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晓有罗霄宗先人布下的法阵,郭岱就明白为何静南思当初提及静族寨子时,似有所隐瞒般说什么“护寨神兽”,如此看来只是假托之言,真正守护静族寨子与这片谷地的,是罗霄宗法阵。
郭岱也不揭穿静南思的说法,跟着静安仪前往寨子中,往来大多是妇孺老人,看来壮年男丁也基本是那三百藤甲兵。其中一些年纪算不上老迈的男性族人,手脚残缺如历大战。
“这些人是当初抵抗妖祸的族人,生还者仅有十分之二三。”静安仪见郭岱左右观瞧,解释道:“他们能保住性命就不简单了,妖祸过后又是尸蛊之祸,郭道友不会怪罪我们静族投靠尸形蛊师之举吧?”
“这桩事情不是已经揭过去了吗?”郭岱问道:“更何况静族派出三百甲兵攻破蚕浦寨,这份功劳足可抵过。还是说静道友有别的要求?”
“等郭道友见过族中长者后,我们再来商议。”几句话闲聊过后,静安仪就已带领郭岱等人来到静族寨子中一座大木屋,屋顶非是片片鳞瓦或者铺茅盖草,而是一艘大船倒扣在上,奇异非常。
“在这深山幽谷之中,还能有舟楫通行之处吗?”问这话的人是洛八。
郭岱也回答不出,这时就听见一个苍老声音回答道:“我们静族先祖乃是乘船南下避难,此舟能渡风波霪雨,作为屋顶也无惧漏水。”
答话之人站在船顶长屋门前,也懂得官话,须发皆白、面如干枣,身披黑袍,缠着青灰色的头巾。静安仪看见老人,立马以上前去,向众人介绍道:“这是我们静族主事巴央爷。”
郭岱抱拳拱手,与众人自报身份来历,然后被迎入了船顶长屋之中。
长屋进去之后地面下陷,凿出更大一片空间,周围墙体砌砖填实,像是一个宽阔又私密的议事厅。室内没有桌椅,只有铺着竹编地毯的地方可以随意落座,除了巴央爷,还有另外两位老人。
静南思也与郭岱等人进来,静安仪为众人煮茶,巴央爷就问起郭岱的来意:“听说你想要找到癸阴泉?”
“确切来说,我想要一种名为癸阴萍蔬的灵药。”郭岱说道:“只是似乎无人知晓此物,我便依照线索探听到癸阴泉。”
巴央爷与另外两名老人用土话私语一阵,然后说道:“我们并未听说过癸阴萍蔬这种东西,因为当年守护癸阴泉的人,都被施下咒印,禁绝将癸阴泉中状况外传。”
“咒印?”
巴央爷没有说话,倒是静安仪接口言道:“类似方真法术中的禁制,只是这等禁制十分玄妙,本身并未限制受术者的法力,只是不准他们说出癸阴泉中的状况,违者七窍流血而亡。”
郭岱闻言暗中询问宫九素:“罗霄宗内有这样的法术吗?”
“有,你想知道?”宫九素说道。
“当然。”
按照宫九素的解释,罗霄宗内有一门止语禁言令,本身也有多重变化,可以封印修士言语说话、甚至感应传识之功,高深之时,甚至能够封印修士元神,使其无法向外表达任何意念。
这门法术既是必要之时的封印与行戒手段,也是修炼一些独门秘法时,作为断绝外缘内虑时提前修持的保障。
但具体来说,止语禁言令并不是一种禁绝修士言语的手段,真要保守秘密,也并不是靠这门法术。反之,若要发掘秘密,止语禁言令也无法杜绝渗透。
如此看来,罗霄宗与静族的关联可谓相当深远了,连这种寻常门人不会修炼的法术都有传承,而且用在封锁癸阴泉的秘密。
郭岱沉思一阵,向静安仪问道:“也就是说,你们也不知道癸阴泉在哪里?”
