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传第一百二十八

◎文艺下

李华(翰观) 孟浩然(王昌龄崔颢) 刘太真 邵说 于邵 崔元翰 于公異 李益 卢纶 欧阳詹(秬) 李贺 吴武陵 李商隐 薛逢 李频 吴融

李华,字遐叔,赵州赞皇人。曾祖太冲,名冠宗族间,乡人语曰:“太冲无兄。”太宗时,擢祠部郎中。

华少旷达,外若坦**,内谨重,尚然许,每慕汲黯为人。累中进士、宏辞科。天宝十一载,迁监察御史。宰相杨国忠支娅所在横猾,华出使,劾按不桡,州县肃然。为权幸见疾,徙右补阙。安禄山反,上诛守之策,皆留不服。

玄宗入蜀,百官解窜,华母在邺,欲间行辇母以逃,为盗所得,伪署凤阁舍人。贼平,贬杭州司户参军。华自伤践危乱,不能完节,又不能安亲,欲终养而母亡,遂屏居江南。上元中,以左补阙、司封员外郎召之。华喟然曰:“乌有隳节危亲,欲荷天子宠乎?”称疾不拜。李岘领选江南,表置幕府,擢检校吏部员外郎。苦风痹,去官,客隐山阳,勒子弟力农,安于穷槁。晚事浮图法,不甚著书,惟天下士大夫家传、墓版及州县碑颂,时时赍金帛往请,乃强为应。大历初,卒。

初,华作《含元殿赋》成,以示萧颖士,颖士曰:“《景福》之上,《灵光》之下。”华文辞绵丽,少宏杰气,颖士健爽自肆,时谓不及颖士,而华自疑过之。因著《吊古战场文》,极思研搉,已成,污为故书,杂置梵书之庋。它日,与颖士读之,称工,华问:“今谁可及?”颖士曰:“君加精思,便能至矣。”华愕然而服。

华爱奖士类,名随以重,若独孤及、韩云卿、韩会、李纾、柳识、崔祐甫、皇甫冉、谢良弼、朱巨川,后至执政显官。华触祸衔悔,及为元德秀、权皋铭、《四皓赞》,称道深婉,读者怜其志。

宗子翰,从子观,皆有名。

翰擢进士第,调卫尉。天宝末,房琯、韦陟俱荐为史官,宰相不肯拟。翰所善张巡死节睢阳,人媢其功,以为降贼,肃宗未及知。翰传巡功状,表上之,曰:

臣闻圣主褒死难之士,养死事之孤,或亲推辸车,或追建邑封,厚死以慰生,抚存以答亡,君不遗于臣,臣亦不背其君也。自逆胡构乱,据雒阳,引幽、朔以吞河南,故御史中丞、赠扬州大都督张巡,忠谊奋发,率乌合,守雍丘,溃贼心腹。及鲁炅弃甲宛、叶,哥舒翰败绩潼关,贼送盗神器,鸱峙二京,南临汉、江,西逼岐、雍,群帅列城,望风出奔,巡守孤城不为却。贼欲绕出巡后以扰江淮,巡退军睢阳,扼东南咽领。自春讫冬,大战数十,小战数百,以弱制强,出奇无穷,杀馘凶丑凡十余万,贼不敢越睢阳取江淮,江淮以完,巡之力也。城孤粮尽,外救不至,犹奋羸起病,摧锋陷坚,三军啖肤而食,知死不叛。城陷见执,卒无桡词,慢叱凶徒,精贯白日,虽古忠烈无以加焉。

议者罪巡以食人,愚巡以守死,臣窃痛之。夫忠者,臣之教;恕者,法之情。巡握节而死,非亏教也;析骸以爨,非本情也。《春秋》以功覆过,《书》赦过宥刑,在《易》遏恶扬善,为国者录用弃瑕。今者乃欲议巡之罪,是废教绌节,不以功掩过,不以刑恕情,善可遏,恶可扬,瑕录而用弃,非所以奖人伦,明劝戒也。且禄山背德,大臣将相比肩从贼,巡官不朝,宴不坐,无一伍之士,一节之权,徒奋身死节,以动义旅,不谓忠乎?以数千卒横挫贼锋,若无巡则无睢阳,无睢阳则无江淮。有如贼因江淮之资,兵广而财积,根结盘据,西向以拒,虽终歼灭,其旷日持久必矣。今陕、鄢一战,犬羊骇北,王师震其西,巡扼其东,此天使巡举江淮以待陛下,师至而巡死,不谓功乎?古者列国侵伐,犹分灾救患,诸将同受国恩,奉辞伐罪,巡固守亦待外援,援不至而食尽,食尽而及人,则巡之情可求矣。假巡守城之初,已计食人,损数百众以全天下,臣尚谓功过相掩,况非素志乎?夫子制《春秋》,明褒贬,齐桓公将封禅,略不书;晋文公召王河阳,书而讳之。巡苍黄之罪,轻于僣禅;兴复之功,重于纠合。

