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五日,晚上八点。

吕子华和大堂哥送走来查看情况的乡派出所警察,倒回主楼堂屋,堂兄弟两个站在并排停放的两具长辈尸体面前,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吕家大堂哥名叫吕正明,是吕子华大伯的长子,年近四十中年发福、体型和他面前这两个叔叔是同一规格;吕庆生殒命时他去了自家居住的主楼楼上看儿子,没在现场,等他赶下楼来时,吕庆生都没气儿了。

上世纪末本世纪初时正当年轻力壮、没少跟着叔叔们为了吕家的捞钱大业冲锋陷阵的吕正明,跟吕庆生这个二叔和吕全有这个三叔关系是很亲近的,一天之内失去两个如父如兄的长辈,吕正明的脸色比吕子华这个死了亲爹的堂弟还难看。

“我听小梦艺说,二叔走的时候喊了你的名字?”

沉默良久,吕正明铁青着脸开口。

吕子华是有点怕这个大堂哥的,从小到大,大堂哥就比吕家五叔、幺叔两个在孙辈中还有威信,闻言呐呐了好会儿,才哆嗦着开口:“哥,我真的……我真的没想到二伯会滑这一跤,实在太忽然了,我、我真的来不及拉他一把。”

吕家规矩大,如小梦艺这种孙女辈会被吩咐帮忙摆菜饭上供,到长辈来上香的时候这些堂妹是不能挨着的,只有吕子华这个堂弟能跟在吕庆生后头给他亲爹上香。

吕正明猛然扭头,死死地盯着吕子华。

“小华华,你真的是来不及?不是记恨二叔没帮到你爸?”

吕子华再怕大堂哥也难以接受被冤枉,激动地喊出声道:“不是!绝对没有,我怎么可能——我爸出事,二伯又不是故意的,当时那个情况,我怪哪个也怪不到二伯啊!”

吕正明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只是盯着他看。

吕正明半个月前死了亲爷爷吕老爷子,一周前又死了亲爹吕老大,这段时间里情绪一直不太好,早上市里的警察来家里问话,他对市里走丢了人没多少兴趣、没有凑上前去问东问西。

两个叔叔送警察出堂屋时,吕正面正蹲在右副楼门口抽烟,三叔摔死时虽然他离得比较远,但他也确实亲眼看见了当时的情形……

那个反应很快的刘队长确实是转过身来伸出了双手准备接住三叔的,偏巧二叔从台阶上滑下去压倒了刘队长,才导致三叔没人救,一脑袋砸到了水泥地上。

这桩意外巧合到离奇的程度,吕正明这个吕家长孙想发火都找不到目标。

见吕子华努力为自己分辨、还是晓得怕他这个大堂哥的,吕正明点了点头:“你不是记恨二叔就好,二叔死了亲兄弟,我死了三叔,我们这些家里人,和你一样难受得很。”

顿了下,吕正明又道:“你在这里守到二叔三叔,我去把小国平(吕庆生的长子)喊下来给他家爹守夜。”

吕子华胡乱点了点头,颓然走到灵堂一侧摆放的椅子上坐下。

吕正明走出去过了好会儿,吕子华才猛然反应过来吕正明为什么要和他讲这些。

——吕正明也看到了,他爹死的时候,是他没绷住惊叫了一声、吓到了二伯,二伯才会滑下台阶压倒那个姓刘的警察。

吕子华脑门上的冷汗顿时冒了出来。

他……不敢在他爸枉死这件事上去指责怨恨二伯,就是因为他自己也清楚,这桩意外里面也有他的责任!

如果不是他和二伯添乱,姓刘的那个警察本来是可以救他爹一命的!

