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蛊兵从隘口涌入时,齐刷刷的脚步声好似巨人捶地一般,有条不紊地进入最狭窄的隘口,缓缓排成整齐划一的军阵。
看着上千尸蛊兵聚集,沥锋会众修士也暗自惊心,如果只是单纯世俗军阵,在场修士依仗高墙厚壁、各自施展法力,倒不会太害怕。然而尸蛊兵的气势阵容给众修士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仿佛每一个人都是在独自面对着上千尸蛊兵。
郭岱一脚踩在墙垛上,远眺着尸蛊兵组成的军阵,迎风飘来的并不是浓重的尸臭味,而是多种药材熬煮后的苦涩气味,闻久了有些刺鼻。
“这些尸蛊兵没有毒吧?”郭岱向勾肠客问道。
“在我离开彩云国之前,尸蛊兵都还只是刀枪不入的傀儡。想要炼毒入体,就要打乱炼蛊步骤,几乎一切从头来过。”勾肠客说道:“已经成型的尸蛊兵再炼毒入体就太不划算了,也弄不过来。”
“还是要小心一些。”郭岱讲道。
黎巾望着尸蛊兵阵势缓缓推进,说道:“看来这些尸蛊兵也有不同分工,前排以刀牌手为主,其次是长矛手,但却几乎没有弓弩。”
勾肠客说道:“彩云国潮湿闷热,弓弦保养起来不容易,而且山高林密,箭矢射不远。尸蛊兵虽然刀枪不入,可指望他们百步穿杨可就难了。”
“不用跟他们近处搏杀,也先别急着发动陷阱。”郭岱朝下面喊道:“提一捆炮竹上来。”
雷匠师带着民夫离开的时候,将没用完的工料全都留在营寨之中了,郭岱他们自然没有浪费。其中竹竿数目最多,一些擅使炮药的修士提议,将炮药与铁钉、铁屑等混杂填入一管管竹节内中,插好引信。临战之时,只要点燃引信,将炮竹远远掷出,爆炸的威力伴随铁钉飞溅而出,虽未必能将尸蛊兵彻底炸死,但能够将其躯体炸断炸裂,使其无法动弹。
一些擅长符法的修士,还在炮竹表面写下符咒,能够增强炮药爆炸后的炎流之威。更别说还有人将一整条竹竿填满炮药而不截断,施法捅入附近山岩隙缝间,一旦将其引爆,足可震裂大片岩壁,掩埋靠近的尸蛊兵。
沥锋会修士的确擅长斗战,也许他们未必个个都如郭岱般,武功超群、筋骨强悍,但他们却可以创造出各种适合自己发挥的环境,尤其是给予充足的准备,对付这千余尸蛊兵,也不算太难。
郭岱接过这一捆炮竹,取出几个,手指一捻引信便施法点燃,估量好距离与威力,轻轻一挥手臂,三管炮竹好似长了翅膀般直接朝尸蛊兵军阵飞去。
在场都是方真修士,看出郭岱是施法御物,毕竟有法力在身,没必要愣头愣脑光靠臂膀力气投掷。
炮竹飞入尸蛊兵军阵中,没有像凡人行伍那样试图避开落物的本能,而是任由炮竹在军阵中炸开,轰然三团火球,好几具尸蛊兵碎裂的躯体飞溅开来,却连一声惨叫也无。
攻势奏效,沥锋会众修士纷纷叫好,勾肠客见状说道:“尸形蛊师估计也想不到,他们在深山老林中憋出来的厉害蛊物,居然被外面过年节小孩追着看的玩意儿弄倒。”
郭岱端着一管炮竹,说道:“小孩可不能玩这个,方真修士不施法护身,也会被炸死炸伤的。”
“凡是御物过三百尺的,拿三管炮竹,轮流炸。”郭岱扭头说道。
御物可以说是方真道中最简单的一门法术了,甚至其本身都不能算是单独的一门法术,只是内外气机接合交感的一种摄拿功夫。
像一管炮竹这样分量的事物,只需放出、无需收回,施法难度比御物不动、摄拿凝定要容易得多,甚至只要将炮竹送出一二百尺,剩下距离任由炮竹顺势坠入尸蛊兵军阵就好。
这样的手段,也就是用来对付对付尸蛊兵这样的阵势,如果与方真修士斗法,用御物之法放出炮竹,很可能连敌人护身法力都破不了,空费法力而已。
眼下郭岱要的,并不是沥锋会修士如何大展法力,而是要学会做到用最少的法力、达到最大的战果,这也往往是成为斗战高手的一大要诀。
因为凡是威力强大的法术,往往消耗神气法力也异常惊人,很多玄功根基高深的修士斗法失败身殒,并不是单纯力不如人,而是施展了这种法术后,没有余力应对接下来的反击或偷袭,变成了一种单纯的比拼法力的结果。
