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场乡原本是位于狭长状山谷里的大乡,穿乡而过的村级公路把鸡场乡分成左右两半,因G省多山、稍微平整点儿的地面都要用来做耕地的关系,村级公路左右两侧的人家有七成是建在斜坡上的,房屋之间都相隔着一定距离,并没有挨得太紧密。
平时也就罢了,到了需要躲避半空中的“判官大鬼”行动的时候,这种松散的建筑群就不太能起到遮挡作用。
六名外勤虽失魂落魄,倒也晓得现在不是去招惹麻烦妨碍救人的时候,不得不走一段停一段,确认隐约传来的打斗声在哪个方位了才能继续前行。
如是小心谨慎地从鸡场乡西北部一路潜行到中段位置,已经能模糊看到招待所小楼时,浓雾中忽然传来劲风声,六人连忙中止移动,就地隐蔽在一座平房里面。
这座平房是乡里一户姓蒋的五保户家的屋子,院子里堆满了木柴、包谷棒子、不知从哪来捡来的废弃家具等杂物,半人高的土墙下还停着辆三轮车,能容人藏身的地方倒是够多。
“嘭”、“碰”的碰撞声从高空中传来,距离他们所在位置越来越近,仓促躲进平房院子里的六人脸色都有点变,忙不迭各自俯身到杂物堆里,又或是躲到三轮车后头去。
几秒钟后,众人只觉头顶斜上方爆出一声巨响,有强劲风力猛然挂来、吹得平房院子里的杂物哗啦作响;紧接着,一道人形身影随着破空声和惊人的劲风摔进了院中。
半蹲在三轮车后方的季思情猛然瞪圆了眼睛。
摔进院中的人影并没有落地,离地面还有半米时便稳稳停住,好巧不巧,这个人影直离地半米的低空中骤停时,正好面朝三轮车方向,而这个高度,也正好能让人影看到蹲在三轮车与土墙夹角处的季思情。
季思情双目圆瞪,看到季思情的窦女,也有些意外。
窦女深深地看了季思情一眼,并没有出声叫她,也没有攻击季思情这个“不速之客”的意思,身形一模糊、便在空气爆响中猛然弹射升空。
半空中再次传来激烈的碰撞声和空气震**的声音,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迅速远去。
到神仙打架的动静隐约从天边传来,藏身各处的外勤们才重新出来汇合。
一碰头,秦浩浩便迫不及待地道:“小思情,刚才那个是窦女?!”
他跟季思情去Z省出公差时见过窦女,对这个自称罚恶司判官的大鬼印象还深刻着,虽然他藏身的位置不像季思情一样能看到正脸,但方才那惊鸿一瞥也足够他把窦女认出来。
“是她。”季思情抬头看向高空,神色有些凝重。
在鸡场乡建筑群外就因为浓雾的关系看不清高空中争斗的人影,进到鸡场乡里面来,浓雾影响更大,就更看不清了——以特招外勤们的目力,也只能通过声音来判断那两者在哪个方向争斗。
“怎么会是窦女呢?说不通啊!”秦浩浩惊疑不定地道。
窦女在七部这边的形象还是比较正明的,不管是最早的白毛僵尸事件、还是后来的姜雄黑尸复仇和猫猫寨不化骨危机事件,窦女都确实表现出了会在一定程度上尊重人间公门规矩、并不会滥杀无辜的守序倾向。
“我觉得不是。”季思情能明白秦浩浩在担心什么,肯定地道,“窦女是会用‘赤地千里’的威胁来要求我帮她中止怨气化僵的高能体,她应该不是鸡场乡被逆转到亡域死境的主因。”
顿了下,季思情神色凝重地道:“但不是窦女,也不表示这件事简单到哪去——按盛晓凯的说法,鸡场乡是在九点半前后被逆转的,过去这好几个小时……窦女和她那个对手,还没有分出胜负。”
窦女是能将不化骨这种千年僵尸定在原地的鬼判官,自那之后又过去了这般久,窦女的实力应该比当初定住不化骨更强——不懂得练气术法门的异化者们都是灵气复苏越久久越强,鬼修出身的窦女只能更甚。
季思情这个推测确实比窦女动用判官令害了鸡场乡两千多人更合理,但另外五人的神色也实在没法轻松多少。
“窦女的对手……也是地府判官?”秦浩浩脸色难看地道。
“恐怕是了。”季思情忧心忡忡地道。
水鬼王六和龙潭公都认定只有判官令能倒转阴阳、把一整个鸡场乡逆转到亡域死境来,既然不太可能是窦女干的,那自然只能是窦女的对手干的。
这地儿并不是有部队提供火力支援的人间界,以他们携带进来的便携型电磁脉冲设备,拿这种跟窦女同级,又或是比窦女更强的、且很大可能对人类并不友善的判官大鬼,着实没啥办法!
