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十月十四日,周五。

太阳缓缓西斜,落日之下,一行背着背包的年轻人正呼呲呼呲地在贵安市南部的大山中艰难行进。

“哎呀不行了,再不休息一下我要断气了。”队伍中,手里抓着登山杖、艰难地跟着攀爬的女子受不了了,不管不顾地一屁股坐到地上,“我脚都要走断了,到底还要多久能到啊?”

其他人其实也差不多是强弩之末,有人带头摆烂,便也一个个“哎唷”、“要命”连声的坐了下来。

“快、快了。”领头的年轻男性一面擦着汗,一面气喘吁吁地道,“从这里出去,就到地方了。”

“我说俞峰,你靠不靠谱啊,多久前你就这么说快了快了,现在天特么都要黑了啊!”队伍里面染了头紫毛的小伙子忍不住骂道,“哥几个可没带露营装备,天黑前不能到地方,不报警求救就得等着遇难吧!你特么不会是想让咱们几个跟你一块儿上新闻挨骂吧?”

“我靠——权小辉,我先前说徒步过来玩更有气氛的时候你也没拒绝好吧,现在就跟哥算起总账来了?”俞峰生气了。

“行了,都省点力气好赶路。”五人中,最后一位男性队友无奈地和起了稀泥,“权小辉你少说几句,咱们又不是在什么深山里徒步,这地方离城区还没二十公里远,跟着导航往旁边走几公里就到大路上了,遇难不了。俞峰你也是的,出来玩图的是个气氛,动不动急眼干啥呢。”

他这一开口,俩同性队友的火力反倒被吸引到他这边来了,一个骂“老范你又装好人”、一个急赤白脸“谁特么急了”,吵吵嚷嚷的闹成了一锅粥。

周程程、赵乐乐两个女队员没力气参与,懒洋洋的看着他们吵。

这伙在城市附近的山中玩徒步的年轻人,正是季思情先前跟他们一起在大宝山露营过的俞峰、赵乐乐、周程程、权辉四人,再加上她死党范舟的亲哥,范海。

五人携带的装备都不多,并不是来山里露营的,而是去距离城区约十几公里远的一处农庄玩耍。

唯一的问题只在于……这几个家伙没肯老老实实的把车开进山里的农庄,而是把车停在附近景区后,选择徒步走完剩下的路程。

但很显然,这帮家伙忽视了在平地上走几公里和在山里走几公里的区别——从三点下车到现在,天都快黑了,这几个“精致徒步”的家伙还没看见农庄的影儿。

斗嘴并不能解决问题,稍微休息了下恢复些体力,并不想因为被搜救而上新闻、然后被网友怒骂傻逼驴友浪费警力的一行人,又咬牙切齿地起身,恨恨地继续赶路。

所幸他们这群人只是想在空气清新的自然环境里精致地徒个步、并没有跑到深山老林里面去作死,在天色黑尽之前,一行人总算赶到了目的地:岚山农庄。

岚山农庄的前身是一座村民已经合并到其它大村、几年前便已废弃的小村子。

近年来城市周边的短途度假兴起,原先搬走的岚山村村委便又把废弃多年的村子翻新整修了下,搞成了集度假、露营、露天烧烤、温泉、钓鱼等娱乐项目一体化的乡村特色旅游景点。

因着风景秀丽(足够偏僻)、商业化氛围适中(全部的服务和娱乐项目都由岚山村村委提供,无入驻商家)之故,岚山农庄的客流还不错,每逢节假日,村委用原先的集体晒谷场改的停车场上,都能停满从城里来的车辆。

汗流浃背的一行人跌跌撞撞地沿着山间小路下来,看见农庄前停车场上那些停得整整齐齐的轿车、SUV、旅游团的大巴车,便连修养比较好的范海都忍不住默默看向提议徒步的俞峰。

“你们这么看我干嘛,要甩锅吗!”俞峰自己其实也特后悔当时出了个馊主意的,但这功夫他肯定不能认输,“我说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出出汗更健康,你们都同意的好吧!”

范海摇摇头,打头往农庄里走,赵乐乐面无表情紧随其后。

早就累得两腿打摆子的周程程和权辉也不想说话,疲惫地跟上去。

“是之前打电话来定房间的俞先生吧?你们好你们好。”

岚山农庄的经理已经等在登记入住的大厅里了,见到几人进门,很明显地松了口气,擦着汗迎上来握手:“哎呀,怎么来得这么晚啊,我还以为你们的车半路出事了,正准备让人去看看呢——诶?不会真出事了吧?”

看清五人这气喘吁吁、一身尘土草叶的狼狈样儿,又想起几人进门前没听到车辆动静,有些秃顶的经理顿时露出紧张神色:“是撞着树了还是怎么着啊,没辗着动物什么的吧?”

近二十年的退耕还林,G省的自然生态恢复得不错,以前看不见的野生动物现在时不时就能被游客或本地村民目击到。

而这也正是经理忽然紧张起来的原因——岚山景区这一代,可是有很多二保动物出没的!

