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六日,早上九点十分。
贵安市东明区第一人民医院、娄湖区第二人民医院、贵安市中医院、贵大顺安附属医院、清源镇公共卫生站……等多家公立医疗机构派来的医疗队伍抵达鸡场乡,征用了鸡场乡乡政府、乡招待所等建筑为临时医疗中心,对鸡场乡民众提供医疗保障服务。
G省军区某混成团、贵安特种作战大队、武警部队等多支队伍对鸡场乡周边方圆二十里山林逐一排查,排除任何可能存在不确定因素的安全隐患。
九点三十分,贵安市娄湖区第二人民医院加护病房中,苗代芬、贝明明、龚蝶、苗奇志四人相继恢复意识。
收到苗代芬等人顺利醒来的消息,人在鸡场乡的季思情、老魏等人皆长长松了口气。
乡招待所临时征用成病房,专案组的办案地点便转移到了乡派出所;这个派出所很小,屋子里多进去几个人都转不过身,不过因为专案组除了季思情和老魏其他人都还躺在病**挂盐水的关系……也不至于活动不开。
窦女还没离开,窦女的下属……或者说,已经成了具活尸体的前连环杀手,也还留在小小的乡派出所内。
季思情看了眼窗外村道上来来去去的警察和救护车,收回视线看向坐在民警办公桌后面椅子上的两人,神色就很有些微妙。
普通人看不到纯能量形态的窦女,小娟却是有实体的……这么个前连环杀手就在警方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季思情着实有些一言难尽。
“——难怪他会如此作为。”
窦女似乎并不觉得她的下属暴露在人前有什么问题,在听老魏和季思情介绍了四人失联案和吕家连环意外事件案情后,窦女平静地道:“想来,郭判应是藏身于判官令内熬过了大劫,损及令牌本源,急于在地府重开前将令牌修缮,才出此下策。”
“季君或许不知,我等所持判官令乃泰山府君亲赐,若有损伤遗失,必被严惩……”说到这儿,窦女叹了口气,她总不好直接对外人说察查司风气不正,上行下效,与她们罚恶司不是一路人,只能委婉地道,“此事实乃他之过错,妾身亦有失察之责,万望季君莫怪。”
苗代芬等四人被郭判强征为力夫时,与吕燕萍共乘一车。
吕燕萍肉O体凡胎,没发现与她同车的苗代芬等人异样纯属正常;但要说征用了苗代芬的郭判没发现跟他们四人同车的吕燕萍持有他的判官令,那就实属扯淡。
这也是季思情在看到郭判坐的轿子居然是由苗代芬四人的生魂所抬时,便立即意识到这家伙就是一系列咒杀事件元凶的真正原因。
死了这么多人、牵连了这么多人,这个姓郭的判官居然在吕燕萍被小娟杀死、诅咒后被中止后,跟没事人一样的试图回收判官令,季思情没有第一时间拿脉冲设备糊他正脸而是先追问了三声,都得算是季思情修养好。
窦女解释了一通,季思情和老魏全程板着脸。
倒不是说他俩对窦女有什么意见,而是他们必须拿出代表阳间公门立场的态度来跟窦女谈判。
灵气复苏才刚多久,谁知道像郭判这种鬼判官还会冒出多少个来?
既然窦女说了阴间公门自有阴间公门的规矩,那七部方面肯定要从窦女这里拿到交代——再出现类似事件,地府这边到底是什么态度?
还有这次危险至极、险些就害死两千多条人命的鸡场乡咒杀事件,七部的外勤们当场将事件元凶轰成了一滩烂泥状物什,窦女这边又是什么说法?
此刻他们两个与窦女对谈,旁边就摆着一台摄像机,把现场谈话内容同步到远在正国大西北荒漠中的总办公室,由总办那边的异化者进行记录。
窦女大约也很清楚这事儿只是解释不足够的,必须要给出一个交代,或者说,必须要给出一个态度。
“郭判肆意妄为,草菅人命,死有余辜。妾身会将他的令牌妥善收好,地府重开之时,交由上座处置。”窦女面色一肃,正色道:“地府四司权责不同,互不统属,妾身不敢妄言今后绝无可能再发生此类事件,妾身只能在此承诺,我罚恶司若有此样人等,妾身必亲手将其诛杀,绝不轻饶。”
老魏跟季思情对视一眼,两人的神色都有些微妙。
窦女这是……亲口承认了地府四司不合?
窦女只管罚恶司,其它司的她管不着,也不想管?