二伯不愿意面对自己害死亲兄弟这个事实,鼓动他妈胡文月去讹诈警察、去甩锅,他当时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还能冷静地和二伯、和亲妈商量讹诈章程,就是因为……他和二伯一样,也难以面对自己添乱害死了亲爹。

大堂哥晓得他和二伯都亏心,而大堂哥一直啥话都没说。

吕子华汗如雨下,两只脚微微发颤。

吕正明是他们这一辈人里面最精、最凶的一个,家里长辈不管是说啥正事,都有大堂哥的位置,有时候,二伯和他爸还要听大堂哥拿的主意。

爷爷,大伯,二伯,他爹都死了……家里拿主意的、能说话算话的,就是大堂哥了。

吕子华咬着手指甲,他明白大堂哥为啥要选在这个时候跟他说这些话了。

大堂哥不想家里散了。

先前他爸和二伯拉上五叔幺叔和两个姑妈商量分遗产,说好的也是只分产,不分家;他爸和二伯去了,大堂哥也是一个意思,他还是要把家里人全拉到一起,不打算让家里人搞分家。

二伯家的小国平从小到大就是个没啥主意的,五叔和幺叔也没比大堂哥大几岁,有时候说话还没大堂哥有底气,两个姑妈就别说了,四姑妈再有主意也是嫁出去的姑奶奶,管不到多少事。

换言之……大堂哥认为只要他别多话,吕家就还在,就不会散。

想明白这些个道道,吕子华心里头便两难起来。

作为吕家受重视的孙辈男丁中的一份子,吕子华当然不愿意吕家散了——只要吕家还在,他在鸡场乡同辈的年轻人里面就永远都是说话有份量的那个。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叔伯辈都没了,打小就跟着家里长辈见识过人情冷暖的吕子华,实在难以相信爷爷和叔伯辈们发展的乡里的人脉,还能持续多久。

如果爷爷还在,以爷爷的面子,他们家就算讹诈了市里来的警察不成,他妈也不一定就会被抓去拘留。

二伯打个电话就能让乡政府的人帮他说情、放他出来,换成是大堂哥,可不一定好使。

而且——他现在可不是只能手心向上跟家里人要钱的那个,他爸争来的家产,已经足以让他去镇上、去市里逍遥过日子。

G省这个穷地方,就算是在市里大把人也是只拿着几千块钱的工资过日子,他名下有鸡场乡的茶林、烟叶地,还有镇上的双门面大烟酒店,他就算不管事只收钱,也能比一般人过得潇洒,压根不用死守在鸡场乡这个连酒吧都没有的破乡下。

更重要的是……吕子华现在不仅不觉得吕家这个乡里独一份儿的大院是能给他庇佑、让他安心的地方,相反,他只想逃离。

再怎么说,一天之内家里无缘无故地、轻飘飘地摔死了两个人,吕子华根本不能接受这会是巧合!

二伯猜测的他们家撞煞了、犯太岁了,搞不好是真的!

那么——下一个,会轮到谁?

五叔,幺叔,还是大堂哥?

又或是……他自己?!

吕子华简直不敢往这个方面深想,稍微想到一下,他就怕,怕得恨不能马上夺门而出、开车跑到镇上去、跑到市里去。

但他不能跑。

吕正明的面子是不如刚刚枉死的二伯吕庆生,可在乡里也是一口唾沫一个钉,在吕家人中也是一霸,本事比他大。

如果他敢跑,敢让因为二伯和他爸的死人心惶惶的吕家人树倒猢狲散,吕正明有的是能耐收拾他,说不得……他爸帮他争来的那家镇上的双门面烟酒店都要黄。

那家烟酒店可是很赚钱的,他爸他妈为他谋划了多年,他妈胡文月不年不节的时候大多都蹲在镇上帮老爷爷看店,就是为了不让其他叔伯插得进手。

一面是对未知意外死亡的恐惧,一面是害怕大堂哥收拾他、动到他的财产,吕子华两难之间,大堂哥吕正明把二伯家的吕国平喊了下来。

被叫到灵堂里来的吕国平神色惊惶,不敢靠近他爸的尸体也不敢靠近供桌,刚进门槛就跪下给他爸磕了个头,然后就跑到吕子华旁边来,跟个鹌鹑似的缩着,身板儿还瑟瑟发抖。

吕正明和吕子华看到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都不禁皱眉,这家伙在孙辈的男丁中算是不成器的一个,勉勉强强在镇上读了个职高就回家来啃老。

