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盘旋的无人机渐渐向地面降低高度。
窦女看到了无人机,她知道这是现今的人类以某种奇巧手段制作的机械造物,便如同古时公输班所造木鸟一般。
无人机悬停在头顶上方,窦女停住脚步,抬头向上张望。
临海别墅园区临时指挥部,无人机同步传输的画面投放到大屏幕上,只能看见一张腐烂非人面孔的段科长、行政副市长等人齐齐把身体往后仰……
季思情眼中看到的是窦女的脸,观感倒是比直面僵尸的领导们好很多,凑近话筒道:“听得见吗?窦女小姐,我是刚跟你当面的季思情,现在通过无人机上的对讲机跟你对话,能听见的话请回答。”
窦女听到无人机上传出来的人类声音,并没有太惊讶,她苏醒过来的这段日子,见过不少人类使用这种类似“千里传音”的手段。
“原来是季君。”窦女朝无人机略略点头,“不知季君何故寻妾身?”
对方愿意对话,让能听见窦女声音的特招外勤们都松了口气。
顾外勤立即将窦女的话转述给在场领导,季思情则继续担任沟通桥梁:“窦女,能请你告诉我们姜雄先生的冤情吗,正国政府会给姜雄先生一个公道,为姜雄先生沉冤昭雪——”
窦女“呵”地一声打断了季思情,道:“季君可是要劝阻妾身?”
“呃……”季思情没有想到这个女鬼说话流畅后反应也变得这么快了,磕巴了下才道,“窦女小姐,我们只是希望能平和地处理此事——”
“阳间公门有阳间公门的规矩,阴间地府有阴间地府的规矩,正所谓天道昭昭,报应不爽,季君无需多言。”窦女再次打断了她,“妾身自会遵守阳间公门规矩,当避世人耳目则避,望季君亦同。”
话音落下,窦女再次“大变活鬼”、如同之前在特招外勤们面前消失一样沉入地下,消失无踪。
这诡异一幕落在在场领导们眼里,就是那具僵尸停下来对着无人机摄像头动了动嘴,便跟电影特技一般沉进了地里。
季思情呆了呆,扭头去看段科长。
段科长听了顾外勤的同步传声,见状也只能一叹:“……这只高能体的智慧程度很高啊。”
对方拒绝配合,还从无人机监控下消失……这无疑不是个好信号。
这具僵尸,或者说,窦女附身下的僵尸,无法被植入天眼镜头的高能感应器识别——临海别墅园区这种高档小区哪哪都是监控,都没检测到高能反应。
窦女这一消失,指挥部这边连对方去向都无法确认了。
段科长眉头紧蹙,先前那个两难的难题又砸到了他脑门上。
以窦女(附身的僵尸)呈现出来的转移速度,如果在一分钟内对该区域进行饱和火力打击,也不是说就不能将其强行消灭——贵安分部上报过白毛僵尸事件后,特管局的领导们就意识到需要专门针对这种威胁性过大的高能体开发特殊武器,而以正国强大的军工实力,开发一两款新型重火力武器还真没啥难度,魔改一下就行。
但窦女确实拥有有极高的智慧,且在这一次的交谈中再次明确显示出她似乎拥有为某种“秩序”服务的主观意识,极有可能是地府阴司的公务鬼。
全世界都在找全球异化根源,窦女这个曾出现在正国古籍记载中、且似乎与正国神话传说中的“阴曹地府”有一定联系的古代高能体,无疑是特管局当下最需要的情报来源。
皱眉苦思了十几秒,段科长一咬牙,道:“罢了!发动一切力量,彻查陈天养、艾念英夫妇俩背景,务必尽快把这两口子的同伙找出来!”
既然窦女附身的僵尸对陈家夫妇报仇后并未消停,那么问题就很明显——在谋害姜雄这件案子上,陈家那两口子还有同伙。
姜雄失踪时陈家夫妇并不在国内,必定是有第三人代陈家两口子出面、将姜雄骗出了境;通过这个同伙来找窦女附身的僵尸可能出没之地,总比彻底与窦女翻脸、失去这个最紧要的情报来源的强!
段科长做出决定,在场众人都抿紧了嘴、一脸严肃地保持沉默。
谁也不会蠢到在这当口上说什么不赶紧动用重火力消灭僵尸、万一找到“同伙”只能找到尸体咋办……相比起这种全球首例的、有可能让人类得知全球异化真相的重要高能体,一个(或几个)谋财害命诈骗犯的狗命算个屁!
