浪之中,随即便是接连不断的掌击声,灰浊尘浪中火光隐现,打得尘埃更盛、烟气滔天。仅是十余息功夫,便已传出地动山摇的威势,周围林木摇晃折倒,地面阙裂,灼热余波焚烧林木,很快燃起一片火海。
九张机修士虽然多是善战,但像袁真人这样的高手斗法,旁人一般也很难靠近,其余等人避过火海,只待袁真人真正将郭岱打死。
夏榕启站在远处树枝上,皱着眉头看着火海另一侧的飞扬尘埃,暗暗说道:“好个袁武炽,火云腾空术被他修炼到这等境界,我还是头一回见识,显化外相能够被用来斗法。偏偏这个袁武炽最喜欢近身搏斗,下一回若再与他生出嫌隙,必定要做足防备,以免被他贴近身前。”
至于天上掠阵的葛翁则松了一口气,心中想道:“看来还是我多虑了,这个郭岱已经险些脱出围困,光是这份机敏已然不易应付。如此一来,太子继位的障碍便已扫平,接下来,就是看如何应付霍天成了……”
众人心思各自不同,浮想联翩之际,烟尘中一阵撼地巨响,吹散周围尘埃,唯余一人须发如火独立大地,脚下踩着浑身焦黑掌印的郭岱,气息断绝、死不瞑目。
“哈哈哈——什么南天仙师,也不过如此!”袁真人仰天大笑,抬手一招,周围一圈林木焚烧的火海,居然被他轻松收走。随后抬脚一踢,将郭岱的尸身踢到一片焦黑空地,叫喊道:“都来看看,你们认认是不是他!”
一些急不可耐的九张机修士连忙围上,上百人个个都想一观郭岱死状,甚至有的人就已经在讨论如何瓜分郭岱的尸身。
夏榕启摇着羽扇翩然而至,他根本不想去看袁真人那得意自满的模样,只盯了郭岱尸身一眼,随口问了句:“怎么还冒烟呢?你把他煮熟了?”
葛翁扶着蛇王杖也落到地上,笑呵呵地说道:“袁真人神功妙法着实惊人,让我来看看,嗯……”
话甫落,只见郭岱尸身渐渐冒起青烟,葛翁觉得有些不对劲,话还没有说出口,一道冲天火柱笼罩方圆百丈!
火柱威力之惊人,居然一瞬间将周围所有人囊括在内,本来就已被火海肆虐的林地,又一次经历大火,一切可燃之物彻底化为灰烬,地面泥土则被烧成陶块,片片龟裂。
待得火柱散尽之后,在场九张机修士几乎全被被烧成焦炭,受风一吹脆裂瓦解,火柱威能居然将这些修士内外彻底烧焦,连一丝抵御都做不到。
然而有两道人影,在滚烫不息的余烬中,浑身好像被无形火光笼罩,勉强站起身来,分别是葛翁与夏榕启。
“怎、怎么回事,呃——”夏榕启惊疑交加之际,忽觉心口一凉,一柄短剑刺破胸膛而出,瞬间剑芒游走百骸经络,断绝生机。无形火光失了护身法力的阻滞,立刻由内而外将夏榕启的身体焚尽。
而身在火柱爆发中心的葛翁,看见夏榕启倒下之后出现的郭岱,大致便已明白,九张机居然被此人算计覆灭。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葛翁手中蛇王杖也已经毁坏,方才为了自保,不得已舍器护身。而缠绕炉鼎经络的无形火光,显然是出自袁真人的修为法力。
宫九素缓步上前,说道:“我从一开始所布下的法阵,便不是为杀伐而设。”
当初宫九素在周围布下阵枢,每布置一处,便引动法术,看上去威力十足,可那只是催动阵枢完善、掩盖法阵的障眼法。宫九素所用的方真灵材,不过是推动法阵运转的砥柱,灵机物性耗尽便耗尽了,真正的法阵已经嵌入方圆十余里。
而这个法阵,乃是罗霄宗秘传的“易形转气阵”,能够将一个人的形容特征、外显气机等等表象,完全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宛如镜映、全无二致。而被转化形气之人修为法力越高,法阵规模就越大,布阵难度也越高。
宫九素在被九张机修士围攻,陷入尘埃之中后,跃出的那道身形不过是一道气机分形,就是要引袁真人主动进入自己阵中。而当袁真人被困易形转气阵中,立刻被法阵之力压制,外人所看见尘埃中的火光与冲击,不过是袁真人挣扎所致,而宫九素从一开始就没有跟袁真人斗法。
而宫九素所做手段还不至于此,他不仅将袁真人的形气转换到自己身上,也将郭岱的形气转换至袁真人身上。袁真人察觉自身有异,并且料到宫九素要借此算计九张机,忿怒之下,竟然施展出兵解自斩。
宫九素当时也尽快施下禁制,并且将转换成郭岱形容的袁真人踢出,将九张机等人招来。这些人受贪欲所制,果然纷纷聚集过来。只是宫九素也无法禁制袁真人太久,等人数一齐,她立刻解开禁制,然后瞬息遁走,任由袁真人兵解自斩的火柱,吞灭九张机众人。
只是袁真人兵解自斩的威力,确实出乎宫九素的预料,没想到最后居然只剩下葛翁与夏榕启两个活口,而且还都被侵入经络的无形火光纠缠,被宫九素轻易夺去其中一人性命。
简单解释完这些,宫九素抬手御剑,二尺短剑直奔葛翁额头,对方忽然喊道:“饶命!”
剑光削去葛翁几缕头发,宫九素看着葛翁说道:“饶命?逼杀至此,你们可想过饶命?”
葛翁形容苍老,此刻全然不顾仪态,跪倒在焦黑灼烫的地面上,连连磕头:“我错了!还望郭仙师知晓,我们九张机良莠不齐,我也是受他们所胁迫,不得不参与这次围杀。这次九张机全军覆没,我深知罪孽难恕,愿受仙师元神禁制,效犬马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