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亿的正国民众观看到了曾经只存在于神话中的阴曹地府、见到了传说中的名人天师钟馗、大大满足了好奇心,与特管局合作的网络平台得了一波强势引流,G省省台和市台获得了史无前例的地方台收视率,贵安分部完成了宣传任务指标顺带赚了一波经费(电视台广告分成),可谓皆大欢喜。

但对于一部分人来说,这次官方宣传渠道放出来的“阴间直播”节目,那简直就是催命符。

三月二十七日,距《地府十八狱》正片播出不到二十四小时,水城辖下县级市、乡镇,多位干部或自觉或迫于压力向组织部上交了检讨悔过书,部分人直接自行赶到当地纪检部门投案自首。

还有少数知晓已是大祸临头绝难幸免的心里有鬼的家伙,直接收拾东西逃亡……然后不是在高速路上被堵住,就是被早就做好了追逃准备的水城警方从机场逮了回来。

接下来两日,水城市市电视台晚八点档放的本地新闻里,不是这个部门的一把手被批捕就是那个部门的啥啥领导被双规……

王世东能在水城逍遥这么多年,他那靠金钱人脉砸出来的人情关系网功不可没。

本来他在自个儿的养老院里面出了意外暴毙是件让水城当地不少人弹冠相庆的事儿,许多事儿本该随着他的暴毙随风散去……可偏偏就这么寸,七部贵安分部搞“阴间直播”节目随即抽取幸运儿,就抽到了王世东这个典型。

全国上亿人亲耳听到王世东威逼利诱阴曹放人时吐出的那一串儿官职人名,莫说是市县级及以下的苍蝇蚊子,哪怕“朝中有人”,也没谁敢在这当口上与全国人民对着干……

正国毕竟是社会主义国家,贿赂就是贿赂,违法就是违法,再牛逼的律师天团也没法扭转成合法——比如米利坚玩的那套啥啥竞选赞助金、游说资金之类的合法利益输送——纪检部门要没证据还罢,一旦罪证确凿,副国级照样一撸到底。

水城反腐反得轰轰烈烈,另一边,网络上关于地府地狱的讨论也是一直没降下来。

以当代网民六小时一轮换的短暂记忆,地狱这个讨论热点按理说是撑不了好几天的,能维持这个热度,还多亏了某个能匿名的问答网站……

从二十六号开始,这个能匿名发言的问答网站就陆陆续续出现了一些很刑很可铐的求助问题:

《刚知道我家有个亲戚家里的小孩是十几年前买的,铁树地狱快把我亲戚吓死了,现在把孩子还回去还能补救吗?》

《我有个兄弟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强迫了一个女孩子,他已经坐过牢赎过罪了,要怎么补偿那个女孩子才能不用下剪刀地狱?》

《我有个朋友刚毕业的时候找不到工作,实在没办法了才去找了家保健品公司,干了两年他就辞职跳槽了,没骗多少人,应该不用下拔舌地狱吧?》

《我有个同学当年没经验,被骗进金融公司做放贷业务……》

《我有个发小……》

众所周知……一般人向外求助一些不大好启齿的问题的时候吧,这个“我朋友”、“我同学”、“我兄弟”,通常就是求助人自己。

精明的网友们深谙其道,你一言我一语的盘查下,还真盘问出不少题主就是事主、且不是前科犯就是犯了法以后侥幸逃脱制裁的法外狂徒,网友麻溜儿找了网警举报,还真抓住了几个因为事发时没证据或者证据不足而逃脱的漏网之鱼。

于是这些个自行到网络上给自己增加曝光度的家伙们就成了众网友的“电子宠物2.0”,出来一个,就能引发一波网络乐子人围观。

至于为啥说是“电子宠物2.0”嘛……是因为“电子宠物1.0”已经被走线偷渡到大洋对岸去洗盘子当试药人、吃尽苦受尽罪还得拼命吆喝空气甜美的润党给占用了。

没事就抽空看看网上反馈的季思情,和长期泡在互联网上的艾娴,都没少看两个版本“电子宠物”的乐呵。

眼见形势大好,艾娴便又动了心思,跟季思情商量道:“要不咱们再搞个续集,再来一期节目?”