今巡子亚夫虽得官,不免饥寒,江淮既巡所保,户口充完,宜割百户俾食其子。且强死为厉,有所归则不为灾。巡身首分裂,将士骸骼不掩,宜于睢阳相择高原,起大冢,招魂而葬,旌善之义也。臣少与巡游,哀巡死难,不睹休明,唯令名其荣禄也。若不时纪录,日月浸悠,或掩而不传,或传而不实,巡生死不遇,诚可悲悼。谨撰传一篇,昧死上,傥得列于史官,死骨不朽。

帝繇是感悟,而巡大节白于世,义士多之。

翰累迁左补阙、翰林学士。大历中,病免,客阳翟,卒。

翰为文精密而思迟,常从令皇甫曾求音乐,思涸则奏之,神逸乃属文。族弟纾,自有传。

观,字元宾。贞元中,举进士、宏辞,连中,授太子校书郎。卒,年二十九。观属文,不袭沿前人,时谓与韩愈相上下。及观少夭,而愈后文益工,议者以观文未极,愈老不休,故卒擅名。陆希声以为“观尚辞,故辞胜理;愈尚质,故理胜辞。虽愈穷老,终不能加观之辞;观后愈死,亦不能逮愈之质”云。

孟浩然,字浩然,襄州襄阳人。少好节义,喜振人患难,隐鹿门山。年四十,乃游京师。尝于太学赋诗,一座嗟伏,无敢抗。张九龄、王维雅称道之。维私邀入内署,俄而玄宗至,浩然匿床下,维以实对,帝喜曰:“朕闻其人而未见也,何惧而匿?”诏浩然出。帝问其诗,浩然再拜,自诵所为,至“不才明主弃”之句,帝曰:“卿不求仕,而朕未尝弃卿,奈何诬我?”因放还。采访使韩朝宗约浩然偕至京师,欲荐诸朝。会故人至,剧饮欢甚,或曰:“君与韩公有期。”浩然叱曰:“业已饮,遑恤他!”卒不赴。朝宗怒,辞行,浩然不悔也。张九龄为荆州,辟置于府,府罢。开元末,病疽背卒。

后樊泽为节度使,时浩然墓庳坏,符载以笺叩泽曰:“故处士孟浩然,文质杰美,殒落岁久,门裔陵迟,丘陇颓没,永怀若人,行路慨然。前公欲更筑大墓,阖州搢绅,闻风竦动。而今外迫军旅,内劳宾客,牵耗岁时,或有未遑。诚令好事者乘而有之,负公夙志矣。”泽乃更为刻碑凤林山南,封宠其墓。

初,王维过郢州,画浩然像于刺史亭,因曰浩然亭。咸通中,刺史郑謕谓贤者名不可斥,更署曰孟亭。

开元、天宝间,同知名者王昌龄、崔颢,皆位不显。

昌龄,字少伯,江宁人。第进士,补秘书郎。又中宏辞,迁汜水尉。不护细行,贬龙标尉。以世乱还乡里,为刺史闾丘晓所杀。张镐按军河南,兵大集,晓最后期,将戮之,辞曰:“有亲,乞贷余命。”镐曰:“王昌龄之亲,欲与谁养?”晓默然。

昌龄工诗,绪密而思清,时谓王江宁云。

崔颢者,亦擢进士第,有文无行。好蒱博,嗜酒。娶妻惟择美者,俄又弃之,凡四五娶。终司勋员外郎。初,李邕闻其名,虚舍邀之,颢至献诗,首章曰:“十五嫁王昌。”邕叱曰:“小儿无礼!”不与接而去。

