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日,下午一点四十分。

猫猫寨山下旧公路上开来了二十几辆车,前面几辆是七部的出勤车,后面有救护车、特警队的防爆车、以及贵安民兵武装部的步兵战车。

安姐把在贵安开例会的外勤全带过来了,一起来的还有贵安人民武装部的领导和贵安市北山区的行政区长。

把昏迷不醒的秦浩浩和许科长送上救护车,又现场安排特警和民兵把猫猫寨里的几十名留守老人转移走,领导们才有空来找坚守现场的季思情询问情况。

Z省东水市发生过两起震惊全国的重大屠杀案后,正国政府下调了特管局的保密等级,体制内正科级及以上领导干部对特管局的存在、以及国内对异常事件的处理报告都有知情权,季思情不用考虑措辞,立即把他们几名外勤协同刑侦队追查绑架犯、意外发现猫猫寨下方山谷出现疑似人形怪物的情况给介绍了一遍。

还没进入山谷接触到那个疑似人形怪物,两名全副武装的特招外勤就被某种离奇的冲击力放倒、导致其中一人昏迷不醒,甚至连留守在外面公路上的许原良许科长都遭到波及,这个情况让在场领导们脸色都凝重了起来。

季思情在遭遇诡异冲击波震出内伤后,肯定不会蠢到还要强行进入山谷,而是先把受伤明显比她严重的秦浩浩送回车上。

一出来发现人在车上的许科长口吐白沫、也失去了意识,她立即反应过来这次事件的严重性,打电话提醒刘队他们赶紧把人转移走,又联系了安姐请求指示。

安姐一听事发地点还有村庄,首个想到的就是要立即转移当地人,来前就先联系上了区里的干部和武装部,出动民兵协助转移和控制现场;可现在看来,她的考虑似乎还不够周全。

民兵武装部能应付大部分发生在正国境内的暴O冲O突事件,但这次的事件显然比之Z省发生过的黑僵索命事件更诡异凶险,安姐与武装部领导、北山区区长商量了下,决定撤离现场的特警、民兵,请求G省省军区援助。

下午三点十分,G省省军区就近从贵安军分区调来了一个正在附近山区进行封闭野战训练的合成团。

下午三点半,进出猫猫寨的旧公路和周边方圆三十里范围内进入紧急战时状态,装载重火力的重装卡车开到了距离猫猫寨下方无名山谷直线距离不到五公里的公路上,甚至在数百公里之外,某个藏在大山中的神秘发射基地也进入了备战状态……

将无名山谷进行全方位无死角封锁、连神秘发射基地的制导导弹都校准了准星之后,身在现场的七部外勤们再次放飞无人机。

八架无人机从四个方位绕进山谷上空,其中三架从正南和东南方向飞进该区域的无人机,同步传输回从一千多米的高空拍摄下的惊人画面:

山谷东南面的位置,站着具长发覆体、能看出具备人形轮廓的人形生物。

这具人形生物身体前倾,双臂高抬,看似正要扑向某个方向,但却因为某种不明原因静止在原地,一动不动。

离谱的是……这具人形生物身周方圆几十米内的植被已彻底消失,就像是这条狭长的山谷被巨型挖掘机挖走了一大块一般、只在这具人形生物周边留下一个惊人的大坑。

更离谱的是——这个突兀地出现的、在上一次季思情和秦浩浩用无人机进行观察时根本就没看见的大坑中,还坐着一名女子。

这名女子身着素色明制汉服,盘腿坐在地上,同样长发覆面,一动不动。

盘腿而坐的女子与人形生物之间,飘着一个现代人已经不怎么使用、只在古装剧里才能看见的婴儿襁褓。

“这不是——窦女?!”季思情一下扑到显示屏前,震惊地道。

窦女的发型没了,从正上方的角度也不太方便辨认穿着,好在那个襁褓的辨识度还是很高的。

“窦女!”

安姐和来开例会的省内外勤们齐齐精神一振。

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智慧高能体在Z省现身时提供的那些情报,每个字眼儿都被七部的外勤们掰开来揉碎了往死里咀嚼、恨不能再提炼出一些线索来;此刻危机临头却又见到窦女,也算得上是福祸相依了。

“快,小季,试着跟她沟通一下。”安姐目光炯炯地把收音器递给了季思情。

“好的。”季思情没推辞,接过收音器戴到耳朵上。

为避免被对方误会有敌意,无人机刻意在窦女正前方上空盘旋了两圈,这才慢慢往地面降落。

盘腿坐在地上的窦女注意到了无人机,微微抬头。

无人机下方装载的活动摄像头,清晰地拍到了窦女的面部。

山谷外,围在显示屏前的外勤们齐齐心头一紧。

窦女现身Z省时并未留下影像资料,只能通过目击到她的外勤们提供的描述来进行模拟画像。

而这一次,现身山谷中的窦女,不仅能被摄像头拍到影像……看上去还极其狼狈。

散落的乱发下,窦女那张惨白的面孔就像是碎裂的面具一般、密布着粗细不等的蛛网状裂纹,一只眼睛和小半个额头甚至凭空消失,只能看见黑中带绿的诡异气体在犹如碎裂面具般的皮肤下流动。

季思情遇到过几次窦女,哪怕是最初遇到时不能说话、看上去还有些死板迟钝的窦女也没有这次这么惨烈,语气都忍不住软和了几分,小心翼翼地对着收音器道:“窦女小姐,我是季思情,你还记得我的声音吗?”