很快,Z省、F省的经侦部门警力都被动员起来,全力彻查陈氏夫妇背景。
所谓万事就怕较真,真要较真起来,就没有什么事儿是办不成、查不透的——尤其是在现代这个大数据的时代,谁谁哪天买包子少付了两毛钱都能追根溯源,更何况是在F省做服装外贸生意、有大量账务进出的陈家夫妻?
这一查下来吧……两省警方都很懵。
两省的经侦民警把情况汇总到东水市七部分部这边来以后吧……拿到报告的段科长也给整了个气笑不得。
从临海别墅园区回来后又继续看监控的季思情、秦浩浩俩壮丁被召集到四楼大会议室开会,听段科长把事情这么一说,他俩也给听懵逼住了。
“就是说——临海别墅园区受害的陈天养、艾念英夫妇的背景关系网,跟‘11.8’重案专案组正忙着追查的那伙黑恶势力是同一批人?”季思情一言难尽地道。
“就是同一批。”段科长把两省警方汇总过来的材料投到屏幕上,示意参会的特招外勤们看投影屏,“根据‘11.8’专案组那边提供的情况,以传媒公司为名、行不法之实的幕后老板,经过初步调查,确认是来自青门镇的陈家……”
所谓的青门镇陈家,其实就是一个旧式大宗族。
宗族这种东西吧……正国国内很多地方其实已经不搞这一套了,但在Z省这个全国排名前排的经济大省,有些明明很富庶的地方就是还残留着这么些封建遗O毒。
这倒也无可厚非,毕竟许多吃着时代红利、赶上时代风口富起来的人确实搞不拎清自个儿到底是怎么发家的;要么相信天命风水、要么相信祖宗坟头,总归得找个寄托精神的地方,啥啥民间风水大师、宗族香火借机死灰复燃并不出奇。
所谓陈氏家族,就是这么一群以血缘关系为纽带、同样把发家机遇归因到祖坟盖得好的同姓生意人;虽然相互间经营的是不同的生意,但互相之间都有很紧密的经济往来,也就是互相拆借、注资、入股,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做服装外贸的陈天养、艾念英夫妇俩在陈氏家族中只能算是千万级别财富(此处只指可投资资产,不包括不动产)的“小商人”,整个陈氏家族像这两口子这种“级别”的还有十来家。
再往上,就是亿级别,根据经侦民警调查,应当有三家——“11.8”专案组追查的黑恶势力幕后老板,很大可能就在这三个陈氏亿级富翁之中。
最上面的,就是在Z省省内都很有名气的民间成功企业家、连季思情这种外省人都听过的Z省富豪,同路集团创始人,陈同路。
听到同路集团的大老板居然也是这个青门镇陈家的一员,季思情、秦浩浩这俩G省来的土包子嘴巴张得差点脱臼。
本地特招外勤们反应也好不了多少,包括顾外勤在内,个个都是一副能把煮鸡蛋生吞下去的惊愕表情。
段科长很能理解大伙儿的震撼,但留给外勤们震惊的时间真的不多了——考虑到窦女附身的僵尸已经离开东水市超过二十四小时,此时也不知道跑哪大杀四方去了;在场的特招外勤都得赶紧出任务、一家家的去“拜访”这个陈氏宗族。
十一月十五日,距“11.8重案”案发七天、临海别墅园区灭门案案发三天后。
海波市,地处东南沿海,位于正国大陆海岸线中段的国际化港口城市,也是Z省最大的海滨城市。
一艘停靠在内河入海口港口附近的私人游艇上,装修得像是酒店总统套房的房间中,两名男性隔着茶几相对而坐。
这两人都有五、六十来岁年纪,看上去保养都得很好,只是此刻,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天养真的没了?”沉默良久,较年长些的男性皱眉道。
“没了。”另一个男人沉痛地道,“他两口子去东水看儿子,没想到东水出了事,不晓得哪里来的疯子杀了下面好几十个人。天养本来觉得不对想走的,偏偏条条出城路都有人查。安佑哥,你晓得的,前几年出过事后天养疑神疑鬼得很,怕这个时候走被人盯上,就打算先稳一稳,结果稳出事了。”
陈安佑沉默了会儿,又道:“那个疯子——究竟是哪里惹来的?”
“……这个我真不晓得。”五十多岁的男人很有些狼狈,“我们的人混不进专案组,调查到哪个程度了也搞不清。”
“这样不知那样不知,你还知道什么!”陈安佑终于按捺不住性子,重重一拍桌,“陈天龙,你这么大个人了还不晓事是不是!”
