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八日,晚上十点。

一辆商务车、一辆面包车和两辆国产小轿车从外环绕行了一小圈、开到了位于瓦当区的黔灵山公园北面公路上。

瓦当区是贵安市的老城区,也是贵安政府多年来精心打造的市内旅游景点,非节日假期也有不少游客出入,为免惊动市民、游客,安姐把出发时间定在了十点后。

把车停在市北路立交桥附近的停车场,包括贵安分部的三人在内,二十二名外勤齐刷刷下了车,从2号公路隧道旁边的小路进了山。

G省这个地方吧……群山之中有城市、城市之中有大山是很正常的事,市区里的公路不是在上坡就是在下坡、甚至有隧道路段也非常正常——毕竟全G省也找不出几块大点儿的“坝坝”,要只能在平地上建城,那G省就不存在城市了。

从游客基本不怎么会过来的北面进了山,又步行走了十几分钟,选了快山外公路和山内景区景点都看不到这边动静的小山谷,一行人便开始布置现场。

黔灵山这个位于城市之中的公园并不只是一座山,而是由七座山体构成,地形各有起伏,不过山体高度相差不大,高差在200米左右,不能说是险峻,但没特意打造成景区或游览地的地方还是不大好走的,白天都不会有游客过来,到晚上这个时段就更不用担心了。

至于所谓的布置嘛……其实就是摆个小桌子,摆上香炉烛台、果盘供品,四周放一圈蒲团(从庙里借的),然后在周围装设上足够多的摄影录音装置。

传统意义上的“起坛”,甭管是私人来干还是寺庙道观来干,仪式的意义都要大过“起坛”本身,于是衍生出了参拜的人要着盛装、要走多少道流程、要摆上啥啥供牌、乃至是女人不能参拜等“规矩”……因为说到底这种仪式都是摆给人看的,不是摆给鬼神看的,越隆重繁琐才越能彰显仪式主办者的威严威仪。

安姐琢磨着这是高能体,也就是所谓的鬼神要求起的坛,用不着去搞那套给人看的流程,虽然咨询的宗教人士都提供了相当细节的流程,她还是决定化繁为简——毕竟这些高能体都不知道是“活”在啥时代的智慧生命体,谁知道人家吃不吃人类自己折腾出来的那套玩意儿。

简单布置好所谓的“法坛”,安姐考虑下,便让季思情直接点香——古人所说的子时其实是一个相对比较模糊的时间概念,用于指代午夜(晚上11点后)这个时间段,不一定会跟现代人似的讲究几时几分几秒。

香烛纸钱这种民俗消耗品,只要不是在特定地方买特定地方用(庙里烧头香)其实都挺便宜,用不着在这种地方省。

点燃了从丧葬店买的大红蜡烛,又往香炉里插上一大把香,缠在季思情手臂上的夹纸鬼便呆不住了,蠢O蠢O欲O动的想要下来,给季思情用手指头敲了几下才安生。

退离香案十米开外的众外勤紧张地盯着燃香的香案,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过去,特意买的加长线香都快燃了一半了,依然没啥动静。

“老安啊,咱们这烧香程序,是不是还是太简单了?”许科长有些担心了。

安姐看了眼手机,道:“不急,现在才十点三十五——”

话还没说完,安姐的声音就戛然而止。

窃窃私语的一众外勤也同时安静下来。

光污染严重的城市里其实找不到几片太纯粹的夜空,入夜后的黔灵山算是比较少的、能看到自然夜景的地方。

漆黑的山林中,影影绰绰地现出十来道佝偻身影,于月光下看似缓慢、实则极快地飘落进这个小山谷,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出现在摆在草地上的香案上方。

季思情、老魏、安姐、许原良、秦浩浩等人伸直了脖子,抬起头,震撼地看向香案上空。

这些看着都跟高大谈不上联系的身影,全是或身着黑衣、或身披黑斗篷的老年人,个个都长得慈眉善目,看上去像是亲切的邻家长辈。

唯一不像亲切邻家长辈的地方在于……这些老人身周都飘着绿幽幽的鬼火,相互映照着各自面目,连脸上的皱纹、手里那根粗糙木头拐杖的木纹细节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这些面目慈善的老人友善地朝着发呆的众人点点头,齐齐下落,围坐在安姐和季思情两人特意从庙里借来的旧蒲团上。

其中,那个出没于龙潭湖的小老头抬起手,冲季思情招了招。

被这么多鬼火小老头、小老太震惊到的季思情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安姐推了她一下,她才想起来这次的任务,连忙往前走几步,在距离一众高能体数步外停下,礼貌地微微躬身:“老人家。”

小老头笑呵呵地冲季思情点了下头,又转脸看向坐在他旁边的一个小老太太。

这个小老太太是众高能体中唯一一个身穿黑衣黑裤、而不是用斗篷遮身的,虽然那身衣袍也略为宽大,下装看着像是宋时的裤装,但还是能明显看到她有能支撑起那身宽松衣裤的躯干四肢,而不是像龙潭湖小老头那样斗篷下面空空如也。

老太太微微抬头,冲季思情友善一笑:“小娘子安好,不知当如何称呼?”