窦女残留的一只独目盯着悬停在低空中的无人机,朱唇轻启:“原来是季君,妾身与君倒是有缘。”

形容凄惨的窦女声音听上去还算平稳,季思情稍稍松了口气,道:“很高兴能够再次看到你,窦女小姐,能请问一下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是否需要我们相助呢?”

窦女视线下移,看了眼那具披发伏尸,微微摇头,冷冷地道:“妾身听闻玄门不兴,人间公门恐怕无力处理此事,季君好意,妾身心领了。”

窦女这次现身,不仅影像能被拍到,声音也能被无人机上装载的收音设备收录,连安姐这种非异化者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见窦女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安姐立即给季思情打了个眼色,做口型道:“强硬点。”

季思情会意,严肃地对着收音器道:“窦女小姐,请容我正式地向你介绍一下,我是第七类灾害对策部贵安分部的外勤人员,此地是贵安市北山区的辖区,也是我们要负责的区域,这里发生了严重的异常灾害事件,不仅我和我的两名同事遭到波及,也威胁到附近居民的人生安全,我们是有权过问此事的。”

“我们非常愿意尽力去尊重窦女小姐与你所属的‘阴间地府’的规矩,希望窦女小姐也能理解我们的责任所在。”

说完必须得硬起来说的官面话,季思情又放缓和语气,商量着道:“窦女小姐,请相信我们并没有不尊重或冒犯的意思,我们只是希望能排除责任区域内的安全隐患,请你务必配合,也许我们会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窦女沉默了片刻,才幽幽地道:“非妾身不愿季君援手,实不能也。此凶物,乃妾身遗蜕。”

“……诶?”季思情和一众认真旁听的外勤们一时间没能理解窦女最后说的那个名词。

既然敞开了话匣子,窦女便也不再隐瞒,将其过往娓娓道来:“妾身为洪武年生人,从夫远嫁至黔地胡家庄。永年初年国朝动**,黔地匪患丛生,妾身于访亲途中不幸遇害,因积怨深重而化僵,幸得无常引路,蜕去僵尸躯壳,以神魂入得鬼修之道,授命于罚恶司。”

陈述到这儿,窦女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既入鬼修之门,理当摈弃前尘往事,也是妾身执念难舍,夫君将妾身葬于胡家祖地,妾身不舍得负他,竟一直未曾毁去这罪孽躯壳,才招来了今日这场祸事。”

季思情&一众外勤:“……”

啊这……窦女自诉的生平,跟《聊斋·窦女篇》差得可真大啊……

蒲~松~龄!!你都改编了个啥~!!

“简单来说……你面前的,呃,这个,就是窦女小姐生前的躯体?”季思情定定神,小心翼翼地问道。

“正是。”窦女幽幽地道,“妾身虽因怨而生,那般怨恨也早已消散,本不该尸变至此,奈何不巧有个罪孽滔天的孽障惊动了妾身埋骨处、污染了妾身遗蜕。如今便是妾身,也只能将这凶物暂时困住,一时消解不了了。季君热心妾身心领,若真心相助,还请远离此地。”

季思情:“……”

季思情默默看向安姐。

安姐的神色也很精彩。

三个多小时前,也就是刘队他们赶把在山坳里发现的那四名男性带回市内不久,被匪徒关在北山区某新小区空楼内的三名受害人自行逃脱出来报了案。

被绑架期间遭受虐待的孙乐志已经送医,惊魂未定的叶天薇、盛如雪这两名还算幸运的受害者则提供了绑架团伙的重要情报:

该团伙一共有九人,八男一女;除去盘山公路下方翻车现场留下的三具尸体、和刘队等人在山坳中抬出来的四名男性外,还有两人在逃。

根据受害者指证和抬出来的那四个人的交代,在逃的两人分别名为刘小龙和白老三,是该犯罪团伙三个首脑中的两个。

也就是说……窦女所说的、惊动了她的埋骨处、污染了她的遗蜕的“孽障”,不是刘小龙就是白老三。

换言之——连自称鬼修、给地府罚恶司办事的窦女都坦言对付不了、一再要求“人间公门”避让的这具人形凶物……也有人O祸的成分,还真不能全怪窦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