刘太真,宣州人。善属文,师兰陵萧颖士。举高第进士。淮南陈少游表为掌书记,尝以少游拟桓、文,为义士所訾。兴元初,为河东宣慰赈给使,累迁刑部侍郎。德宗以天下平,贞元四年九月,诏群臣宴曲江,自为诗,敕宰相择文人赓和。李泌等请群臣皆和,帝自第之,以太真、李纾等为上,鲍防、于邵等次之,张濛等为下。与择者四十一人,惟泌、李晟、马燧三宰相无所差次。迁礼部,掌贡士,多取大臣贵近子弟,坐贬信州刺史,卒。

邵说,相州安阳人。已擢进士第,未调,陷史思明。逮朝义败,归郭子仪,子仪爱其才,留幕府。迁累长安令、秘书少监。大历末,上言:“天道三十年一小变,六十年一大变。禄山、思明之难,出入二纪,多难渐平,向之乱,今将变而之治。宜建徽号,承天意。而方谒郊庙、大赦各一,诚恐云雨之施未普,郁结之气未除。愿因此时修享献、款郊庙、褒有德、录贤人,与天下更始,振灾益寿之术也。”不听。

德宗立,擢吏部侍郎。说因自陈:“家本儒,先祖长白山人贞一,以武后革命,终身不肯仕。先臣殿中侍御史琼之,逮事玄宗。臣十六即孤,长育母手,天宝中始仕。会丧,客河北,禄山乱,丧纪当终,臣不褫衰绖又再期,惧终不免,阴走洺、魏。庆绪遁保西城,搜胁儒者为己用,以兵迫臣,遂陷丑逆。俄而史思明顺附,欲间道归北阙下,肃宗拜臣左金吾卫骑曹参军,许留思明所。会乌承恩事,路绝,不得归。朝义之败,欲固守河阳,臣知回纥利野战,阴劝其行,以破贼计。朝义已走,臣西归献状,先帝诏翰林索臣所上言,与王伷偕召。先帝谓诚节白著,故擢伷侍御史,臣为殿中侍御史,使者宣旨制诏尽言其状,则畴昔本末,先帝知之。今又擢以不次,虽自天断,尚恐受谤舆人,伤陛下之明。今吏员未乏而调者多,益以功优,准平格以判留,人去者十七,彼且鼓谗说以投疑于上,此臣所大惧也。”因荐户部郎中萧定、司农卿庾准自代,不许。

说在职以才显,或言且执政,金吾将军裴儆谓柳载曰:“说事贼为剧官,掌其兵,大小百战,掠名家子为奴婢不可计,得宥死而无厚颜,乃崇第产,附贵幸。欲以相邦,其能久乎!”建中三年逐严郢,说与郢善,微讽朱泚讼其冤,为草奏,贬归州刺史,卒。

于邵,字相门,其先自代来,为京兆万年人。天宝末,第进士,以书判超绝,补崇文校书郎。繇比部郎中为道州刺史,未行,徙巴州。会岁饥,部獠乱,薄城下。邵励兵拒战,且遣使谕晓,獠丐降,邵儒服出,贼见皆拜,即引去。节度使李抱玉以闻,迁梓州,辞疾不拜,授兵部郎中。崔宁帅蜀,表为度支副使。俄以谏议大夫知制诰,进礼部侍郎,朝有大典册,必出其手。为三司使,治薛邕狱,失德宗旨,贬桂州长史。复为太子宾客,与宰相陆贽不平,出杭州刺史。久疾求千,贬衢州别驾,徙江州。卒,年八十一。

邵孝悌有行,晚涂益修絜。樊泽始兴贤良,邵望见,曰:“将相材也。”崔元翰举进士,年五十矣,邵以其文擢异等,曰:“后当司诏令。”已而皆然。独孤授举博学宏辞,吏部考当乙,邵覆之,置甲科,人咨其公。

崔元翰,名鹏,以字行。父良佐,与齐国公日用从昆弟也。擢明经甲科,补湖城主簿,以母丧,遂平仕。治诗、易、书、春秋,撰演范、忘象、浑天等论数十篇。隐共北白鹿山之阳。卒,门人共谥曰贞文孝父。

元翰举进士、博学宏辞、贤良方正,皆异等。义成李勉表在幕府,马燧更表为太原掌书记。召拜礼部员外郎。窦参秉政,引知制诰。其训辞温厚,有典诰风。然性刚褊,不能取容於时,孤特自恃。掌诰凡再期,不迁,罢为比部郎中,时已七十余,卒。