季思情奇怪地道:“你之前熬夜打码的时候不是发誓再不拍这种操蛋题材了吗?”

“嗨,咱们可以不盯着行刑场面拍啊!”艾娴当然丁点儿也不会去怀念不眠不休做后期的日子,摆手道,“地狱又不是只有行刑场面能拍,你说咱们要是去采访那些服刑的罪魂,让那班家伙在镜头面前忏悔一下生前罪行、给在世的亲人留几句劝善的话啥的,宣传指标和教育意义不就都齐活了?还有啥能比罪魂的懊悔更能劝人向善的?”

季思情偏头琢磨了会儿,点头道:“也是啊,那我俩找安姐说说去。”

她俩这个拍“续集”的提议吧,安姐不仅没反对,还举了双手赞同。

第一期的《地府》节目,特管局上下但凡是有点脑子的都能看出地府并不排斥与正国政府接触,且似乎会在意在人间的民望——连一司主判天师钟馗都挺给面子地出场撑场面,连地狱里的夜叉阴官都那么配合地协助拍摄——仍然没放弃对亡域死境进行探索的特管局,当然愿意多制造点跟地府来往的机会。

季思情见安姐这么“开明”,当场就掏出手机拨打窦女的电话。

这次电话打过去,响了好几声才接通。

把手机借给上司、用搜索功能查看人间对天师钟馗评价的窦女,在接通电话后嗓音依然很沉稳冷清:“是季君呀,何事?”

季思情不好意思地把想拍摄第二期《地府十八狱》的请求说了出来,窦女很爽快的就给答应了,还现场翻看了下生死簿,和季思情约定鬼门开的时日和地点。

打完电话,季思情和艾娴两个连忙去准备拍摄器材和采访时要用到的提问文案,安姐留在原地若有所思。

七部这边联系龙潭公、苗山婆等古代山神土地,以及才刚上岗的那些新晋鬼神,总是能顺利打通电话——毕竟山神土地神都是在人间活动,想找地方充电还是挺容易的;再加上正国基建到位,再咋偏僻的深山老林都能有信号,很少有联系不上的情况。

把电话打到人在地府的窦女那儿,还总是能打通,这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如果窦女会定期到人间充电,电量倒不是问题,这批手机本来就是特制的超长续航机。”安姐摸着下巴暗暗琢磨,“不过这个信号……难道地府也有一处通幽灵眼通向人间,使得地府也能接收到人间的卫星信号?”

本身不是异化者、也压根没去过阴间的安姐,硬是只凭推测摸到了真相……泰山府君的这个称号里的“泰山”,就是亡域死境与人间相连的、最大的灵脉。

想到这儿,安姐立即联系总办,索要了一批物资。

四月一日,愚人节,季思情和艾娴两个带上苗代芬、张溪正准备出发去“追赶”鬼门,安姐就拎了个大号密码箱过来交给她俩。

“这是科研所刚发过来的新一批卫星手机,一共五十部,联了网装了电话卡的,算是随手礼,你俩先带过去。”安姐笑眯眯地叮嘱道,“要是地府那边不排斥使用手机,你俩就跟窦女透个气,以咱们两边的交情,地府需要多少部手机咱们都能给安排上,就当是感谢地府配合我们的宣传工作了。”

以赠送手机的方式摸清楚地府到底有多少丁口……鬼口,这买卖值!

季思情没见过窦女玩手机的场面……不过既然窦女能记得随身带着手机,她就觉得窦女应该是不排斥用这玩意儿的,那么其它阴官阴曹应该也能适应,随手就把密码箱带上了。

当日下午两点多点,肩负“外交任务”的四人小组就赶到了鬼门开的地点,顺利地与来接他们的窦女碰上头。

这回地府阴曹开鬼门来人间接引的是一位善魂,刚在病**咽气的中年人被两位阴曹客客气气地搀扶着穿过了鬼门关进入亡域死境,就恢复了神智,惊愕地四下打量。

一看到窦女,这位脸颊瘦削的中年人顿时激动起来:“啊!你、你是地府判官!上周电视里的那位窦女!”