但真正的斗战高手,没必要与对方较量修为法力。尤其是关乎生死存亡的战斗,越要冷静应对,以尽可能小的代价与付出,达到尽可能大的成果。尤其是破解对方护身法力之后,若非必要,无需施展什么形神俱灭的大法力,能制住对方一瞬、将其重创,胜负之机往往底定。
更何况现在只是千余尸蛊兵组成的军阵,幕后操纵尸蛊兵的蛊师还没现身,更不必过分耗费气力,让沥锋会修士慢慢掌握斗战经验与灵根运转,以及战胜对未知的恐惧才是紧要。
一轮狂轰乱炸之后,尸蛊兵在军阵后方留下一两百具残尸,已经抵近营寨前方百尺左右。而这个距离,才是一般修士施展法术可及,但郭岱还是没急着让众人施法。
伴随着几声招呼,一伙修士将一架古怪器械搬上城头。光看后半部分,有点像乡下农户给稻米剥谷壳的农具,只不过加了个手摇轮;而前半部分则是六根细长竹管并列,接在“剥壳农具”中,不知里面有怎样的机关,转动手摇轮也能带动六根竹管旋转。
而那“剥壳农具”上也有一个类似承接稻谷的方口漏斗,一些农人出身的修士见状笑道:“这是干嘛?剥谷子吗?米糠要不要留下来喂竹鼠?”
郭岱见状也不明所以,说道:“我也不懂,是他们几个折腾出来的,说是能够快速射杀尸蛊兵的利器。”
黎巾在一旁观瞧道:“有点像是弩机,或者是连弩。又有点像武林道上的暗器匣子,能够一下子射出百十根毒针。”
捣腾着“剥壳农具”的几名修士说道:“我们几个人是西境雨竹门的,祖师爷的确是使暗器的江湖武人,后来又学着弄机关木人。后来木人弄不成,就搞这些东西了。青衡道看不上眼,就只好来南境混饭吃。”
“你们就没试过将这机关术用在开垦田荒上吗?”黎巾问道。
谁料对方驳了一句:“我们辛苦修炼、学习机关术,可不是为了干这种泥腿子活的。”
黎巾脸色一怔,郭岱打断讨论,说道:“你们动手吧,让我看看这东西有多大威力。”
“你们就瞧好吧!”
几名雨竹门修士一起捣腾,其中一人扶着“剥壳农具”,同时缓缓施展法力,另一人缓缓摇动手摇轮,最后一人抱来一麻袋的碎石工料,往农具方口漏斗倒去。
这种碎石工料都是拇指头大小的小石块,雷匠师用它们与泥浆和弄起来填在木排桩低下稳固营寨,剩下的都被这帮雨竹门修士弄来了。
只见落入方口漏斗的碎石不断往下漏,六根旋转不止的竹管忽然接连射出碎石,比箭矢还快几倍,肉眼捉摸不着,朝着尸蛊兵军阵射去。
陡然一连串飞蝗之声密集响起,飞射而出的碎石如一片穿身碎颅的石雨,被击中的尸蛊兵不是被飞石贯穿躯体,就是脑袋变成一坨开花烂肉。为首几排刀牌手举起藤木盾牌,只勉强抵挡一两下,很快就被飞石撕出一条缺口,朝着后方长矛手遍洒石雨,尸蛊兵纷纷倒地。
沥锋会众修士见状,纷纷发出惊呼声,他们可没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剥壳农具”,会眨眼间将威势赫赫的尸蛊兵军阵直接撕成两截。在无情的石雨之下,刀枪不入的尸蛊兵比豆花坚强不了多少。
郭岱见状也是暗自惊心,因为他看得出来,这飞射而出的碎石,都带着几分破罡威力。即便是有护身法力的方真修士面对此阵,也不过是如披甲兵士面对如潮箭雨。自己的混元金身虽然也能承受飞石,但成千上百而来,郭岱也要躲闪回避,以护身法力硬抗,反而是途耗元气。
如果是郭岱自己徒手掷出飞石,大概也有这样的威力,但他不可能抱着一麻袋的石头来扔。
仔细观摩那个“剥壳农具”,发现其中两名修士一直在施展法力,其中一个似乎在运转法阵,另一个负责御器施法。显然这个“剥壳农具”内中,除了复杂的机关榫卯,还有布下法阵,无法像其他修士御使法器,随意上下飘飞,必须安置不动。
虽然这件“剥壳农具”无法随意移动,但作为守城器械而言,比过去的床弩要厉害得多,瞬间射出的飞石足够压制住一片敌人。强悍如尸蛊兵也是顷刻便倒,要是用在妖祸前线,数量庞大的天外妖邪也终于有被克制的一天!