其好学老不倦,用思精致,驰骋班固、蔡邕间以自名家。怨陆贽、李充,乃附裴延龄,延龄表钩校京兆妄费,持吏甚急,而充等自无过,讫不能传致以罪云。

于公異,苏州吴人。进士擢第,李晟表为招讨府掌书记。朱泚平,露布於德宗曰:“臣既肃清宫禁,祇奉寝园,钟虡不移,庙貌如故。”帝览泣下,曰:“谁为之辞?”或以公異对,帝咨叹一再。始,公異与陆贽故有隙,时贽在翰林,闻不喜。世多言公異不能事后母,既仕不归省。及贽当政,乃奏其状,诏赐孝经,罢归田里。卢迈坐举非其人,夺俸两月。时中书舍人高郢,尝荐御史元敦义,及公異被谴,郢亦劾敦义无美行,诏免敦义官。公異繇是不自振而卒。

李益,故宰相揆族子,於诗尤所长。贞元末,名与宗人贺相埒。每一篇成,乐工争以赂求取之,被声歌,供奉天子。至征人、早行等篇,天下皆施之图绘。

少痴而忌克,防闲妻妾苛严,世谓妒为“李益疾”。同辈行稍稍进显,益独不调,郁郁去。游燕,刘济辟置幕府,进为营田副使。尝与济诗,语怨望。宪宗雅知名,召为秘书少监、集贤殿学士。自负才,凌藉士,众不能堪,谏官因暴幽州时怨望语,诏降秩。俄复旧官,累迁右散骑常侍。大和初,以礼部尚书致仕,卒。

时又有太子庶子李益同在朝,故世言“文章李益”以辨云。

卢纶,字允言,河中蒲人。避天宝乱,客鄱阳。大历初,数举进士不入第。元载取纶文以进,补阌乡尉。累迁监察御史,辄称疾去。坐与王缙善,久不调。浑瑊镇河中,辟元帅判官,累迁检校户部郎中。尝朝京师,是时,舅韦渠牟得幸德宗,久不调。浑瑊镇河中,辟元帅判官,累迁检校户部郎中。尝朝京师,是时,舅韦渠牟得幸德宗,表其才,召见禁中,帝有所作,辄使赓和。異日问渠牟:“卢纶、李益何在?”答曰:“纶从浑瑊在河中。”驿召之,会卒。

纶与吉中孚、韩翃、钱起、司空曙、苗发、崔峒、耿泽、夏侯审、李端皆能诗齐名,号“大历十才子”。宪宗诏中书舍人张仲素访集遗文。文宗尤爱其诗,问宰相:“纶文章几何?亦有子否?”李德裕对:“纶四子:简能、简辞、弘止、简求,皆擢进士第,在台阁。”帝遣中人悉索家笥,得诗五百篇以闻。

中孚,鄱阳人。官户部侍郎。

翃,字君平,南阳人。侯希逸表佐淄青幕府,府罢,十年不出。李勉在宣武,复辟之。俄以驾部郎中知制诰。时有两韩翃,其一为刺史,宰相请孰与,德宗曰:“与诗人韩翃。”终中书舍人。

起,吴兴人。天宝中举进士,与郎士元齐名,诗语曰:“前有沈、宋,后有钱、郎。”终考功郎中。

曙,字文初,广平人。从韦皋於剑南,终虞部郎中。

发,晋卿子,终都官员外郎。峒终右补阙,湋右拾遗,审侍御史。

端,赵州人。始,郭暧尚昻平公主,主贤明有才思,尤招纳士,故端等多从暧游。暧尝进官,大集客,端赋诗最工,钱起曰:“素为之,请赋起姓。”端立献一章,又工于前,客乃服,主赐帛百。后移疾江南,终杭州司马。

欧阳詹,字行周,泉州晋江人。其先皆为本州州佐、县令。闽越地肥衍,有山泉禽鱼,虽能通文书吏事,不肯北宦。及常衮罢宰相为观察使,始择县乡秀民能文辞者,与为宾主钧礼,观游飨集必与,里人矜耀,故其俗稍相劝仁。初,詹与罗山甫同隐潘湖,往见衮,衮奇之。辞归,泛舟饮饯。举进士,与韩愈、李观、李绛、崔群、王涯、冯宿、庾承宣聊第,皆天下选,时称“龙虎榜”。闽人第进士,自詹始。