窦女对善魂也挺客气的,笑着轻轻颔首:“居士一生行善积德,正为天道所眷,若仍愿走功德鬼修一途,必前途无量。”

季思情和艾娴见习惯说话留三分的窦女居然这么看重这位不认识的中年人善魂,连忙把手机相机都对准了他。

中年人这才注意到季思情等人,视线在精心化了妆(采访节目免不了出镜,所以得化妆)的艾娴脸上停留了半秒,更加激动地道:“你是艾宝?你们这是……又来拍节目了?”

艾娴立即认识到这也是个收录进节目里的好题材,连忙请问道:“窦女,我们稍后可以采访一下这位善魂吗?”

“自无不妥。”窦女很好说话地道,“不过还是先让这位居士过一遍孽镜台,先将他生前功过定论才好。”

照了孽镜台定论了功过,只要这中年人善魂不急着去投胎,他就是地府的人了;查生死簿时她就看中了这人,有心招入罚恶司,自然是宜早不宜迟。

顺顺利利将中年人请进地府官殿内,在孽镜台上照出来个身缠紫气、祥云环绕的道子(道家弟子)形象,看似平静的窦女心头愈发欢喜,脚步轻快地将自家顶头上司、同样是道家修士(鬼神)的天师钟馗请出,麻溜地把这中年居士收到了罚恶司麾下。

罚恶司的正副判官在大劫中有判官令相助,倒是无甚损失,但阴曹却减了不少,正是缺少人手的时候。

刚被请到地府就成了在罚恶司有正式编制的阴曹,身上的病号服换成了紫色衙役服饰的中年善魂对这种身份的转换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就被请到摄像机前接受采访。

这位中年善魂,生前是为道家清修的在家居士。

当然了,不是那种念念道经上上香火、花点小钱做下放生就算是修行的“居士”,人家是真正在修行的居士——读书的时候就常在道观里做义工,《太上感应篇》、《参同契》、《悟真篇》等道家经典修得滚瓜烂熟;中年离职后把在大厂996赚来的卖命钱拿到乡间承包田地,与当地农民共同劳作,在以劳动修身养性之余干起了扶贫干部的活儿,十年时间里领着一个村子靠种植经济作物脱贫致富。

也就是因为这家伙太沉迷劳动磨炼身心,还没到五十岁呢身体就哪哪都出了问题,一病不起。

季思情和艾娴听这人用朴实无华的词汇简单介绍完自己的生平,都佩服得不行——灵气复苏之前就这么实诚地践行道家推崇的修行方式的人,省里的道教协会都找不出几个来。

被夸得不好意思的中年居士让窦女领去熟悉阴司律法去了,四人小组才正式开始对地狱罪魂的采访。

四月二日早上十点,《地府十八狱》二期节目预告片在网上放出。

这次的转播就不仅限于G省的省台了,西南各省兄弟省份的省台纷纷来电求合作、求转播……安姐这边也没拒绝,谁还会嫌弃广告分成少呢,经费这玩意儿嘛,永远是多多益善——要不是为了等这些橄榄枝,安姐也不能要求宣传小组提前三小时放出预告片。

四月二日下午十三点正,在全网络平台进行直播、在西南四省省台同步转播的《地府十八狱——罪魂归处》第二期,正式与观众见面。

正片一上来,就是第一期节目里面出现过一个镜头的、地狱里用来关押罪魂的地牢画面。

地狱里的地牢有滋补阴魂的神效,目的是为了让服刑的罪魂别那么容易魂飞魄散、全须全尾地熬完刑期;第一位被夜叉阴官提溜出来接受采访的罪魂一脸求死不能的绝望残念,偏偏就是看着精神得不行,便是因为这地牢的缘故。

接受采访的罪魂能得到向在世的亲人说几句话的机会,这第一位受访者并没有抗拒面对镜头。

“你的名字是?”