巴央爷摇头道:“如果是在六七十年前,那么别说这些小孩,恐怕寨子里随便找个人都知道,癸阴泉的位置本身并非隐秘,历来遭受的觊觎也不曾少过。但早年间突生大变,让癸阴泉消失了。”
“癸阴泉消失了?”郭岱惊闻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场静族人当中,静南思与静安仪虽有修为,但年纪上都是晚辈,不曾亲历过当初变化。巴央爷当年在静族中就为上一代的长者打下手,很多事情亲眼见过。
距今六七十年前,有一伙邪修觊觎癸阴泉,曾发动了一次偷袭。但癸阴泉终年有圣女与兵形蛊师守护,邪修自然难犯雷池一步。但圣女为了癸阴泉安然,将兵形蛊师集中起来,防备邪修可能的再次来犯。
但接下来的变化,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兵形蛊师之中竟然出现了叛徒,不仅放邪修进入墨绝山峡道,并且悍然发动偷袭,重创了其他兵形蛊师。
这一战结果尤为惨烈,圣女为了保护癸阴泉不被邪修所夺,发动最后之力与来犯者同归于尽,爆发出的难测威力,将附近山川万物一并吞噬,连同癸阴泉本身都消失无踪。
经此一役,彩云国兵形蛊师彻底断绝,即便有静南思重新发掘蛊术,但这只是他个人成就。
据巴央爷所述,当时协助静族的还有其他一些方真修士,因为当年静族还不像现在这么封闭,如果有外来的修士与客人,只要不怀恶意,静族都乐于与之往来结交。尤其是静族所在的深山幽谷之中,生长了大量外界山林已然灭绝的奇花异草,因此吸引了少许能跋涉而至的修士。
当年协助静族的方真修士中,仅有两人生还,其中一人自称是罗霄宗弟子合扬,在静族寨子中修养半年后,两人接连离去。
“合扬?”郭岱闻言隐隐一惊,此人在方真道中可谓是臭名昭著,传闻其早就被罗霄宗掌门崇明君亲手击杀,他来到彩云国,莫非有什么阴谋举动不成?
“难道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线索了吗?”郭岱追问道:“合扬与另外一名修士,留在静族寨子中还干了什么?”
巴央爷摇头道:“他们两人当初伤得很重,族中巫医用尽办法才勉强救醒他们,最后还是靠他们自己调养才慢慢能下地行走。事后他们也曾前往癸阴泉消失的地方探查,但皆无功而返。”
郭岱闻言,心中既是遗憾又是不忿,他恨不得上前踩着那巴央爷的脑袋继续逼问,可万一他还是不知道癸阴泉所在,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抱歉,癸阴泉的消息我就知道这么多。”巴央爷说道。
“难道就没有其他线索了吗?”郭岱问道:“哪怕让我看看癸阴泉消失之地也好。”
巴央爷似乎也有些糊涂了,向静安仪问道:“那个地方现在怎么样了?”
静安仪言道:“就是一片林子,跟别处没有不同啊。”
“我想去看看。”郭岱起身言道。
静安仪见郭岱一副急不可耐模样,只好应承道:“那道友随我前来。”
郭岱几人跟随静安仪,沿着西侧山脉一路行进,走入一条长满杂草、久无人经的小路,来到尽头处,只见小路前方只有杂草与低矮树木,根本没有任何奇异痕迹。
“这里就是当年的癸阴泉,我也是听巴央爷所说。”静安仪说道:“我从小到大就没发现这地方有什么变化。”
“你们……真的没有弄错吗?”郭岱不依不饶地问道。
静安仪两手环抱这说道:“癸阴泉的消失,对我们静族也是损失。这么多兵形蛊师,连同代代传承的圣女都消失不见。事后过去这么多年,依旧有人想试探癸阴泉是否消失,现在你看见了,对于静族来说,癸阴泉就是一件消失已久的宝物,就算我们放在心上,也不可能再次找到了。”
“不可能、不可能……”郭岱眼神向四面八方环顾扫射,嘴里喃喃自语道:“应该还在,关函谷没必要骗我,癸阴泉肯定有的,肯定有的。”