詹事父母孝,与朋友信义。其文章切深,回复明辩。与愈友善。詹先为国子监四门助教,率其徒伏阙下,举愈博士。卒,年四十余。崔群哭之甚,愈为詹哀辞,自书以遗群。初,徐晦举进士不中,詹数称之,明年高第,仕为福建观察使。语及詹,必流涕。

从子秬,字降之,亦工为文。陆洿自右拾遗除司勋郎中,弃官隐吴中,诏召之,既在道,秬遗书让出处之遽,洿不至,还。秬名益闻。

开成中,擢进士第,而里人萧本妄言与贞献太后近属,恩宠赫然,秬耻之。会泽潞刘从谏表秬在幕府,秬为辩质本之伪,本终得罪。其子稹拒命,秬方休假还家,稹表斥损时政,或言秬为之,诏流崖州,赐死。临刑,色不桡,为书遍谢故人,自志墓,人皆怜之。

李贺字长吉,系出郑王后。七岁能辞章,韩愈、皇甫湜始闻未信,过其家,使贺赋诗,援笔辄就如素构,自目曰高轩过,二人大惊,自是有名。为人纤瘦,通眉,长指爪,能疾书。每旦日出,骑弱马,从小奚奴,背古锦囊,遇所得,书投囊中。未始先立题然后为诗,如它人牵合程课者。及暮归,足成之。非大醉、吊丧日率如此。遇亦不甚省。母使婢探囊中,见所书多,即怒曰:“是儿要呕出心乃已耳。”以父名晋肃,不肯举进士,愈为作讳辨,然卒亦不就举。

辞尚奇诡,所得皆惊迈,绝去翰墨畦迳,当时无能效者。乐府数十篇,云韶诸工皆合之弦管。为协律郎,卒,年二十七。与游者权璩、杨敬之、王恭元,每撰著,时为所取去。贺亦早世,故其诗歌世传者鲜焉。

吴武陵,信州人。元和初,擢进士第。淮西吴少阳闻其才,遣客郑平邀之,将待以宾友,武陵不答。俄而少阳子元济叛,武陵遗以书,自称东吴王孙,曰:

夫势有不必得,事有不必疑,徒取暴逆之名,而殄物败俗,不可谓智;一日亡破,平生亲爱连头就戮,不可谓仁;支属繁衍,因缘磨灭,先魂伤馁,不可谓孝;数百里之内,拘若槛穽,常疑死於左右手,低回姑息,不可谓明。且三皇以来,数千万载,何有勃理乱常而能自毕者哉?贞元时,德宗以函容御天下,河北诸镇专地不臣,朝廷资以爵号,桀黠者自谓得计,以反为利,於是杨惠琳、刘辟、李锜、卢从使等又乱。皇帝即位,赫然命偏师讨之,尽伏其辜,所谓时也。

日者,张太尉厌垣捍之勤,谢易、定为国老,田尚书知虑绝俗,又以魏博来归,幽、檀、沧、景皆为信臣,然而与足下者,独齐、赵耳。夫齐安可为恃哉?徐厌其首,染薄其翼,魏斮其胫,滑针其腹,淮南承其冲,分兵不足相救,全举则曹、鲁、东平非其有也。彼何苦而自弃哉?若赵则固竖子耳。前日,主上以泽潞为之导,既斥从史,姑赦罪,复爵禄之,天下之人欲讨者十八,无何,残丞相御史,朝廷以足下故,未加斧钺也。然则中山搏藁城之险,太原乘井陉之隘,燕徇乐寿,邢扼临城,清河绝其南,弓高断其北,孤雏腐鼠,求责不暇,又曷以救人哉?二镇不敢动亦明矣,足下何待而穷处邪?

昔仆之师裴道明尝言:“唐家二百载有中兴主,当其时,佷傲者尽灭,河、湟之地复矣。”今天子英武任贤,同符太宗,宽仁厚物,有玄宗之度,罚无贷罪,赏无遗功。诸侯豢齐、赵以稔其衅,群帅筑室砺兵,进窥房、蔡,屯田继漕,前锋扼喉,后阵抚背,左排右掖,其几何而不踣邪?