考虑到地府也是个颇具规模的“组织”,要求窦女为所有地府公务鬼的行为负责确实也有点儿强鬼所难。
要知道地府鬼判是这事儿的元凶没错,但同为地府鬼判的窦女在这事儿里面也没少出力,在季思情当面揭穿郭判作为后,窦女也没有包庇他的意思,任由外勤们将郭判轰成了渣渣。
一杆子打翻一艘船是不妥当的,七部方面也没有非要为了这个事跟地府翻脸的意思……要不然坐在这里跟窦女谈判的就是他们俩了,得换成安姐这个科长亲自来了。
让老魏和季思情出面来谈,本身就有若是谈不拢,那还有转圜余地的意思在……
把郭判这件事情定性成个别行为,老魏和季思情都放松了不少,他们俩对窦女的观感其实还是不错的,就像这次事件,如果不是窦女发现郭判形迹可疑一路跟过来、及时把被咒杀的无辜人等逆转到亡域死境保命,那这功夫进出鸡场乡的就不是救护车了,得换成殡葬车。
“我们明白了。”季思情谨慎地道,“是这样……为了避免以后再发生类似事件的时候,我们双方因为联系不上、不能及时共享信息、导致事态拖延恶化,我希望我们双方可以保持畅通的沟通渠道,是否方便呢?”
“这……怕是有些为难。”窦女皱眉道:“实不相瞒,当初妾身为应对大劫,分化自身三魂七魄存于各处,所需灵气减少,才顺利熬过此劫。如今时移世易,沧海桑田,妾身数道存魂不知去处,正忙于搜寻,实不能长留此地。”
也是跟季思情碰面了多次、刷不少好感度,窦女才会说实话了——她当初去猫猫寨找自己的遗蜕,其实就是找自己的存魂去的。
老魏默默抬起放在桌子上的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季思情,季思情默默接过来,面朝窦女打开。
盒子里,装着一部手机。
不是普通手机……而是在卫星电话基础上研发出来的黑科技卫星手机,信号无敌,超强续航,普通智能机的联网应用功能也一样不少。
唯一的缺点,就是比较笨重……比一般的常用手机重了三倍,足有六百多克。
上回在猫猫寨与窦女合作过一回后,总办就惦记着能把手机送给这种能跟人沟通、且不排斥与人沟通的智慧高能体,就紧急搞出了这儿么个玩意儿出来。
先前季思情去求龙潭公帮忙的时候,就送了一部给龙潭公。
窦女:“……”
窦女收下了手机,并现场存下了季思情的电话号码。
成功送出第二部 黑科技手机的季思情,还没忘记叮嘱窦女:“如果你有事,不能接听手机的时候,可以开启语音信箱功能,我可以给你留言,你办完事听一下就好。然后充电的话,记得每隔十天至少充一次就行……”
“妾身知道了。”窦女笨拙地学习了下接听电话和拨打电话,脸上的神态首次不那么平静。
时代变了,已经不是大劫前哪怕判官大鬼要找人,也要远赴千里的时候了。
季思情又道:“如果窦女你认识的人也苏醒了,还需要手机这种还算方便的沟通工具的话,请到我们这里来拿,不要客气。”
“……好的。”窦女僵硬地点头。
送走窦女,季思情给安姐汇报了一声他俩顺利完成了谈判任务和送出手机任务,又继续投入紧张的后续扫尾工作之中。
鸡场乡绝大部分人在被咒杀后只短暂地清醒了一小会儿的时间便昏睡过去,只有少数人在“暂时死亡”状态下保持清醒,还阳后也还记得当时的遭遇;这部分人都饱受惊吓,必须接受心理干预,季思情和老魏得在医务人员确认可转移后,将他们送去疗养院。
此外,连续死了七个人的吕家人也需要接受心理疏导。
吕燕萍的怪物尸体没有还阳,关于她的“失踪”,七部这边还得想办法拿个合理的解释出来让吕家人能接受——咒杀整个鸡场乡人这种事情太过离谱,是不可能对大众公开的。
把鸡场乡的扫尾工作做完,季思情和老魏疲倦地返回贵安分部时,已经到一月八号了。
安姐等了两天总算见到他俩,连忙把他俩拉到办公室里来谈话。
“也就是说……根据窦女的解释,判官令并不是咒杀专用工具,而是地府判官缉拿恶魂时的令牌,本身具备的并不是咒杀功能,而是拘魂功能?”安姐皱眉道。
季思情点头:“嗯,郭判利用吕燕萍咒杀他人,只有有罪的恶魂才对本源受损的判官令有修复效果,无辜亡魂是没有的。”
“那咒杀整个鸡场乡的人又算是什么回事?”安姐道。
