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老哥,农庄里到底发生了啥事?”时间紧急,老魏顾不上突兀,直接问道。

“哎呀,总之就是出事了,我和老倪本来在旁边水塘那边钓鱼,听到动静就过来看看,没成想闹起了妖怪。”老郭没怀疑什么,大约是已经重复过几次类似的话,讲起来都不用思考,“那妖怪看着像是从墙上抠下来的,有个人的形状……”

这个姓郭的中年人,跟农庄经理老倪是钓友,两人年轻时都当过兵,关系很好。

当时农庄内乱成一团,到处是尖叫声和没头苍蝇似的乱跑的人,还有人倒在地上生死不知;他两个发觉不对赶紧掏手机报警,结果电话打不出去,老倪就让他帮忙看一眼西侧这边几座客院里老年旅行团的游客,自己去看看情况。

老倪离开不久,当时人在广场上的老郭就远远看到墙人妖怪现身、扑到一个打着手电筒从大厅那边出来看情况的值班服务员面前,扁扁平平的脑袋盯着服务员看。

更诡异的是,那服务员也像是中邪了一般,不晓得跑、不晓得躲,就一动不动站那儿跟墙人妖怪对视。

老郭哪见过这种场面,人都给吓傻住了……

“那只妖怪一次只跟一个人对视?”老魏连忙问道。

“是,光是看,就把人看死了。”老郭又是后怕、又是担心地道,“老倪走朝前一步(离开得快了一步),也不晓得他发现要往没光亮的地方躲没有,唉!”

“多谢你了,郭老哥。”老魏长吐口气,郑重地道,“你别出去了,挺危险的,跟其他人一起先呆这等待救援吧,搜救幸存者这事就先交给我们了。”

“那怎么能行……咦?”老郭正想拒绝,忽然反应过来,又是惊喜、又是紧张地道,“等会,老哥,你们不是游客?你们是警察?”

惊慌失措地被他带过来躲藏的游客,听他介绍了那只妖怪后,可没谁能做到这么冷静的!

“警察?!”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的众人听到这词儿,就像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即使仓库内黑黢黢的啥都看不见,也还是整整齐齐地把脸都转向了这边。

“嘘——大家小声些。”老魏连忙道,“诸位先安心等待,我们的同志已经在农庄外面待命了,等我们摸清楚里面的情况,就把大伙儿都救出去,啊,大家都不要紧张,不要乱,一定会有办法解决的。”

“好的,好的,我们都听警察同志的。”大多数正国人都是相信国家、相信警察的,不管老的少的都没质疑什么,纷纷欣喜地点头应下。

“郭老哥,这里的群众先交给你了。”老魏再次郑重地请求道,“我们会想办法创造转移群众的机会,到时候还要靠你来组织转移。”

老郭听了这话,便也不再坚持,凝重点头道:“好。”

跟老郭商量好转移信号,老魏和季思情便离开仓库,沿着小路往东侧移动。

同一时刻,农庄东北侧竹林附近,俞峰、赵乐乐两人及七名幸存者,正藏身在一座挂着“潇湘居”牌子的小院内。

特意刷了古法工艺老清漆做旧的两扇大门紧闭,门后堵着屋里所有能搬动的桌椅板凳,逃难中巧遇到一起的众人挤着坐成一团、相互依偎着获取安全感。

俞峰和另一个很年轻的、穿着T恤山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人一左一右蹲在窗格边,屏气敛息地盯着窗外。

屋内漆黑一片,院子里的灯,却还是亮着的。

而那只远远看一眼都会让人做噩梦的墙人妖怪……此时就站在院子里。

距离屋内众人,直线距离还不到十五米。

这么近的距离下,别说什么相互说说话了,所有人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在极度恐惧的心理状态下保持绝对安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发出声音的人,都要么捂住了自己的嘴,要么咬住了某样东西。

挨着俞峰的赵乐乐就咬着自己的手,眼泪无声地顺着脸颊往下流。

原本住在农庄最西侧稻香居的几人,在中心处广场那儿集体目睹到妖怪害人现场后惊慌逃窜,慌乱中,他俩跟抱着周程程的范海和权辉失散了。

更糟糕的是,两人打算回头去找人时,又惊恐地看见那只可怕的、像是从墙上切割下来的人形妖怪出现在他们返回广场的小路上,并以像是电影特效一般穿墙的方式,进入了一座亮着灯的客院……

客院内传出惨叫声,两人不得不又扭头逃跑。

周程程生死不明,范海和权辉又不知所踪,自己和俞峰又被堵在陌生的小院里……未知的恐惧和强烈的内疚,让赵乐乐几乎崩溃。

如果不是因为她想不开要自杀,俞峰不会想方设法的约大伙儿出来玩,范海也不会特意丢下工作跑来陪她散心。

死党们全集聚到这座农庄里来,全都是因为她。

如果她死了能让大伙儿都能得救就好了……赵乐乐心里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理智上她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她就是忍不住会这么想。