吕庆生一死,吕国平就六神无主,只会和他妈一样哭哭啼啼,还不如他那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那三个起码还晓得找衣服出来给吕庆生装裹。

吕正明摇摇头,也坐到灵堂侧面这边来,对两个堂弟道:“你们一个是二叔家的一个是三叔家的,现在家里头出事,你们得站起来,把这个家当好,不能说二叔三叔去了,吕家就要散了。”

吕子华一听大堂哥这就把话说了出来,心里一紧,连忙打起精神。

吕国平再怂再没主见,也晓得自己是吕老二家这一方的继承人,也强打精神看向了大堂哥。

吕正明冷静地扫了眼两个堂弟,道:“爷爷留下的镇上那些产业,二叔三叔在的时候已经和家里头的长辈们分配好了,咱们当晚辈肯定要遵守,该是哪一家的就是哪一家的,不能乱动。”

吕国平赶紧用力点头……他爸吕庆生先前帮他们家争到了老爷爷留下的一家镇上的饭店,他再软弱也是不会放手让给其他人的。

吕正明又道:“镇上的产业都是有证件、有产权的,明定了给谁就是谁的,旁人干涉不了,但是乡里头的这些产业,就不好说了……你们也晓得的,乡头人眼馋爷爷在生的时候置办的这些产业,不是一年两年。”

“乡里头这些产业,家家都有份,要怎么保住老爷爷留下的家产,我们兄弟几个得拿出章程来。”

吕子华心头一紧,吕国平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吕家老爷子是个狠人,鸡场乡南面山上那成片成片的经济作物,十成里面有两成挂的是吕家的名字。

吕子华心里头只关注镇上的烟酒店,但分到他家名下的茶园和烟叶地,他自然也不会甘心放手——他爸给他分析过的,他们家分到的那部分乡里的产业每年的收入也有个十几万,搁到市里去都不是一笔小钱。

先前讨论哪些产业归哪家时,五叔和幺叔为着西南面牛马坡那儿的两亩茶地归哪家差点打起来,只分到很少一部分的四姑妈还没少在旁边阴阳怪气。

吕正明见两个堂弟的神色都变了,心里有些得意……他其实是有自信在他活着的时候绝不会让鸡场乡其他人插手他们家老爷爷打下的产业的,身为吕家的长孙,他觉得他完全有资格继承老爷爷在乡里的人脉关系,也完全不认为乡里的干部就会从此不给他家面子。

但吕家是不能在他手底下四散的——打小就在乡里长大、又是吕家长孙的他,是吕家这个“人多势众”的大家庭里,能真正吃到“势”的红利的少数人之一!

正国特色的底层集体,不管是纯野生的涉黑组织还是家族式的涉黑组织,只要能形成“势力”,那其底层逻辑其实都是一样的——这种以利益而抱团的原始民间架构,其权力必定是自下而上的。

换言之……纯野生的涉黑组织,江湖大佬、黑O道大哥们的权势,来自于充当打手的马仔小弟们的统一认识——小弟们认可某个人是大佬,愿意为这个人充当打手,这个人才能是大佬。

相对的,家族式的涉黑组织,也需要以血缘为纽带的家庭成员认同大家长的权威,这个大家长才真正能当得上大家长。

大佬喊不动小弟,大家长管不住家庭成员的时候,就是小弟/家庭成员取而代之的时候了——上有所命、下必从之的“忠诚、义气”只是用来骗炮灰的大旗,骨子里流着造反基因、动辄改天换地的正国人,但凡是能成事的,不管是草莽英雄还是上层精英,都不会真把“忠诚、义气”当回事。

吕正明并不算得什么草莽英雄,但他本能地认知到了吕家能在鸡场乡作威作福、能在乡干部那儿挺直腰板说话的根本原因——吕家人多!

乡里办选举,吕家的成年男丁、女丁,能出二十多张选票;吕家人还能靠着人多势众,以软硬皆施、威逼利诱等手段,拉来至少上百张成年人的票源。

靠着与乡干部之间的“人情往来”多吃多占的乡里的产业,人够多的吕家人也能保得住,别家哪个来了都抢不走!