足下勿谓部曲勿我欺,人心与足下一也。足下反天子,人亦欲反足下。易地而论,则婴凶横之命,不若奉大君官守矣。枕戈持矛,死不得地,不若坐兼爵命而保胤嗣矣。足下苟能挺知几之烈,莫若发一介,籍士马土疆,归之有司。上以覆载之仁,必保纳足下,涤垢洗瑕,以倡四海,将校官属不失宠且贵。何哉?为国者不以纤恶盖大善也。且贰而伐,服而舍,宠荣可厚,骨肉可保,何独不为哉?

三州至狭也,万国至广也,力不相侔,判然可知。假使官军百败,而行阵未尝乏,足下一败则成禽矣。夫一壮士不能当十夫者,以其左右前后咸敌也,矧以一卒欲当百人哉!昏迷不返,诸侯之师集城下,环垒刳堑,灌以流潦,主将怨携,士卒崩离,田儋、吕兴发於肘腋。尸不得裹,宗不得祀,臣仆以为诫,子孙所不祖,生为暗复之人,没为幽忧之鬼,何其痛哉!

会裴度东讨,而韩愈为司马,武陵劝愈为度谋:“取中官常所不快者为监军,归素所快者於内,为吾地以倾诸侯,出帛百万以给士大夫,则孰不为丞相之人?然后分三大将环贼而屯,明斥候,牛酒高会,潜以实期授濒蔡诸将,而以三期给贼,令辩士持尺画劫元济及将士约降,彼无所窜谋矣。”时度部分已定,故不见用。元济未破数月,武陵自硖石望东南,气如旗鼓矛盾,皆颠倒横斜。少选,黄白气出西北,盘蜿相交。武陵告愈曰:“今西北王师所在,气黄白,喜象也。败气为贼,日直木,举其盈数,不阅六十日,贼必亡。夫天见其祥,宜脩事应之。且洄曲守将急缓不可使,吴城贼将赵晔诈而轻,若以兵诱之,伏以待,一举可夺其城,则右臂断矣。”武陵之奇谲类如此。

长庆初,窦易直以户部侍郎判度支,表武陵主监北边。易直以不职,薄其遇。会表置和籴贮备使,择郎中为之。武陵谏曰:“今缘边膏壤,鞠为榛杞,父母妻子不相活。前在朔方,度支米价四十,而无逾月积,皆先取商人,而后求牒还都受钱。脱有寇薄城,不三旬便当饿死,何所取财而云和籴哉?天下不治,病权不归有司也。监铁、度支一户部郎事,今三分其务,吏万员,财赋日蹙。西北边院官,皆御史、员外郎为之。始命若责可信,今又加使权其务,是御史、员外久於事,返不可信也。今更旬月,又将以郎中之为不可信。即更时岁,明公之为,亦又不可信。上下相阻,一国交疑,谁为可信者?况一使之建,胥徒走卒殆百辈,督责腾呼,数千里为不宁。诚欲边隅完实,独募浮民,徙罪人,发沃土,何必加使而增吏也?”易直不纳。

久之,入为太学博士。大和初,礼部侍郎崔郾试进士东都,公卿咸祖道长乐,武陵最后至,谓郾曰:“君方为天子求奇材,敢献所益。”因出袖中书搢笏,郾读之,乃杜牧所赋阿房宫,辞既警拔,而武陵音吐鸿畅,坐客大惊。武陵请曰:“牧方试有司,请以第一人处之。”郾谢已得其人。至第五,郾未对,武陵勃然曰:“不尔,宜以赋见还。”郾曰:“如教。”牧果異等。后出为韶州刺史,以贼贬潘州司户参军,卒。

初,柳宗元谪永州,而武陵亦坐事流永州,宗元贤其人。及为柳州刺史,武陵北还,大为裴度器遇。每言宗元无子,说度曰:“西原蛮未平,柳州与贼犬牙,宜用武人以代宗元,使得优游江湖。”又遗工部侍郎孟简书曰:“古称一世三十年,子厚之斥十二年,殆半世矣。霆砰电射,天怒也,不能终朝。圣人在上,安有毕世而怒人臣邪?且程、刘、二韩皆已拔拭,或处大州剧职,独子厚与猿鸟为伍,诚恐务露所婴,则柳氏无后矣。”度未及用,而宗元死。始,李愬节度唐、邓,武陵荐李景俭、王湘健智沈敏,可表以自副,时号知人。

