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声持续了两分多钟,最后一个人才在同伴奋力拉扯下翻进庙内。

不多会儿,这附近便又安静下来。

蹲在庙外灌木中的女人一动不动,警惕地盯着那行人的来路方向。

她四十分钟前才走过这一次这条路,除了石阶陡峭了点儿、暗了点儿,并没发现什么特殊之处。

但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突发状况,是不至于将十几个人吓成这样的……那群人里面,还多半是青壮年男性。

藏进庙内后那些人便立即安静了下来、不再发出噪音,这更足以证明,应当是有什么让他们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危险的东西,追在他们身后。

耐心地等了几分钟,登山梯方向,出现了个模模糊糊的黑影。

黑影渐渐上升,速度并不快,像是正不紧不慢地沿着陡峭石阶一级、一级往上爬。

六、七秒后,潜伏在灌木丛中的女人,渐渐睁大眼睛。

随着那黑影一步步往上登阶,女人也逐渐看清了这具黑影的……轮廓。

山上的路灯并没亮起,女人的视力还没有好到能在这种黢黑的深夜里看清二十几米外的人或物。

黯淡的月光下,女人只能看到……那“东西”的高度与成年男性相似,像是驼背一样佝偻着腰、夹着肩膀,脑袋很长,下巴直垂到胸前。

更长的,是这“东西”的那对粗壮的双臂,如猿猴一般能用手背撑到地面。

两条垂在身前长臂,与一条如羊腿般反曲的、向后生长的独足,支撑着这头怪物如猩猩般强壮的身躯,一步一步沿着石阶,直往山腰空庙处行来。

名为未知的恐惧从女人心底升起,她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又是——在岚山农庄时遇到的那种妖怪?!

几乎将所有时间和精力都用在了复仇计划上的女人并不怎么关心外事,她自然也就不清楚世界上许多国家都陆陆续续出现难以用科学解释的诡异事件,更不会知道大洋对岸的米利坚“丧尸”袭击人畜视频已经在英文互联网上疯传过几回。

虽然她也是岚山农庄画壁墙人事件的亲历者之一,女人也只将其当成了计划执行中的不可知变数,并未多想其它——她心里塞了太多痛苦,实在搁不下别的东西。

直到此刻,距墙人妖怪事件仅仅一周便又目睹到这只高度类似猿猴、但又绝对不是猿猴的怪物,女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她沉溺于痛苦之中、沉浸于复仇计划的时日里,她所熟知的这个世界,似乎已经出现了某种变化。

怪物粗壮的双臂搭上山腰平台处的石板上,女人本能地将手伸向插在腰间的匕首。

想起岚山农庄里那只渗人的墙人妖怪,女人又强迫自己微微别过头,只用视线余光观察走上山腰石板平台的怪物。

当时那只墙人妖怪是不能对视的,女人也不确定这只类似猿猴的怪物有没有这种避讳。

怪物在石板平台边缘处停留了一小会儿,双臂撑着躯体略略转身,面朝空庙方向。

空庙大门左侧台阶下、潜伏在灌木丛中的女人,下意识屏气敛息。

怪物动了,双臂与独足O交替支撑躯体,往空庙方向行来。

双方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十五米,十米——

当怪物移动到空庙台阶下方,距离灌木丛中的女人只有六米多的距离时,月光从厚厚的云层缝隙中洒落了下来,让女人看清了这只怪物真面目。

这是一头与山魈(猴科动物)极其相似的怪物,区别在于——相对于体型小巧的山魈,这头遍体黑毛的怪物体格简直跟熊差不多。

更惊悚的是……这头怪物,长着一张恶鬼罗刹般的类人面孔!

只是用眼角余光扫过那张比普通人至少长一倍的鬼脸,女人便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冰冷了下来。

铜陵大的鼓眼,比手掌还长且高高凸起的长鼻,如老瓜似的青中带灰面皮,口大如盆,小指长的利齿凸出嘴唇、压在松垮垮的下嘴皮上。

怪物不紧不慢地登上台阶。

当它走到女人先前坐过的那级台阶时……这头怪物,停了下来。

月光之下,女人看到……距离她直线距离不到三米的怪物,**了下鼻翼。

原本面朝空庙红漆大门的怪物,猛然扭头。

那张任何人看上一眼都会毛骨悚然的狰狞鬼脸,转向了灌木丛方向!

女人只觉头皮发麻,几乎控制不住握紧匕首冲出去拼命的冲动——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空庙内忽然传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怪物回过头,看向空庙。

紧接着……怪物再次将那两条超过人类认知范围的粗壮双臂搭到上一级台阶上,支撑着沉重的身躯,轻巧地、无声无息地继续向上。

在人群站立过的红漆大门前略略停留,怪物又转身挪向刚才那群人翻过的圆孔窗,双臂上抬抓住窗沿,轻轻跳进窗内。

蹲在灌木丛中的女人,到这时候才找回呼吸的本能。

“气味和……声音?”