季思情神色复杂地道:“窦女说……是因为吕燕萍堕落了‘恶鬼道’。”
“嗯?”安姐一扬眉。
“这两天我和魏哥留在鸡场乡善后,从我认识的苗族嬢嬢那里听到一些吕家的事情。”季思情斟酌了下用词,道,“他们家的家风挺一言难尽的,对外横行霸道,对内吧,搞的是封建大家长那一套,家里面最有能力本事的男性家长说了算,其他人都要听话。”
“吕燕萍考上省师范,搁别人家里是光宗耀祖的大学生,在他们家,啥都不是。”季思情嫌弃地道,“我听苗族嬢嬢说,吕家的老爷子上个月把吕燕萍喊回家来,是要让她嫁给我们镇上一个搞工程的人家,那个男的比吕燕萍大十八岁。”
安姐:“……”
“吕家老爷子和吕燕萍的大伯上个月死的,我们去鸡场乡查案子的第二天,吕燕萍的亲爹和她二伯一道儿死了,那个时候吕燕萍还是正常的,应该是因为到这一步,她咒杀的还都是罪魂,所以没事。”季思情叹了口气,“然后……她不晓得咋想的,又在当晚咒杀了她四姑妈两口子,然后就是忽然发疯咒杀整个鸡场乡人的大事了。”
“窦女说了,判官令只拘恶魂,下恶令的持有者会被判官令认定为恶魂,会反噬其主;但偏偏就是这么巧,吕燕萍怨气过重,堕落成了窦女说的‘恶鬼’,反过来控制了判官令,还晓得要藏匿起来。”
停顿了下,季思情神色复杂地道:“这事儿说起来……真的挺难讲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要是姓郭的那个判官提前找到吕燕萍收走令牌,那可能苗代芬他们四个的生魂永远都找不回来了,除非咱们运气好到能够再次撞到姓郭的这个判官,这个家伙还能大意到被咱们拿脉冲设备轰到。”
没在现场的安姐,也听得眉头直皱。
低波率电磁脉冲对高能体确实好使,但这个武器的缺点就在于——不能一击毙命,需要持续输出。
简单来说,就是只能打固定靶。
季思情没太纠结武器问题,这方面她也使不上力,道:“我有个想法,梳理过窦女这边提供的时间线后,我怀疑,在窦女赶到鸡场乡并把鸡场乡逆转到亡域死境后,姓郭的这个家伙没有立即去找吕燕萍收回他的判官令,也没有出面帮助反窦女对付那个鬼王,这个家伙,在当时很可能对窦女没安好心。”
“嗯?”安姐没料到季思情在想的问题是这个,惊讶地看了过来。
老魏也有些意外:“怎么说?”
“姓郭的这个家伙还是很厉害的,我亲眼看到他只一抬手就控制住了小娟的恶魂,吕燕萍对只能近身持续输出才有威胁的我们来说非常棘手,对上姓郭的这个判官可能就只有挨打的份儿。”季思情道,“鸡场乡就那么大,能藏人的地方就那么多,那么长的时间里郭判不去找吕燕萍收回他的判官令,那就只能证明——那家伙在做他认为对他更有好处的事情。”
老魏“啊”了一声,恍然道:“是了,这家伙对窦女心怀不轨,把时间用在盯着窦女上面去了,怕不是想趁窦女与那个鬼王两败俱伤时渔翁得利!”
季思情点头道:“当时我们困住了姓郭的,窦女二话不说收走他的判官令,我怀疑,这个东西对地府的鬼判官而言可能非常重要,不止是窦女说的那种重要。而且比起讲原则的窦女,姓郭的这个家伙简直毫无底线,什么都有可能做得出来。”
老魏和安姐都点头。
连季思情这种还未进入官场、对勾心斗角的理解不够深的小年轻都看得出的问题,他俩当然也看得出——窦女只称判官令为“泰山府君亲赐,若有损伤遗失,必被严惩”,明眼人都听得出轻描淡写;这东西,搞不好能与地府四司势力格局挂钩。
既然窦女这种守序倾向的判官都对别人的判官令有想法,那么郭判这种行事肆无忌惮的家伙就更别提了。
郭判身死,窦女只言死有余辜;若窦女身死,姓郭的说不得要大笑出声。
安姐思索了会儿,道:“这个郭判所属的察查司……是《聊斋·陆判》里的那个察查司吧。这个地府部门,咱们以后工作中碰到的时候要小心了。”
特管局上下对于与智慧高能体建立联系的态度是很积极的,但再怎么积极,跟郭判这种糟心的家伙,还有连郭判这种糟心家伙都收入麾下的察查司,还是拉进黑名单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