“他魔怔了,你们最好退开一点。”白素芝看出郭岱如今状况,对众人说道。
方真修行说白了便是调摄自我身心变化,而这个过程不总是一帆风顺的,而且不是仅破关精进那一刻需要调摄,可以说自修行伊始,方真修士便要长久面对自我身心的变化。
一旦出现意外变数,无论是因外力还是内在,颠覆破坏原有的身心状态,那便是通俗所讲的走火入魔。
而且在方真修行中,一向有走火易解、入魔难破的说法,行功火候有偏,无非是耗费过往功夫,留下些伤势也总归有调治的办法。而入魔在于心性垂帘穿凿上出了偏差,而在未证之前,谁也不能笃定其人心性圆满是何等境界,外人即便是传承师长,也仅能从旁点拨,无法直接出手解治。
最极端的情况,入魔过深无法回头者,心性彻底沉沦魔性,而外缘内虑无论怎样变化,都在不断滋长内心魔性,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将一身修行全部废去,从头来过。
入魔修士未必是作恶行凶的邪修败类,主要是魔性颠覆身心修行,知见领悟迥异于常理法度。也许入魔修士自有一套是非观,可以跟俗世常理一致,也可以完全不同。
入魔到了深处,若还能保住性命不失,修行未尝不能另外窥见全新境界,甚至能够扭曲肉身炉鼎,彻底变得非人。
但入魔修士能再进一步非常难,很多人在入魔之初,难以承受内心魔性与外界纷呈万象冲击,做出种种破坏、杀戮之举,甚至他们本身都不能认识到自己具体举动,因为耳目所见、心神所感早已受魔性所扭曲。
所以白素芝看出郭岱有入魔之兆,立刻让众人退避,尤其是见识过郭岱引天剑降临,将蚕浦寨劈开的惊人威势,谁都不知道郭岱能做出什么,万一大肆破坏起来,可没有人能够阻止得了他。
“郭岱,够了!”宫九素声音回**元神之中,瞬间剥夺了混元金身掌握。这样的举动若非必要,宫九素也不会轻易为之,不经提醒贸然夺取金身,很有可能对郭岱元神造成损伤,但眼下正是必要之时。
顿陷孤守元神状况中的郭岱稍微清醒一些,说道:“对、对!你有办法,你肯定有办法,对吧?你一定能找到癸阴萍蔬!”
“无论我找不找得到,你也不用这样。”元神心境中,宫九素带着悲悯的眼神看向郭岱,问道:“你现在是在求我吗?”
郭岱慌慌张张地跪下来,连连磕头道:“求你!我求求你!一定要找到癸阴萍蔬……”
宫九素万分不愿看见这幅场景,拂袖间光影变幻,郭岱不再跪在地上,叹气说道:“我问你,找到癸阴萍蔬,是为了可以尽早摆脱我吗?”
“不、不不不!”郭岱又连忙跪在地上,用膝盖代替脚步靠近宫九素,哀求着说道:“我错了!我有罪!我、我不该这么跟你说话!以后你要怎么做都行,我只求求你,帮我找到癸阴萍蔬。”
“何必呢?”宫九素说道:“你先别急,我感应到周遭气机有异……”
“气机有异?”郭岱灵光一闪,当年与楚玉鸿在广阳湖上的一段回忆浮上心头,他立刻说道:“没错!是天地灵枢!癸阴泉藏在秘境之中!”
宫九素看向郭岱,忽然浮起一丝笑意:“看来你的心思还没乱到不可收拾的程度,但为了惩罚你,现在就乖乖收拾心境,癸阴泉的事由我来就好。”
“好、好……”孤寂心境中,便只剩下郭岱一人,神情深沉,悲喜难测。
……
跪倒在地、形如绝望的郭岱,缓缓又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膝盖的草屑,淡淡说道:“原来如此。”
任凭是谁,都觉得郭岱好似变了个人似的,了解内情的白素芝更加清楚,定是混元金身中另一个存在,此刻主导了金身。
宫九素站在原地不动,指头掐动推算,拿眼打量四周,很快就说道:“原来如此,气凝于地随山势法阵盘旋周行不息,没有一处单独灵枢,自然感应不到灵枢交汇,看来还是要从法阵中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