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杀令!”马蹄越过草垛,狂奔在瓢泼大雨中,李知遥将唯一的斗笠给了疯女人,自己顶着大雨,策马急行。
“听长老说叶阳家会奇术,能召唤一些世人不曾见过的东西。”李知遥说“我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但这么多年,没有哪儿个入侵者能活着从叶阳家走出去!”
“那你还接我这单生意!”景啟赞道“你够骁勇的!”
“老子才不骁勇!”李知遥平静道“老子缺钱。”
那女人被药物腐蚀,疯了多年,见景啟跟白附血战时吓得不轻,这会子空中雷鸣不断,天火急追,就是常人也被这滚雷震得紧绷不安,更别说她一个疯子了。
“沅儿!沅儿!啊........沅儿不怕,娘在,娘在!”
景啟策马追上李知遥,声音响亮盖过空中滚雷“娘!沅儿没事,我这就带你去见他!”
女人见了景啟,挣扎着想要从李知遥的马上下去“媳妇!媳妇!”
“娘你别动!”景啟喊道“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了!”
她答应过景啟不能大喊大叫,也不能乱跑,她得紧跟着媳妇,不然就见不到沅儿了。
女人立刻就不挣扎了,她隔着雨帘看景啟,小心翼翼的问他“媳妇,你流血了,你疼不疼啊?”
“娘,我不疼!”景啟目光锐利紧锁前方,说出来的话却温柔至极“我把那浑小子揍了一顿,现在疼的受不了的可是他!”
一想到白附被媳妇揍趴的情景,女人心情逐渐变好“我媳妇真能干,温柔懂事又贤惠顾家。”
李知遥打了个冷颤,不知道是被雨水沁的,还是被那温柔一词给刺激到了。
“媳妇,你都淋湿了。”女人解开斗笠,撑着李知遥的胳膊想要递给景啟“媳妇你戴着吧!娘不怕淋雨!你听话,若是冻坏了娘可是会心疼的!”
“娘你先戴着,等咱们出去了我再戴!”
女人拿过了斗笠,安分的坐了回去,她真的很听媳妇的话,媳妇说什么她便听什么,媳妇不让的,她绝对不会去做。
李知遥远远的看到了来时的山道,生路就在眼前,没等他松上一松心弦,马儿突然扬蹄嘶鸣,变故突生,两人险些落了马,景啟本来已经越过他们,见状又折了回来。
“怎么回事!”
不管李知遥怎么**马鞭,那马就是不往前走,着急之际景啟突然攥住了李知遥的手腕,目光复杂的越过层层雨帘“什么声音?!”
李知遥一怔,他耳边除了轰轰雷声外便是这大雨落地之声,除此之外,再也没听到别的声音。
没等他开口,女人突然捂着耳朵尖叫了起来“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李知遥快速扫过四周,这里已是田庄入口,除了不远处有一片鲜红的花海外,他什么也没看到,目光转了一圈后他猛地又转了回去,他看着那在疾风中涌动的花海,目光从疑惑变得凝重。
“那花是不是离咱们越来越近了?”
“那不是花。”景啟脸色不好,李知遥能明显感觉到他声音中的颤抖,与他相处到现在,头一次见他这么不安。
景啟说“它们来了。”
话到尾声,李知遥便听到了异响,他听到蚊虫翅膀扇动的声音,听到异物过草时的簌簌声,他顺着声音看去,入眼唯有那片花海。
花海随风涌动,红的越发艳丽诡异,那鲜艳顺着弯曲的山路层层涌来,声势浩**如巨浪,从天的尽头开始吞噬,无情的淹没着所有的一切,雷光在空中急追,大雨滂沱砸落,神奇的是,雷鸣雨声在这一刻突然消失,天地陷入寂静,万物失了颜色,唯有那振翅声响的令人头皮发麻,那抹红明艳的让人心惊。
缰绳从李知遥手中滑落,他脸色苍如白玉。
那不是花,是虫,密密麻麻,数不清的虫浪。
李知遥看的毛骨悚然,问道“那是什么?”
