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
39
切利奥怀抱着莉可, 直至馥郁香味沁润心脾，他才觉得心中的痛苦与焦躁慢慢褪去。
“不用担心，”切利奥说, “我只是睡醒了, 出去走走。”
但这样的言辞可无法敷衍莉可。
她环着切利奥的腰, 昂起头颅。小魅魔明艳面庞之间，高挺又小巧的鼻子稍稍动了动, 便立刻嗅出来了问题。
“切利奥去见伊托雷啦。”莉可说。
“……”
“切利奥身上沾着他的魔力波动, ”莉可的脸蛋飞快变得凝重，“却不打算告诉我！”
“…………”
图书馆内伊托雷的魔法符文在空中扩散, 自然会有魔力波动落在切利奥的身上。这丁点符文带来的效果, 对于人类来说微弱到仿佛从不存在, 因而切利奥完全没想到莉可能感知得到。
她抓着切利奥的衣襟，垂下了眼眸, 看上去分外失落。
“切利奥每次，每次不声不吭地离开，总是要带着意外回来, 每一次！”
莉可有些不甘心：“就不能告诉我情况吗, 我也不会捣乱呀。”
切利奥无可奈何地失笑出声：“难道你不是吗，莉可？每次私自行动, 同样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结果。”
这……倒也是。
跑去路德·芮文的书房也好，撞见他的法阵也罢, 要么狼狈地拿到线索，要么是突兀地激发了矛盾。
“是的，我确实见了伊托雷。”
被戳破后, 切利奥也不再隐瞒。圣骑士一声叹息：“他在晨风旅店救了你, 作为偿还, 我必须为他完成一项委托。之所以向你隐瞒，并非出于戒备和警惕，莉可，请你相信我，我仅仅是不想你担心。”
听到这话，莉可才好受了点。
小魅魔勉强抬起头，脸上的失落消散大半。
“我们可以一起完成呀，切利奥是为了救我才答应伊托雷的，不是吗？”莉可坚持道：“是什么委——”
后面的话，叫安静室内一声咕噜咕噜肚子作响打断。
切利奥：“……”
片刻沉默过后，莉可恍然大悟。
是切利奥的肚子在响！
是哦，他们逃离下河城的时候还是早上。这一路颠簸来到法师塔，又……了大半天。
这一整天，莉可倒是吃饱了，但切利奥还没吃饭呢。
“切利奥可以边吃边说，”莉可牵起切利奥的手，“先去吃饭！”
这倒是让切利奥无意识地松了口气。
他不能带莉可进入黑夜森林。
木精灵对邪恶生物持有强烈的敌意，带着莉可出现，恐怕根本没有与他们商谈交换圣物的余地。
而切利奥更不想莉可因此受到伤害，但……若是与她坦白，切利奥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劝说莉可留下来。
一想到要分别，他就控制不住胸腔内翻涌的抵触和痛苦。
若是莉可对此表现出难过、委屈，甚至是撒娇抗议，切利奥恐怕真的会一个心软让步。
干脆就不说，便不会有这个问题。
只是……
真的要把她留下来吗？
切利奥任由莉可兴致勃勃地牵着自己，一路走到法师塔的厨房。
夜深人静，法师塔的仆从早已休息，好在放置干粮的柜子并没有锁。
切利奥不是第一次来到法师塔，他熟门熟路地切了块面包，又取出一块肉干：“去后院吧。”
塔楼后院是片小小的药园。
夜幕笼罩大地，繁星如麻般点缀期间。空旷的药园之间有无数萤火虫穿梭飞舞，与天上的星星交辉相应。
一人一魔坐在药园前的长椅上，莉可凝望着眼前如画般美景，不由得感叹：“哇……”
切利奥：“怎么？”
莉可：“真好看，怪不得我的同胞总是在说地表的世界比深渊更具**力。”
切利奥抿了抿嘴角，没说话。
小魅魔转过头，看向切利奥。
她聚精会神的模样，好像切利奥吃块面包都比眼前的景色更为美丽。魅魔的金眸几乎在黑夜中发光，她好奇的姿态让切利奥忍俊不禁。
圣骑士将面包撕开，给了她一块：“尝一尝。”
莉可：“嗯。”
她接过面包，往嘴里一松，然后一张脸迅速皱了起来。
好难吃！
和下河城糕点店里松软香甜的面包完全不一样，这块面包又硬又干，没有麦香味不说，还有些发涩。
莉可用力嚼了半天，嚼到两腮作痛，才勉强将面包咽了下去。
“法师的伙食好差，”莉可抱怨道，“我不喜欢。”
“是吗？”
切利奥倒是对此接受良好：“在教团的时候，我们的伙食水平也是如此。”
莉可震惊地瞪大眼：“切利奥平时就吃这些食物吗？”
她惊讶到身后的尾巴都扬起来了！
地表世界的食物，莉可吃了一些，都很好吃呀！
晨风旅店的蜂蜜蛋糕，下河城的水果与面包，更遑论城堡中的晚宴。
哪怕莉可吃下这些食物并不能填饱肚子，她也觉得很美味。
切利奥当然明白莉可的意思。
他看向手中的干面包，摇了摇头。
“能填饱肚子，还有肉吃，已经很好了，”他说，“在教团，我们还能领到自己的蔬菜瓜果份额。”
狮心城周遭的田地不多，蔬菜与面粉的价格远比肉类昂贵。
而在神圣教团中，顿顿有菜有肉，这对于平民来说堪称奢侈。
“原来，”莉可嘀咕，“地表世界的生活这么艰苦。”
她还以为下河城丰饶的物产是普遍现象呢，看来只有靠近黑夜森林附近才这样。
切利奥却从莉可的话语中读出了潜台词：“难道深渊的生活，比地表还好。”
