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任命三大营军师,后又是尧光族的族长,姓叶阳,名沅,字南箕。”

靖王回头,只见院子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他穿着素色宽袍,发只用一根木簪挽着,看似温润亲和,但却隐隐透着令人不适的寒意来,尤其是那双眸,不达眼底的笑中露出的是砭骨的冷漠。

他放下手中的食盒,上前几步,恭敬的向靖王作揖行礼“草民南箕见过”

靖王已经举起了杨柳树,狠狠的向人砸了过去。

南箕未曾躲避,直直的站着,柳条细长坚韧,像数道小鞭子,狠狠的抽在他身上,素色衣袍上沾染了一道道黑印,树叶在抽打中簌簌掉落,锋利的树枝在南箕脸上脖子上刮出了冒血的伤痕。

南箕木头一样站着,任由靖王将他一顿好打,靖王到底是文人,打了十几下后胳膊就酸的抬不起来了,他累的气喘吁吁,但双眸怒瞪,威严不减,压迫感十足。

“你敢伤本王的兄弟,知道这是什么罪吗?”

景啟脚下轻挪,似乎想要去看看南箕的伤势,数道柳条猛地甩落在他脚下,震得他不敢再动,树枝在地上划拉了一下,似乎划出了一道天堑。

景啟忽的想起了一出叫牛郎织女的折子戏,此情此景与那折子戏完美重合,巧的不行。

“知道。”

南箕说话时有血珠从脸暇滚落,晕染在灰扑扑的衣领上,他被树枝打的灰头土脸,头发也乱糟糟的,残破的树叶在他脚下成堆,看起来是那么的狼狈,但他的声音却清冷平静的察觉不出一点服软来“**辱皇亲国戚是死罪,强迫亲王大约会诛九族吧!”

强迫这个词令景啟脸上一烧,红的彻底,也让靖王额头青筋暴起,举起有些光秃的柳树把胳膊抡圆了,对着南箕又是一顿狠抽。

“大胆!放肆!无法无天!你!你简直无视国法,无视尊卑,以下犯上,你!你个没人性的混蛋!”

树叶簌簌落得极快,垂杨柳很快就秃了,南箕的木簪子被打掉,头发乱糟糟的蓬散在肩上,衣袍彻底变成了灰色,鲜血糊了半张脸。

这是景啟认识南箕以来,他受的最重的伤。

靖王胳膊酸的抬不起来,但他咬紧了牙,抱着那杨柳一下弱于一下的抽着南箕,汗珠顺着鬓角滚落,将他衣领一点点打湿。

景啟实在是看不下去,冒着被打断腿的风险拦在南箕面前。

“别打了哥!他没有强迫我,我真是自愿的!”

原本已经胳膊抬不起来的靖王噌的一下怒火翻了不知多少倍,扔了杨柳树就冲了过来,抬脚就踹,景啟边跑边躲,一边说着哥你别生气,一边说我真是自愿的。

不说还好,越说靖王越气,最后两眼一翻直接气昏了过去。

靖王这一气不得了,竟然中了风,景啟不放心他一个人在靖王府,干脆将人接到萧王府里来照顾,南箕对靖王中风一事有些愧疚,三天两头带着小有名气的江湖游医来探望。

景啟将白粥放温后舀了一勺送到靖王嘴边“哥,喝粥了。”

靖王现在四肢不受控,说话也不利索,整天坐在轮椅上,红豆一刻也不敢离身,吃饭时有时是红豆喂,有时是景啟喂。

靖王气还没消,对景啟没什么好脸色,他张了嘴,艰难的吞咽着白粥,景啟喂着饭,眼睛不时的瞟向亭子外,想开口时却又见靖王脸色难看,实在是找不到机会开口。

烈日炎炎,蝉鸣震耳欲聋,高温扭曲的空中有些变了形,花草没精神的耷拉着叶子,像是快要被这炽热烘干了一样,就在这热的快要窒息的阳光下竟然站着一个人。

靖王突然摇晃着脑袋拒绝进食,并且还发出含糊不清的怒吼“唔!唔!”