“尸蹩。”景啟深吸一口气,却灌了一喉咙的尸体的腐烂气,他强忍着干呕,将火折子从怀里拿了出来。
李知遥“你要做什么?”
景啟没有说话,他擦着被雨水打湿的引火线,目光冷的让李知遥后背泛冷,景啟捻了捻湿哒哒的引火线,对李知遥道“我想赌一把。”
李知遥察觉到了危险,一把夺过他的火折子“将军,咱们也不是无生路可走!”
叶阳家要的是这个女人,只要将这女人交出去,他们还有生机。
“李公子。”景啟转眸看向他,李知遥意外的发现他瞳中十分平静,平静的像是身处惬意静谷,在他身上丝毫察觉不到尸蹩涌来的危机感。
“我想求你帮我一件事。”景啟拿过火折子,看着那红一点一点从天边涌来,感受着空中那浓郁的黏糊呛鼻的腐烂气“三大营里有个军师叫南箕,你把她送到他面前,然后跟他说。”
景啟顿了顿,心脏快要从胸口跳出,他好似醉了般,觉得脑子里晕乎乎的,那话硬邦邦的哽在喉咙里,不管他努力,他都说不出来。
李知遥看着他,只见铁掌将军的脸色从白憋到通红,又从红转为煞白,在一声声雷鸣中,将军终于开了口“你让他下辈子有多远滚多远,因为老子不想跟他做兄弟了!下辈子若再看到他,直接拉入府强了!”
李知遥雷劈了似的愣在那,半晌反应过来,南箕听着像是个男人的名字,铁掌将军不是女扮男装,是....断袖!!!
景啟一咬牙,将所有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老子良心未泯,这辈子就放过他,让他下辈子躲着点,下辈子再遇到他,让他一辈子给老子端茶递水,捏肩捶腿,敢跑老子就干死他!”
景啟拔开匕首猛地扎向马屁股,马儿吃痛,这会子也顾不得耳边缭绕的操控之音,扬蹄冲了出去,虫浪前进的速度陡然加速,景啟点燃了引线,但却没有扔向虫浪,而是反手一扔,砸去了一旁的草垛子里。
一道黑影从草垛里窜了出来,连滚带爬的跑,炸药在身后炸开,热腾腾的火浪烫的他后背倏地一阵剧痛。
随着那人的仓皇逃窜,血红的尸蹩队伍骤然停了下来。
“驭虫的果然是你!”铁王棍已经被雨水刷洗的干净,明亮中透出了对血的贪婪渴望,景啟的目光落得他手中,他看了一眼,冷笑道“这玩意叫篞吧?品相虽好,但质地太差,我曾见过一支上品,质地胜过玉石。”
男人生的矮小,留着八字胡,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宽袍,看着像是戏文里成了精的矮耗子,矮耗子拍了拍被火燎的火辣辣的后背,怒道“竖子莫狂!吾乃十三长老,今儿就拿你的血来喂这群尸蹩!”
男人拿起骨篞,没等吹,一条银白顺着雷声追来,啪的一下将骨篞抽去一边,景啟愣在原地,目光怔然的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
女人收回了软鞭,将乱发捋去脑后,冲男人冁然一笑,这一笑意外的明媚动人“好久不见,十三哥!”
十三长老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满眼清明,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你...你....没疯!”
“你那汤药灌了我好几年,我怎么可能不疯!”女人掰一根树枝挽发,声音平淡如聊家常“只不过我好歹也是大房长媳,是你亲手教出来的徒弟,虽然不能完全抵抗药性,私下配点东西来解解毒还是可以的。”
女人目光落在景啟身上,哎呀一声道“我这脑子常年混着,好不容易清醒了,却忘了介绍一下,十三哥,这位是沅儿新娶的媳妇,媳妇,给你十三叔行礼问好。”
景啟一脸懵的行了礼。
女人将那一小盒的“聘礼”交给景啟,拍着他的手道“好孩子,你走吧!我要跟你十三叔聊聊天。”
“伯母,你同我一起走吧!”