莉可理所当然道：“反正我的生活比切利奥好。”
切利奥再次陷入沉默。
深渊的环境不可能比地表世界好。
那里深入地下，没有阳光，便没有作物。恶魔的世界不讲究道德，更没有法律和规则。一个完全弱肉强食的种族，弱小的存在只会面临更为严酷的生存环境。
……他根本不了解莉可，切利奥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他大概知道莉可受到深渊尊主庇护，因而在深渊的生活分外优渥。
除此之外，他并不知道莉可在来到地表之间过着怎样的生活，又如何成长至今的。
对于切利奥·席尔瓦来说，深渊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
来到地表的莉可懵懂、茫然，又有些格格不入。
但换做是切利奥步入恶魔的领地，怕也不会比莉可好上多少。
“如果……”
切利奥同样看向莉可：“如果你没被召唤而来，会一直住在……迪拉尼特的身边吗？”
问出这个问题时切利奥心跳快了两拍。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回答。
若是莉可承认她与深渊尊主存在亲密关系，该怎么样呢？
若是，他们之间不如他所想，又怎么样呢。
一想到这个可能，切利奥只觉得自己的嘴巴里涌上来浓厚的苦涩。
但莉可总是能给切利奥出人意料的回答。
“我，我会去参加魔主的试炼！我二百岁了，刚到年龄。”莉可兴致勃勃地开口。
“试炼？”
轮到切利奥茫然了：“什么试炼？”
莉可：“每隔十年，魔主都会给身边的恶魔们颁布一道试炼，成年的恶魔都可以参加。若是谁通过了试炼，魔主就会赐予其一块领地——相当于独当一面了！但拥有了自己的领地后，是死是活，魔主就不会再管啦。”
说完，莉可还煞有介事地数了数。
“但试炼很难通过，我前头还有很多同类没过呢。算算我的水平……大概再过个三百年，才能通过试炼呢。”
切利奥心中一惊。
这种事情，神圣教团的教义中当然不会说！
教义只会告诉圣骑士，深渊中的生物生来邪恶，一旦出现在世间必须斩杀。
但教义不曾讲过，深渊尊主迪拉尼特会像一名导师一样，亲自出题考核身边的恶魔。
而且……
听莉可的说辞，恐怕不是每个恶魔都有资格拥有领地的。
那么，她和迪拉尼特，究竟是什么关系？
莉可却没想这么多。
她一声叹息，背后的蝠翼紧跟着耷拉下来。
小魅魔垂头丧气，她低着头，摆弄着垂到胸前的卷发。
“我还是，还是……”莉可没说完。
但切利奥却明白了。
她在想家。
若是还有三百年才有能力拥有领地，那么莉可本应至少在三百年后，才有机会接触到契约魔法、进而拥有来到地表的机会。
一场意外，让这个机会提前了三百年。
按照人类的寿命来算，她也不过十八、十九岁的姑娘，自幼娇生惯养，突然便离开了庇护和温床。
会想家也是正常的。
所以……
切利奥不自觉地绷紧了神情。
必须送她回去。
哪怕意识到这点，切利奥就觉得心中一痛——然而莉可终究是只魅魔。
在地表世界，她不会拥有自由，更不会获得真正的快乐。
帮助路易·芮文解除契约、进而阻止他的弟弟再次召唤迪拉尼特。到时候，也许还有讲莉可送回深渊的可能。
离开莉可会让切利奥痛苦。
而此时此刻，她垂着眼眸、欲言又止的落寞神态，更是让切利奥无法呼吸。
“……我知道了。”切利奥突然说。
“什、什么？”莉可茫然地眨了眨眼。
“没什么。”
切利奥只是站了起来：“我吃饱了，咱们回去吧。”
天已经快亮了。
但恶魔可不嫌躺在**的时间多，她与切利奥回到房间，热烘烘的火炉一照，莉可再次看到了困倦。
她依偎在切利奥身边，就这么继续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之间，莉可听到了身畔窸窣声，却没有多想。
直至太阳高高挂起，窗边响起婉转莺啼。
莉可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清醒过来，骤然惊觉旁边的床榻依旧冰冷无比。
切利奥……切利奥又不见了！
小魅魔一个激灵，彻底没了睡意。
她一溜烟爬起身，连空气中属于切利奥·席尔瓦的魔力波动都几乎感受不到了，可见他已走了很早。
而说到魔力波动——
莉可的尾巴警惕地绷成一条线，她飞快地扭过头。
“他已经走了。”
触及到路易·芮文的面庞，坐在客房一角的吟游诗人才不急不缓地开口。
清朗的声线在清晨的空气中回**，路易扯起嘴角，连蒙住双眼的白色绸布也抵挡不住笑意传来。
他抱着自己的银白色手杖，继续开口：“加雷斯·戴维斯送来了红宝石，二人即刻动身，进入了黑夜森林。这会……恐怕已经在寻找木精灵部落的踪迹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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