所以吕家人绝不能散,吕家的招牌绝不能倒!

以人多聚势,以实聚财,以财聚人心,这就是吕正明这个“乡霸”三代所拥有的草莽智慧。

本来就没多少主意的吕国平立即表态道:“哥,我都听你的,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反正我们家的人说啥也不能被外面人欺负了。”

吕子华挣扎了下,终究没有敢跟大堂哥冒刺、提什么要赶紧躲出去,咬牙道:“我和国平哥一个意思,哥,你拿主意就行。”

吕正明满意地点头,嘴角挂上了一丝浅笑。

他下面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嫁出去的妹子不用管,两个弟弟向来唯他马首是瞻,二弟那个刚成年的儿子也一向听他的话;吕国平没什么本事,但他家算上他四个成年男丁,他们这一房的支持也很重要;至于独子一个的吕子华,够心黑手狠,他妈也够泼辣,算是不错的助力。

把二叔和三叔两家都拉到自己这边来,叔叔辈的五叔和幺叔也好,四姑妈那一家子也好,都不可能影响他在吕家的地位了。

“我们兄弟几个齐心,别的地方不敢说,至少在鸡场乡,只要我们吕家人不散,吕家的招牌就不会倒。”吕正明沉声道。

吕子华强忍着心底对二伯生前说的那些话的恐惧,附和着点头称是。

这兄弟三人在叔伯亲爹的灵位前说得热闹,吕家大院右副楼,回家来奔丧、暂时住在右副楼里的吕家四姑两口子,却正在着急忙活地收拾行李。

一面收拾,在吕家人中算是比较有话语权的四姑还一面叮嘱两个儿子:“你两个听清楚了没有,下楼去就找你们大表哥说你们家老太太病重进医院了,我们一家人都要赶紧回去守着老人尽孝,不然会被说嘴,其它话一律不要讲,不管你们大表哥说啥话都不要顶嘴,上了车就赶紧走,晓得不?”

两个儿子神色紧张地点头。

大表哥吕正明比他们家最小的两个舅舅还凶,不光是吕家的孙辈怕他,四姑的这两个儿子也怕。

四姑又让两个儿子背了一遍她教的话,见没啥问题,这便拎起行李,吆喝老公儿子跟上、急匆匆地下楼。

四姑爹素来不敢招惹强势的老婆,但这个时候还是忍不住犹豫了下,出事道:“二舅子和三舅子的后事都还没搞好……我们这个时候走,会不会不合适?”

“管它合适不合适,命不比情面重要?!”四姑回头狠狠瞪了没出息的老公一眼,“鬼晓得他们兄弟几个招惹到什么要命鬼东西,老娘从小到大帮这一家子冲锋陷阵,哪个出事了我没回家来出头?到头来才分到老爷子多少遗产?犯得着跟他们兄弟几个一道枉死!”

侄子辈的吕子华、吕国平都晓得害怕,同辈的吕家四姑当然更怕——先是老爷子没了,她领着老公儿子回来奔丧,大哥又在老爷子葬礼上没了;这也就罢了,还以为死了两个人了吕家的霉运过去了,却没料短短一天里老二和老三这两个短命鬼又相继去了,排行老四的四姑要不怕,除非她脑子被牛SHI糊住了!

虽然没带把却也好勇斗狠了一辈子、为着吕家的利益没少冲外人耍泼的四姑,本来就不忿分遗产的时候只拿到了三瓜两枣,这当口上又“坐实”了吕家大院撞煞闯鬼,她肯定要优先为自己的小命打算。

一家人匆匆跑到楼下,两口子搬行李上车,两个儿子也按亲妈吩咐的去拦住从堂屋里出来的吕家兄弟。

吕正明才刚拉拢了两家人,正盘算着让五叔幺叔和四姑妈、幺姑妈两家认同他当吕家的大家长,好让吕姓人坚定不分家、不分散的“统一认识”,哪愿意在这个时候让四姑妈一家离开;立即举起但凡宗族、家族式涉黑利益集团都必然会利用到极致的“孝道”招牌,要求两个姑表弟留下来给舅舅守灵,四姑妈和四姑爹回去尽孝就行。