“走不了!”女人平静道“为了牵制沅儿,他们一早便给我下了蛊,只要我离开叶阳家一步,心脉便会被蛊虫啃食,这么多年来我为了沅儿,装疯卖傻,不敢露头,如今沅儿好不容易脱离了那死人堆,我这悬着的心也放下了,孩子,你回去吧!替我好好陪着他,还有,你叫我什么?”
“娘.........”
难怪白附这般自信,原来他所谓的带不走,是这么一个意思。
“乖!”女人微微一笑,眉眼之中透出几分南箕的影子“沅儿有你,是他的福气,你们以后要好好的过日子,别吵架哈!”
女人转身看向十三长老,长鞭从袖口滑落“娘这会子可不能走,娘还有礼物要送与沅儿跟你呢!”
没等景啟反应过来,女人反手一鞭抽在马上,马儿吃痛飞窜出去,根本不给景啟阻拦的机会。
女人胸口陡然传来的刺痛,她紧咬牙狠垂在胸口上,低声怒斥“你着什么急!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蛊虫被篞声惊醒,她的时间不多了。
“十三哥。”
长鞭横扫雨帘,在轰隆雷声中啪的一声响的惊心,十三长老看着这疯了多年的人,惊恐着脸向后后退,女人持长鞭走来,身形被雷光映的发白,她清醒着,却比疯狂时更骇人,如索命恶灵,周身透着危险。
“当初你说只要我肯伏低做小便善待我沅儿,我忍辱负重多年,任由你们欺凌侮辱,结果我沅儿还是被你们送到了那腌臜地,十三哥,你可对得起我对你的信任!”
阵阵雷鸣中十三长老突然想起他的这个小徒弟,曾经也是骄纵恣行的存在,她也曾跋扈嚣张过,但为人母后她熄灭了所有的气焰,低眉顺眼与人前,只为给孩子一口饱饭。
十三长老目光瞟向女人身后,看着那慢慢靠近,意图偷袭的尸蹩,他心中雀跃但声音依旧害怕似的颤抖“你...你不要乱来,沅儿他可还在我们手里,你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不为孩子考虑了吗!”
“就是为了他,才不能放过你。”
尸蹩猛地跳了起来,锋利的獠牙狠狠的向女人脖颈咬去,长鞭横甩过去,一鞭子将巴掌大的尸蹩拦腰绞碎,十三长老得意的笑容来不及放大就变成了恐慌,因为那沾着尸蹩粘液的鞭子在空中打了一道弧线后倏地一下缠到了他的脖子上。
“十三哥,你永远都不懂为人父母的辛苦,更不知道,为了孩子,我能做到哪种地步。”
女人突然轻笑起来,笑的让他心里咯嘣一沉“就算我服下蛊毒,你以为我就真的为你所控了吗?”
雷光从天边急追而来,景啟似有所感,他拉着缰绳,强迫马儿停下,一回眸看半空中落下一道凄白,那白如绫巾,随风悠然落下,但声音却轰然,咚的一声盖过雷鸣,景啟看那白被血水浸染,看那瘦弱被泥土溅污。
十三长老捂着脸,鲜血糊了一脸,他踉踉跄跄的摸索着,发了狠的践踏着那倒在血泊中的人,恶毒的诅咒被雷声掩盖,景啟只能看到那瞎了双眼的矮耗子嘴巴一张一合,满脸凶狠。
“将军!”
李知遥过来拉他“有人追来了!”
景啟啪的一巴掌打自己脸上,屈辱和不甘化作苦涩,卡的他喉咙生疼,他猛地拉过缰绳,转身冲回了雨帘之中。
“将军!”