“算了,咱们先别想太多,正事要紧。”季思情不愿意耽搁时间,趁着窦女与那个未知鬼判官缠斗声音尚远,大步跑出平房院子,朝离平房不远的乡招待所跑去。
这回不用他们去敲门喊人,六人才刚贴着围墙墙根小跑进招待所大院内,朝向大门这边的门就被人拉开了一条缝,老魏站在门缝后面,激动地朝着季思情等人用力招手。
“我就晓得你们肯定会来。”
把六人放进招待所楼内,老魏便激动地用力抱了下季思情,又用手拍了下秦浩浩的肩膀。
相比兴奋不已的老魏,包括季思情、秦浩浩、牛静等六名外勤,脸色都和掉进冰窟里差不多,隔着防护服面罩都能看出惨白。
“魏哥,你……”季思情欲言又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不在这里说,先跟我来。”老魏似乎猜到了季思情会说什么,面上并没有出现异色,招呼一声便领着几人往楼内走。
盛晓凯一个人都组织了几十名村民集中避难,乡招待所小楼自然也集聚了不少避难的群众,一楼、二楼的所有房间都挤满了人。
绝大部分来避难的群众都在沉睡,连刘队和刑侦专家都昏睡不醒,仅有十来个人保持着清醒,分散在一楼各处承担警戒工作。
老魏把六人领到三楼员工休息室,把门一关,便镇定地对六名同事道:“我把还清醒的人分开在一楼各处警戒,就是担心他们挨在一起相处久了会发现异样,你们进来以后看到过其他人了吧?没错,我们现在暂时都处于死亡状态。”
季思情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秦浩浩差点当场哭出声来。
“别激动,我讲的是‘暂时’。”老魏连忙抬手道。
“怎么说?!”头晕目眩的季思情顿时就清醒了,秦浩浩也赶紧把眼泪收了回去。
“我见到窦女了,现在外面浓雾里和一个怪物交手的就是她。”老魏简洁地道,“鸡场乡被大雾笼罩后,我和老刘他们都晕了过去,是窦女叫醒的我,并告诉了我一件事——鸡场乡两千四百多号活口,报告我在内,被人咒杀了。”
季思情、秦浩浩、牛静等人:“??”
老魏道:“窦女说,咒杀我们的人动用了地府失窃的判官令,即使是她难以轻易逆转咒令,为了保全我们的三魂七魄不散,她只能动用她的判官令强行逆转阴阳,把我们这些人全部转移到阴间来。只要把失窃的判官令从咒杀我们的人身上夺回,就可以放我们还阳。”
季思情长长吐了口气,惊喜交加刺激下两腿发软的秦浩浩一屁股坐到招待所工作人员用的椅子上去。
“还好,窦女这个智慧高能体是个负责任的地府公务鬼,要不就全玩儿蛋了。”季思情满头冷汗地道。
“和窦女交手的那个东西,就是咒杀了这么多人的王八蛋?”黔东南州的外勤咬牙切齿地道。
“不是,那是个鬼王。”老魏道。
季思情等人:“????”