“没有没有,我们没开车来。”范海连忙解释,“我们把车停在九龙山景区那边了,是走路过来的。”

年约五十来岁的农庄经理顿时露出了颇为困惑的神色……显然,这位农民出身的岚山村委会村干部,不是很理解这几个城里人有车不开偏偏要走路过来的操作。

范海、权辉、周程程、赵乐乐几人,再次面无表情对俞峰行注目礼。

俞峰:“……”

俞峰臊眉耷眼地挤到前面:“那什么,倪经理,我就是订房的俞峰,我订的稻香居空着的吧?先办一下入住。”

“哦对对对。”倪经理一拍脑门,连忙绕回柜台后面,登记这几人的身份信息。

办完登记,倪经理把钥匙递给俞峰,又回头朝后面喊:“小梁啊,来领下客人去稻香居!”

“来了。”大厅后门那很快走出来一个长相很淳朴、穿着简易版本少数民族服饰的服务员,挺热情地招呼众人,“几位,请往这边走。”

岚山农庄的客房不同于传统酒店或民宿,是在原来岚山村的农家院子基础上翻新改建过的,一座小院子就是一套客房,顺带还模仿……照搬了大观园的院落名称起名。

虽然环境其实跟普通的民宿也差不了多少,但胜在便宜,单人住宿费用只要两百块,包下能住十来个人的一套客院也只要千六百块钱,对于景区来说,称得上是良心价格。

俞峰订的稻香居在农庄的最西面,背靠大山,院落四周特意种了些稻谷、留了几块服务员精心伺候过的菜地,要不是来入住的五人都累得吐舌头,光是这份“野趣”就值得周程程逮着权辉咔咔拍上一堆照片。

院落内的房屋布局也是挺传统的南方农家小院格局,分为正中间的正房和两侧厢房;房子从外表上看都是砖木混合结构,屋顶铺的是老式青瓦,院子里还特意搞了鸡笼狗舍、石磨水井等布景,比一些场景粗制滥造的古装片还用心。

不过进了有冰箱有电视有热水器的室内,现代化气息就扑面而来了……毕竟是做游客生意的,真让客人去住过度追求原生态的仿古房子,这生意可做不下去。

疲倦的五人随意分了下房间、洗个澡换了身衣服,农庄经理便打了客房电话过来,请他们去农庄正中间那片儿铺了石板的广场上集合,参加岚山农庄为游客准备的特色节目:篝火晚会。

“篝火晚会?”稍微恢复了点儿精神头的周程程略略来了点儿兴趣,“一群人围着火堆跳舞那种?”

来玩过一次的俞峰有气无力地道:“就是自助烧烤。”

“就烧烤?没别的?”周程程皱眉。

“有啊,服务员会跳点本地民族舞蹈,唱唱山歌助兴。”俞峰道。

“就服务员给表演啊?”周程程哀嚎,刚才那服务员穿的简易版本民族服饰要多敷衍有多敷衍,还不如一些火锅城的制服讲究呢,她都已经能想象到那表演得有多随便了。

“所以才让咱们自助烧烤啊。”俞峰更加有气无力地道,“这不服务员都要表演吗。”

“不错了不错了,至少这里环境挺好的,辛苦走这么几个小时没白费。”范海又继续和稀泥。

“老范,你能不提这茬了吗?”俞峰回头一蹬。

“诶我说俞峰,我这是在帮你挽尊好不好?”范海道。

说话间,几人穿过小路,来到农庄正中心广场处。

他们这几个来得最晚又住得最偏的似乎是最后一批到的,其他客人都已经就位,分坐在广场各处烧烤起来了。

几人选了个离其他游客略远些的位置,便有两名男性服务员麻利地搬来小板凳、抬来烤架。

表演场地是露天的,桌位是临时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原始粗犷……但农庄方面提供的自助食材确实不错,新鲜的牛肉猪肉鸡肉羊肉、菜蔬一应俱全,还有本地农民自家腌制的各种小菜、自酿的糯米酒酿、自己煮的甜酒粑、自家摘的水果等等不限量供应。

一开始还哪哪都不满的周程程没多会儿就吃得不亦乐乎,等到着装简陋的服务员们开始打着手鼓、“诶嘿~哟~哟”地唱起山歌后,这姑娘喝彩声比谁都大。

不过周程程还不算是最热情的客人,同样在农庄里过夜的老年旅行团比她更捧场,不仅会集体拍着手给表演的服务员打节拍,到兴头上了,多才多艺的退休老人们甚至会站起来秀出男女高音。

一位个头小小、干干瘦瘦的老阿姨无麦唱出了一曲中气十足还自带回响的《呀啦嗦》,听得一群年轻人目瞪口呆。

闹哄哄地玩到十点左右散场,回到稻香居的五人又累又困,原定要玩的狼人杀都取消了,早早各自上床睡觉。

深夜,睡在西厢房一号间的周程程捂着肚子醒过来。

“嘶……果然有点吃多了。”