李商隐字义山,怀州河内人。或言英国公世勣之裔孙。令狐楚帅河阳,奇其文,使与诸子游。楚徙天平、宣武,皆表署巡官,岁具资装使随计。开成二年,高锴知贡举,令狐総雅善锴,奖誉甚力,故擢进士第。调弘农尉,以活狱忤观察使孙简,将罢去,会姚合代简,谕使还官。又试拔萃,中选。

王茂元镇河阳,爱其才,表掌书记,以子妻之,得侍御史。茂元善李德裕,而牛、李党人蚩谪商隐,以为诡薄无行,共排笮之。茂元死,来游京师,久不调,更依桂管观察使郑亚府为判官。亚谪循州,商隐从之,凡三年乃归。亚亦德裕所善,総以为忘家恩,放利偷合,谢不通。京兆尹卢弘止表为府参军,典笺奏。総当国,商隐归穷自解,総憾不置。弘止镇徐州,表为掌书记。久之,还朝,复干総,乃补太学博士。柳仲郢节度剑南东川,辟判官,检校工部员外郎。府罢,客荥阳,卒。

商隐初为文瑰迈奇古,及在令狐楚府,楚本工章奏,因授其学。商隐俪偶长短,而繁缛遇之。时温庭筠、段成式俱用是相夸,号“三十六体”。

薛逢字陶臣,蒲州河东人。会昌初,擢进士第。崔铉镇河中,表在幕府。铉复宰相,引为万年尉。直弘文馆。历侍御史、尚书郎。持论鲠切,以谋略高自标显。

初,与彭城刘瑑交,瑑文辞出逢数人下,常易之。瑑稍亲近,逢不得意,遂相忿恨。会瑑当国,有荐逢知制诰者,瑑猥言:“先朝以两省官给事、舍人先治州县,乃得除,逢未试州。”执不可。乃出为巴州刺史。而杨收、王铎同牒署第,收辅政,逢有诗微辞讥讪,收衔之,复斥蓬、绵二州刺史。收罢,以太常少卿召还,历给事中。铎为宰相,逢又以诗訾铎,铎怒,中外亦鄙逢褊憆,故不见齿。迁秘书监,卒。

子廷珪,进士及第。大顺初,以司勋员外郎知制诰,迁中书舍人。从昭宗次华州,引拜左散骑常侍,称疾免,客成都。光化中,复为舍人,累尚书左丞。朱全忠兼四镇,廷珪以官告使至汴,客将先见,讽其拜,廷珪佯不晓,曰:“吾何德,敢受令公拜乎?”及见,卒不肯加礼。

李频字德新,睦州寿昌人。少秀悟,逮长,庐西山,多所记览。其属辞,於诗尤长。与里人方千善。给事中姚合名为诗,土多归重,频走千里丐其品,合大加奖挹,以女妻之。

大中八年,擢进士第,调秘书郎,为南陵主簿。判入等,再迁武功令。於是畿民多籍神策军,吏以其横,类假借,不敢绳以法。频至,有神策士尚君庆,逋赋六年不送,睅然出入闾里。频密擿比伍与竞,君庆叩县廷质,频即械送狱,尽条宿恶,请於尹杀之,督所负无少贷。豪猾大惊,屏息奉法,县大治。有六门堰者,弎废百五十年,方岁饥,频发官弜庸民浚渠,按故道厮水溉田,穣以大稔。懿宗嘉之,赐绯衣、银鱼。俄擢侍御史,守法不阿徇,迁累都官员外郎。表丐建州刺史。既至,以礼法治下,更布条教。时朝政乱,盗兴,相椎夺,而建赖频以安。卒官下,丧归,父老相与扶柩,葬永乐州,为立庙梨山,岁祠之。天下乱,盗发其冢,寿昌人随加封掩云。

吴融字子华,越州山阴人。祖翥,有名大中时,观察府召以署吏,不应,帅高其概,言诸朝,赐号文简先生。

融学自力,富辞调。龙纪初,及进士第。韦昭度讨蜀,表掌书记,迁累侍御史。坐累去官,流浪荆南,依成沬。久之,召为左补阙,以礼部郎中为翰林学士,拜中书舍人。昭宗反正,御南阙,群臣称贺,融最先至。于时左右欢骇,帝有指授,叠十许稿,融跪作诏,少选成,语当意详,帝咨赏良厚。进户部侍郎。凤翔劫迁,融不克从,去客阌乡。俄召还翰林,迁承旨,卒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