旁边人急促的呼吸扑到赵乐乐脸上,满脸泪痕的赵乐乐微微抬起眼皮,发现坐在她附近的那对老夫妻状态不对。

屋里除了他俩之外的七个人,只有一个胖胖的大婶是原本住这座客院的;她的同伴去西侧那边跟人打麻将去了,直到看见惊慌失措跑过来的众人,胖大婶把大伙儿招呼进屋内来才晓得发生了什么。

另外六人则跟他们一样,是听见动静后从西侧客院那边跑过来的,有两个旅行团的导游,和两对上了年纪的夫妻,一对七十多岁,还有一对五十多岁。

屋内漆黑一片,在黑暗中呆了很久的赵乐乐看不清这对年纪最大的老夫妻出了什么事,只能模糊看见其中一人佝偻着背,略有些急促地喘着气。

黑暗中,有人紧张地“嘘”了一声,还似乎有人伸手推了下呼吸声越来越大的老人,提醒老人不要搞出动静。

但这个提醒没有什么用,喘息的老人声音越来越大,甚至还发出了细微的闷咳声。

守在窗下的俞峰和女导游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对不住……我老伴儿有哮喘……”老夫妻中的老爷子,低声用气音解释。

黑暗中,先前嘘声那人又紧张地“嘘”了一声。

老爷子不敢出声了,紧紧地搂着他老伴儿,可发病的老太太却没法控制,闹出的动静越来越大。

另一对五十多岁的中年夫妇忍不住了,那个嘘了两声的男人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咒骂声:“要死滚出去死行不行?”

俞峰看了眼咒骂的男人方向,心里有些恼火,但这个时候他也没办法,只得摸索着往老夫妻方向靠近了点儿,挤出气音道:“没带药吗?”

老爷子摇头。

让众人进屋来避难的胖大婶小声地道:“东厢房二号间有哮喘药,我朋友带的。”

中年夫妇齐齐冷哼了一声,大约是两口子都觉得胖大婶说了句废话——妖怪就站在院子里,哪个敢去东厢房拿药?

赵乐乐看了眼那对躲在最里面墙角里的中年夫妇。

换成是别的环境里,又或是现场没有其他人,暴脾气的赵乐乐已经跟这夫妇俩吵起来了;就算把妖怪引过来,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但俞峰在这里,还有对老夫妻和两个无辜的年轻导游,以及好心让他们进屋避难的胖大婶……

赵乐乐把手伸进衣服口袋里,摸到自己的手机。

他们刚才逃跑的时候已经发现了,外面那只妖怪更容易被暴露在灯光下的人吸引。

想来农庄里的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已经没什么人会站在灯光下了,这只妖怪才会停在这儿不动。

轻轻吸了口气,赵乐乐下定了决心,把脸贴到俞峰耳边轻声道:“我来想办法,你看机会给老太太拿药。”

俞峰震惊地把脸转过来对着她。

赵乐乐担心俞峰抓住她,说完话她就立即起身、远离了人群。

得亏他们刚才都把家具搬来堵着门了,即使看不见也不怕会撞着东西、闹出动静。

身后传来衣服摩擦声,俞峰大约正想起身来抓住她、让她别乱来;但赵乐乐没给他机会,对着旁边房间冲了进去。

岚山农庄的客院都是一模一样的格局,左右厢房各两个房间,正房三个房间,多一个客厅功能的堂屋。

屋内七人集中在堂屋里,大门堵死、窗户也锁上了,旁边胖大婶住的那个房间也锁死了朝向院子的窗户,只朝后开的那扇窗户还没来得及锁。

赵乐乐冲进房间里,推开后窗,跳了出去。

追进房间里的俞峰眼看着赵乐乐跑掉,又满头大汗地回头。

客房里的两扇窗户一扇对外一扇对内,从对着院子的那扇窗户,俞峰毛骨悚然地看见——之前一动不动站了快十分钟的那只墙人妖怪,呆板地扭转上半身,正往他这个方向“看”过来。

“……!!”

俞峰瞬间忘记了怎么呼吸,全身的血液都冰冷了下来。

僵硬得无法动弹的俞峰,眼睁睁看着那墙人妖怪下半截躯干不动、上半截身躯诡异地横向转移,似乎是能隔着两道墙壁、看见跑出去的赵乐乐。

紧接着……这妖怪动了,一面发出“嚓、嚓”的响声,一面走向西厢房。

诡异得像是从墙上切割下来的墙面人形,就这么融入了西厢房的墙壁里。

没多会儿功夫,那催命的“嚓、嚓”声便消失了。

俞峰脚步踉跄了下,冷汗瞬时浸透衣背。

赵乐乐把墙人妖怪引走了……

他还没法儿接受自己又要失去一个朋友的现实,旁边堂屋里忽然传来胖大婶的声音:“诶诶,你们干什么去?”

紧跟着响起的是开窗户声和那对中年夫妇的声音:“干什么?留这里迟早要着这两个老东西拖累死!”

“快快,快走!”

俞峰打了激灵,连忙倒回堂屋内,却见腿脚还比较利落的中年夫妇已经翻窗跳出去、撒开腿往院子外面跑了,两个导游站在窗边一脸为难。

俞峰用力抹了把脸,大步走向窗户:“没事,我去拿药。大婶,院子里的灯在哪关?”