陈天龙愁眉苦脸,没敢吱声,低着头任由对方喝骂。
在正国国内,所谓的黑白两道通吃……其实通常指的是在某个地方能勉强遮住一小片天。
没错儿,绝大部分人都是短视的,只能看见眼前的利益,但绝大部分人也是会本能地趋利避害的;能被金钱、人情、女人打动的所谓“白道”,大多在体制内的位置都高不到哪去,也重要不到哪去。
毕竟……如果有那份能耐在体制内扶摇直上,谁又会愿意甘心混吃等死自毁前程呢?
当然,即使能被买通的都只是“小人物”,对于普通人来说就已经是天大的艰难险阻了——比如在陈慧曾经开的黑美容院毁了脸的受害者,还真是只需要买动那么一两个芝麻粒大的“官”、动用那么一丝丝人脉关系,就能让受害者求告无门。
到了“11.8”重案这种捅破天的大案子,这个所谓的“通吃”就没那么好使了……别说是这么大的案子了,只要是人命案都够呛,要不怎么那么多敢在地方上胡作非为的人都拼了命的遮着掩着不让事发呢。
陈安佑用土话骂骂咧咧地呵斥道:“早跟你们兄弟两个讲,这种生意别在国内做,偏偏讲不听!早些年就算了,这几年上面风声越来越近管得越来越严,没有知觉的?这回好了么,出人命了,要着查了,你们哪个经得起查?”
陈天龙无奈地一迭声应是。
青门镇陈氏宗族,要说所有发家了的人家都不干净,那显然偏颇了;可要说家家赚的钱都干净,那也天真了。
陈天龙自己屁股下面全是SHI,他对面这个本家的堂兄弟也干净不到哪去;大家反正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真要糟了谁也跑不掉。
陈安佑大声喝骂面前这个不成器的堂弟,说到底其实是他自己心里面也慌得很——这么多年风风雨雨都熬过去了,临到老了还要去大牢去走一回,享受了一辈子的陈安佑可实在不愿意。
骂了一通,陈安佑暂停下来喝了口水,不耐烦地道:“罢了,你赶紧回去收拾下准备出国,去看儿子也好,治病疗养也好,找个借口赶紧出去,能带走的都带走,以后也别再回来了。”
陈天龙震惊地抬起头。
陈安佑一看他这副样子就气得不行,把茶杯狠狠摔回桌面上:“你还不愿意?你觉得公安查不到你是不是!国外别墅不去住,你还想去住牢房是不是!”
茶杯里晃**出来的茶水飞溅到了陈天龙脸上,这个在部下马仔面前也很有威严的陈家人却没敢擦,只是一脸的心不甘情不愿。
都是一家人,话都说到这地步了,陈天龙再糊涂也不可能猜不出面前这个堂兄弟的盘算。
没错,被扫**的场子里抓走的那些部下马仔是没见过他,但经侦民警肯定能查到那些花场捞来的钱的去处,最终还是会查到他头上来。
他们兄弟两个跟陈安佑没少金钱往来,一个死了一个跑路,陈安佑大可把事情都推到他们兄弟两个头上,自己好得脱身。
这让陈天龙很有些不甘心,他也上年纪了,年龄越大越不愿意离开故土……偏偏陈安佑最后一句话确实也没说错,比起蹲大牢,还是国外自由一点。
“……好吧。”陈天龙艰难地道,“那我……我现在回去收拾去。”
“动作快点,别拖拖拉拉了!”陈安佑直接起身轰人。
带上等在夹板上的秘书下了游艇,直到坐上车,陈天龙还有些魂不守舍。
回到买在海波市的海景别墅,陈天龙没敢耽搁,一面吩咐秘书联系认识的国外律师,咨询如何尽可能少交税地把国内的财产转移出去,一面联系生意场上认识的熟人,着急忙活地处理带不走的不动产。
直忙到半夜,陈天龙自己名下的、老婆孩子名下的不动产还没处理干净,又赶上有人趁火打劫疯狂压价,气得他不住破口大骂。
陈天龙的妻子知道他们家落到不得不清算家产跑路国外的下场后便一直不情不愿地板着脸生闷气,听到丈夫在书房里骂骂咧咧地砸东西也没管,自顾自坐在客厅里喝酒看电视。
午夜时分,保姆起夜上厕所,路过客厅,看见电视开着,茶几上也还摆着女主人喝的红酒杯。
“……咦?”保姆奇怪地左右张望了下,并没看见女主人。
她不确定女主人还会不会回来继续喝,犹豫了下,没急着收拾。
上完厕所回保姆房,路过书房时,保姆发现书房里的灯还亮着,门也没有关。
书房内,电脑还开着,书桌后却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