这老太太的声音听着也很沙哑虚弱,像是久病之人发出来的,不过她说话看上去不算太费力,至少比只能说几个字的龙潭湖小老头要轻松得多。

而头次听到智慧高能体发音的安姐,眼睛猛地瞪得老大。

在场众人都只震惊疑似土地公、土地婆的智慧高能体居然有十几个这么多,只有安姐注意到一个细节——这个小老太太说的是本地土话!

也就是古时的西南官话!

很有些紧张的季思情也没有注意到这个老太太跟她说的是本地土话,下意识回话道:“老太,我叫季思情。”

“原是季小娘子。”老太太客气地道,“老身原姓已不记得了,这些个老东西都唤我做苗山婆。”

人群中,来自黔南州的三名外勤也都瞪圆了眼睛。

苗山……苗岭?!

这个苗山婆,还真就是黔南州那个会跑去看斗牛的智慧高能体??

苗山婆感受到黔南州三人那过分炙热的视线,奇怪地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这才继续对季思情客气地道:“龙潭公与我等言,人间公门有用得着我们这些老东西的地方?”

“不敢不敢。”季思情擦了把汗,连忙紧张地把几个小时前对龙潭公说过的求助复述一遍。

听季思情说完情况,苗山婆似乎颇为感慨,唏嘘地道:“末法大劫五百年,人间玄门那许多惊才绝艳能人,竟也都消逝无踪,便连传承都断绝了,为捉拿几个邪道中人,人间公门还得求到我们这些老鬼头上。”

苗山婆只是发了句感慨,季思情和她身后二十一名外勤简直恨不得当场掏出笔记本来记笔记——这句话的信息含量也太大了!

“婆婆,末法大劫是什么意思啊?”季思情心知这是从智慧高能体口中套到全球异化情报的好机会,激动地请教。

“所谓天地无极,周而复始焉,却是从上古时起便千五百年一轮回的劫数。”苗山婆感叹地道,“曾经西南道无数同道,熬过来也只我等这十来个老鬼罢了。”

说到这儿,苗山婆拍了下大腿,道:“倒是老婆子糊涂了,还未曾介绍,这些个老东西都是老身同道,这个龙潭公季小娘子与诸位公家自然认识,那个是岭山公,那个是万峰婆,那一位是威宁公……”

苗山婆介绍一位,在场外勤就心头剧震一次。

这些智慧高能体的称谓,全是G省范围内出名或不出名的山川、湖泊地名!

季思情连呼吸都急促了好几分,满脸求知欲地道:“婆婆,您几位都是咱们黔地的山神土地?”

性格似乎颇为爽朗的苗山婆哈哈一笑,道:“人间公门当面,可不敢自称山神土地,不过是愚夫愚妇恭维罢了。实不相瞒,我等老鬼只是不入流的鬼修,将残魂寄于地脉,守一方太平换得苟延残喘。好听的叫我们土地山神,不好听的,就唤我等做墓鬼、游魂了。”

众外勤嘶了一声。

山神土地这个称呼多见于神话故事,比较出名的比如西游记;墓鬼这个称呼,在《正国百鬼录》里面也有记载。

就是没想到这两者指的都是同一种高能体——古人记录这些重要情报的时候,还真就是不考证、听说了啥就记录啥呀!

好吧……道听途说的留下记录,也总比啥都不留给后人来得强。

苗山婆又笑呵呵地道:“如今天地间灵气尚且微弱,也是我们这等不入流的鬼修对灵气需求不大,才能早早复苏,换做是无常判官那等大鬼,怕还得缓些时日。”

安姐、许原良等当领导的科长们再次恨不得现场做笔记……这条情报也非常重要!

季思情虽然不是领导,倒也晓得轻重缓急,连忙请教道:“婆婆,你的意思是说,时间越长,复苏的高能体……鬼神什么的,就会越多?”

“这是自然。”苗山婆肯定地道,“五百年末法大劫,注定有许多同道熬不过去,能熬过的自也不少。那些上古时就存续的一等一的大拿,必是有苏醒之日的,只看早晚罢了。”

季思情脸都白了,猛然回头看向安姐。

安姐、许科长等人的脸色也青白得厉害。

苗山婆的后半句话,很难不让在场后勤联想起众人都反复翻看了无数回的一本上古古籍——《山海经》!

如果《山海经》里记录的那些乍一看就很玄幻、仔细一看更玄幻的玩意儿也会有现世的那一天……那特么可就离大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