老魏苦笑了下,纠结地道:“也是我们运气不好,逆转过来的地方刚好是一个鬼王的地盘,窦女都没来得及多跟我说几句话就去抵挡那个鬼王去了。我只能赶紧通知还清醒的同志赶紧把群众集中起来避难,免得哪个运气不好的被窦女和那个鬼王斗法牵连到,毁了身体可就没法还阳了。”
顿了下,老魏神色更加复杂地道:“窦女吩咐了个下属去找咒杀我们的那个家伙,这个下属就是上个月猫猫寨事件时,出现在窦女旁边的小娟。”
季思情等人:“……”
季思情的心情也复杂上了:“窦女还真把这个连环杀手收成下属了啊?”
“估计是。”老魏纠结地道,“窦女说,外面那些浓雾就是咒杀我们的人的怨气,这家伙的本体在窦女赶到后就藏起来了。小娟……了解罪人,窦女说,她能逮到这只老鼠。”
这话听得受征召来救人的外勤们都龇牙咧嘴——做下那么多场血案还能一直逍遥法外的连环杀手,可不就够了解犯罪者的吗!
老魏悄悄观察了下季思情面罩下的神色,见她只是心情复杂,不像是有啥多余想法,心下稍安,又补充道:“这个小娟,我没看错的话,应该已经不是活人了,她没有呼吸和心跳,也无法违抗窦女的命令……可能她死之后,窦女捉她来赎罪吧。”
老魏实在不太愿意继续谈小娟,把情况交代得差不多便转移了话题,朝季思情道:“你们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
季思情抽出背包里的半截龙头拐杖:“龙潭公找了条离鸡场乡最近的亡域死境通道,送我们找过来的。”
老魏点点头,道:“这个地方太危险了,活人应该是不能呆太久的,你们既然晓得进出的路,就先出去吧,不用和我们一起在这里干等。”
他说这话时神色很自然,语气也很平静,但季思情还是觉老魏有些反常,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想到他们找过来时老魏像是一直在等着他们出现,季思情就隐约觉得哪里不对,皱眉道:“魏哥,让鸡场乡所有人还阳的条件,你是不是没说完?”
老魏沉默下来。
足足沉默了好几秒,老魏脸上露出苦笑,眷念不舍地扫了一遍季思情等同事,道:“抱歉了,我实在……事关这么多人生死,我实在没法太自私——让我们这些人还阳有时间限制,必须在十二个小时内。”
老魏听了窦女跟那个鬼王乒乒乓乓打了这么久仍旧未分胜负,他实在很难不悲观。
在担心和期待之中等来了没有放弃他们的同事,也是个正常人、也有七情六欲的老魏,在一瞬间产生了——不想让这些G省最优秀的年轻人跟着陪葬的私心。
毕竟……他也是干过刑侦工作的,季思情、秦浩浩等人脖颈上未干的汗渍、满是血丝的疲倦眼神瞒不过他,老魏用膝盖想,都知道活人强行呆在阴间的负担必定很大。
但这种“私心”,终究没能战胜对鸡场乡两千四百多号人性命的担忧;老魏自己可以不顾生死,可他不能替别人慷慨。
季思情在听到“十二小时内”这个时间限制,第一反应是低头看表——电子设备在亡域死境无法运作,机械表还是能用的。
“都早上七点了,咱们得抓紧时间了。”季思情凝重地道,“魏哥,那个……小娟,跑哪找咒杀你们的人去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窦女发号施令后她就没影儿了。”老魏摇头。
秦浩浩也是会动脑子的,立即道:“小思情,魏哥,咒杀整个鸡场乡的人,会不会跟诅咒吕家的人是同一个人?一般人的话没可能制造出吕家那种连环意外吧?要是有能咒杀这么多人的‘判官令’,那才说得通。”
“我也这么想。”季思情点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