联想至此,郭岱忽然觉得,沥锋会未尝没有与妖祸正面对抗的可能。如今也许只是尚在萌芽,但只要细加完善,再辅以人力物力,类似这样的器械便可以大量制作出来,安置在前线边关。
正当郭岱兴致高昂之际,忽然一声爆裂脆响传来,一旁“剥壳农具”的六根竹管碎裂烧焦,已经不堪负荷,彻底损毁了。
“这……”几位雨竹门修士脸色也有些尴尬,想来这个结果在他们预料之外。
“新奇机巧之术,难免有错漏,事后慢慢调校就是。”郭岱转身拔刀,雁翎刀光一掠寨墙,扬声喝道:“沥锋会听令!破妖司墙上御敌,斩邪司随我冲阵!”
“是!”沥锋会众人齐声一应,喝声震天动地。
随即一线刀光青虹自寨墙跃出,直奔尸蛊兵军阵而去,正是郭岱一马当先,紧接着便是黎巾、洛八与其他斩邪司修士,按照郭岱事先排布,冲击尸蛊兵军阵。
沥锋会斩邪与破妖司,虽然没有明确地位区分,但在修为与各人能力上有明显差别。斩邪司修士除了普遍修为更高外,还要擅长临阵拼杀,如果面对少数强悍妖邪,主要就由斩邪司修士围攻剿灭。
而破妖司则偏向于集聚众人力量,负责镇守、固御、结阵等事。郭岱让他们利用手上事物,集中力量破坏军阵后方阵型,降低斩邪司修士冲锋陷阵时所要面对的压力。
破妖司也不尽然是修为低浅之辈,如果勾肠客与白素芝加入沥锋会,以他们所擅长的法术,更应该是破妖司成员,如此可以发挥出更大力量。
郭岱则毫无疑问,他一身修为法力正是为斗战而设,一刀一剑锋芒尽展,刀光青虹过处,尸蛊兵身残肢断。即便是刀枪不入,也仅是凡铁难伤,面对破罡锋芒加持的刀剑攻势,尸蛊兵也不过是一群服从远方蛊师号令的僵硬兵卒,并没有真正经历战场厮杀的临机应变。
而在郭岱一旁紧追而上的,正是手提恶蛟枪的洛八。若论悍勇无畏,洛八不输郭岱,恶蛟枪一扫而过,有如镰刀刈草,尸蛊兵往往不是被恶蛟枪锋芒扫断,而是被龙蛇大力轰碎腔内筋骨,动弹不得。
黎巾在另一侧也没落下,手中扁担却不似郭岱与洛八那般大开大合,反倒像清风抚柳、蜻蜓点水,轻轻敲点迎面而来的尸蛊兵。被黎巾扁担点中的尸蛊兵,身躯如受电亟,微微一颤便倒地不动,显然另有妙法玄机。
而在沥锋会众人目力难及的远方,沧澜谷隘口之外,一处林木幽蔽的所在,一名身披斗笠的尸形蛊师盘坐在地,手里捧着一个骨埙,贴在唇下吹奏,近处却没听见任何声响。
当尸蛊兵被沥锋会人手接连消灭后,这位尸形蛊师愤怒地发出沉闷怪响,他缓缓将斗笠摘下。那原本遮住上半边脸庞的阴影挪开后,已没有一根须发的头颅,竟是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眼珠子,朝着各个方向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