她似乎发现了那只怪物是怎么追上来的,在刚才那群人短暂停留过的地方,它也会稍作停留。

如果不是那一大群人冲淡了她留下的气味,又不知道是谁尖叫了那一声,那么……被那只怪物盯上的,就会是她了。

“——好险!”

她可以自己做个了结,也可以被枪毙,但她可不想接受被怪物杀死这种下场。

女人立即钻出灌木丛中,轻手轻脚奔向下山的登山梯。

如果逃进庙里的那群人被妖怪杀了,这座山很可能会被官方封锁搜查,叶正青的尸体很可能也会暴露……但她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女人奔到石板平台边缘处,正要往下走,又猛然顿足。

下方台阶上,有个长发男人正步态悠闲地往上走。

长相俊美,气质儒雅,衣着得体。

看到站在上方石板平台上的女人,长发男人笑了起来:“哟,等不及了还,我不就是迟到了一会儿吗,这就找出来了。”

原本一心逃离此地的女人,似乎在转瞬间就忘记了自己正准备做什么,不仅停下了脚步,脸上还露出了迟疑的神色:“咦……”

“咦什么,不是你要我陪你来登山散心的吗?”长发男人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平台上来,态度很随意、语气很自然地埋怨道,“真不知道大半夜登山有什么好玩的,你要想找我说说话,哪儿不能说呢。”

女人抬手摸了下自己的额头。

她脑子里有点儿乱,似乎刚刚发生过很多事,但她一时间想不起来究竟发生过什么……只记得自己似乎很痛苦,而自己拼了命的想要摆脱这种痛苦。

“你怎么这么多话啊,叶正青,不愿意的话一开始你就拒绝不就好了。”女人下意识脱口而出。

她也不太确定她是不是想说这种仿佛有些嗔怪、撒娇意味的话,这种话不太像是她会说出来的;但这些话出现在她脑子里,她就自然而然地说出了口。

“没有没有,我错了还不行吗?”叶正青无奈地笑道,“你看我人都来了,是吧,今晚我就舍命陪君子了,你有什么交代我都听着。”

嘴上说着话,叶正青自然地抬脚走向空庙。

女人神色间露出细微的挣扎、迟疑,她有点儿不想靠近那座庙,但似乎又有某种东西在干扰着她,让她不自觉地转过身,跟上叶正青的脚步、走到了叶正青身侧。

两个人就像是真的来山里散步谈心一样,肩并着肩,走向平台后方那座空庙。

女人像是无意识,又像是发自内心地道:“叶正青,你说人死了会有下辈子吗?我真的感觉很累,做什么都没有意思了。”

“这可不好说,我又没死过,哪知道死了还能不能投胎啊。”叶正青有意无意地注意着女人的神色,口中很温柔地开解道,“要是觉得很累,就先休息一阵子呗,没有什么事儿是过不去的,啊,过一阵子就好了。”

女人摇摇头,她忽然感觉很难受,胸口闷得慌,叶正青开解的话语落在她耳中,似乎反而让她更难受了。

叶正青冷眼看着女人痛苦神色间偶或闪过的迟疑、困惑,语气愈发轻柔,脚步却略略加快了少许:“你不用这样的,很多人都比你还痛苦还不幸呢,你那点事儿不算什么的。我不也跟你一样遇过事儿,这不是走出来了吗,我都可以,你肯定也可以的。”

“要我说,你就是想得太多了,听我的,想开一点,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那么多公平不公平的,不公平的事儿多了去了,非要跟自个儿过不去,那就是你自讨苦吃了。”

说话间,叶正青把女人引到了空庙外墙圆孔窗下,先行翻窗跳进去,又笑着朝女人伸手:“来,我拉你进来。”

沉浸在痛苦中的女人又再次迟疑了下,但却并没有拒绝叶正青伸出来的手。

把女人拉进庙内,一脸温和的叶正青,俊美面孔上有让人心寒的恶毒一闪而过。

他轻轻推了把女人的背,温柔地低声道:“你不是说你在这儿藏了件东西吗,现在可以让我看看了吧?”

“……好。”女人心底总隐约感觉哪儿不太对劲,但窒息般的痛苦让她无暇多想,抬脚走向黝黑的大殿。

大殿左侧,还没装门窗的钟楼下,躺着具被撕成两半、死不瞑目的中年男人尸体。

浓厚的血腥味和人体腹脏内容物的气味四处弥漫,让人闻之欲呕。

可脚步虚浮地从钟楼前经过,一步步走向大殿的女人,却毫无所觉。

跟在女人身后的叶正青,冷眼扫过地上那具尸体,视线停留在钟楼外墙上那道大如簸箕的、连墙皮都抓落了一层的恐怖抓痕。

这只被女人先后识破了三次、杀死了三次的缢鬼,脸上露出得意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