景啟回过神来,只见自己喂了靖王一鼻子白粥,在靖王刀子似的眼神中,他一边歉意的赔笑,一边用帕子将萧王鼻子上的米粒擦个干净。

“哥。”景啟试探着开口“他毕竟是尧光族的族长,在江湖上颇有地位,要不给他个面子,让他进来?再说了这外面日头大,他又有阴天乐,万一在萧王府病发了,岂不是太晦气了。”

靖王中了风,说话时口水会不受控的流出来,他一边攥着帕子,一边断断续续,含糊不清“你,你,让他进进来”

景啟眼前一亮,放了碗撒腿就跑,靖王怒着眸看他兔子似的窜了回去,攥着帕子咬牙切齿的说出了剩下的话“试试看!”

景啟没听到,一溜烟的跑出了亭子,对那快要晒熟了的人说了几句话后就领着人回来了。

像极了带着丈夫回娘家的小媳妇。

刚一进亭子那攥的皱巴巴的帕子朝着景啟就砸了过来,靖王气歪了嘴,指着景啟就骂“没没没,没出息,的的,东西!”

景啟厚脸皮,捡了帕子扔给了丫鬟让她去洗,然后从桌上拿出一条新的为靖王擦去顺着嘴边流下的口水。

“哥,他晒了一上午了,要不让他坐下来吃点东西吧?饿着肚子出去,人家还不编排咱们,说咱们仗势欺人,晾着客人还不赏饭嘛!”

靖王冷哼一声,瞪着南箕道“赏赏赏,饭”

景啟“来人!添双筷子!”

筷子和碗一直都放在托盘里,由丫鬟捧在站在亭子一角,景啟一开口立刻递上来,南箕米饭都吃嘴里了,靖王才磕磕巴巴的说完剩下的话。

“不不不不不可能,饿饿饿着!”

连起来就是赏饭不可能,饿着!

见没人理自己,靖王怒的额头青筋直爆,艰难的抬着腿就要去踹人“十十四!”

十四爷将仅有的两只鸡腿都夹到南箕碗里,又盛了粥推了过去,怕人吃不饱似的,又快速的扒拉了几只大虾放盘子里推到南箕面前。

做完这一切后景啟连忙端起碗来喂靖王,靖王气的脸色涨红,死咬着牙就是不张嘴,景啟哄他“哥,我听你的,下次不赏饭给他,让他饿着,饿晕了也不管。”

靖王这才稍稍消了气,当着南箕的面对他道“派派派,派兵,去去去去抄他的家,灭灭他九族!”

景啟不吭声了,南箕沉着冷静的吃着饭,像是没听到靖王的话似的。

靖王又道“再,再把他,吊吊起来,打一百鞭,杖杖刑两百,你你亲自执行,然后关关牢里去,关关一辈子。”

景啟还是不吭声,靖王急的踹他“听听听到没有!快去去揍他!”

“他家里没什么人。”白瓷勺搅弄着粥,景啟声音有些低闷“亲爹亲妈早就没了,剩下的叔伯婶娘也被他亲手杀了个干净,尸体都喂狼了,九族里,好像也就只剩下我了。”

吃饭的南箕猛地一愣,他看着低头搅着白粥的景啟,心里开出了漫山遍野的鲜花。

景啟对靖王道“你又是我亲哥,貌似也在他的九族里,对了!小皇帝和太后也是,灭他九族可等同于灭国。”

刚说完又挨一脚,这一脚踢得有些高,险些把景啟手里的碗给踢翻了。

“滚!”

从中风到现在,这是靖王说的最清楚流利的话了。

用了饭后的南箕又到太阳底下罚站了,没办法,靖王很生气,而且闹脾气不肯吃饭,怒冲冲的眸紧盯着南箕,满脸写着有我没他。

待南箕晒得像是煮熟的大虾一样红时,靖王的眉头才缓缓舒展,看起来似乎很开心。

“你,让让他,过来。”

景啟怕自己断章取义又惹靖王生气,等了半天不见他有下话才去叫人。

南箕这次真的晒熟了,只见他汗流浃背,脸上红的像是烫伤了一样,头上似乎还冒着热气,

景啟觑了觑靖王的脸色,低声吩咐丫鬟去把冰盘往南箕身边挪挪。

“你,可可,知罪?”

“草民知罪。”南箕道“但他从来不主动,也不同意。”

靖王“?”

景啟“!”

南箕顶着一张晒熟的脸,一本正经道道“如果以后他都同意我的请求的话,我保证不会再强迫他了。”

靖王额间青筋直跳,他顿了又顿,咬牙切齿的委婉的跟他说道“我我我,我问的,是你无无视尊卑,敢...敢伤皇室亲王,可可可认罪!”