“在、在大门边上。”胖大婶忙道。

两个导游回过神来,短头发的导游连忙主动道:“我去,我去关灯。”

扎马尾辫的导游也道:“关灯应该就安全了,我去把肖叔肖婶叫回来。”

亮着灯的小院很快便陷入黑暗中,俞峰也从胖大婶说的房间里找到了游客带来的药。

哮喘发作的老太太稳定下来,去追中年夫妻的马尾辫导游,却始终没有回来。

俞峰蹲在窗下观察了好会儿,确定关灯后墙人妖怪果真不再对这座小院“青睐有加”,虚脱地坐到地上。

周程程,赵乐乐……这么些年来,能玩到一起的、唯二的两个女性朋友,就这么没了。

俞峰难受得哭都哭不出来,只麻木地看着屋内紧紧地搂在一起的老夫妻,和正低声跟短发导游说话的胖大婶。

良久,他缓缓低下头,用力薅住自己的头发。

周程程是个挺娇气任性的女孩子,但性格很好,从不占人便宜;权辉经常帮她拍照,她就经常请权辉吃饭、请她家里的亲戚给权辉从海外代购手办。

赵乐乐性格外向、爱臭美爱漂亮,要不是因为性向问题跟家里闹得不愉快、还被家里人往死里逼婚,她也不会可劲儿把自己往铁T方向倒腾。

两个好好的女孩儿,就这么离开他了。

此时,季思情和老魏才刚穿过小半个农庄,一路往竹林这边搜寻过来。

这一路上,他两先后在路边和客院里搜救出来三名气若游丝的受害者,又找到了两群发现妖怪趋光特性后躲在暗处避难的群众。

其中一群避难的群众在混乱发生时注意到受害者并没有立即断气、还有气息后,便在避难同时救回了四名受害游客,进行了胸肺按压和人工呼吸等急救措施。

不得不说,正国国人在突发性灾难事件中的应对还是很优秀的,没那么多人在危难时刻特立独行玩个性,大部分人都懂得团结互助的重要性,都愿意对身边的人伸出善意援手。

“游客加上员工有百来号人,咱俩看到成功自救的有六、七十个了,伤亡应该没咱们先前担心过的那么惊人。”从又一处群众自发组织的避难点出来,老魏无比欣慰地道,“咱俩争取尽快把那只高能体找到了引去别的地方,好让群众能安全转移出去。那么多老年人,可不好让他们担惊受怕熬下去。”

“嗯。”季思情用力点头。

人性的微光照亮了不幸的受害者,也照亮了季思情渐渐蒙上阴霾的心。

这次的事件比她亲历过的食人貘袭击事件、僵尸尸变事件和缢鬼事件都更加让她惊心,覆盖一整片山区的强信号干扰,超过十名的性命垂危受害者,有实体却能穿墙而过、不受地形环境限制、无差别高频率地袭击活人的墙人妖怪……细想起来简直让人心底发寒。

一想到以当下全球异化愈演愈烈的严峻形势,以后遇到的第七类灾害没准儿会比这次事件影响更大、规模更惊人,即使季思情还没想到要退缩,也难免会产生些悲观情绪。

但在看到大家伙儿都这么积极努力地互帮互助、自救救人之后,她便发现自己有点儿想多了。

历史上的正国祖先们经历过那么多次惨烈的乱世、天灾、人O祸,也没有哪一代先人放弃了战天斗地、躺平了任由命运摆布的。

全球异化再艰难应对,总难不过大禹时代的滔天洪水,总难不过五胡乱华,总难不过封建时代的人们以人力对抗小冰河天灾。

“再离谱的妖魔鬼怪,也总都能找到解决办法的。”

心里默默给自己鼓了把劲,季思情略略加快脚步,与老魏并排小跑行进。

“说起来,魏哥,我们俩没少在有路灯的小路上跑,也进过亮着灯的院子,怎么那只墙人妖怪没有来找咱俩呢?”季思情道,“是不是那只妖怪一直在移动,刚好跟我们错过了?”

“不好说。”老魏也注意到这个情况了,想了想道,“我们先把整座农庄过一遍,要是没找到,那就把三个片区的电闸都关掉,只留广场上的灯,看能不能把那东西引出来。”

“好的……预警灯亮了!”

两人同时驻足,迅速观察四周。

他俩手腕上佩戴的同款金属手环上,预警高能反应的红灯都亮了起来。

“——在那!”

小路一侧的竹林中,一处供游客喝茶拍照的小亭子旁,站着个……扁平状的人形生物。

这个诡异的扁平人形生物脚边,躺着个短发女性。

季思情和老魏同时端起手里的手持型低波率脉冲设备,对准站在亭子旁的高能体。

该高能体一动不动,仿佛看不到两人一般。

“……?”

季思情与老魏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困惑。

小亭子里的景观灯是亮着的,两人站着的石板小路上也亮着路灯;根据游客和农庄员工的证词,这东西不是应该会一面发出诡异的“嚓、嚓”声,一面往两人走来才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