在吕家这种氛围下长大的四姑也是把两个儿子视为心头肉的,哪愿意把儿子留在这种险地;横眉怒目地转头,跟越发把自己当根蒜的大外甥争执起来。

一群人在院子里吵吵闹闹,声音大得隔壁邻居都听得见,左副楼三楼,藏在亲爸卧室里的吕燕萍自然也听到了动静。

吕燕萍小心地把窗帘拉开一条缝,冷眼朝下看。

听到四姑妈想走人,吕燕萍面上浮现冷笑。

想走就能走?没这么好的事。

对于自己这个亲姑妈,吕燕萍是一直深藏着恨意的。

她还在乡里读小学的时候,亲爹刚从牢里放回家来那两年,生了两个儿子的四姑妈每次回娘家,都要在她妈面前冷嘲热讽,说她妈是铁树不开花,下了个蛋就没动静了。

她真的不懂嫁出去的姑妈为啥还要回家来给嫂子找不痛快,她只知道……每次四姑妈回家来,她妈就会迁怒她,好一阵子都会对她更加刻薄。

到她考上大学了,四姑妈又有话说,回回都表面上称赞她、夸她是吕家唯一的大学生,让她在同辈中的日子更不好过。

就连爷爷想到要利用她这个女大学生跟他在镇上置办产业时认识的蒋家结亲,吕燕萍都怀疑这里面有四姑妈的一份功劳——四姑妈这个人一直是这样的,总以为自己在吕家的男人中应该最有牌面,认为吕家的其他女人不管是嫁进门的嫂子婶子还是外甥女,都应该被她比下去,都见不得别人比她好过。

吕燕萍一直死死捏在手里的残破木牌上,就缠着四姑妈那又染过、又烫过的头发。

院子里的争吵没持续多久,又想逃离“险地”、又不愿意真正跟吕正明撕破脸的四姑终究退了一步,把两个儿子留下守灵、维持与吕家的关系,骂骂咧咧地拉着老公上车。

眼见四姑妈的车要开出院门,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吕燕萍一下急了,脸都贴到了玻璃窗上。

捏着残破木牌的手更加用力,缺损的木制刺角几乎陷进了她的掌心肉里。

心急之下,吕燕萍忍不住呢喃出声催促:“你倒是发力啊——快发力啊,你不是无所不能吗,快点显灵啊,她要走了啊!”

四姑妈的车终究开出了吕家大院的院门,吕燕萍满脸的恨意和不甘几乎要化为实质,嘴脸都狰狞了起来。

却在此时——异变骤生!

四姑妈的车尾灯都还没完全从贴在三楼窗子上的吕燕萍视线里消失,黑夜中便传来惊人的碰撞声。

“碰——!!哐啷啷——!!”

四姑妈的两个儿子大惊失色,奔出院门去,还站在院子里的吕正明、吕子华、吕国平兄弟三个也跟了出去。

不多久,吕燕萍就听到四姑妈的儿子惨烈的叫妈声,从黑夜中的街道那头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附近邻居出家门来查看情况后发出的惊叫声:“妈耶,哪个的车撞到电线杆子上了??”

“菩萨,啷个撞得这样狠啊,电线杆都撞断了!开慢点嘛,我的天爷诶!”

吕燕萍看不到车祸现场情形,但只是听到的这些动静,也足够她放心下了。

她甚至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活该,活该!”

吕燕萍激动得整个人都在颤抖,努力踮着脚朝远处看、想要看到四姑妈的惨状,嘴角拉得老开。

处于极度兴奋中的吕燕萍,手上忽然传来剧烈刺痛。

她痛得整个人都哆嗦了下,连忙稍稍退离窗边,举起手查看手掌。

这一看,吕燕萍脸上那疯狂的狞笑便凝固住了。

握在她手里的残破木牌,不知何时嵌进了她的皮肉里。

木牌边角上那些残缺的木刺,全“长”进了她的掌心肉中,即使松开手也落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