“认!”南箕“但是”

“没有但是!”

靖王截在他前头说道“罚罚,可愿意领”

南箕点头,靖王眉头微松,目光落到景啟身上“去,揍他!”

事态转变的有些突然,景啟一时没反应过来,靖王恨铁不成钢的黑着脸,看了一眼红豆,红豆真不亏跟了靖王多年,一个眼神什么都懂了,他走出亭子,再回来时身后跟了一队人。

有人拿绳索,有人拿长鞭,还有拿枷锁和镣铐,长凳和铁棍,剩下四五个虽然没拿东西,但个个膀大腰圆,魁梧凶悍,目测应当是负责抓捕逃犯或者是执行的人。

靖王看着很是满意,景啟刚想求情却被他怒瞪了回去,靖王道“伤,伤皇族,本本是死罪!本本王,网开一面,揍揍他一顿,不不过分吧!”

的确不过分,但景啟表情跟靖王要将南箕斩首了一样。

满脸写着我不同意。

“窝囊废!”靖王不指望他,目光看过那些刑具后,对红豆道“杖刑,五十!”

杖刑五十虽然不轻但也不至于要命,是靖王做出的最大的让步。

但景啟还是一脸不同意。

靖王看了红豆一眼,红豆立刻走到了景啟身后,趁他不备突然出手,枷锁镣铐统统往景啟身上招呼,那四五个壮汉也一拥而上,按着景啟的肩膀胳膊,不许他反抗。

景啟这时才明白过来,这枷锁镣铐原都是给他准备的。

双拳难敌四手,景啟披枷带锁的被人按在凳子上,半分也动弹不得。

靖王冷哼一声,对南箕道“去!”

南箕不需要枷锁,更不需要别人来控制他,只是起身时对靖王说了一句“让他回避吧!不然会出乱子的。”

他的声音中透着少有的乞求,若是此刻叫他跪下怕也能如愿。

对他一向有偏见的靖王忽的沉默了,看向他的眼神也有些变化,铁棍高高扬起,在阳光下发出令人不适的强光来,靖王突然开口喊停,对红豆道“换木棍。”

红豆应了一声,多嘴问了一句“还是五十吗?”

靖王沉默一瞬后又冷了脸,重重的嗯了一声。

他兄弟的伤还没好呢!凭什么给这始作俑者减刑!

杖责五十,一下也没少,打到最后,亭子里的血味浓烈的有些呛人,血珠子也随着每次木棍的扬起而迸溅了一地,靖王握着佛珠,一边在心里念着阿弥托佛,一边听着木棍落在皮肉上的闷响声,随着地上血量逐渐增多,他的脸色也稍稍缓和一些。

血水顺着长凳边缘滴落,落得很急,一滴一滴的,很快便在长凳下汇集了一片不小的血泊,凳子上的人脸色越发惨白,汗顺着脸暇滚落,血珠子混着汗水糊了半张脸。

但从杖责开始到最后他连一声冷哼都没有,杖责结束后他被人拎着胳膊拖拽到靖王面前,靖王问“疼疼吗?”

南箕强撑着起身,对靖王行礼道“回王爷,疼。”

“小十四,也很疼。”靖王冷哼道“你所受,远不及,及他,再敢伤他,本王会,会将你凌迟处死!”

“草民明白。”

靖王看了一眼手里的佛珠,一本正经道“你走吧!以后,不许再见,十四,十四有未婚妻,不日就要成婚,你们再见,不合适。”

南箕挺直了腰,目光如炬的看着靖王,鲜血糊了半张脸,头发也有些散乱,让他看起来像个随时会爆发的疯子。

靖王不让步,抬着下巴看他,纵使手无缚鸡之力,不会半点武功,但亲王与生俱来的威严不容别人反抗,他像一座撼动不了的山,挡在景啟和南箕中间,压迫的南箕寸步不得进,更别提与他反抗了。

“十四,喜欢你,但,护不了你。”

靖王说的很慢,很清楚,生怕一个结巴就被他给误解了“他有正途,你也有,分了与你们都有好处,若,再纠缠,本王不杀你,也会有人不放过你。”

“我不需要他的保护。”南箕站的笔直,汗珠划过苍白的唇角,虽是狼狈的快要站不住,但声音透着刚硬,那双眸坚定不移。

“我不但是尧光族的族长,还是番族四国的国相,江湖朝堂的实力我都有,若是暮寒同意,三天之内我便能率军灭了晟朝。我与慕寒之间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意,甚至是暮寒的我也不需要,我只知道暮寒就是我的正途,我想要的好处便是与他睡在同一张床,躺在同一个墓,谁若敢阻拦,我便挖了他的祖坟,杀了他的全家,让他在我们面前彻底消失。”

红豆目光从诧异变成了警惕,握着刀紧挨着靖王。

靖王看了他半晌,忽的问道“流言蜚语你们都不会在乎,那子嗣呢?”

