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官人,季君,艾小姐。”
涂山君照例忽略吴四郎,问候过众人,便抬手指向把扶手椅挤得满满当当的壮汉:“这位是伏牛山真源山君,与我涂山氏有些渊源。”
个头直逼姚明、长得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壮汉一双虎目朝三人看过来,冷冰冰的视线在季思情身上略做停留,抬起比一般人大腿还粗的双臂,交握成拳、随意地拱了供手。
季思情、艾娴和陆科长一听“真源山君”这个称谓,三人皆心下一凝。
吴四郎这个茶里茶气的公狐狸不仅给七部提供了古时玄门正宗的练气术,也提供了不少修行界的常识,例如称呼上的讲究:“君”为敬称,“君”前面加字,如“某某神君”、“某某仙君”、“某某地君”、“某某府君”为尊称。
前者用起来没什么限制,有一定身份来历、或道德品行(修功德道)受人尊敬的强者都能称之为君,如窦女称季思情为君,又如吴四郎再见不惯青丘狐也得称涂山氏为君;称之为山君,则证明此君至少是一山一地之主。
涂山君对七部三人介绍壮汉时用的“伏牛山真源山君”这个尊称,翻译成大白话就是……这是八百里伏牛山的妖王。
显然,这个真源山君,就是涂山君原本视作“后路”的那群高能生物之首了。
陆科长好歹是干行政工作出身的,眼珠子一转便意识到涂山君把“后路”暴露出来必然是发生了什么让这两群古代生物都感觉棘手的事、要有求于七部所代表的人间公门了。
茶艺这个技术,狐狸精会,搞行政的其实也擅长,陆科长面上神色不动,客气地朝壮汉拱手还礼,又朝涂山君道:“既然涂山君在招待贵客,那我们就不好打搅了,这样,我们先回去,明天再上来。”
说话间,陆科长就作势招呼季思情、艾娴两人转身走人。
他这一手以退为进搞得涂山君面色一滞,忙道:“陆官人请留步。”
才刚转过身的陆科长停下脚步。
涂山君道:“实不相瞒,我与山君……有事相求。”
陆科长搞这一手以进为退主要是担心涂山君这头千年狐狸又有求于人又要遮遮掩掩、不肯老实提供情报,点到为止就行,立即倒了回来,关心地道:“怎么了,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涂山君起身招呼三人坐下,又唤来徒弟青岚斟茶倒水,这才用催促的眼神儿看向真源山君。
壮得像头大老虎、也确实是头大老虎的真源山君似乎有些不情愿,又或是不大信任三人,冷冰冰的虎目在陆科长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勉为其难地开了尊口:“陆官人请了,本座确有些麻烦之事,若能得陆官人相助,本座日后定有报答。”
硬邦邦地甩出这么一句场面话,真源山君才把缘由道来:“本座有一义女,名唤元茹……”
四小时后,人在G省的安姐接到了季思情打来的电话。
电话接听到一半,素来冷静的安姐都忍不住失声叫道:“——等会等会,小季,你是说,有个狐狸精给人拐走了?!”
“是的安姐,不是青丘村这边的狐狸精,是H省另一群在伏牛山聚群而居的精怪中的一个小狐狸精,一天前趁着伏牛山妖王真源山君不备偷偷溜下山。”电话那头,季思情凝重地道:“H省这边调看了伏牛山自然保护区的红外监控和距离保护区最近的城镇天眼、交通监控,确定目标变出人形后进了镇,在镇上被人骗上了一辆套牌面包车。”
“等等,目标被转移了?”安姐立即意识到情况严重性。
“是,根据收费站拍下的这辆套牌面包车出现的高速路段看,这辆车在十六个小时前已经离开H省,进了湘省。”季思情道,“湘省方面目前还没发现该□□踪迹,很有可能已经换了车牌,暂时去向不明。”
“被拐走的这个小狐狸精,上车的时候是人形还是本体?人形是什么外形?被绑架期间有没有可能暴露本体?”安姐追问道。
“是人形,外观上看像是个女高中生,根据真源山居提供的情况,他这个义女修行不到家,是靠她的长辈法力灌体强行提升修为才勉强撑过的末法大劫,遭遇到重大刺激很可能会维持不住人形道体,暴露原型。”季思情道。
安姐面色难看,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好!”
正国国内经过多年严打,买卖人口犯罪行为已不似早年时那般猖獗;但是吧……再干净的房间里也难免飞进来几只苍蝇蚊子,国内再怎么严打人口贩卖,也不表示人贩子就真没法在国内为非作歹了。
就像原来的街头混混地下帮派如今已然秽土转生,要么投身直播卖货,要么在放小额贷款、搞医美、物业、倒买倒卖二手车等行业一样,人贩子也“与时俱进”地进化了犯罪手段以及“销赃渠道”,除了线下“游猎”外,还发展出了利用互联网以跨境赌博、跨国劳务、境外婚介、境外社情交易等名目欺骗煽动受害者自投罗网的伎俩,再以暴力或非暴力手段把人控制住弄到境外转卖。
毕竟现今这个年头,拐个年轻女孩卖到大山里顶天了能捞个几万块钱,还要背负极大的暴露风险,比如买家反悔、被村民举报、被下乡扶贫干部发现并检举之类的,哪有把人弄出境去赚得多?