龇牙咧嘴地嘀咕了一句,周程程摸索着打开床头灯,颤巍巍地下床。

农庄的客房条件跟民宿差不多,倒是每个房间都配了厕所。

不能吃辣还肠胃脆弱的周程程从厕所里出来,脸都是青的,脚都拉得有点打摆子。

翻出自带的肠胃药和芬必得吃下,周程程坐在床边缓了会儿,捂着肚子慢慢躺下。

腹部时不时的抽痛让她睡不得不太安稳,睡意朦胧间,她隐约听到有“嚓、嚓”的声音响起起。

半睡半醒的周程程皱了下眉头,她实在很困,不想动弹,但那“嚓、嚓”的怪声却一直持续着不肯消停……就好像在绕着她转圈子一般。

忍耐了好会儿,本来就不太舒服的周程程,勉强撑起了眼皮。

柔和的淡黄色床头灯灯光下,睁开眼睛的周程程看见……有一个人,站在她的床前。

这“人”腰部以下的部分是正对着床头的,腰部以上却诡异地扭曲成九十度,与侧躺在**的周程程平行。

一张长着正常五官轮廓,皮肤却好似涂抹过油料的、粗糙不平的墙面般的脸,悬停在距离周程程鼻尖不到二十公分的位置。

数分钟后,举止僵硬、行动间诡异地发出“嚓、嚓”声响的人形生物,穿透西厢房墙壁,出现在稻香居小院的院子里。

在院中静静地站了会儿,人形生物“嚓、嚓”地转动脖子以上的部位,“看”向不远处,另一座亮着灯的客院。

“嚓、嚓”声再次响起,举止如木偶般……不,比木偶还更生硬诡异些的人影生物,缓缓穿透院墙,向那座亮灯的客院行去。

半小时后,稻香居西厢房,另一间客房的灯亮了起来。

不久后,住在周程程隔壁二号间的赵乐乐,捂着肚子推开了周程程的房门:“程程,你睡了没有?给我拿颗止痛药……程程?”

稻香居东北方向,直线距离约有五、六十远米的地方,是一座挂着“秋爽居”招牌的小院。

秋爽居是老年旅游团订的客院,六个房间里住了两对老夫妇、四位独自参团的老人,和两名旅行社的导游。

住在东厢房二号房间的一位女导游,悄悄拉开门,轻手轻脚地走进院子里,沿着墙角、避开院子大门处装的监控,摸向住着两对老夫妇的正房。

她才刚把一只脚踩上正房的台阶,一声凄厉的尖叫便划破夜空。

女导游动作一顿,深深地看了眼尖叫声传来的方向,又悄无声息地退回黑暗中。

稻香居客院内,住在东厢房一号间的俞峰被赵乐乐的叫声惊醒,鞋都没穿就从房间里冲了出来,白着脸大喊:“乐乐?乐乐?!”

眼见赵乐乐在对面西厢房大门那现身,惊魂未定的俞峰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赵乐乐带着哭腔朝他道:“俞峰!程程、程程没气儿了!”

俞峰倒吸一口冷气,疯一样地冲进周程程的房间。

周程程还保持着侧躺姿势窝在**,手捂着肚子,眼神空洞地看向正前方。

俞峰呆了呆,压根不敢上去探赵乐乐的鼻息,抓狂地大喊:“——120!程程不会有事的,快打120!”

六神无主的赵乐乐并没反驳,她也很需要相信俞峰的话、相信周程程不会有事,连忙摸出手机,颤抖着拨打急救电话。

发现自己的手机没信号,赵乐乐扑到周程程床头,一把抓起好友的手机。

“没信号!为什么会没信号啊!”连续按了两次急救号码都没反应,赵乐乐才刚建立的信心差点儿崩溃。

院子里的动静把范海和权辉也吵醒了,两人茫然地跑出来,惊闻周程程出事,一时间完全回不过神来。

更糟糕的是,他们五人带的手机都没信号,连急救号码都打不出去。

“不管了,我们送程程去医院,去跟农庄的人借车!”范海一咬牙,将瘦瘦的周程程抱起,扭头就往外跑。

始终不敢去碰周程程的俞峰抓起手电筒,踉踉跄跄跟在后头。

心急如焚的四人带着周程程,沿着铺了石板的小路一路小跑。

刚跑到亮着灯的广场上,四人同时停下脚步。

员工区就在广场旁边,正对着农庄正门方向的,是一间值班人员专用的小木屋。

四人赶到时,小木屋里值班的服务员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正推开木门往外走。

然后……不知什么原因,这个披着件夹克衫的服务员,直愣愣地站在木屋门口,一动不动。

这位体型矮壮的值班服务员面前,站着个人形。

瘦高,扁平——“厚度”只有一个巴掌大的诡异人形。

这人形比值班服务员高出至少四十公分,那从半侧面看去,扁平得像是……一堵墙的人形,头部却跟矮壮敦实的值班服务员位于同一水平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