南箕不说话了,靖王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让他深思的问题,暗暗松了一口气,声音稍微缓和了一些。

“如果,本王没猜错的错,十四一连退了两次婚,为的应当都是你,他身份特殊,太后和皇上一边想让他成亲,一边又怕他成亲,想他有软肋,想他有孩子后好拿捏,又怕他因成婚实力大增,也怕他为了孩子起造反的念头。十四这辈子注定不会安生,孩子有,不如无。但你不同,叶阳家子嗣凋零,你有责任。”

南箕“叶阳家确实需要新的掌舵人。”

靖王以为他被自己说动了,刚松下一口气却被他下一句气的肺管子疼。

南箕说“但不一定非要有血缘关系,王爷,不如您早点成亲,过继一个给我们,我们会好好培养,让他当上新的掌舵人。”

“胡胡闹!”靖王被气的又结巴了“血..血亲,岂能冒冒充!”

南箕一脸平静道“叶阳家的血统早就不纯了,也不差我这一个。”

尘世是非多,偷汉子养小叔子更是不少,但头一次听别人一脸平静的说自己家的不堪,而且说的还这么冷静。

“你你你你你你!”

你了半天又没了下文。

南箕想了想道“其实暮寒还是挺喜欢小孩子,尤其是女娃娃,尧光族以前也有过女子当家,要不您过继两个给我们吧!一个给暮寒养着玩,一个留在我身边,等大了就送去尧光族,也算我们为尧光族开枝散叶了。”

靖王眼睛瞪得更大了,怒的脸上涨红,跟上了妆的关公一样。

凭什么他出人出力,最后开枝散叶的却是他们。

凭什么!

他从未见过这种厚颜无耻的人!

“休休想!”靖王气的快要从轮椅上摔下来了,他颤着身子指着人斥道“不成!不成!本王不同意!”

南箕问“王爷不同意的理由是什么?”

理由是没有,无论从哪儿个方面看,景啟和南箕都是很配的,至于景啟的子嗣,靖王本就没有过期待,与其一出生就被太后抱入宫软禁,往后几十年都被人捏在手心里过活,倒不如从来就没出生过。

若非说为什么靖王不同意,应当就是眼前这个人太危险了,而且还强迫小十四,把小十四弄伤到这个地步。

靖王想了很久,终于卸了劲,认命似的垂了眸“随你们的便吧!本王,不管了。”

不管也是变相的同意。

“但是有一条。”靖王正色道“近期,不许再欺负他,伤没好。”

南箕“?”

只是锁喉而已,真的就这么严重?

“你不会,不不,不知道吧!”靖王虽然比他们年长,但到底也没娶过妻,这方面的事也不好意思直说,只好让红豆把大夫叫来,把景啟的伤势说与他听,南箕这才知道景啟受了伤,一脸郑重的将调制好的药膏接了过来,保证每天会为景啟上药。

见他有诚意悔改,靖王也稍稍放了心“他身上,还有旧伤。”

那些膏药有去痕的效果,靖王想提醒南箕帮景啟在旧伤也涂些,虽然景啟不在乎,但挺好的小伙挂了一身战伤,怎么看都不顺眼。

可南箕给误会了,一脸正经的对靖王道“王爷放心,草民不会再打他了。”

接下来两个时辰,南箕都被吊在了树上。

解绑时因回血不顺,双手惨白发紫,颤的连筷子都握不住,景啟敢怒不敢言的瞪了靖王一眼,心疼的用药酒为南箕擦着手腕。

靖王本来就不待见南箕,这么一来更看不顺眼了,连带着这混蛋弟弟都觉得碍事“十四,你要是有一天死了,我都不带给你烧纸的。”

景啟“为什么?”

“太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