“王振国。”

“你是因为什么缘故被地府阴曹缉拿的呢?被判罚了多少年刑狱?”

受访罪魂王振国听到“刑狱”这词儿就忍不住浑身颤栗了下,嘴皮子颤抖了好会儿才磕磕巴巴地道:“我……我年轻的时候打我老婆,没、没打死,但是、但是她受不住,能下床了就,就自个上了吊。”

“警察当时抓我去、去坐牢过了的,判了七年,关了五年,我以为这个事情、这个事情已经过去了,没、没想到……没想到都三十多年过去了,孙子都有了,我都死了,来了阴间还要算账。”

“我也不是成心要和她过不去,都结婚了是两口子了,肯定是想好好过日子的嘛。”看着有六十来岁、一脸富态的王振国眼眶里淌出两串眼泪,一面痛哭流涕,一面满脸懊悔地道,“哪家男人不教妻呢,我就是想让她听话点,莫在外人面前和我顶嘴,丢人得很。哪个想到她气性大,才教育她没几次就和我提离婚,我当时被气着了,那一回下手才重了点……我是真的没想她不好,我当时就已经后悔了的……”

“天师判我下冰山地狱,服刑五年,我心里头真的冤枉得很,早晓得会到这一步,我当年真的、真的不会去和她争那一口气……”

五年的冰山地狱刑期,相比起上一期节目动辄一层地狱判上几十年的王世东来说不算得什么。

但显然,哪怕只是五年刑期,对于已经服刑了一段时间的王振国来说也是不可承受之痛,这男人面露惧色,痛苦得双手抱着头蜷缩成一团,近乎哀求般地嘶吼着道:“我真的不是成心要对她苛刻要逼她死,我是想好好过日子的,出这个事情我真的悔得很。不是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么,我回头行不行,我也不要金不换,求求你们让我魂飞魄散了吧,我真的受不住了——”

一天前,节目录制到这一段时,坐在他面前的季思情、艾娴、苗代芬、张溪四人都面无表情。

甭说三位女士了,自己也是男人的张溪都不信王振国这话……觉得妻子不服管就要打服,就要把妻子打到一度下不来床、打到对生存绝望;这个骨子里完全是个野蛮残暴、短视凶戾之徒的家伙也就是没啥本事拿不到权力罢了,一朝权在手,这种玩意儿怕不是要比上一期节目里的王世东还嚣张,还肆无忌惮。

对于王振国扯出来的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四人小组更是嗤之以鼻——全球三十五亿带把的男人,个个都想去当这个犯了大错也能被原谅的“金不换”,那整个地球都不够祸祸的。

崩溃的受访者王振国自己放弃了借采访机会给在世亲人带话,夜叉阴官把他拎回牢房,又提了个罪魂出来。

第二位受访者,是个同样挂着一脸绝望残念、却仍然看着精神头不错的老太太。

这位看着慈眉善目体态圆润的老太太,被判了蒸笼地狱,刑期一年半。

进蒸笼地狱的原因是这老太太生前嘴巴闲不住,爱捕风捉影诽谤他人,曾一时无聊编造了个离异女性靠卖身养活孩子的谣言并大肆传播。

更要命的是……这老太太编造黄谣的年头,是上世纪八十年代——那年头离异女性本来就难过得很,在内亲人排斥,在外处处被人指指点点,再加上老太太无聊犯法编的这黄谣,那基本上就没啥活路了,受害的女子也确实气不过,当时就跳了河。

幸亏当年那个想不开的离异女性被人救了回来,老太太这口舌业力没逼死人命,不然的话她这蒸笼地狱还有得呆。

面对镜头,已经体验了好几天被活活蒸熟、死去活来地感受到人言可畏的老太太哭得声泪俱下,不住扇自个儿的嘴巴表示忏悔;可惜地狱里不讲哭闹的孩子有糖吃这一套,平均几百岁的阴曹们面前这老太太也没啥倚老卖老的机会……这番唱念做打,终究是抛了媚眼给瞎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