李知遥一把抹去脸上的雨水,打马紧跟了过去。
靠!这单生意亏大发了!
“贱人!贱人!老子一直费尽心思的吊你的命,你不但自寻死路,还要杀老子!老子没了眼又能怎么样,照样能置你于死地!你给老子等着,老子会亲手解决你那贱种,要他去地下陪你!”
雷声轰鸣,十三长老没有听到随雷鸣疾奔而来的马蹄声,他践踏着那瘦骨嶙峋的尸体,恶毒从口中怒骂而出,当他察觉不对去摸腰间的骨篞时,铁王棍扫着冰冷迎面砸来,咒骂声戛然而止,雷声盖过闷响,鲜血染红了土地。
景啟翻身下马,将女人抱了起来,女人被血染得鲜红,胸口趴着一只拳头大的蛊虫,那蛊虫是破体而出,身上的血迹被雨水冲刷的干净,露出了青紫色的错落纹路,那蛊虫一动不动,装饰一样的盘在肩上。
景啟将蛊虫扔了出去,抱着冰冷的尸体翻身上马,刚拉住缰绳,李知遥惊恐的声音从远处喊来“快躲开!”
雨下的太大,雷声掩盖了一切,掩盖了景啟的偷袭,也掩盖了别人的暗算,待景啟察觉不对时,胸口骤的传来一阵疼,他低头看去,看到半截挂着血珠的箭镞,雨下的急,冲刷着锋利的箭镞,将那玄铁洗的明亮刺眼。
景啟转眸看去,他在大雨中看到一个穿着蓑衣的老者,那老者两鬓斑白,身形佝偻,但目光炯明,气度非凡,他在景啟的目光中拉开了弓,箭锋化作雨中一点寒白,冷冷的指向他。
破空声与拔刀声在雷霆中同时响起,李知遥横空一刀,硬生生的将利箭转了方向,箭身在雨中弯了弧度,半没入一旁的大石中,大石僵硬尚且被贯穿,若这一箭挨在景啟身上,不晓得会造成什么后果。
李知遥喘着粗气,刀柄在手中颤的厉害,这老头其貌不扬,手里的力道却大的惊人,方才一瞬间着实惊险,他险些被一箭射下马去,虽然改变了利箭的线路,但这会子他手完全麻了,颤抖的不受控制。
李知遥咬着牙强忍着腕骨的麻意,一脚踹在马身上,幸亏那马机灵,挨了踹没有尥蹶子,撒腿就冲了出去,景啟中了箭,半幅身子除了疼,没有别的知觉,他强撑着拉着缰绳,死咬牙关让自己保持着清醒,不至于摔落马下。
李知遥打马追了过来,为他清理障碍,在涌来的家丁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来。
老者冷眼看着两人远去,他不急不慢的从箭筒中拿出了一支箭,对着景啟的后背缓缓拉开了弓,破空声在雨中陡然一响,利箭化作一刀银白冲了出去,长鞭临空而来,在轰隆雷声中将利箭撞飞一旁,老者轻咦一声,怔然的看着对面房梁上站着的人。
空中雷霆暴怒,雨急倾盆,天火横劈而来,在两人头顶轰然炸响。
那人在忽暗忽明的雷光中取下了斗笠“好久不见,空庄主。”
老者几乎瞬间晕红了眼眶,他踉踉跄跄扑跪在男人脚下,哽咽道“属下惶恐,将军许久不归,属下还以为.......将军,您终于回来了!”
乔木将人扶起,对他作了一揖,吓得老者连连后退,忙一把扶住了他“将军此举何意!”
“我此来不是回家,而是有事相求。”乔木目光一转,落在了已经突破围剿的两人身上“空庄主,放他一命吧!”
空庄主跟了乔木小半辈子,从未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自是不免有些好奇“他是谁?将军为何要执意保他?”
“他是我的人。”乔木说“即便得罪了叶阳一族,我也不许有人动他。”