在H省拐到人,当天就把人一路往南转移,安姐用膝盖都能猜到,这伙犯罪份子一开始就奔着把人从南方运出境的打算!
更糟糕的是,被绑走的目标随时有暴露本体、暴露妖族身份的可能!
一旦犯罪分子发现他们绑到的居然是妖族,那么这帮人一定会发挥最大的潜力、尽可能隐秘快速地把目标卖出境去!
还是那句话,物以稀为贵,人贩子连同类都不当人,比人类稀少得多的妖族少女,在这些人眼里就是能卖出好价钱的稀世珍品。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发动全省各部,紧盯各处高速路口!”安姐快速地道,“对了,陆科长联系X省和Y省了吗?”
绑架小狐狸精的犯罪团伙从H省一路南下,有两条出境路径,要么就是从穿过湘南湘北两省进入X省,从X省出境,要么就是转道G省,从G省走Y省出境。
“联系了。”季思情道,“现在我们和陆科长、还有H省各分部的同志,正在奔赴湘省。”
“我知道了。”安姐点头道,“你把那辆车的特征和被拐目标的人形特征发过来。”
一月二十八日,下午四点。
一辆挂着X省车牌的面包车转下高速,开进南安县县郊公路上,停在一家公路旅店前。
南安县毗邻洞庭湖,旺季时也是旅游胜地,本地人对外省牌照的车子并不会特别留意,也习惯了操着各种口音的外地人在县城进出。
开车的司机和从车后座下来的中年妇女似乎来过此地多次,对这儿颇为熟悉,两人下了车走进公路旅店内,坐在柜台后的老板看见这一男一女,还熟稔地笑着抬手打招呼:“哟,老卓,卓老板,稀客啊。”
“顾老哥,生意好么?”司机老卓也笑呵呵地回了句,从胸前口袋里掏出烟来,抽出一根递给老板,“麻烦你开间房哈,老样子,双人间。”
“好说好说。”顾老板站起身,给两人登记了身份证明、拿了房间钥匙。
一男一女拿着钥匙上楼,顾老板从柜台后面探头看了一眼,用手指头把司机老卓递给他的那根烟折成几段,扔进垃圾桶里。
顾老板做惯了外地客生意,眼力多少还是有点的,虽然这对男女的来历他其实也不咋清楚,但他肯定不敢抽这种人递过来的烟。
两人上楼后不久,司机老卓又独个儿下楼来,照例跟看店的顾老板打了声招呼,出门发动面包车,往县城里开去。
半小时后,面包车回到公路旅馆前,司机老卓从车上搬下来一个能把人装进去的大箱子,拎着走进旅馆内。
顾老板看到司机老卓搬下来的那个大箱子时心里猛地一突,见老卓拎得轻松、单手就提着上了楼梯,又暗暗松了口气。
“吓死了,还以为里面装个人呢。”老卓消失在楼梯上,顾老板心有余悸地嘀咕了句。
顾老板不知道的是……他以为的错觉,其实就是正确答案。
只不过司机老卓刚临时进县城买来的这个箱子里,装着的是个体重仅有三十七公斤的瘦小少女,所以才看起来不那么吃力罢了。
老卓把箱子提进楼上客房中,把门反锁,这才快手快脚地拉开箱子,暴露出软绵绵地蜷缩在箱中的、昏迷不醒的少女。
“你是给她下了多少药,怎么到这个时候还没醒?”司机老卓伸手探了下少女鼻息,气若游丝的少女把这人气得不轻,扭头质问同伴。
中年妇女也有些担心到手的货折损,闻言皱眉道:“和往常一样的量嘛,我哪里会多给她下,还没送出(境)去就死了的话我不是百忙一场。”
完整的尸体在合适的地区可以卖出高价,且价值以美金计。
但在正国国内,这笔生意就做不成——正国的医疗行业及相关医学机构,没啥机会发展成大洋对岸那种私人掌握的寡头企业,可以无视国家律法肆无忌惮践踏人权。
顶天能卖去配阴婚……还得有路子才行。
司机老卓又摸了下少女的脖子。
脖子还是暖的,颈动脉也仍然在脉动,就是人始终醒不过来。
这肯定是不行的——这女娃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水米未进,哪个晓得她啥时候会忽然断气?
老卓实在不甘心这个几乎没费心啥心思就落到手里的金娃娃就这么折在手上,阴沉着脸思索了会儿,道:“搞不好是撑不到送出(境)去了……要不趁还有气,赶紧脱手?”
中年妇女面色变了变,忽然伸手狠狠掐了一把昏睡不醒中的少女。
她也是女人,晓得女人哪里受不得痛,这一手掐下去,再贞烈刚强的娘们都能当场哭叫求饶。
可这嫩生生的小女孩儿,就是毫无反应。
中年妇女恶狠狠地骂了句脏话,晦气地道:“行吧,能换几个钱总比白忙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